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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钗之下(石阿措)


苏清妤一听立刻急了,双手攥住他的衣袖,“不行,那孙三娘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我娘在她那里,若你告了她的状,只怕我娘的处境更加艰难。”
陆文旻摇了摇头,叹气道:“夫人,你这是在纵容贪官。”
“因为那不是你的母亲!你当然不在乎。若是你的母亲,你会去报官么?”苏清妤有些激动。
“当然。”陆文旻回答得干脆。
“你说得倒是轻巧。”苏清妤冷笑,可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
陆文旻沉默,知她心底难过,就没有再与她继续争执下去。
陆文旻此刻是她唯一的希望,理智告诉她她不能与陆文旻争吵,她也感觉到了,她如果向陆文旻示弱一些,他就会对自己心软一些。
苏清妤努力保持冷静,泪水朦朦地凝望着他,她抓着他的手臂,乞求:“夫君,你再帮我想想办法,帮我要回那些嫁妆。若我母亲有个万一,我也不想活了。”
一直以来,陆文旻都希望苏清妤在自己面前放下端庄持重的姿态,对他柔软一些,可当她真的对自己露出可怜无助的神情,他又发现,自己看不得,因为会难受。“等母亲冷静下来,我再劝一下,实在不行,我帮你筹集这笔银子。”
苏清妤眼里流露出希望,她犹豫了下,靠入他的怀中。
“夫君,你不能骗我。”
苏清妤可怜无助地望着他,她想过了,他若肯帮她,她以后会好好地继续和他过日子,他想纳妾,她就让他纳,他喜欢红苑里的那个女人,那她就成全他们。
陆文旻望着怀里宛如兔子般温顺无助的苏清妤,不由怔了下,手抬起,迟疑了下,才抱住她,内心逐渐变得柔软,“不骗你。”
酉正时分,天色还未暗下,街衢依旧热闹非凡,车水马龙。傅清玄的马车经过一条繁华的巷子。
“咦……”
正斜靠在榻上假寐的傅清玄睁开眼眸,温润沉静的目光锁定声源处。
吴峰自知失态,连忙放下车帷。
“发生了何事?”傅清玄淡声问,放下抵额的手。
吴峰有些尴尬地回:“属下方才好像看到了陆夫人从一典当行出来。”
傅清玄没回话,脸上也没有任何情绪显露。
见他不在意,吴峰愈发尴尬,连忙补了句:“兴许是属下看错了,陆夫人好歹也是名门世家之后,不至于出来典当东西。”
傅清玄仍旧不发一语,大概是被他打搅到,他没了睡意。从一旁小几上拿起一本书籍,垂眸专注阅览。
吴峰住了嘴。他原本以为大人对苏清妤有特殊的想法,看来是他多虑了。
典当行门口。
苏清妤的轿子在柳树下停着,元冬掀开轿帷,扭头看到自家小姐的目光落向前方,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小姐,怎么了?”
苏清妤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方才她好像看到了傅清玄的马车,兴许只是相似而已,苏清妤没多想,进了轿子。
落座后,苏清妤看着手上的银票,眉间浮起愁绪。
她将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当了,一共当了一千五两银子。
她等了两日,还没等到陆文旻成功说服陆老太太将嫁妆还给她,这两日陆老太太称病在屋里休息,谁也不肯见,连陆文旻也见不到她。
苏清妤知道陆老太太只是在装病,可就算知道,她也拿她没辙。五日的约定已经过去了两日,不知道母亲那边是什么情况?孙三娘有没有让人故意为难她母亲?
每每想到这些,她就食难下咽,寝不安席。短短两日,就消瘦了不少。
她问过陆文旻,他答应帮她筹银子,可这两日他公事繁忙,早出晚归,她不大相信他能够帮她筹到银子,也许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是夜,陆文旻比昨日晚归了一个时辰,已是亥时初。
苏清妤一直在等他,等得心烦气躁,以至于看到他时,旁的话也顾不得说,立刻期待地追问:“夫君,你可筹到了银子?”
陆文旻摇了摇头,几乎不敢与她对视,怕看到她眼中的失落。
八千两银子并不是一笔小数目,陆文旻尝试与平日里甚密的一些同僚借银子,他们有的是廉洁之士,只拿俸禄,手上根本没什么银子,有的家中虽富,但钱财也不由他们随意支取,他放下面子换来的不过几百两银子,这几百两银子对苏清妤而言只是杯水车薪,他拿不出手。
明明对他已经不抱有太多期望,可听到他没筹到银子的消息,苏清妤心还是禁不住地一点一点往下沉,最后沉重得令她忍不住想要蹲下身子恸哭。
陆文旻抱着她,柔声安慰,“夫人,你别难过,我再想办法。”
说来说去也只有这么一句话,他真的有心帮助她么?苏清妤对他产生极大怀疑。
深夜,苏清妤辗转难眠,她扭头看了眼陆文旻安静的睡容,略一犹豫,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
她点了灯,来到屏风处,拿起他换下的衣服,往各处寻摸一番,最后竟从袖口口袋中翻出了几百两银票。
苏清妤呼吸一滞,扭头看向床的方向。
他有银子,他宁可拿着这银子去外头寻花问柳,也不肯拿出一分一毫出来帮自己的妻子,还虚伪地对她露出心疼,关切的神色。
为什么她还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苏清妤颤抖着手将银票放了回去,恍惚地走到桌旁,跌坐在椅子上,望着床上睡得正沉的人,她无声的笑出了眼泪。
她放弃尊严,低三下四的求他帮忙,换来的却是他的敷衍,拖延,隐瞒。
她真成了一个笑话。
“陆文旻真找你借银子了?”
“怎么,他也找你借了?”
“对啊。”
“那你借给他了么?”
“若非遇到难处,他那清高的人断不会向我借银子,我于心不忍,借了他一百两银子。”
“我也是这般想的,就借了他二百两银子。”
“那你可知他是遭遇了何事?”
“我没问,看他神色,似乎有难言之欲。”
长廊内,两名官员小声讨论着陆文旻的事,说着说着就叹起气来。
突然,旁边的暖阁传来一阵轻咳,二人话音乍止,这暖阁是傅清玄的休息之所,此时他应该已经去给小皇帝讲学了,却不想还在。
两人面面相觑,慌忙离去。
暖阁内。
吴峰静立一旁,视线微抬,落在前面书案处。
傅清玄正专注地批阅奏折。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那两名官员的对话,方才他那声轻咳也仿佛是无意发出。
时间静静地流逝,吴峰垂眸,过了片刻,又稍稍抬起去看傅清玄。
阳光从他右后方的窗流泻进来,映照在他的半张脸上,他似乎被这阳光所扰,修眉微动,有些漫不经心。
笔尖一顿,一声轻叹微不可察,他将笔搁下,一手轻抵了下额角。
片刻之后,他看向吴峰,语气平淡:“你去查一查陆家发生了何事。”
吴峰惊讶,却不动声色,“是,属下这就去查。”

第11章
五日期限已至,苏清妤仍旧没筹到一万两银子。陆老太太似乎已经知晓了她筹集银子的原因,愈发不肯将嫁妆还给她,这两日苏清妤去了她院里好几次,都吃了闭门羹。
陆文旻这两日也没回来,他对她的说词是部里要他值夜。
苏清妤猜测他只是找个由头躲着自己。
苏清妤一筹莫展,只能拿着手里仅有的二千两银子带着元冬来到临猗坊。
苏清妤被带到了孙三娘的闺房,没过一会儿,孙三娘扭着水蛇腰,从外头走进,看到苏清妤,喜笑颜开,“陆夫人可是凑到了一万两银子?”
苏清妤神色不安地站起身。
孙三娘何等人物,瞥见她欲语还休,目光闪烁的模样,便知晓那一万两银子凑不成了,笑容立刻敛去几分。
苏清妤从袖中拿出银票,语气恳切:“孙掌事,这是二千两银子,可否再宽限我些许时日?”
孙三娘冷冷地瞥了眼她手中的银票,并不接,“二千两银子,你打发叫花子呢?”
二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她却说成了打发叫花子,还一脸的不屑,苏清妤心中不由一阵难堪,“我并无此意,只是我身上真的只能拿出二千两银子,你放心,我会继续努力凑的。”苏清妤上前几步,将银票小心翼翼地塞到她手中。
苏清妤从来不曾这般低声下气地求一个身份比她低微的人,纵然不愿,为了自己的母亲,她也只能拿出最卑微的姿态去求她宽限日子。
孙三娘冷笑一声,将那银票丢在地上,绣鞋往上头一踩,“我倒想不到陆夫人这般穷酸。”
苏清妤的尊严仿佛随同那银票被孙三娘狠狠地踩在脚底,她以为自己的尊严早在傅清玄那里丢掉了,她脸火辣辣地烧着,身子禁不住地颤抖。
看着她这屈辱隐忍的模样,孙三娘内心一阵快活,“今日之内,你若凑不到一万两银子,我与你就无话可说了,你以后也别来了,至于你母亲……”
孙三娘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悠然地走到榻前一坐,“前两日,有一位从外地来的富商看上了你母亲,你母亲老是老了一点,不过风韵犹存嘛,那富商就好这一口,不过我听闻,他喜欢用鞭子抽打女人,把女人抽得血淋淋的,他越是兴奋。一个被官卖的奴,只要活着,谁管她受多大的折磨呢。”
苏清妤听得心胆俱裂,“孙掌事,算我求你,别折磨我母亲。”
孙三娘没想到苏清妤竟然会跪到她面前求她,眼里闪过些许诧异,她踢开她拽着她裙摆的手,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她,“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没用,一万两银子,缺一两都不可。”孙三娘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时间不等人呐,你有这求人的功夫,倒不如赶紧去想办法,凑够这一万两银子。”
苏清妤见孙三娘如此决绝,不由跌坐在地,泪流满面。
“迎春,送客。”孙三娘瞥了她一眼,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苏清妤擦了擦眼泪,起身捡起那被丢到地上的银票,失魂落魄地随着迎春离开了屋子。
“小姐,怎么样了?”
元冬一直在外头等着,见苏清妤出来,急忙迎上去询问。
苏清妤摇了摇头,目光空洞无物。
孙三娘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苏清妤离去的身影,撇了撇唇,露出一讥讽的笑。
孙三娘其实没那么贪钱,也和苏清妤无仇无怨,她只不过看不惯这种大家出身的女子,想惩治她一下而已。
所谓的富商也是骗她的,她倒是没打算折磨她的母亲,是苏清妤自己吓自己,以为她母亲沦落到教坊,就一定会受尽折磨,她把这教坊当做狼窟虎穴了。
她这种人就是会以最大的恶意看待身份比她卑微的人。
就像曾经她那个情人的妻子,仗着自己出身高贵,看不起她,对她百般羞辱。
苏清妤掀开轿窗帷,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太阳将要落山,她去何处凑齐八千两银子。
“小姐,我们现在要回陆府么?”元冬问,一路上苏清妤都没有说话,好像丢了魂一般,她内心无比担忧。
苏清妤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心如乱麻,元冬问她话,她也没听见。
当经过前日来过的那家典当行时,苏清妤内心一动,忽然想到傅清玄。
自从那日在红苑相见后,两人就不曾再有过来往,她一时间也想不到他那边。
苏清妤不觉伸手抚了下唇瓣,他为何突然吻她,她不清楚,她只知道,八千两对他而言应该不难拿出来。
哪怕有一丁点的希望,她也不想放过。“元冬,我们去相府。”
苏清妤让轿子停在槐树下,然后带着元冬去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生面孔,看着不是好相与的。
门子看到苏清妤,打量了几眼,脸上浮起异样之色,却还是客客气气地问:“您找哪位?”
“我找傅相。”面对他的异样目光,苏清妤一阵赧颜,她自知以自己的身份来寻傅清玄有万般不妥,还会惹人非议,然而她已无路可走。
他皱了皱眉头,“夫人,我们大人不在。”
苏清妤压下心中的不自在,仍旧礼貌询问:“那请问他何时归来?”
“小的也不知道,您下次就来吧。”那门子说着就关上了门。
苏清妤僵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
正要转身离去,里面忽然传来对话声:“谁来了?”
听声音似是之前见过的门子。
“不认识,看她穿着打扮像是某位官员勋贵的夫人。”
“莫不是陆夫人?”
“陆夫人是哪位?听都没听过。”
“你这段时间不在府,不知晓府里发生的事,这位陆夫人是陆文旻大人的妻子,最近来找过大人几次,依我说,她八成是爱慕大人。”
“我看她举止庄重,只当是个守礼节重规矩的夫人,不曾想是个轻浮妇人。也怪不得大人近来不见客,估计就是怕她找上门,你说她总是来找大人,她夫家那边的人也不管管?”
“谁知道呢,反正大人不怎么待见她,但愿她别再来了,她自己不爱惜名誉不要紧,可别连累了大人。”
苏清妤听到他们二人对话,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在别人眼里竟成了不知廉耻的轻浮妇人,这对一向重名节的她无疑是一记沉重的打击,她脑子乱嗡嗡的,眼前好像有飞星在乱冒,胃里一阵翻腾,她忍住了干呕的冲动。
元冬在一旁自然也听见了,心中气极,正要上前敲门骂人,苏清妤却伸手拉住她。
“不过,我听说她父亲马上就要流放了,这次她估计是来求情的。”
“无知妇人,大人堂堂首相能理会她?也不知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苏清妤冲着元冬摇了摇头,无声地说了句:“我们走。”
元冬不甘心地放下手,随她离去。
“小姐,您千万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这些贼囚根子,最喜欢乱嚼舌根,搬弄别人的是非,您若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就合了他们的心意。”
在回陆府的路上,元冬见苏清妤目光呆滞,比之前的情况更加糟糕,连忙开口安慰,心里则将那两人祖宗八代都骂了了遍。
苏清妤说不出来此刻是什么感想,只是觉得脑子好像空了一样,身体也空荡荡的,好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元冬见她额角冒着细细的汗珠,便道:
“小姐,轿子有些闷,我打开窗帷给您透透气。”元冬刚掀开窗帷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吓得她连忙放下窗帷,一抬眸对上苏清妤疑惑的目光,正要解释,苏清妤已经自己掀开了窗帷看过去。
是陆文旻,他的方向是红苑。
“小姐……”元冬看到苏清妤唇边的笑容以及脸颊上的泪痕,顿时吓坏了。
“我没事,你不必担心。”苏清妤微扬起脸,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若无其事的放下窗帷。
苏清妤越是平静,元冬越是担心,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为什么所有糟糕的事情都通通发生在她小姐身上,她家小姐明明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上天为何如此对待她?
元冬也不知道这些事情该怪在谁人头上,便只能怪上天无眼。
回到陆府,苏清妤没有再和元冬商量如何筹银子的事,她似乎已经放弃了。
陆老太太对苏清妤出门的事也没作理会。
掌灯时分,元冬陪着苏清妤吃了晚膳,又服侍她沐了浴,期间也不见苏清妤有什么异样。
到了戌中,陆文旻还未归来,元冬也不敢和她提此事,默默地在一旁剪灯芯。
“元冬,你去睡吧。”苏清妤靠在床头上,神色平静。
元冬心里莫名不安,虽没什么事可做,却始终不敢离开她,“小姐,我等您睡着了再走。”
苏清妤没说什么,翻身睡下。
元冬守在她身旁,过了一会儿,听到她均匀平稳的呼吸,轻唤了她几声,没得到回应,这才轻手轻脚地掌着灯离去。
元冬一走,苏清妤就睁开了眼睛,她从床上爬起,呆呆地坐了一会儿。
月光透过窗隙透射进来,起到照明的作用,苏清妤看了眼昏惨惨的屋内,想着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种种遭遇,忽然有种了无生趣的感觉。
窗外头的树上来了几只乌鸦,“呀呀”的叫个不住,诡异而阴森,像是在催促着她做点什么。
所有人都在逼着她去死,是不是只要她死了,一切就一了百了了。
念头一起就再无法遏制,苏清妤从床上起来,借着微弱的光,从柜子里找到了一根绦带,然后恍恍惚惚地走出了房间。

傅清玄给皇帝讲学完毕,又处理了一些政务后,就回了暖阁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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