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听到王婶子他们用那么脏的话骂穆晴萱,霍长风恨不得直接把这些刁民都报警抓了。
“可是我介意。”
穆晴萱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好了,不说这个了。奶奶的房子在村子最后面,我带你去。”
穆晴萱揉了揉面颊,拉着霍长风继续往前走。
秋日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槐树叶子,在水泥地洒下一片片坑坑洼洼的碎金。
路过一处爬满牵牛花的矮房时,晾晒的被单在风中轻轻摆动,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正踮着脚,将衣服一件件挂上晾衣绳。
“陈姨。”
穆晴萱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与亲昵。
陈红霞猛地转过头,在看清穆晴萱的相貌时,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
她顾不上继续晾衣服,拍了拍手上的水渍,小跑着迎上来:“晴萱丫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霍长风身上,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衣角,微微欠身点了点头。
“霍主任,好久不见。”
霍长风礼貌地颔首回应,温和地笑了笑:“陈姨,许久未见。”
穆晴萱挽着霍长风的手臂,眉眼间满是温柔:“我和长风这次过来,是想把奶奶接到首都去,她老人家一个人住在村子里,我不太放心。”
不料,这番话刚说出口,陈红霞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的眼神开始闪躲,原本舒展的眉头紧紧皱起,双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嗫嚅着:“啊……你奶奶啊……”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消散在空气中。
穆晴萱敏锐地捕捉到陈红霞的异样,她松开霍长风的手,上前半步,语气关切又带着一丝警惕:“陈姨,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她的眼神紧紧盯着陈红霞,试图从对方躲闪的目光中找到答案。
陈红霞的嘴唇张了张,却又很快闭上。
她低头看着泥土的坑洼,像是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抬起头,眼中满是犹豫与不忍,声音颤抖着。
“晴萱丫头,你奶奶她……她生了重病……”
说完,她伸手抹了抹眼角,似乎是怕眼泪掉下来。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穆晴萱心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形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霍长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试图给她一些支撑。
“怎么会……”
穆晴萱的声音轻得像是要被风吹散,她的睫毛剧烈颤抖着。
“我离开前,奶奶的身体还好着呢。”
她的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要夺眶而出。
陈红霞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愧疚:“丫头,对不住,瞒了你这么久。”
霍长风冷静问:“奶奶现在在哪儿?”
“在县医院。”陈红霞回答。
速度赶到县医院。
冲进住院部时,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药味的苦涩扑面而来,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监护仪的滴答声,让空气都变得压抑。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窗帘半掩的光线里,姚静兰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盖着的蓝白条纹被子几乎没了起伏。
穆晴萱的心脏猛地悬到嗓子眼,喉咙像是被塞进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她踉跄着扑过去,膝盖重重磕在床沿,发出闷响。
“奶奶!”
泪水不受控地砸在床单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霍长风瞳孔骤缩,伸手想要扶住她,却见穆晴萱已经抓住姚静兰苍白的手。
那双手温温的,却毫无回应。
“不会的……”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
穆晴萱明明记得,前世奶奶一直都好好的,身体很健康,没有出过这一茬子事儿。
怎么这一辈子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霍长风心疼地看着穆晴萱颤抖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他刚转身要去找医生问问情况,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突然炸响:“谁大白天的扑我身上哭丧啊!”
病房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穆晴萱僵在原地,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缓缓抬头。
只见姚静兰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
她瞪着眼睛,活像被踩了尾巴的老猫:“萱丫头,你这是咒我呢?”
穆晴萱呆若木鸡,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奶奶,你没事儿……?”
“我能有什么事儿?你以为我是穆洪国那个废物蛋子,年纪轻轻就死了?”
穆晴萱嘴角无语地抽了抽,确认这是姚静兰本人无疑了。
几十年如一日的毒舌,见到谁都没一句好话。
分明在穆洪国去世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几天几夜,哭到最后险些晕厥过去。
可等事后,还总是骂穆洪国没福气,短命鬼。
穆晴萱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陈姨说您生了重病,我刚过来,看到你躺在病床上,就……”
“就什么?”
姚静兰怒目一瞪:“你陈姨啥性格你不知道啊,屁大点事儿都被她说的恨不得是天塌了,雷声大一点都怕房顶破了的人,你信她?”
“你这么多年的医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会看我的面相啊,不会把脉啊,上来就哭丧。”
姚静兰嘟嘟囔囔地数落着,眼神却止不住地将穆晴萱从头打量到脚、
见她去首都大半年,不仅没有瘦,脸颊仿佛还圆润了一些,脸色也越来越红润,精气神也比之前好一些。
姚静兰便知道,她家丫头嫁了人这半年,没有吃苦。
她这才松了口气,眼神却情不自禁地有些湿润了。
病房里的白炽灯洒下柔和的光晕,姚静兰没好气地瞪着穆晴萱,眼角的皱纹却因笑意微微堆叠:“就知道哭鼻子!”
她嘴上数落着,布满老茧的手却轻柔地拍打着穆晴萱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像是哄着个孩子。
穆晴萱将脸埋在奶奶的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撒娇的意味。
“看到您那样子,我哪儿还能想到别的东西,眼泪自己就落下来了嘛。”
她紧紧抱着姚静兰。
姚静兰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轻轻刮了刮穆晴萱的鼻子,宠溺地骂道:“真是没出息!”
“不管何时何地,你都得保持冷静,只有自己冷静了,才能救下你想救的人。这可是你爷爷当年天天放在嘴边念叨的话,我看你是全忘了!”
说到这儿,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温柔。
穆晴萱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却调皮地眨了眨眼,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奶奶您还说自己不想爷爷,分明两句话离不开爷爷。”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故意凑近姚静兰,仔细观察着奶奶的反应。
姚静兰的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慌乱,耳尖微微泛红,立刻板起脸,嘴硬道:“谁想他了!指不定这老头子已经投胎,早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我才不想他!”
“我还准备再找个老头子当老伴呢!”
她掷地有声道。
穆晴萱强忍着笑意,偷偷瞥了眼奶奶泛红的眼眶,心里暖暖的。
她当然知道,奶奶嘴上说得厉害,心里却把爷爷看得比命还重。
不然也不会守着爷爷的老房子,一个人生活这么久了。
霍长风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温暖的灯光洒在祖孙俩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里涌现出淡淡的暖意。
霍长风为这世界上还有人爱穆晴萱而感到发自内心的开心。
穆晴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睫毛轻颤,坐直了身体,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被角。
她偷偷瞥了眼霍长风,见他神色自若,这才拉过他骨节分明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奶奶,这是霍长风,我的老公。”
霍长风立刻挺直脊背,身姿挺拔如青松。
他微微弯腰,行了个标准的鞠躬礼,声音沉稳而温和:“奶奶好,您叫我长风就可以。”
抬起头时,他目光诚恳,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洒在他身上,将衣服剪裁出的线条镀上一层金边,显得他整个人身形颀长,气度不凡。
姚静兰早就偷偷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孙女婿。
表面上看,的确是人中龙凤,相貌、身材都不错。
可真等穆晴萱亲口承认关系,她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做什么工作的?家里几口人?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姚静兰认真询问。
霍长风丝毫不乱地回答了姚静兰一个又一个问题。
他说话时,目光始终专注地看着姚静兰,态度很是诚恳。
姚静兰又哼了一声,:“还算不错,勉强配得上我的乖孙女儿。”
霍长风的视线立刻落在穆晴萱身上,眼神变得愈发柔和:“我能娶到萱萱,是我的福气。”
穆晴萱对上他炽热的目光,耳垂瞬间染上绯红。
她咬了咬唇,低头时发丝垂落,遮住了发烫的脸颊。
姚静兰看着两人的表情变化,知道小夫妻俩感情正好,欣慰地笑了:“好,好啊……”
霍长风这才问道:“奶奶,请问您是生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奶奶,请问您是生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需不需要我带您去首都的大医院里,接受专业的治疗?”
霍长风认真地问。
话音刚落,穆晴萱已经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轻轻搭上姚静兰的手腕。
指尖触及脉搏的瞬间,穆晴萱的眉头猛地皱起。
姚静兰的脉搏沉细而涩,如同被枯枝缠绕的溪流,时断时续,带着明显的阻滞感,还隐隐透出一股郁结之气。
这种脉象,与她记忆中奶奶平日里虽然微弱却平稳的脉搏大不相同,显然是长期心情郁结,再加上旧疾复发所致。
“就是个腰疼的老毛病,不碍事儿!”
姚静兰甩开穆晴萱的手,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去什么首都,可别小看我们县城的医院,就给我打了一针,腰就不疼了!”
她说话时,故意挺直了佝偻的脊背,想要证明自己并无大碍。
可微微发白的嘴唇和额角沁出的冷汗,却直接出卖了她。
“奶奶!”
穆晴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焦急与责备。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老人躲闪的双眼:“我在出嫁离开之前,不是交代过你要用中药贴治腰椎吗?”
“我还特意嘱咐过陈姨每星期都要给你按摩推拿一次,怎么你现在的腰疼比以前还要严重?”
姚静兰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别过头去,扯着被子的边角嘟囔:“你那个中药贴我有在用啊,不信你回家去翻翻抽屉,看看是不是都用完了。”
“至于你陈姨……人家姓陈,有自己的父母要照顾,总是麻烦人家算什么事儿?”
穆晴萱闻言,只觉得又气又急,忍不住站起身,双手抱胸。
“我给了陈姨很多钱,特意托她照顾你。您倒好,自己偷偷把人推开!”
“你哪儿来的钱,是不是花了自己的嫁妆?”
姚静兰突然瞪大眼睛,浑浊的眸子里满是怒意:“穆晴萱,你要气死我啊,那是我和你爷爷给你攒了一辈子的嫁妆,你不留着自己花,花在我一个半截身体入土的老婆子身上算怎么回事儿?”
老人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发颤,枯槁的手指指着穆晴萱。
穆晴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眼眶瞬间红了:“钱挣了不就是花的吗,难道要我看着你一直腰疼不管吗?”
“我不想结婚,你非要我结。我想结婚的时候带着你一起走,你也不愿意,只能托陈姨帮你按摩推拿了。我做这些,还不是因为在乎您!”
“臭丫头我看你是要上天了,我说一句你说十句!”
姚静兰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抓起枕边的枕头就要往穆晴萱身上砸。
却因动作太猛,牵扯到腰部,疼得她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眼看着祖孙俩的矛盾逐渐激化,霍长风一个箭步
他稳稳地接住姚静兰无力垂下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按住老人颤抖的肩膀,温声道:“奶奶,您先消消气,别动怒,当心伤了身体。萱萱也是因为担心您才着急的。”
随后,霍长风转身看向穆晴萱,目光中满是心疼与理解:“萱萱,奶奶年纪大了,咱们好好说。”
他轻轻握住穆晴萱颤抖的手,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无声地给予安慰。
穆晴萱咬着唇,摇了摇头。
她明明一直是一个很冷静的人,可现在一看到奶奶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想生气、发火。
她抬眸,对上霍长风关切安慰的目光,眼睛一酸,晶莹的泪珠落了下来。
霍长风一怔,连忙为她擦去泪珠。
可那眼泪却是越流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完。
姚静兰也一愣,声音有些干哑:“你这丫头哭什么,你……”
老人愧疚地看着穆晴萱,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担忧地盯着穆晴萱的表情,急得差点想下床,亲自把穆晴萱抱进怀里哄。
穆晴萱见状,连忙从霍长风的怀里挣脱出来,上前拦住姚静兰的动作。
“我哭,还不是被你气的,就知道糟蹋自己的身体。”
姚静兰别过脸去,小声嘟囔:“我这把老骨头,折腾不了几年了,不想拖累你们年轻人……”
穆晴萱听了这话,眼泪又落了下来。
“奶奶,爷爷已经不在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难道也要离我而去吗?”
姚静兰神色有些动容,却仍旧固执地开口:“你还有父母、妹妹和弟弟……”
“奶奶,我已经知道了,我是爷爷捡回来的孩子。和穆大山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姚静兰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错愕。
她抓着穆晴萱的手:“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和穆洪国瞒了大半辈子,除了穆大山和孙秋梅外,没有再对第三个人说过这件事情。
就连穆浅浅和穆东杰也一直以为,穆晴萱就是他们的亲姐姐。
果不其然,穆晴萱下一句话就落实了姚静兰的猜测。
“是孙秋梅说的,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姚静兰咬了咬牙,气的捶床:“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拦着他们不去首都。”
穆晴萱狐疑地注视着姚静兰,吸了吸鼻子:“怎么了?就算您和爷爷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依旧是亲人。”
姚静兰的眼神有些闪躲,但随即又叹了口气,拍着穆晴萱的手背安慰:“你能原谅我们就好,我和你爷爷一直不敢说,就是怕你这小妮子知道之后,会生我们的气。”
穆晴萱流着泪摇头。
“好了,不哭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哭,真不像样。”
姚静兰哄了一会儿,又佯装生气地瞪着霍长风:“你媳妇儿哭成这样儿,你个男人就站在旁边看?”
霍长风摸了摸鼻子,总算知道,为什么坐火车来的路上,穆晴萱几次说奶奶脾气火辣了。
他终于见识到了。
穆晴萱看着霍长风难得露出了吃瘪的表情,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她擦干净眼泪,依赖地扑进了姚静兰的怀里:“奶奶,以后不允许你再糟蹋自己的身体。”
“您还要帮我带孩子呢。”
姚静兰身体一僵,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她惊愕地看向穆晴萱的肚子:“丫头,你怀孕了?”
穆晴萱穿的衣服宽松,加上姚静兰见她下巴都圆润了些,还以为她是长胖了,压根没往那儿去想。
没想到,竟然是有好消息了。
“是的,奶奶,已经五个多月了。”
霍长风看着相拥的祖孙俩,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奶奶,以后有我们在,您就安心把身体养好。”
姚静兰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我以后一定好好养自己的身体!”
正说着,她便想起身。
穆晴萱连忙制止住她:“这是做什么?”
姚静兰说:“你怀着孕,不适宜在医院待太久,这里的消毒水味儿太难闻了。”
结果她枯瘦的手刚撑住床沿,腰部传来的一阵酸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穆晴萱见状,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双手稳稳扶住老人颤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焦急:“奶奶,您别乱动!”
“我没事儿!”
姚静兰倔强地梗着脖子,用力想甩开穆晴萱的手,奈何身体绵软无力,只能徒劳地挣扎。
她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拐杖,指尖几乎要碰到拐杖的握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