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六英走出大门,看着外面的天空,她恍如做梦:她真的自由了?
想到公安同志说的迷药,她不由打了个冷噤:世上竟然有那种让人听话,依照指令做事,过后一点记忆都没有的药物!
往后可得千万小心!不要闻陌生人递来的东西,不要跟陌生人去不熟悉的地方。
邓秀珍这一趟很遭了些罪,好在识相,没有严重的身体损害,将养几天便恢复了七八成。
覃彦林因为迷药用多了,脑子有些损伤,找医生看了,开了些药,说要慢慢恢复,急不得。
邓秀珍却有些着急,又找了名医专家看过,结论差不多:应该能恢复,但需要时间。
看着痴痴愣愣的覃彦林,邓秀珍突然觉得:人生其实就是一个虚妄的旅程。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承受的苦难。
覃彦林就是个受苦的命,上辈子普普通通劳碌奔波累得早死,这辈子不差钱,可不是被卖,就是被坑,这次还直接被药傻了。
可是这些苦难源自哪里,或许这就是天道轮回,一切皆有定数?
这一生,自己一家人的定数是什么?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邓秀珍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状态。
即便是文静她们回家,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她也只能表面高兴,内心里始终被低气压左右。
孩子们回校后,她多半时间就是看着覃彦林发呆,脑子里空空的,却又总莫名其妙地叹气。
“邓老板,你什么时候来上班呀?西街巷子里那个老人又打电话来了,我们派不派工?”张六英的电话将邓秀珍从混沌状态中解救出来。
第209章 、你这腿是自己乱跑摔断的
邓秀珍带着覃彦林到了公司,张六英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老人指名要邓秀珍去。
内心里邓秀珍是不愿意去的,可想了想,邓秀珍还是决定去一趟,一是为公司考虑,尽量不拒绝客户;二是觉得姚晨晨虽可恶,可老人却无辜。
为安全考虑,她将覃彦林留在公司,让张六英她们帮着照看一下。自己带了五个人一起去。
因为碎尸案,西街巷子已经没有人来了,从前清冷的街道,如今显得尤其荒凉。那条小路如今也长了青苔。
“看这青苔,该是多久没人走了哦!”赵三珍叹道。
邓秀珍一愣,心里涌上一种不好的感觉,不由加快了脚步。
匆匆来到老人门前,发现门虚掩着。
“姚奶奶,您在家吗?”邓秀珍站在门前问道。
却没有回音。
几人互看了一眼,壮着胆子推门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地上灰尘明显,房间的门没关……
邓秀珍推开虚掩的房门,老旧木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一股阴冷的风从破碎的玻璃窗灌进来,卷起地上散落的衣裳。双人床上隆起的被褥微微起伏,像一座即将崩塌的雪山。
“姚奶奶?”邓秀珍边喊边试探着上前掀开被子。蜷缩在棉絮里的躯体让所有人倒抽冷气——那根本不像活人,更像是博物馆里风干的木乃伊。老人嶙峋的肋骨在单薄睡衣下清晰可数,脚踝处溃烂的褥疮渗出黄水,在泛黑的床单上洇出诡异图案。
几人吓得打了个冷噤,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邓,邓……”微弱但能勉强听清楚的声音传来,几人的心才归了位。
老人浑浊的眼球突然转动,凹陷的腮帮剧烈颤抖。邓秀珍走到床前。
老人青紫色的嘴唇翕动,浑浊的眼珠子盯着邓秀珍,眼神带着乞求。
“快!打120,把人送去医院!”邓秀珍反应过来,连忙吩咐道。
“不!”老人不知哪来的力气,鸡爪似的手一把死死攥着邓秀珍的手腕,青筋暴起的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
邓秀珍吃痛,自然地后退,不小心带动了床栏,床架子轰然倒塌,压在了老人的身上!
几人扶起床栏,老人已经不省人事,等到救护车赶到,医生检查之后直接宣布老人已经死亡,没有送医的必要,直接准备后事就可以了。
邓秀珍还来不及回应,有个男人突然冲了过来,几步就到了老人身前,看着老人,他一下跪下去大声喊着:“妈!妈!妈,我回来晚了!我对不起你呀,妈!”
边喊边用头撞击着床沿。
那喊声急切又凄厉,那撞击声低沉又猛烈,旁边的人听着都忍不住心酸。
邓秀珍却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就像是对危机的一种直觉。
她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直接退到了最后,然后悄然出了院门,拨打了110电话。打完电话,她也不敢离开,就趴在院门外看。
“她这伤是怎么来的?”邓秀珍突然听到男人的吼声。她一下缩到了
围墙边,将自己彻底藏了起来。
“我们来给老人打扫卫生,喊姚奶奶她没答应,我们进来看到她在床上,过来看的时候,床架子倒了……”赵三珍解释道,她下意识隐瞒了老人拉扯邓秀珍的那一段。
“床架子为什么会倒?你们怎么在这里?是不是你们把床架子弄倒的?你们赔我妈命来!”男人吼着爬起来,一把抓住赵三珍,抬手就是正反两巴掌。
赵三珍的两边脸立刻肿了起来,嘴里还沁出了血。
“不要打人!”医生连忙上前来拉。
“我妈是不是被砸死的?”男人红着眼睛问。
“这个不确定,毕竟老人本身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医生答。
“你们医生说话就是这么不负责任?”男人眼睛一瞪,一股煞气溢出。
医生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转身打算离开。
“你再走一步试试?”
医生回头,看到男人戏谑地看着他。
看看距离,他觉得自己速度快点,应该可以跑出去。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
他抬腿就跑,却只踏出一只脚,另一只脚就被什么缠住了。
然后,他华丽地摔了个狗啃屎。
男人走到医生身边,一脚踩在医生的腿上。
随即一声惨叫传来,医生知道,自己的腿断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腿摔断了吧?”男人冷笑着说。
在场的几人想跑的心彻底死了,瑟缩着望向男人。
“说!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男人回身一把揪住赵三珍恶狠狠地问道。
赵三珍想说什么,可是脸肿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惊恐地看着那个男人。
“我们是保洁公司的,你妈妈她,她打电话来,让我们过来打扫卫生的。”另外几人回头没看到邓秀珍,战战兢兢地解释。
“把情况一五一十说清楚!不然,你们都得给我妈抵命!”男人刚才踩断医生腿的行为彻底镇住了她们。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其中细节全部说了一遍。
“你就是老板?!”男人像拎小鸡似的拎着赵三珍。
赵三珍两边脸肿老高,完全说不出话,只拼命摇头。
“谁是老板?″男人一声大吼,把几人吓得一颤。下意识地往四边看。
邓秀珍缩在墙边,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医生搂着腿呻吟。
男人从怀里掏出纸和笔,还有一盒印泥,说:“你们各自把事情经过全部写下来,签字按手印!”
“记住,你这腿是自己乱跑摔断的。”男人笑着蹲下。
医生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点头应是。
会写字的,不会写字的,都开始拿了纸,用自己的表达方式在纸上留印记。
最后在男人的监督指导下,留下了三份材料,一份是医护人员写的,说明了他们来看到的情形。还重点强调了自己的腿是急着救人摔倒摔断了的。
另外两份是公司里两个认识字的人写的,还有三个不认识字的,都在那两份材料上签字,按手印。
男人仔细看了看材料,又让每个人留下自己的住址和联系方式。
邓秀珍在外听着,不知道她们都写了些什么,心里很是着急,却什么都不敢做,动都不敢动。
男人将材料揣进兜里,抬头盯着这几个人说:“你们到时候都要给我出来做证,谁敢不来,或者不说实话,我杀了他全家!”
第210章 、前世的那一幕幕,突然刺痛了她
派出所的人赶到时,男人已经把那几个人治得服服帖帖,证据也收集齐全。
所有的指向都是保洁公司操作失误,砸死了老人。
人死不能复生,失误不至于抵命。但男人要求她们坐牢,外加赔偿。
男人狠辣,证据也齐全。要不坐牢,就必须取得男人的谅解。
“妈,我们不能就这么被欺负了!”文静得知前因后果后很是气愤,一定要去讨回公道。被邓秀珍一把拉住了。
文煜沉稳了不少,看着邓秀珍问:“妈,必须要赔?”
邓秀珍点了点头:“虽然老人身体很不好,已经不行了,可毕竟我们去的时候她还活着,而确实是我带倒了床栏砸到了她。”
文欣自从出了那件事后,话变得少多了,此刻只是看着邓秀珍,什么也没说。
“可是,他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啊!”文静忿忿不平。
“算了,不跟那种人计较,吃点亏算了。”邓秀珍叹了一口气说。
“妈,他到底要多少?”文煜问道。
“要多少?他要一百万!”文静气得直喘粗气。
“啥?一百万?就是一个年轻力壮的人也只是赔偿五六十万,一个要死的老人却要赔偿一百万?他这不是抢钱吗?”文煜也破音了。
“妈,你真打算赔这么多?这是讹诈,不能给你知不知道?”文静声量拔高。
“我……”邓秀珍刚开口,却被打断了,覃彦林走了过来,看着邓秀珍嘟囔:“我饿了”
邓秀珍还来不及开口,覃文静已经开始扒拉覃彦林:“别捣乱!到一边去等会儿!”
“你先等会儿,我们说几句话,马上就做饭啊。”文煜话说得委婉,但眼中的不耐烦却被邓秀珍捕捉到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孩子们这是嫌弃覃彦林了?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前世,前世的那一幕幕,突然刺痛了她。
“妈,你怎么了?”看邓秀珍呆愣愣地不说话,文静和文煜冷静了下来,担心地问。
“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头晕,休息一下就好了,咱们等会儿再说。”邓秀珍想自己稳定一下情绪。
“好,好,那你休息,我们去做饭,吃了饭再说啊。”
三个孩子,文欣和文静去厨房做饭。文煜给邓秀珍倒了杯热水挨着她坐下,问她感觉怎么样了,眼中的关切之情显而易见。
喝了杯热水,邓秀珍感觉舒坦多了。偏头看了一眼三岁孩子般呆愣愣地坐着,眼中满是委屈的覃彦林,邓秀珍做了一个决定:试探一下几个孩子。她想知道,刚才两个孩子对覃彦林的态度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心急没有注意言行,还是骨子里的不孝顺。
饭很快做好了,文煜去叫了覃彦林,文静先给覃彦林和邓秀珍各盛了一碗汤,贴心地嘱他们注意别烫着了,这才给自己盛饭。
“妈,咱不能由着对方这么狮子大开口。”扒拉了一口饭后,文煜开口。
“我找律师咨询了,也找了人帮忙调解,一百万倒是不需要,但起码要三四十万。”邓秀珍低着头一副愁得吃不下饭的样子。其实那个男人,也就是姚晨晨的爸就是个混账的赌徒,不仅赌博,还犯了不少事。起初他开口是要一百万,也信心满满,打算不松口,怎么也要从邓秀珍这么搞个百八十万。
可惜邓秀珍联系了田国强,田国强派人把他查了个底朝天,还要以敲诈勒索的缘由抓他去坐牢,他立马就怂了。同意给个一二十万就算了。实在不行,他都能不要钱了,毕竟公安系统领导罩着的人,他不敢动。他就是个好吃懒做好赌犯浑,又怂不拉几的小瘪三。吓吓普通胆小的人可以,真对上狠人,他跑得最快。
好在邓秀珍不想落下个坏名声,以免影响公司,答应赔偿他十五万,他就赶紧答应,签了了结书。
邓秀珍没打算骗孩子,只是她才开了个口,就被孩子们打断了,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又看到他们对覃彦林的态度,然后就不想说了。
“三四十万?这还差不多!”文静文煜同时松了一口气。
文欣默默扒着饭,没有开口。
邓秀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碗筷推到了一边,完全吃不下去了。
几个孩子一齐看向邓秀珍。
“家里的钱买了这套房子,多的就都投到公司里去了,没想到会出那么多事,导致公司没有挣到一分钱,还亏了不少,现在家里根本拿不出三四十万.......”邓秀珍说着连连叹气。
“妈,你别急,没钱我们可以找赵爷爷借呀,等挣了钱再还他。”文静反应飞快,马上找到了应对方法,倒是让邓秀珍偷偷地愣了一瞬。
“只是我们这情况,要还钱恐怕有些难。”邓秀珍说着看向覃彦林。
“公司不能挣钱了吗?”文煜问。
你傻啊?肯定是挣不了钱了,妈妈才会这么着急!”文静白了文煜一眼。
文煜没有回应,只是看向邓秀珍。
“公司老是出事,早已经开始亏损了,特别是这次我和你爸还有张姨都出了事,公司没人打理,不仅一分钱没挣,就连东西都被人搬走了不少。现在是客户都没有一个了,不然我们也不会五六个人去那个老太太家里,不去那里,也就不会遇到这种事,唉.......”邓秀珍说着又重重叹气。
“要不,我们把公司卖了吧?卖了,你先去找点其他的事情做,等我毕业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文静建议。
“是啊,妈,这个公司从开起来就没一件好事,姐姐说得对,你就把公司卖了,咱们节约点过日子,把日子过下去,等我们都毕业了,我们养你和爸爸。”文煜一脸认真。
“可是,公司现在也卖不了几个钱,连赔偿都不够,你们读书要学费,还要生活费。”邓秀珍为难地说。
文静看了看覃彦林,抿了抿唇说:“妈,你别急,咱先找赵爷爷借,把难关渡过去再说。至于还钱,我想赵爷爷也不至于逼我们,我明年就能毕业,等我上班,就能挣钱还债了。”
对于覃彦林,他们完全忽视,眼里根本没有他的存在。
邓秀珍面上不显,内心里却是一阵阵发凉。
覃彦林是做过糊涂事,是对不起自己,但他没有对不起孩子。
而且自己已经原谅了他,一家人也和睦了这么久。平常他们相处也很亲热。
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他们不能这么做。
至于老人儿子要赔偿这件事,她没有第一时间说赔偿款只用出十几万,而是详细讲事情的始末,目的是想给孩子们上一课,让他们懂得生活的多样化,从而增长社会经验。
可谁知,一提到一百万,所有的话语就只围着一百万转,再也回不到本意上去。
是不是不管自己怎么做,孩子们都会不孝顺?到底是人性如此,还是自己不配有孝顺的儿女?
邓秀珍越想头越痛,越想心越伤。
“回,回去。″听声抬头,是覃彦林担忧的目光,那眼神清澈单纯,盛满关心。
“回去?回哪去?”邓秀珍疑惑地问。
“回家,我要回家!“覃彦林努力开口。这是他自被救回来后,说的最多的话。
“回家?这是在家里呀!″邓秀珍反问,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连忙问:“你要回哪个家?”
“啊?″覃彦林面露茫然,呆愣了半晌说:“吃肉包子!“
邓秀珍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是先带覃彦林去继续治疗吧。
康复科医生给覃彦林做理疗,邓秀珍在旁边陪着,顺便问问覃彦林的情况,除了治疗,还应该注意些什么,怎么才能更好更快地恢复。
医生讲得也详细,环境、营养、心理、家庭氛围各种因素罗列清楚,陈述详细。
“秀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正用心记事的邓秀珍被赵树良的电话打断了。
“赵叔,您怎么......”邓秀珍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有可能是文静给赵树良打电话借钱了。她连忙走到外面僻静处跟赵树良说原委。
“秀珍,你要有什么困难,别瞒着叔,叔可是把你当亲闺女看的,这几十万叔还是能拿出来的,你千万别自己担着!还有彦林现在怎么样了?要不你把他带京都来看看,京都的华堂医院神经内科很有名的,比深城的要强不少。而且他们跟国外的大医院有交流,或许能让彦林快点好起来......”
赵树良絮絮叨叨地说着,邓秀珍在不知不觉中红了眼眶,那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心里的委屈就跟决堤似的,漫溢了出来。
“叔,没事。”邓秀珍的声音带着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