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大哥一起去,”王有仁泣道:“到时候姓沈的文绉绉的阴阳大哥你,我好歹能应对几句。”
“嗯,”李虎无奈地点点头:“唉,军师啊,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王有仁:“我没家没口的,死就死了,怕什么。”
反正他唯一的希冀——功名也无望了,人世没什么可留恋的。
李虎惆怅地叹了口气:“给姓沈的写信吧。”他们打算带着人动身前往齐州。
沈持收到信后深深地松了口气,对一干同僚说道:“李虎请求率兵前来齐州城,接受招安。”
户部主事张昀从他手中接过信看了看:“沈大人想如何安置他们呢?”
沈持:“此事得奏明陛下,待朝中诸位大人商议后,下一道圣旨,本官才好施行啊。”
这么大的事,他岂能自作主张,必是要等皇帝的圣旨的。
同僚们说道:“沈大人说的是,那么今夜便奏请圣上,看如何安置李虎一众人等吧。”
沈持先给李虎回信,请他们等待朝廷旨意,一旦圣旨到了,立刻着人请他们来齐州招安。
对于如何安置李虎手下的兵士,他早想好了,济南府他们不能呆了,否则官府日夜悬心,生怕他们再次聚众起事,不如——发配昆明府卫所,一边耕种,一边戍边吧。
正好那里地广人稀,需要人口去充实。想来大明曾拿十万将士驻滇屯田都不多,这三万人算什么。
但是对于李虎这个人,沈持是有杀心的。他起事之后,杀了寿张等几个县的县令,而这些官吏,并非贪官污吏,有人寒窗二十载才考取功名,拿着微薄的俸禄,兢兢业业,不该死于非命。
应该押往大理寺,按照当朝律法处置。
沈持将此办法写在奏折中,八百里加急发往京城,剩下的就是等了。
五日后,外头送信给齐州,说庄王萧承钧亲率三千御林军路经此地,让他与济南知府孔及、府兵将领尤凤等人前往迎驾。
沈持:“……”
他心下疑惑:御林军乃皇家亲兵,甚少出京,此次是迫不得已出征,既然战事了了,就该火速回去交差,来济南府耽搁什么。
然而济南知府孔及等一众本地官吏则高兴至极,还未见到人,已是使出浑身解数在想着怎么给萧承钧接驾了。
沈持听说后微微一怔。同僚们对此也颇有微词,却没有人直说什么。
次日,庄王萧承钧等一行人抵达,众官吏皆到齐州城外接驾。出来城门,将将望见马蹄踏起的烟尘,沈持一眼就看见了众军之中骑在马上的史玉皎,猝然又惊又心疼又后怕又生气:怎么又让她出来领兵打仗了?
因朝廷出兵寿州是绝密,在此之前他不知道会遣史玉皎来。
等众军呼啸而近,只见萧承钧乘坐着装饰华丽的车驾,玄色的车幔上用金线绣着龙鳞,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要多排场有多排场。
沈持率一众官员在车驾前拜见萧承钧:“臣等见过殿下。”
萧承钧看都没看他一眼,却和蔼地对他身旁的孔及说道:“二位大人快快请起。”
沈持眼里也没他,他的心思都在庄王身后的自家媳妇儿身上,不过还是礼仪周到地将他迎入城内,将他送到济南府的皇家行宫安歇。
而一同到来的史玉皎等将士则被府兵将领尤凤接去兵营招待,悄无声息的,几乎没几个人知道。
沈持辞别庄王后从皇家行宫出来,直接去营地找史玉皎。
而史玉皎此事已安顿好众将士,她脱下铠甲换了儒裙,正要去找沈持。两人见面不约而同伸出手勾在一处,又怕在外面失了稳重,一触即放开。
等到了府衙的留署。
“怎么让你领兵来,”沈持才低声问:“挂帅的却是庄王殿下。”
史玉皎冷哼一声:“他想要捞功。”意思明确,她是来出苦力的,功劳归庄王萧承钧。
“要不是担心你,”她又说道:“我才不来。”她才不想给庄王萧承钧做嫁衣呢。
“对不住,我连累你了,”沈持:“受伤没有,累不累?”
史玉皎微叹气一笑:“贼寇没什么作战经验,不是我的对手。”不是她自大,李李虎的军也就能吓唬到常年不作战的府兵,在她和兵器精良的御林军面前,着实不堪一击。
沈持进到里屋把简陋的床铺收拾干净:“你去洗个澡再躺会儿。”史玉皎:“嗯。”
催她去歇息后,他跟赵蟾桂说道:“也许是头一次来齐州,也是最后一次,你去街上捡别的地方吃不到的小吃,买不到的玩意儿买些来。”让她好好放松下。
赵蟾桂去屋里提了个大篮子,揣了一袋银子,上街采买去了。
两个时辰后,近黄昏时分,他从街肆上“扫货”回来了,雇车拉了回来,买的玩意儿有一把胡琴,一把据说是柳下惠发明的和圣文刀,还有一个栩栩如生的泥塑兔子王,机关跟提线木偶一样,一拉会做出玉兔捣药的动作……吃的有把子肉、九转大肠、红烧黄河鲤鱼……
恰好史玉皎沐浴更衣完毕,她出来看了看,笑道:“沈大人出来一趟阔气了啊。”
沈持也笑:“好不容易来一趟。”那些吃食还冒着热气,他携她的手坐下,取来碗筷:“来,尝尝当地的佳肴。”
二人和和美美地用起餐来。“此地的菜肴与京城比,”史玉皎尝了一遍说道:“是另一种风味,又咸又香,颇是厚重。”
沈持看她吃了几乎大半条红烧鲤鱼,猜她喜欢这个口味:“这个我也会做,等回京后做给你吃。”
史玉皎弯眸笑道:“京城只有冬日才有卖黄河鲤鱼的,有得等了。”
“沈大人,”沈持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的门子响声通传:“丁公公来了。”
他立即整理衣袍迎出来,门外,风尘仆仆的太监丁逢领着两名官差下了马,笑得眼尾全是褶子:“沈大人,万岁爷有旨,快接旨吧。”
沈持连忙跪下叩首。
丁逢打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自即位以来,用仁义以治天下,公赏罚以定干戈,求贤未尝少怠,爱民如恐不及,遐迩赤子,咸知朕心,切念李虎、王有仁等人,归顺之心已久,报效之志凛然①……朕今特遣代左丞相沈持捧诏书,亲至济南府,赦免李虎等人所犯罪行……遣送至昆明府,给田亩、安家银两,盼尔等为国屯田戍边,莫负朕心……”
朝廷对于李虎等人的安置法子,正是沈持提出来的,几乎没有更改。除了连李虎也赦免不再追责这一点儿。
“臣领旨,”沈持起身接过圣旨,对丁逢拱手施礼:“丁公公快请进来坐坐。”
丁逢摆摆手:“沈大人忙去吧,老奴去逛个齐州城听听齐州梆子,就回京喽。”
沈持不着痕迹地往他袖中塞了张银票:“那本官就不作陪了,丁公公有事吩咐就是。”
丁逢笑得灿烂:“哟,瞧沈大人客气的。”
送走他,沈持回到屋中,对史玉皎说道:“招安的圣旨来了,我今儿给李虎写信,让他率众到齐州城来。”
史玉皎想了想说道:“要遣李虎的三万人去昆明府,谁押解他们?”千里迢迢的,为防他们途中生事活逃跑,得派至少一两千人一路押解过去吧。
沈持说道:“押解倒不必,等见了李虎等人,我自有办法让他们自个儿乖乖前往昆明府。”
史玉皎没有深问,拉着他往里屋走,大概是想说几句闺房话,还没等他进去呢,赵蟾桂神色肃然进来:“大人,庄王殿下派人来请你过去一趟。”
沈持和史玉皎对视一眼:“好,我这就来。”
说罢,他回屋换上官袍,去齐州城里的皇室行宫见萧承钧。
皇室行宫内。
餐厅里放着解暑的冰块,摆了满满一桌子佳肴,数十名美貌婢女服侍在侧,歌姬轻歌曼舞,一派活色生香。
然而庄王萧承钧却兴致缺缺,他对从京城带出来的心腹谋士陈世仪说道:“朝廷招安李虎的圣旨到了?”
“到了,”陈世仪小心翼翼地说道:“只是不知到底如何个招安法。”他倾身靠近庄王:“臣听说要将李虎等众迁去昆明府,编入卫所,让他们屯田戍边。”
萧承钧扫了他一眼:“迁往滇地,”他忽然凉笑:“费这么大周折,沈大人图什么呢?”
“滇地是他一手收复来的,”陈世仪说道:“迁这些人过去充实人口,等他们屯田有了收成,给朝廷多缴纳田税,都将作为他的功劳……”
萧承钧“哼”了声:“他可真会给自己筹算。”
“去派个人请沈大人来见本王。”
“是,”立刻有家奴应道。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沈持来了,他进门后萧承钧直接问他:“不知沈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李虎等众?”
没有铺垫一句的问话让沈持心中微惊:“下官已上奏陛下,流放他们到昆明府卫所屯田,此生不得再返回济南府。”
“陛下已准,命臣尽快让李虎等人来见。”
“沈大人,”萧承钧摇摇头:“你将三万的贼寇放在昆明府卫所,朝廷能放心吗?”
沈持微怔:“下官愚钝,还请殿下明说。”
“以本王看,”萧承钧说道:“他们已对朝廷做出不忠不义之事,合该——坑杀。”
沈持:“……殿下,万万不可。”
“饥荒灾年,民智未开的农人为了果腹,”他头一次有点焦急:“被人煽动聚众造反,臣已拟定流刑,上天有好生之德,一次坑杀三万之众,唯恐天下百姓寒心啊……”
萧承钧:“这些人犯的可是谋反的大罪,没诛九族已经是朝廷最大的仁慈了。”
沈持:“……殿下,陛下已下圣旨。”
萧承钧怒气腾腾地站起来:“沈持,你敢忤逆本王的。”
“臣不敢……”沈持说道:“只是陛下已有旨意,臣只能按照圣旨行事。”
萧承钧气得咬牙道:“沈持,你……”
“殿下要是没别的事,”沈持也不含糊,不再跟他废话:“臣告退。”
他现在知道皇帝为什么宁可等十皇子长大,都不愿意立这位已经成人的皇长子庄王为储君了。
实在是拿不出手。
回去后他关上门把这事儿跟史玉皎说了:“庄王殿下想要坑杀李虎的部下,不能让李虎来齐州了,我得亲自去一趟寿张招安他们。”
他不听萧承钧的,焉知别人不会被他蛊惑,毕竟济南府的府兵还有两万来人,若被庄王利用了玩阴的对付李虎的三万兵,在他们没有防备的时候下手,或许绰绰有余。不得不防啊。
史玉皎面露愕色:“他要坑杀李虎等三万人?”
沈持点头说道:“嗯,他跟我明说了。”
“殿下为何执意要坑杀李虎,”史玉皎万般不解:“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是啊, 庄王到底为什么火急火燎要坑杀李虎军,不让他们好好地招安呢。
他二人一个天皇贵胄,一个泥腿子, 这二人应该没机会结怨,亦不可能有仇。
沈持也想不通。
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阿池哥, ”沈知秋穿了一身崭新的儒袍从外头进来,手里提了礼, 轻声问:“嫂子来了?”
他是来探望嫂子史玉皎的。
沈持和史玉皎一块儿迎出来:“阿秋来了,快来屋里头坐。”
进屋后寒暄几句, 落座, 喝茶, 沈持悄声用手指蘸水在几上写道:对了阿秋,你在寿张的时候, 有没有听说李虎一众和庄王殿下有什么过节?
沈知秋眉头微皱, 仔细想了想说道:“我在寿张城中停留的时日太短,没接触过李虎, 王有仁又从未提起过。”
“阿池哥为何问起这个?”
沈持又在几上写道:庄王殿下命我坑杀李虎军。
沈知秋的脸色白了白:“……你打算怎么办?”
沈持低声道:“我去一趟寿张, 尽快遣李虎等人前往昆明府。”
沈知秋面带忧色:“只身前去……”万一李虎出尔反尔, 又不肯招安了,岂不是要杀了沈持。
“没事的,”沈持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他不敢杀我。”
沈知秋看了史玉皎一眼,她迎着他的目光:“我身负皇命, 走不开, 不过, ”她犹疑了下说道:“李虎应该没这么大胆。”
“纵然他见了我有这种想法,”沈持说道:“只要我开了口,他会打消这个念头的。”
“那……阿池哥你什么时候去寿张?”沈知秋还是不放心:“要不, 跟圣上请个示,多带些兵马过去。”
沈持:“不用,只与我随行的官员,和尤将军带百余兵士即可。”
带的将士多了,难保李虎不生出戒备心,招安如何能顺利。
“你什么时候走?”沈知秋又问。
沈持看看四下无人才说道:“明日。”他正要去知会六部的同僚和尤凤——招安之后,要暂时接管李虎的兵马。
沈知秋说道:“据我所知,李虎是个性情中人,他把手下兄弟的命看得很重,而王有仁官瘾很大,有小心思,他十分想招安入仕,阿池哥或可以利用这一点儿,对他们分而治之。”
沈持:“嗯。”
“总之,阿池哥,”沈知秋又交代一遍:“你要当心。”说罢,他饮完一盏茶:“阿池哥,嫂子,那我就回去了。”
沈持和史玉皎送他出来:“阿秋,之后你跟我们去京城吧?家里人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我还没看够大好河山呢,”沈知秋笑得澄澈明净:“等到了仲秋时分,我想去西北看看。”
去看看塞下秋来,长烟落日。
“嗯,游兴不错,”沈持笑笑:“不过,记得抽空回去看看阿爷阿奶。”
沈知秋没有答应,只说道:“我先走了。”
沈持目送他走远,心中没来由添了几丝淡淡的愁绪,不过等他转身进屋后,又全抛开了。
他要全力以赴招安李虎之事,分不出心来顾及别的。
济南知府孔及府里。
庄王萧承钧派人来请孔及:“孔大人,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孔及正在屋里吃晚饭,听说庄王要见他,举着筷子的手微微哆嗦了下,哑声道:“这就来。”
他的夫人李氏看到了,脸色变得灰白:“老爷,去更衣吧。”
孔及:“哦,更衣,更衣。”
他去里屋换了官袍,临走前对李氏说道:“我去去就来。”
李氏的手紧紧掐着帕子,右眼皮跳个不住:“嗯。”
随着他的脚步声离去,她忽然想起当年她刚嫁进孔家时,那会儿,他还是个穷秀才,闲暇时兴致勃勃地教她认字,她内心总是不想学,在她看来,一个男人读书写文章,最终目的就是要当官,而且是做官,而且是做大官。她只要缝补衣服,端茶倒水就行了,读书识字耗费精神,不划算。
后来丈夫果真中了进士,也做了官,从微末的七品县令一路高升至济南同知,李氏也渐渐变得满面春风,那日,当孔及接到调令,乘坐马车到齐州来上任,看到家宅的门匾上描上朱红的“孔府”二字时,这让李氏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她开始大声使唤下人,穿丝绸新式样的衣裳,和城中的贵夫人们交好……沉湎于这种富贵生活几年之后,她开始不满,抱怨知府夫人比她神气,穿戴也比她好,夜里给丈夫吹枕头风:“你要是再升升,当上正四品的知府就好了,那得多少人巴结呢……”
孔及总是翻过身去,心思很重地应一声:“快了。”
有一天,从寿张来了几个人,拉着车,里面放着一堆很重的东西,他们在后院敲敲打打,很快他屋里放了一件甲胄,李氏虽没什么才学却颇有见识,窥见后吓了一跳:“老爷,这……这东西是杀头的啊……”
“住嘴,”那日,孔及异常暴躁:“这不是我要的,一会儿有人来拿,会送走的。”
李氏瘫软在地:“老爷,你是不是……”她心中害怕极了:“和别人在密谋……”造反。
孔及把她扶起来:“夫人,如今我实话对你说了吧,这是京里头的大皇子要的。”
当年孔及进京赶考,曾去还是大皇子的萧承钧府中拜见,期望得到他的提携,这她是知道的:“殿下……殿下为何要这样东西?”
孔及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老爷……”李氏哆哆嗦嗦:“赶紧送走吧。”
孔及:“今夜就有人来拿,唉。”
那次送走甲胄后,大约过了小半年,到了年底,孔及就被提拔成为了济南知府,李氏也如愿当上了知府夫人。
然而打那之后很长一阵子,孔及却面色憔悴,总是惴惴不安。
孔及到了皇室行宫,进去见萧承钧。
满满一桌子的佳肴,走在门外都能闻到馋人的香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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