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一愣,反应很快的赔笑:“您说的是您说的是,跟小的这边来吧,这边人少,不会叫不长眼的冲撞了您。”
话题揭过去了,陈芷松了口气。
而一声不吭的沈望舒正聚精会神的听小姑娘紧张兮兮的想:“还好没问,还好没猜,还好没多说......今日那人应当在书院,定然是碰不到的,不怕不怕。”
陈芷强装镇定的走在最前头,没注意身后的美人微微勾起唇角,饶有兴趣的准备碰碰自己今日会不会有好运气,抓到小阿芷费尽心思藏起来的情郎。
福荣楼的小厮带着二人进了某个雅间,熏香是清雅的白兰味儿,陈芷走在前头,先警惕的看了看,无人,才大步跨进去,神色如常的邀请:“堂嫂坐吧,可有什么忌口?”
沈望舒道:“我最近喜食清淡些。”
“哦,清淡些。”陈芷菜单都不用看,熟练的叫了几道招牌菜,然后叫小厮下去准备。
外面听起来热闹非凡,二人便也没在包间里面面相觑,倚到窗边去看热闹——
一楼的歌舞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上裹着薄纱的覆面美人正在一个红皮大鼓上翩翩起舞,动作间露出白腻肌肤,台下围着许多面色狂热的男子,手中花票纷飞,丢向舞台。
“这是什么?竞拍吗?”这一幕让沈望舒幻视自己以前去某个岛国旅游时见过的牛郎店,获得客人花票最多的就是花魁,最大的金主可以包下花魁共度良宵。
陈芷点点头:“差不多吧,福荣楼内部每半月会有三位竞争花魁的名额,可以是卖身至此的舞姬歌姬,也可以是小厮清倌,总之卖身契在这里的都可以参选,三人轮番表演才艺,获得花票最多的会在七日后竞拍卖身契,价高者得。”
“你还挺了解这个。”沈望舒随口说。
陈芷立刻紧张兮兮的否认:“常来的人都知道!又不是我独一份的消息。”
“好好好。”
在鼓面舞动的美人已经结束表演,观众们意犹未尽的坐回自己的位置,等着下一个上场。
下一个是一看起来十分年轻的青衣公子,长相白净俊秀,但是这人一出现的瞬间,旁边的陈芷面色瞬间不对了,她甚至抠烂了两人扒着的木质窗棂!
沈望舒被这动静吓一跳,一回头,陈芷的面色涨红,双眸含着怒火,指缝间鲜血淋漓也没注意,只死死盯着那台上奏琴的青衣公子。
“你怎的了?”沈望舒将她的手从窗户上拿下来,皱眉唤来陈芷的丫鬟去叫水和干净的布:“楼下那人你认得?”
陈芷怒气冲冲的就要冲出去,被沈望舒拽住警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人在气头上往往会做出自己后悔的事情,陈芷,你真要出去?”
被她这么一拦,陈芷红着眼睛停下来,却什么也不肯说,目光仍停留在舞台上,像是要将人盯出个洞。
陈芷身后的丫鬟回来后一脸紧张帮主子处理伤口,沈望舒听见那丫鬟心里的声音:“天呐,为何白公子会在舞台上......他不是早就被姑娘赎了身去读书了么?这是怎么回事呀!”
沈望舒:“......”好,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那丫鬟心里一句话,沈望舒就大致猜到了来龙去脉。
台上这长相颇有几分姿色的青衣公子应当是曾经被陈芷一掷千金赎出来过,并且还送了人去读书——不出意外的话就在这个萧山书院,所以陈芷时常会去那边看人家,表面上是裴玄,实则是去看这人。
但是现在本该在书院读书的人现在为何会出现在福荣楼呢?
而且看样子,今日为他来的人还不少,男女皆有,此时正激烈竞争呢。
陈芷小脸气的通红,差点忘了还有沈望舒在一边,只想冲下去质问那人为什么。
坐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手上的疼后知后觉的传来,她这才看到一旁若有所思的堂嫂,但是此时陈芷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同她打太极了,被欺骗的感觉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沮丧的想哭。
陈芷鼻子酸酸的,眼眶红红的,背对着沈望舒面对着墙,咬着牙不出声的偷偷抹眼泪。
“......”
沈望舒叹了口气,问她:“被人骗了?”
不问还好,一问,陈芷哇的哭出声:“我花光了从小到大所有的压岁钱才把他赎出来......他为什么要骗我?”
“他跟我保证过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报答我的......他,他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楼下花票撒的最起劲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挺着个大肚子,一只手戴着五个宝石大戒指,满是横肉的脸上泛着油腻腻的光。
那白公子还自设了观众互动环节,一曲奏罢,冲着大金主露出个柔弱乖顺的笑,那男子眸中自信十足,看样子是决定花大价钱将他竞拍回去了。
这人矫揉造作的姿态落在沈望舒眼里是十足的绿茶......也难怪陈芷这样没见过多少人心的小姑娘会起了救风尘之心,这才上当受骗。
陈芷伤心的一边抽噎一边骂,骂完恶狠狠的说:“我要杀了他。”
她身后一个长相精明的丫鬟劝:“姑娘莫冲动,许是有什么误会呢?白公子的人品您是知道的,他怎么敢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
陈芷果然犹豫了一下,那丫鬟趁热打铁道:“而且将军向来厌恶国公府中人以势压人,您若真这么杀了人,不好交代......”
“可是他骗我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陈芷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迎春,你也觉得是我太冲动?”
另一个小丫鬟犹犹豫豫想说些什么,却被惜春不动声色瞪了一眼,摇摇头将话咽回去,低声道:“姑娘的决定,奴婢不敢置喙。”
沈望舒在一边不动声色看着,心中觉得那个叫惜春的丫鬟有些不太正常——虽说她是现代遵纪守法好公民,但也知晓在古代,国公府这种雄踞一方的势力随手杀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更何况这个姓白的胆敢欺骗国公府小姐在先,就是报了官也是那男子不占理。
听陈芷的意思,这姓白的卖身契还是她赎出来的,相当于这人的小命本就拿捏在她手上......主人家打杀一个奴隶仆从,会有什么人来寻麻烦?
便是陈廷不允许陈芷仗势欺人,那也不能在这件事上插手。
不过虽然沈望舒是这般想的,却没有立刻提出来,毕竟万一国公府有什么不为她知的规矩,贸然怂恿便是给自己找麻烦。
但她还是不动声色点了点小丫头:“真相究竟如何不是靠嘴说的,我向来以眼见为实,若这人当真骗了你,你收拾便收拾了,我倒要看看陈廷是不是真的是非不分,敢为一个清倌寻你麻烦。”
那惜春丫头眸底闪过一抹憎恶,嘴上却应承道:“夫人说的是,真相如何,姑娘还是听白公子亲口解释一番比较好。”
不管怎么说,陈芷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沈望舒亲自动手给她盛了碗冰镇米酒推过去:“消消气,看你伤的,大家知晓你是跟我一块出去的,回头我怎么跟大伯母交代?”
陈芷闷闷不乐的用勺子戳碗:“我自己会解释,跟你没关系。”
她已经完全没了心情用饭,沈望舒却是兴致勃勃的品尝着福荣楼的美食——不愧是漠云城第一大酒楼,大厨水平在线,清淡的饭菜都能做的美味可口。
陈芷不吃,沈望舒胃口小,一桌子饭菜用到最后还剩下许多,看着实在浪费,沈望舒叫来小二打包成几个食盒,准备带回去给陈廷吃......等等,她为什么要给这个放自己鸽子的坏男人带饭?
剩饭也不行!
沈望舒决定回去把菜分给下人也不给陈廷吃。
出门的时候一楼舞台已经散场,陈芷最终还是没去见那白公子,沈望舒留了个心眼,叫来某个小厮问话:“今日三人中,那白公子先前不是被赎走了吗?”
小厮见她衣着华贵,周身气质,又梳着已婚妇人的髻,便知她应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贵夫人,恭敬回答:“白清兰公子是主动回来参选的,他给辛姑姑塞了钱,挤走了旁人的名额。”
“白清兰原来是楼里的小清倌,弹得一手好琴,先前赎走他的人很是神秘,后来他恢复了自由身,还是在楼里端盘子跑腿赚钱,穿的很是朴素......时不时还是会被客人看上,不过他拒绝了大部分,只会回应有钱有身份的人。”
小厮显然比陈芷更了解这个白公子:“那小子眼光不错,又会来事儿,现在应当已经不缺钱了,但是再怎么端盘子,也不如楼下参选一场赚得多啊,客人抛掷的花票最后有一半都会到他们手里。”
“他是真不怕赎走他的人会报复么?”沈望舒冷笑一声。
“那就不知晓了,我们这些小的,也不知道那位神秘客人是谁,只知晓是个女子,其他人都不敢同那女子争锋。”
“行,我知晓了,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夫人客气了。”
沈望舒示意桃红给那小厮小费,看着他喜笑颜开离去,而后才抬腿出了福荣楼大门。
第59章 纸条不见了!
陈芷住的飞雪阁院中除了大片梅树,还精心养护着另一种含苞欲放的白色花朵,虽然还未绽放,但是一进院子就能闻到某种淡淡幽香,沁人心脾。
这么比起来,什么也没种的璇玑院就显得空旷又单调。
沈望舒驻足欣赏了一会儿,陈芷见她盯着花看,眸中出现几分愤愤然,转头喝道:“惜春,回头找人来把这些白玉兰全都挖了!我再也不想见到这种树!还有我屋里所有白兰味道的熏香,都换掉!”
何为爱屋及乌,就是那白清兰公子喜爱的花,常用的熏香都被国公府陈大姑娘青睐。
“可是姑娘,马上就到花期了,您自种下花后等了那么久,眼看着就要开花了,这时候移走吗?”惜春问。
陈芷果然犹豫了一下——这花娇贵,自买回家种下之后便一直请了花匠专门伺候着,就这样一开始还是死了不少,好不容易活下来这么多,若真像惜春说的,自己连开花都见不到便拔了,岂不是更浪费。
可是......这花说不定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在自己院子里生长,所以才迟迟不开!
陈芷闭了闭眼,轻声道:“本姑娘再给它三日时间,若是还不开花,便全部移走吧。”
沈望舒蹲在花苞前仔细辨认一番,回头问:“你们在说什么?这根本就不是白玉兰啊。”
“什么?!”陈芷失声道:“可是那卖我花的老伯说这就是白兰啊......”
两个月前她贪凉偷偷去湖边玩水,结果一不小心脚滑落了水,当时随她出行的惜春惶恐不已,不敢下水救人,大喊大叫引来了一位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下水救了陈芷,她醒来后那人却不知所踪,只记得那人身上的淡淡花香。
后来她多次往返那条路,只为重逢自己的救命恩人,却一直未能得偿所愿。
某次她在路上碰到一个卖花老伯,老伯一个人拉着车吃力的上坡,陈芷看到了,去帮扶,命运的一刻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另一只修长的手和她的手相碰,带着淡淡的清香,一俊秀斯文的白衣公子同样从路边走来帮忙。
......
后来陈芷买走了老伯车上所有的花,她问那花是什么品种,要如何养护,目光却一直在没有走远的白衣公子身上。
“这,这当是白玉兰吧......”老伯不是很确定的说:“被退回来好几次,难养,一般人家养不活的。”
陈芷心想,那我定能养活。
“我现在是将它勉强养活了,可是它一点都不喜欢我,一朵都不肯为我盛开。”陈芷难过的说:“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我请来最好的花匠日日照料它了呀。”
沈望舒听完她带着滤镜的回忆,摇摇头无奈道:“按照白玉兰的养法,你当然养不活,因为这是冰美人百合。”
“这是百合......这怎么能是百合呢?”陈芷恍恍惚惚道:“难道我一直以来都识人不清......”
“虽然都是白色,但也不至于一点分不清吧?”沈望舒意有所指:“一个长在地上,一个长在树上,你自己不识得,身边人也无一人识得吗?”
“我不知晓,那花匠是惜春寻来的,我只过问过一次,见花没死,便没再管过了。”
沈望舒轻哼一声:“是啊,真相究竟是什么,你只听惜春一人所言,自己都没亲自探究过,便认定了?”
陈芷像是反应过来,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这几个月来所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多谢你提醒我,这些花我不拔了,我倒要看看究竟能开出来什么。”
沈望舒道:“它不会让你失望的,且花期本来就在这几个月,你先前并没有白等。”
陈芷点点头,请她进来:“说到做到,我去给你拿那纸条,纸条给你之后,你要帮我保密此事,不许出去乱说。”
这回是丢了大人了,她现在一句也不想听长辈唠叨。
“好。”
陈芷进屋去了,沈望舒眼馋的看着她这一院子的百合,已经可以想象到它们盛放时的满园美景。
过了好一会儿,陈芷面色难看的出来,两手空空:“我......我寻不到那纸条了!”
沈望舒:“......啊?”
不是,这是可以随便丢的吗?传出去将军夫人和外男勾搭成奸,她的小命还要不要了?人怎么能捅出这么大篓子??
陈芷自己显然也想到了纸条传出去的后果,慌慌张张的说:“你,你先进我闺房来,我们一起寻。”
沈望舒被她强行拽进去,两个小丫鬟正在整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梳妆台,陈芷坐在小榻上挠头,努力回想:“我看完之后也很震惊,当时只想着要质问你是不是清白的,好像是将纸条压到匣子里回头找你对峙,又好像怕夜长梦多直接烧掉了......我现在也不确定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忘记了。”
沈望舒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你再好好想想呢?”
不要啊,她还没在国公府站稳脚跟呢,就漏出去这么大一个把柄,这定时炸弹什么时候爆炸了,她绝对要被炸的粉身碎骨的。
“我屋里东西多,许是忘记压在哪个匣子里了......”陈芷也着急,她拦下纸条的本意就是不希望给更多人知道,没想到现在纸条居然丢了!
这可怎么办......这怎么办......
沈望舒看一眼六神无主的小姑娘,安抚性的拍拍她的肩,问:“你可有将纸条塞进荷包装出去?”
陈芷摇摇头:“没有,我就放在房里的。”
“既然没有带出去,那便还是在屋里。你再仔细寻找一番......这几日陈廷不在,别给他知道就行了。”沈望舒说:“而且我有很多人证,足以证明自己清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陈芷眼泪汪汪看着她:“堂嫂,我是不是把你坑了?”
沈望舒露出一个微笑:“自信点,把是不是去掉。”
她真是要被坑死了。
“若真有人拿走了这纸条,无非是为了寻我麻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望舒坚强的说,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陈芷:“不怕,我能解决的。”
回了璇玑院,沈望舒脸上的从容淡定立刻垮了下来。
梅雪绕到她面前一看:“妈呀,都给我们夫人愁成老太太了。”
“您方才不是不担心么,还有心情安慰大姑娘呢。”
沈望舒软绵绵的靠进椅子里,端了杯茶颤颤巍巍送进口中:“那不然呢,我是大嫂,我总不能比小妹妹表现的还慌张吧?”
梧桐安慰道:“许是真的烧掉了呢?”
“不大可能,”沈望舒闭上眼睛回想:“若是真烧掉了,陈芷不能这么慌乱,我觉得八成是被什么人盗走了。”
“她说没有告知任何人,且是将纸条放到闺房......那边只能是身边人拿走的,是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还是院里的扫洒仆婢?她们为何要这么做?我璇玑院同她们井水不犯河水,究竟是谁想害我?”
沈望舒想的脑瓜子疼,这种明知有危险但防不胜防的感觉很被动,她非常不喜欢。
主子都不知道怎么办,底下人就更不知道了,桃红跟着在一边急得团团转,却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梧桐梅雪先前在大夫人那边伺候过,没少去飞雪阁,对陈芷院里的人倒是有些了解。
“惜春迎春都是大夫人亲自调教出来送过去伺候的,虽然性子各有不同,但都是忠心不二,绝不会背主的。”梧桐道:“迎春木讷但踏实,做什么事都靠谱让人放心,惜春精明机灵,家里还有一老母和弟弟,大姑娘心疼她,也会时时打赏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