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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许侯夫人(法采)


谁想昨夜,他一直掌控。有几度连他自己似乎都耐不住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嗒嗒落在她鬓边, 又滑到她脖颈锁骨胸前。
但他竟又都忍了下去, 握紧了她的腰不肯松开, 替她擦掉胸前他自己滴落的汗,不停下反而将她抱起来, 一时让她靠在床上,令雕花床替她撑住后背, 他不断深探;一时又干脆将她抱坐在他身上,力道更由他完全掌控, 直至深夜尽头……
凌乱的情形刚一掠过脑海,她耳朵就似被谁人轻咬一样烧了起来。
她准备自己下去喝杯水,只是略一动才发现自己只穿了小兜在身。
男人抬手从旁取来中衣给她披在了肩头。
“是不是想喝点茶水?我去给你倒。”
没等她婉拒, 他已赤膊下了床榻,点了床边的灯,很快给她倒了杯温茶递进了帐中。
杜泠静不想看他,只掩了中衣,低头吃茶。
夜静悄悄的,蟾虫之声早就拦在深秋之外,风停雨住后,唯有床边的小灯噼啪,与两人的呼吸在夜中隐约可闻。
他似是不困了,也不知哪来的闲心,就坐着在床边,看着她慢慢饮茶。
杜泠静自眼角极轻地瞥了他一眼,他眼神倒是锐利,一下捕捉到了她的目光,低声笑起来。
“娘子看我什么?”
昨夜的事,让杜泠静不太想跟他说话,他偏就问了过来。
她只能道。
“侯爷是不是该去上朝了?”
嗓音有些清泠之意,却也带着昨夜低啼般的微哑。
陆慎如一滞,多看了妻子两息,才又轻笑着回了她。
“一群糟老头子,不值得你夫君每日去见。”
杜泠静端着茶碗的手停了停。
夫君……
一个不太熟悉的称呼。
杜泠静没说话,只继续低头饮茶。
床边的小灯光亮黄晕,隔着纱帐更添朦胧意味,此刻斜斜照在她的侧脸上。
陆慎如静静看着妻子。
她是文人是读书人,平日里最惯常的就是静坐书阁读书修书。
她脸庞白皙,连一双耳朵都雪白,在光中剔透。她的眉淡秀纤长,眉下的眼眸此刻于光晕中映着杯中清茶,更添荡漾柔波。只是又被细密的羽睫掩下大半,被光影拉出长而翘似月牙的影子,投到秀挺的鼻梁上。
男人不禁在这清波、细羽、月牙里,心下柔柔软软,抬手替她挽起耳边的碎发,她没看他,但玲珑的鼻尖下,唇珠轻抿。
他只稍稍不留神,便低头吻在了她的唇边。
他不免地想到昨晚,他轻唤“泉泉”,她哑声低啼,手下又不由自主地揽了她纤薄的腰背。
可他刚要将她揽进怀里,她就急急放下茶杯,双手抵在了他胸口上。
她呼吸又急又紧,一双水眸掀起警惕的波澜,手下摒足了力。
“……”
男人无奈。
“好。”
他只能轻轻亲在她鼻尖,松了她。
这一夜的雨下过,偌大的侯府都清新了起来。
仆从们扫水扫叶,打掉折损的树枝,修整庭院的花木,却也纷纷含笑地议论起正院里,“恐怕快要有小世子了。”
崇安一早就听见有好几人讨论,永定侯府多年只有侯爷一人,此番夫人嫁了进来,昨晚侯爷可是叫了水的,到底会是大小姐先到,还是小世子先来。
这会有两个侍卫在嘀咕此事,崇安便道,“我觉得是世子先来,军中诸位将领,当先得男的多些,兴许与习武有关。侯爷如今虽不在军中带兵,但身法却不曾撂下。”
他觉得会先有世子爷,还道,“我看以侯爷的本事,从今儿算起,世子一年内就要来了。”
谁知说完这话,正见夫人的陪嫁丫鬟艾叶从旁走了过来,恰听见了他这句话,哼了一声。
“夫人未必即刻就要呢,眼下说会不会太早?”
崇安一愣,眨巴着眼睛。
夫人虽年岁轻些,但侯爷可二十有五了。
可他哪敢在夫人的陪嫁丫鬟面前多言,反倒是那陪嫁小厮菖蒲,听见他胞妹说话,走了过来。
这会见了崇安,跟他笑道,“安侍卫要不要打个赌?看看小世子是一年之内来,还是再过一年?”
崇安不由就要答应。
打赌他怕吗?
可忽的想起什么,“我等皆出身永定军中,无侯爷之令,不能参赌。”
菖蒲闻言一脸可惜模样。
崇安则暗道,自己差点又上了这小子的当,上次就莫名其妙给了他一笔跑腿费。
而且,他朝正院看了过去,不管是什么时候,世子总会来的。
杜泠静吃了一整颗药丸,又吃了两小块燎花糖,去了口中苦味。
自己还没落定,就不要再添另外的变数了。
丫鬟盈壁来问她在何处摆饭。
“夫人,侯爷出了门去,嘱咐夫人自己吃饭也要多用些饭菜。”
杜泠静是饿了,点头让人把饭摆在厅里。
她不知他这会怎么出了门去,早间倒是假意称病没有上朝。
她不免想起父亲在京做官的时候,自来都是兢兢业业,待到先帝提他入台阁,更是起早贪黑。
虽然也是不是叹气抱怨,秋冬日里,天没亮就去上朝实在让人起不来床,但也从没有缺席,就算偶有小病,也都强撑着早早往宫门前等待。
但这位侯爷不太一样。
他倒是说不去就不去了,还道朝上的肱骨老臣们,是“一群糟老头子”。
杜泠静觉得又怪又有点好笑,若是父亲尚在,不知要如何看待他此番言论。
但他这会到了何处,她也实是不知道。
陆慎如却到了澄清坊杜府门前。
杜致祁闭门不出好些天,若是走到哪里都要异样的目光,还不如就闷在家里。
只是这样,谋个官职的事情就更没有着落了。
谁料小厮突然来报,“二老爷,侯爷来了!”
杜致祁吓了一大跳,连忙到了门前,见他正同文伯说话,似是问起周围邻里,两人聊得甚是热络,说着还不忘订正文伯。
“文伯,不是侯爷,是姑爷。”
老门房眼睛都笑眯了起来,连声道是。
杜致祁快步走过去,见陆慎如看了过来。他不敢托尊长身份,上前跟这位侯爷见礼。
男人这才开口,“哦,杜大人在。”
杜致祁自是在的。
这杜家的澄清坊宅邸,她侄女为保勉楼不散不倒,没挣没分地给了他。这是他自己的宅邸了,在京候缺的日子,自然都在家中。
杜致祁哪能同这位君侯计较字眼,不知他此番为何而来,只客气请他入内。
不想侯爷竟丝毫不当自己是客,点了头就径直进了宅邸。
杜致祁只好跟上去,待到厅中,叫了人上茶。
此时杜济沧和杜湛明都不在,他只能亲自招呼这位侯爷吃茶,顺势问起。
“侯爷今日怎么得闲来了?”
男人不急着回答,饮了口茶,倒是他身侧带来的一位幕僚开了口。
“侯爷听闻杜府隔壁邻家的三进院有意出手,今日难得有点空闲,过来看看位置可否合宜。日后好并到杜家宅院里来,夫人回门也宽敞些。”
杜致祁一愣。
这宅邸已经分家分给他了,陆侯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想让两房分家,还想静娘与他时常走动?
他起了这念头,心下不由地快跳两下,若是这般,谋缺的事就不愁了。
然而他暗暗激动地朝这位侯爷侄女婿看过去,谁料却见男人垂眸刮擦着杯中茶叶,默然饮茶。
他通身穿了墨色暗纹锦袍,人坐在圈椅上,低头饮茶,威压便如积聚在天的云层,低低地向人压来。
杜致祁一下明白了过来。
他不是想让两房不分的意思,他只是想替静娘,要他手里这座澄清坊老宅。
杜致祁有一瞬的不甘。
侄女只是个孤女,凭什么从他这朝廷官员的叔父手里,要京城的宅邸?
但这不甘只一瞬就顿时散了。
这座宅邸最初是他老父亲购置的,扩城两路到如今模样,是他大哥的手笔,现今陆侯看中了邻家三进院,欲再扩一路,那么杜府在整个澄清坊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宅了。
这样的宅子,能给他吗?
只能是静娘的东西。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侄女真的嫁给了陆慎如,那权势迫人的陆侯。
杜致祁脸皮都抽搐起来。
他忍耐着附和这确实是扩建的好时机,“我本想着静娘嫁妆少了些,正好把这宅子补给她做陪嫁。”
他这般说过去,看见陆侯这才端着茶盅,缓缓点了点头。
只是陆侯也没立时要走,淡淡道了句。
“谋缺的事情,待杜大人见了静娘,跟她说吧。”
他提起了谋缺,这是杜致祁心上最大的事,如今他哪还有攀附留京的心思,只想赶紧离开京城是非之地。
然而陆侯提了,却让他去跟静娘商量。
他先前怒斥侄女搅弄是非,只为不想嫁人任意枉为,此番他谋缺,这位侯爷竟然让他去跟侄女商量,看侄女意思。
杜致祁的尴尬简直难以言说,但事已至此,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
他只能苦道,“多谢侯爷关照。”
“小事。”
男人笑起来,却也起了身,留了人去隔壁邻家买宅,出了门去。
他刚辞了文伯走出了杜府大门,便见一辆马车到了门前。
车内不巧来的正是杜家二姑娘杜润青。
杜润青是临时回来替她母亲配药的,马车停下,她向窗外看去,一眼看见了门前的男人,心头停了一停。
男人身形高峻,锦袍收束着他的身形,他亦留意到了她的马车,微微侧目看了过来,但只一眼,就回了头去,翻身上马,在离开前叫了人吩咐了一声。
“回府问问夫人,晚间要不要出门吃些可口的。”
侍从应声去了,他亦消失在了杜府门前。
车内,杜润青眼眸垂落下来。
丫鬟瑞雪往外面问了一句,回来跟她说了一下,侯爷过来是置办宅院的。
置办宅院?杜润青倒比她父亲明白得更快些。
是为姐姐吧?开书楼也是为姐姐,一切都是为了姐姐。包括他曾在路上替她开道,可能也是为姐姐?
那么这场圣旨赐婚,也是为姐姐而来吗?
积庆坊,陆府。
杜泠静哪有闲心去外面吃饭,与拂党众人约定好的城北火神庙相见的时间,就要到了。
她不出门,男人就回了家。
这会见她不知从那弄了京畿的地图,瞧着火神庙的位置,一双长眉皱着思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思量什么军国大事。
他走过去,“我已让崇平派人,在火神庙周围十里都安排了人手。”
他不想让她久坐,拉着她起了身来。
“身子还酸吗?”
他低声问过去。
他嗓音惯哑,此刻又低低说来,连同他身上的气息,拢在她耳边。
杜泠静被他问得一怔,又不想理会,只道。
“我在想,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她努力纠正话题。
她不理他,男人挑眉。
“出岔子?”他道,“就算娘子自来信不过我,也当信崇平才是。”
这话说得……怎么还记着之前她疑他的事?
他就这么介意她信不信他?
但这般介意,不会是心虚吧?
杜泠静心下暗道,却也不敢说,说了只怕他更记着,隔三差五就要重提一回。
她倒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被他立刻捉住了目光。
“你说呢?”
他让她必须表态。
杜泠静无奈,轻抿了唇。
“既然侯爷都安排好了,那自是妥当的。”
她说了,才听见他长长“哦”了一声,似有几分满意,但还有几分不满。
他的目光只纠缠着她的眼睛不肯松开,就好似他的手臂揽住她的腰,又拢上她的肩臂或腿弯,杜泠静莫名地心下快跳两下。
她实在是招架不来,连忙岔开了话去,说了旁的。
但事情说回来,邵氏兄弟在发了疯地追杀拂臣众人,此时也未有陆慎如才能从他们手里把人救出来。
她不信他,又能信谁呢?想来利益一致,能打击邵氏和雍王一党,他也是乐意的。
两日的工夫,一晃而过。
到了约见那日一早,城门一开,杜泠静就奔着城北的火神庙去了。
此间的火神庙香火还算旺盛,早间地上的寒霜还没消尽,就不断有人提着篮子前来上香。
众人一直悄悄在附近等待,但从早间等到日上三竿也没有发现特殊的人。
崇平道,他们曾在七里外发现了一个行踪不同寻常的人,但此人十分警惕,刚出现就不见了。但算着时辰,若真是此人那么今日必然能到。
杜泠静沉下心,又继续等待起来。
陆慎如下了朝也到了城北。
但见她静坐等着,便也陪了她等待。
日头一寸一寸地下落,上香的人到午间时聚集最多,又随着日头西落渐渐散去。
杜泠静隐隐觉得不太好。
就在这时,崇平快步而来。
“侯爷,夫人,有人在签筒里留了纸条。”
那纸条不大,上面只有四个字:
后山竹林。
杜泠静看过去,“这笔字……”
“怎么了?”陆慎如问,“要不要让人替你过去?”
“不用,”杜泠静登时摇了头,她接着就站起了身来,“我知道是谁,我亲自过去。”
她手里握紧了字条,起身就往后山快步而去。
是后山,也是竹林。
男人目露几分思量,亦大步跟了上去。
这片竹林离着火神庙不算远,不过半刻钟的工夫,杜泠静就到了竹林边缘。
时至傍晚,山林里群鸟归林,西边的山凹处,一轮残阳身披晚霞悬于半空。
金黄的光穿梭在竹林当中,杜泠静走进去,脚下踩着飘落的竹叶,与风中的竹枝相伴着窸窣作响。
不过两三步,竹林已将她拥在了其中。
她恍惚了一下。
她似乎已经好些时日,都没来过任何一片竹林中了。
陆慎如立在竹林外,英眉微压。
就在这时,竹林深处响起了脚步声。
杜泠静不由循声看去,只见穿梭一簇簇的傍晚黄光之中,有人缓步走了出来。
他着一身竹青色长袍,人与翠竹仿佛本就是一体。
竹叶飘飘绕绕地落在他肩上。
杜泠静眸光轻颤着定了定。
但旋即神思一回,她没恍惚到叫错。
“六郎?是你吗?我在这儿,你过来。”
话音传去,青年这才从竹林深处完全走出。
瘦削的面庞与从前那人更肖似几分,而他身形弯着,手捂在胸口之上。
杜泠静一讶,听见蒋枫川开口。
“嫂子,我恐怕受了点重伤……”
他说完,身形晃了一晃,忽得向前倒了过来。

杜泠静两步快跑上前,急急抬手扶住了他的身形。
他身上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竹青色长袍内有血迹点点渗透出来, 脚下的竹叶被踩得沙沙不停响动,杜泠静心下惊颤, 连声唤他。
他喃喃应声, “嫂子……”
可青年早已不是少时模样,他身形高挺远超于她,杜泠静竟没能扶住,脚下向后踉跄了两步。
摇晃之间, 反而被他扣住了肩头,止住了踉跄。
只是才刚刚站定, 便有人快步进了林中。
崇平示意身侧侍卫架住了即将倒下的人,而杜泠静也被人从后揽住了腰,将她向后带去两步。
风从刚接触到的两人中间呼呼吹过。
杜泠静被人揽回到了怀中,她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目光则落在她方才被人轻轻碰到的肩头, 只一瞬, 又转眼同她道。
“你不要急, 先让崇平看看是如何情形。”
说话间,崇平搭上了蒋枫川的脉, 又细看了他的面色,问他伤在何处。
六郎简言了两句, 崇平略略碰到他的伤处,血便加速渗了出来。
杜泠静吸气, 听见崇平道,“伤势的确不轻,但目前看来未伤及要害。只是、只是这伤似有两日了, 但未有上药,所以不断扯动着迟迟不能愈合。”
杜泠静眉头都皱了起来,她看向重伤的人,听见他随口解释了一句。
“一路被追捕,哪里来得及呢?”
陆慎如瞧着他一直未能上药的伤处,微微挑眉。
青年呼吸低压着急促又间断,杜泠静忍不住又要上前询问,但身后的男人却道。
“娘子别去动他。外伤至此,兴许还有旁的内伤,让崇平同人将他带出去。”
话音落地,蒋枫川抬头看了过来。
高峻挺立的男人立着未动,由着他打量。
竹林里静了一静,而杜泠静只顾看着崇平替他检查通身伤处,未着意许多。
倒是蒋枫川被人扶着,目光慢慢滑落到她身上,低了下眼眸,跟她虚弱笑了笑。
“嫂子,我是不是该改口称呼你……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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