初雪晴隐在众人之中,没有跟着众人一起呐喊,只是静静看着台上。
方淼却走到了她的身边,拽着她的胳膊往前,穿过人群,到高台正下方。方淼厉声道:“看他们值得同情是吗?可你知道他们手上有多少条定远军的人命吗?知道他们有多该死吗?”
初雪晴咬着牙,定定睁着眼看向前方的俘虏,那是战争的代价,是活生生的人命,是无数个家庭的支离破碎换来的。
刽子手迈着大步走向高台,其中一个俘虏抬起头,正是那日疯言疯语的一个。他抬头扫一眼,四周都是看戏般的眼神,他们的命就是一台大戏。直到看到初雪晴,他露出恶狠狠的笑容,喊道:“我见过你,我们抓到过你,你的胳膊真是又白又滑啊,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飞来的一个长枪插住了胸膛,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前面。
是裴霁曦,他像是被闪电撕裂的乌云般愤怒,冲向台上,从刽子手中夺过长刀,又往那俘虏身上砍去。
初雪晴被眼前的一幕惊到,面色苍白,浑身绷紧。
方淼看着眼前失控的裴霁曦,又看看身旁吓呆的初雪晴,吩咐了身边的人,把初雪晴送回去。
方淼上前拦住裴霁曦,把他拽下高台,问他:“怎么回事?冬雪被俘过吗?”
裴霁曦眸中仇恨的怒火未歇,咬着牙盯着台上俘虏的尸体。
方淼见他不答,心下了然,摇头道:“她竟然还同情这些俘虏。”
方才那俘虏的喊话,被很多人听到了。
裴霁曦从来不觉得明履营的士兵要以死保节,在初雪晴被俘后,他只是怕来不及去救她,更怕她会在被救前就自尽,好在她并未太过在意此事。
可当这件事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呈现在众人面前,他更加对当时没有及时处置何生而后悔,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裴霁曦压住心中翻腾的怒火,对方淼道:“若你觉得冬雪不适合在明履营,我就把她接出来,放在我身边。”
方淼并未作答,明履营本就是不容于世,承担了太多的骂名,她不希望再有脏水泼来。可她也深知,这不是冬雪的错。
裴霁曦大步离开,本想直接去接冬雪,可看看自己一身的污血,便用最快的速度回去清洗好,换了衣衫。
他来到明履营,众人还在校场未散去,明履营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士兵,他问了初雪晴的位置,直奔那个营帐。
有两个女兵在陪着初雪晴,见他来了,都识趣地走开了。
初雪晴怔怔地坐在塌边,对于他的到来也没有反应。
裴霁曦在她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道:“没事了,他们已经死了。”
初雪晴缓缓将目光移向他,讷讷道:“我是不是不该来明履营?”
裴霁曦顾不得克制,紧紧握住她的手,心疼不已,“你没有任何错。”
“你还记得在京城卖豆腐的杨氏吗?”初雪晴喃喃道,“之前你救了她。可你知道她为什么被歹人欺负吗?因为她之前就被歹人掳走过,被夫君休弃,被众人唾弃,人人都觉得可以欺负她。这就是女子应该遭受的吗?”
裴霁曦摇头,“不是的,我从来不觉得这是女子的错。”
“明履营真的有人为了名节而自尽吗?”初雪晴问道。
裴霁曦坚定道:“那不是忠义,是愚蠢。留着一条命,能杀多少敌军,徒留一个贞节牌坊给谁看。”
“可大多人不是这么觉得吧。”初雪晴苦笑道。
裴霁曦忽然怕了起来,更加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厉声道:“我不许你瞎想,不要想那些愚蠢的声音。”
她讽刺般轻笑了一声,“世子不必担心,我不会自戕。”
要变的不是她,是这世道。
第42章 世子,我是不是个逃兵?
邺清的年节虽不似京城那般繁华, 却也是家家张灯结彩,户户鞭炮齐鸣。尤其是今年定远军打了胜仗,更是让百姓们欢欣鼓舞, 奔走相贺。
明明是一派阖家欢乐的模样, 可从望北关回到邺清侯府的初雪晴,却丝毫感受不到这份节日的喜庆。
裴霁曦问她是否还要留在军中,她拒绝了。她本想在军中为自己挣一份前途, 可她发现,世道如此, 就算自己拼出了前途,区别只是在于, 是那波涛汹涌的海上扁舟,还是迎风起航的巨轮而已。海就在那里, 无论怎样航行,它自汹涌澎湃。
何况她的确不适合留在军营, 武艺最差不说, 那点泛滥的同情心,在命如草芥的军中, 不仅格格不入,还有可能带来不幸。
裴霁曦和初雪晴一起回到了邺清,临行前, 裴梦芝语重心长对裴霁曦道, 她不觉得明履营的女兵需要受名节束缚, 且冬雪虽然武艺不佳, 但聪明睿智, 只要有人从旁提点,必有大用。
可裴霁曦还是尊重了初雪晴的意见, 她既不愿在军营待着,便是觉得此路不通。恰京中的定远侯传信交给裴霁曦一桩差事,他便一起回到邺清。
春节第一日的晚膳,作为邺清侯府现下唯一的主子,裴霁曦让当值的下人都散了去休息,只让轻风把初雪晴叫来一起用膳。
轻风没在耳房找到初雪晴,在府中寻了一圈,最终在小校场上寻到了她。
今日风雪较昨日更甚,地上的积雪已漫过脚踝,校场无人训练,便是平整的一片雪地,茫茫白色之中,只有初雪晴的一行脚印,孤零零印在雪地之中。
她就一个人,身着天青色素棉厚袄,立在雪地之中,宛如一片白云中露出的一线天光。
“冬雪!”轻风唤道,“世子唤你一起用膳。”
初雪晴听到呼喊,缓缓折身,顺着来时的脚印,一步步走出校场。
轻风听闻了昨夜军中的事,见初雪晴还是郁郁寡欢,挠挠头道:“今日晚膳可丰富了,世子让旁人都散值休息去了,只让你我二人陪他用膳,墨语是没这个口福啦,只能在军中继续操练了。”
初雪晴并未搭话,在一旁安静地走着。
轻风习惯了初雪晴笑意盈盈的样子,可自打冬雪从石喙岭受伤归来,便很少再笑了。
轻风大大咧咧,不知道如何安慰初雪晴,虽说女子贞洁大过天,可世子也并未嫌弃她,轻风又道:“冬雪,那个……被掳走也不是你的错,何况世子不是及时把你救回来了么。世子对你这么好,你也没必要这么伤心。”
初雪晴抬眼看了看他,挤出一抹淡笑,“赶紧走吧。”
轻风见她笑了,即使笑容很勉强,但觉得兴许是自己的安慰起了作用,毕竟以后冬雪也是要当半个主子的人,比一般丫鬟的命强多了,也没甚可不知足的。
二人回去以后,但见一桌子菜,只有裴霁曦一人在旁。
桌上有三副碗筷,二人依次落座。
裴霁曦拿起筷箸,第一筷却不是夹给自己,反而是夹了一块酥羊肉,放在初雪晴面前。
初雪晴愣怔片刻,便起身道:“奴婢为世子布菜。”
裴霁曦制止道:“今日无主仆,我们三人补个年夜饭。”
轻风口中嚼着一个丸子,含糊不清道:“冬雪,你又不是没和世子吃过饭,客气什么呢。”
裴霁曦指关节敲敲桌子,对轻风道:“在军营野惯了,咽下去再说话。”
轻风赶忙囫囵咽了下去,“嘿嘿”一声,“忘了忘了,都被严将军带坏了。”
初雪晴这才坐下,静静吃眼前的菜。
裴霁曦见她食欲不大,便又夹了些菜给她。
轻风嚷嚷着:“冬雪,你多吃些吧,看你去明履营才两个月,都瘦成什么样了。”
初雪晴闻言,手中的筷忽而停了下来,似是反应了一会,才“嗯”了一声,继续夹着眼前的菜。
一顿饭,也只有轻风唠唠叨叨的声音,和裴霁曦偶尔的回应。
三人用得差不多,裴霁曦道:“本应小酌一杯,但明日有桩差事耽误不得,就不饮酒了。”顿了顿,他接着道,“陛下有意让定远军接管西境,父亲派我先行去西境打探消息。”
轻风诧异问道:“世子,西境不是西境军在管吗?”
裴霁曦答:“近年来大宁与西羌征战不断,虽说有得有失,但细算下来,得的,是贫瘠之地,失的,是重镇要塞。若不是实无他法,陛下也不会让定远军去接手。”
轻风义愤填膺道:“看定远军连连胜仗,这会想起我们了?现下还压着老夫人不让回邺清,这会不忌惮侯府了?”
“慎言。”裴霁曦提醒道,“既交给了我们,接着便是,只是现在消息还未传出,我需要伪装身份去西境探个底,你二人随我一起吧。”
初雪晴怔忡地看着他。
裴霁曦继续道:“姑父一直在边境从商,他帮我寻了个身份,扮作一个西境的商人,名叫商煦。待我们到了西境的勐城,会有商队接应我们。你二人就是随行的丫鬟小厮,可好?”
轻风干脆道:“世子,我没问题。”
“此番行程隐秘,切忌走漏风声。”
“妥嘞,那我先给世子准备下行装。”言罢,轻风折身离开。
裴霁曦看向初雪晴,犹豫问道:“冬雪,你可有问题?”
初雪晴垂下眸子,“世子为何带我和轻风,不带墨语呢?”
裴霁曦淡笑反问:“为何不能带你们,要带墨语呢?”
“墨语* 武功高强,我和轻风也不能保护世子。”
“你觉得我需要被保护吗?”
“可我……会拖累世子。”
裴霁曦摇摇头:“墨语是一个好兵,但是此番我去探查,需要聪明机警的助手。墨语擅于执行命令,而轻风则圆滑很多,能打探到一般人探查不到的消息。但是论机智,你在他们二人之上。”
初雪晴愣怔片刻,明白了裴霁曦的意思。他不希望她在离开军营后就否定自己,用轻风和墨语的区别来告诉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
初雪晴讷讷道:“世子,我是不是个逃兵?”
裴霁曦感受到初雪晴的难过,有种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可还是压制住了这种想法,只道:“别贬低自己,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我带兵的第一天,父亲就告诉我,要用人所长。你所长,已经助我良多。”
初雪晴躲开裴霁曦炙热的目光,低语道:“我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裴霁曦试探道:“既然尚不知要做何事,那先助我一番如何?或者,会碰上什么机缘。”
“世子的吩咐,奴婢自会遵从的。”
她的自称,又从“我”换成了“奴婢”。裴霁曦想要她不要再自称“奴婢”,可又怕太过逼她,会适得其反,只得笑笑:“好,那你也准备一下,你平日穿得素净,待上路后为你采买一些鲜艳的衣服,毕竟商人的丫鬟,也不好太过朴素。”
初雪晴应是,起身欲收拾桌上残羹剩饭,裴霁曦道:“唤别人过来收拾吧,你还是早早歇下,明日一早就要上路。”
初雪晴去到丫鬟的屋中,看到腊梅和怀绿正在嬉闹,一旁的霜华在绣花。
她略过霜华,对腊梅道:“腊梅,可否帮忙去世子那收拾下碗筷。”
腊梅笑眯眯道:“好嘞,这就去。”
一旁的霜华放下手中的绣活,冷冷道:“腊梅,说让你去干什么你就去?是世子吩咐的,今夜让大伙休息一下,怎的就你这么勤快。”
腊梅尴尬道:“这不是……冬雪让我去的么。”
霜华轻叱一声:“冬雪怎么了,她一个失了贞的女子,你真当她以后能当上主子呢?”
初雪晴倏地看向霜华,声音凌厉问道:“你从哪听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霜华忿忿道,“今儿个下晌,轻风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被掳走过,谁知道干净不干净。”
腊梅和怀绿都被霜华的话吓到了,可腊梅最先反应过来,急忙道:“霜华,你可别胡说,女子的名声多重要呢,你怎么能这么污蔑冬雪呢。”
怀绿讷讷道:“这……不可能吧。”
霜华不屑地看向初雪晴,道:“是真是假,冬雪你自己说说。”
初雪晴冷冷一笑,她一直没认为被掳走是一件多么大的事,因为裴霁曦没瞧不起她,新兵营里知道这件事的人没有瞧不起她。可第一次是明履营的人,第二次是侯府的丫鬟,是这个世道中最没有人权的女性,不断提醒她是一个失贞的人。
“你们觉得,这重要吗?”初雪晴看着眼前三个丫鬟,怀绿的不可置信,霜华的嗤之以鼻,以及腊梅的忧心忡忡,都让人无力。
初雪晴没再理她们,折身出屋。
冬夜的冷风呜呜地叫着,簌簌飞旋的雪花随着风飘零着,有一粒雪花飘在她的眼睛里,她眨了眨眼,似是雪花融化在眼中,带出了一滴泪水。
她木然走回自己的屋子,没有管身上粘的雪粒子,直接倒在了床榻上。
太累了。
翌日一早,连天的雪终于停了,只有地上积雪的厚度,昭示着昨夜的风雪肆虐。天色仍旧晦暗,似是预示着这场雪只是暂歇,并未离开。
初雪晴收拾好行装,她到门口的时候,裴霁曦和轻风正在说着什么,见她到了,裴霁曦指了指身旁的一匹黑马,“冬雪,你试试,这匹马怎么样。”
这匹黑马毛色光泽,四肢纤长,一看就是匹好马,她翻身上马,发现这匹马还很温顺,并不排斥她。
裴霁曦翻身骑上自己的坐骑流光,到她身边,“虽然武艺我没能教好你,但你的骑术我是放心的。”顿了顿,又道,“我已让赵嬷嬷把霜华打发出府,也让她嘱咐了腊梅和怀绿,她们不敢再乱说了。”
初雪晴诧异看向裴霁曦,“打发出府?”
“你放心,只是找户人家把她嫁了。”
初雪晴问:“世子怎么知道昨晚的事?”
裴霁曦还未答话,轻风跟上来道:“冬雪,昨个夜里腊梅来找我,告诉我霜华在那胡说八道,你放心,世子当然是向着你的。”
“好了,出发吧,时间紧。”言罢裴霁曦打马前行。
轻风迅速跟上,“世子,虽然您的马最好,但是我和冬雪的骑术都不赖,放心,跟得上您。”
初雪晴抬眼看向前方马上的二人,茫茫雪地之上,两匹马行过的痕迹扬起一片雪花,她也打马跟上。
顺着地上纷扬的雪花,奔向前路。
第43章 学清怎么知道我的马叫流光?
年节也没有打乱定远军训练的节奏, 天未大亮,望北关大营就响起了士兵训练的号子声,合着整齐的脚步声与兵器的锵锵声, 唤醒了沉睡的桑静榆。
她睁开眼, 看到身旁已经没有了初学清的身影。昨夜初学清回来已经很晚,一整夜又辗转反侧,也不知裴霁曦和她聊了什么让她如此心神不宁。
桑静榆洗漱完出了帐, 四处转了转,去伙房里蹭了点饭, 又去找军医聊了一会,终于在绕到校场边的时候, 看到了初学清。
初学清身着暮云灰色长袍,在清冷的冬日显得有些单薄。她立在身披铠甲的墨语身旁, 眼神放在正在训练的士兵身上,和墨语在低语着什么。
桑静榆走近了, 才听清初学清的话:“轻风不在, 就没再给他安排个小厮吗?他现下毕竟看不见,做事没人在身旁帮衬也不方便。”
墨语垂首片刻, 答道:“将军不喜有人伺候,本来我要去服侍他起居,可他说我已做到参将, 不能再做回小厮。”
初学清无奈道:“他不该如此逞强, 你们应该劝劝他。”
“劝了, 可将军不喜在人前示弱, 即便轻风在, 他约莫也不会让轻风伺候。”墨语跟了裴霁曦这么久,是裴霁曦一手将他带出来, 从小厮变成参将,他现在当然不会介意做小厮做的事,哪怕给裴霁曦当牛做马都可,只是他说过很多次,裴霁曦也不许他去伺候。
桑静榆走上前去,轻拍了初学清后背,“我说你,还操心别人的事哪。”
初学清见她前来,像是被发现做错事的孩子,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桑静榆不喜她这幅为裴霁曦担忧的模样,离开一年裴霁曦就娶妻生子,能有多深的感情,亏得初学清还在这里为他担忧。
恰在这时,吴长逸一脸焦急跑过来,冲初学清道:“初侍郎,宫中传来旨意,让我们即刻出使西羌,不得有误。”言罢将信函递给初学清。
是给吴长逸和初学清二人的旨意,信函上的火漆已被吴长逸拆了,初学清展开信函,上书除了让他二人即刻出使西羌外,言明裴霁曦对西羌更为了解,此番和谈带上裴霁曦,不惜一切代价与西羌停战。
初学清阅毕,想通其中关节,脸色霎时灰白,拿着信函的手都有些发颤。思量片刻,她深深呼吸几番,强自镇定下来,问吴长逸:“定远侯眼疾的事情,吴将军可是上报朝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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