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秦怜香休息,姜怀之接过她的职,正在一侧监督随行,闻声勒马回头。
「三哥,不能往前,让人都停下!前面——」
忽地前方一阵轰隆巨响,震天撼地的响声震得土地都跟着摇晃。
姜绵绵有一瞬耳鸣,漫天黄土席卷下她瞧见一摊模糊的血肉,是最开始走在前面的亲兵和他座下的马匹。
那人她认得,昨晚还采了野果子笑盈盈地来问她吃不吃,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笑起来时两颊还有小小的梨涡。
可眼下却是连尸骨都拼凑不全。
等她从刺耳的耳鸣中回过神,身子已经被身后的秦怜香拉了回来,眼睛也被盖住。
姜怀之第一时间喝令所有人,围在一起,点燃了信号弹。
他脸色阴沉,盯着最前方被炸的尸首无存的一人一马,咬牙低骂了一句。
若不是绵绵刚刚出声引得一些人和他回头,这会被炸死的人里面也该有他一份。
姜绵绵拉下秦怜香遮住自己眼睛的手,脸色有些白,却撑着摇头,「我没事,秦姐姐下去处理事情吧。」
如此关头,秦怜香势必不能留在马车里安慰自己的,她还要下去稳定人心,商量下一步怎么走。
秦怜香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末了还是咬牙下去了。
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敢算计到她头上,她非把人找出来千刀万剐不可。
姜绵绵坐在马车里稳了稳心神,努力不去想刚才看见的那摊血肉,掀开帘子跟着下去。
几步开外,姜怀之和秦怜香正皱着眉讨论,秦怜香一口一个对方祖宗,恨不得当场把设计这场埋伏的人祖坟都给刨出来鞭尸。
姜怀之则是眉心紧锁,安排人去附近山头查看情况,看有没有人埋伏。
「三哥。」姜绵绵走过去,「那火药容易引燃,方才那场响动应当是地下面埋的所有火药都被点燃了。」
姜怀之点头,却仍眉心不展,「虽是如此,那条路却是不能再走。」
就算里面埋的炸药都引燃了,他也不敢再去堵。
姜绵绵颔首,将目光落在那些银甲亲卫上。
他们也被刚才那场响动吓住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就是吴王所用的火药,这会皆是风声鹤唳守着姜绵绵等人。
姜绵绵目光悠悠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末了垂下眸子没有作声。
不多时,青州城内出来接应的人到了,姜怀之领着众人换了条路进城。
秦怜香大哥秦方应也在接应的人里面,二人原本该叙阔一番,但城门口出了这样大的事,若不是姜绵绵警觉喝止,这会恐怕就不是死那一个人,只怕他们队伍大半都要交代在上面。
秦怜香也没有叙旧的心情,把外袍一解,随手丢在地上,就同他说道:「那条道不算正路,而且那火药也是事先埋下的。」
「你的意思是?」秦方应拧眉问道。
秦怜香冷笑一声,「我的意思是,我们此行行踪被人泄露了。」
她话音落下,在场几人都没有反应。
姜怀之低头喝水,姜怀临揉着姜绵绵的手低声问她刚才有没有吓着。
秦怜香见没人吭声,眯了眯眸子,抄起手边花生扔向姜怀之,「说话。」
一想到他们一行人被人算计,还死了名亲卫她就一肚子火气,这人还不说话是怎么回事。
姜怀之端起杯盏,将剩余茶水一口饮尽,方才掀了掀眼皮懒散看她,「要我说什么,火药是端州吴王独有,今日算计的人不是他就是他麾下人马。」
「我没问你这个。」秦怜香恼道,「我日后自会削下吴王那狗东西人头挂在青州城门上示众。」
姜怀之闻声点头,有一搭没一搭接话,「好志气。」
秦怜香更气了,「你明知我问你的不是这个。」
姜怀之看向她,目光晦暗不明,「我们一行人出发来青州,得知此消息的有我和大哥手下的人,还有你手下亲兵。」
「但是此后的路线,还有我们几时抵达青州,这些详细消息——」姜怀之顿了顿,似笑非笑看着秦怜香,「秦珍珍,剩下的还要我说明白吗?」
这些事情除了他们在座几人,就只有秦怜香手下亲兵知道。
秦怜香磨了磨牙,好一会应声,「此事是我的过错,险些置你们于危难,我——」
不等她把赔罪的话说完,姜怀之不轻不重搁下杯盏,「你说错了。」
秦怜香看他。
「不是你们,而是我们,你与我们一同涉险,险些……嗯,尸骨无存。」姜怀之说道,「底下人生出异心也不能全怪你,毕竟你也没有神通广大到能掌控人心。」
秦怜香琢磨着他的话,好一会柳眉扬起,勾唇道:「你是在安慰我吗?」
第九十四章 攻城
「放心吧,问题既是出自我手下,我定会把这桩事情查清楚。」秦怜香咬字道,眉宇间浮起一层戾色。
她最恨背叛,更别说她还因此死了一个亲卫。
罪魁祸首要查,通风报信之人她也要揪出来。
「你打算怎么查?」姜怀之抬眸看她,没了玩笑之色。
「自是挨个盘问了。」秦怜香道。
她此行所带亲卫并不多,不过十几人,这个方法虽然麻烦了些,却是最保险的。
姜怀之却是轻轻蹙眉,「如今青州正与端州作战,你我身上多少双眼睛盯着。」
「若你刚到青州就拘了身边亲卫,难保军中不会人心浮动,起了一些不该起的流言,影响士气。」
秦怜香皱眉,不乐意道:「我自有办法把此事瞒下去,不叫人知道。」
姜怀之看着她,忽而垂下眸子,给自己沏了盏茶水,盯着白瓷盏内飘荡的碧梗茶叶出神,好一会才说道:「你瞒不住的。」
「先不说我们几人在青州城门外遇袭一事,之后我又燃了信号,只怕这会青州不少人都知晓此事。」
「只怕你拘了那些亲卫审问,此后还会生出别的事端。」
秦怜香虽有心反驳,却也觉得姜怀之此话没错。
她阖了阖眸子,眼前尽是那摊模糊血肉。
身边亲信的惨死勾起她怒火,搅乱了她心智,此事她确实不如姜怀之想的完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秦怜香喝了盏冷茶,猛地搁下杯盏,问道。
「先放着,不必管这件事。」姜怀之说道,「我自有办法。」
秦怜香拧眉。
几人在议事厅又待了半个时辰便出去了,姜绵绵跟在姜怀临身边走出去时看到门外候着几名银甲亲卫,见到他们出来俱是垂首行礼。
姜绵绵目光落在靠近门口的一人上,须臾别开目光,和姜怀临一块回去休息。
姜绵绵近日新得了一个爱好,便是闲下来就要寻萧矜说话。
这会正值黄昏,姜绵绵猜测萧矜刚吃过晚饭,搂着被子跪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着青州城外的事情。
她隐去了其中的危险,只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和萧矜说着话。
那边顿了片刻,带着分无奈的温柔嗓音响起,「绵绵是在安慰我吗,让我不必担心?」
姜绵绵一怔,没想明白他话里意思。
下一秒就听他放柔了嗓音,带着分哄慰,「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绵绵害怕吗?」
姜绵绵自然是说不害怕的。
可她听萧矜继续说道:「可是我害怕,我见不着你,看不见你所面临的种种险境,你还总瞒着我,便是天塌下来你也只会告诉我说无事,你不怕。」
「可是绵绵,你不必哄我,我不是会被轻易吓到的人。」
「今日在城外,你是不是被吓坏了?」
姜绵绵听着脑海里嗓音徐徐,慢慢把脸低下去,最后埋进被子里,闷声道:「我还是有些怕的,昨日才和我说话的人今日就在我眼前没了。」
「可是这样的事在战场上稀疏平常,每日都有人死,或是同秦姐姐的亲卫一样死在火药上,尸骨无存,又或是死在刀枪剑戟下,面无全非。」
「我讨厌这样。」
那边的萧矜静默了许久,像是在想措辞如何安慰她。
姜绵绵从被子里抬起头,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哥哥晚上还有课吧,不要陪我说话了,我也该收拾收拾睡觉了。」
青州城内战事紧张,夜间自然没什么娱乐项目,吃过晚膳就可以入睡了。
「绵绵。」萧矜忽然叫住她,嗓音带着分肃然,「还记得苏行止那天说的话吗,他说大齐历因你我改变,十五年的战乱被人缩减至五年。」
姜绵绵愣了会,听萧矜继续说道。
「你既然不喜,那我帮你。」
平乱世,迎太平。
绵绵心中所想便是他之后所愿。
姜绵绵怔楞听着萧矜接下去的话,浮动悬起的心在被他慢慢抚平。
她松开搂住的被子,唇角微弯。
萧矜听出她心情好转后,轻笑道:「你送来的那两箱子金子我都卖了,买了几车蔬菜大米,过几日会连同那批烟花一起送来。」
姜绵绵一听送去的黄金都卖完了,顿时抿了抿唇,「对不起哥哥,让你花了这么多钱,下半旬二哥会送钱来,到时候我都给你。」
姜怀意名下几间粮铺售卖的都是萧矜之后送来的粮食,便依旧按照之前的三七分成把钱财都换成黄金积攒起来,一月送一回。
「胡说什么呢,那点钱还不至于。」萧矜笑道,话音里隐隐透着分骄傲,希望绵绵夸奖他的意思,「我半月前的投资这会也有响动了,已经翻了好几倍了。」
「这个月的钱你自己留着,送给你大哥他们也好还是自己花了也好,不用再给我送来了。」
加上绵绵送来的金银珠宝,他身家已经快赶上他爸了。
姜绵绵闻声,微微瞪眼,尔后很给面子地夸了萧矜好几声。
萧矜被姜绵绵夸的轻飘飘的,回教室复习。
姜绵绵揉了揉眼,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天色,捧着寝衣打算更换。
只是她腰带刚解一半,房间外忽然响起连绵沉重的号角声,紧接着就是纷沓脚步声和盔甲撞击的冷铁声。
姜绵绵眉心一跳,忙将腰带系好,打开门出去。
只见宅院外火把舞动,连延成一条火龙。
姜绵绵没走几步就撞上披坚执锐的姜怀之,看着他身上泛着寒芒的盔甲,姜绵绵抬头道:「是出事了吗?」
姜怀之点头,一面指挥人,一面解释,「吴王攻城了,父亲尚且领着大部分兵力在外,这会赶不回来。」
跃动火光映着他漆色眸子,姜怀之吐了口气,单手按住姜绵绵肩头,「绵绵你进屋,今晚不要出来。」
姜绵绵看出他脸上的沉重神色,联想到青州内大部分兵力都调不回来,眼下城中没有多少人,只怕今晚这场守城战役并不容易。
她点点头,道了句三哥注意安全,就欲进房间。
不想同一方向杀出个风风火火的秦怜香。
「姜怀之!你给我站住!」
秦怜香身上亦是一身耀目银甲,腰佩长剑,英武不凡,身后还跟着十几名亲卫。
这会她正怒目瞪着姜怀之,「你打算领着那队人去那?」
姜怀之这会也是不耐烦回头,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领兵,守城。」
秦怜香冷笑,「那队人交给我,我要杀出去。」
「整日窝窝囊囊龟缩在城里,被吴王那个龟孙子压着打像什么话!」
「我今夜就要领兵出去杀个痛快!」
姜怀之面上蕴起一层薄怒,似是忍了又忍,彻底忍不下去一般,「杀出去?你疯了吗?」
「城中主力尽数被调走在外,眼下这八千精兵还是我七拼八凑出来的,你竟要领着他们出去送死?!」
秦怜香亦是不惧他,道:「那又如何?」
「你还有没有半点儿郎血气,成日被吴王阵前叫骂,眼下夜里都打上家了,你还缩着不出去吗?!」
「秦怜香!」姜怀之气的浑身发抖,伸手指着他,「我倒问问你,你有没有脑子,城外吴王不知领兵几何?你竟要把人马全数带出去。」
「北边城门已经无人看守,我此行是要带着他们去守城的。」
「万一城门失守,这罪责你我担得住吗?!」
姜绵绵静静站在一侧,看着吵的不可开交的两个人,睫毛轻颤。
秦怜香像是被激上头,顿时解下腰间佩剑往地上一摔,冷声道:「我秦怜香三岁习武,十三岁入军中,十四岁平南一役扬名立外,得拜中郎将,那会你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敢这么和我说话!」
「你要是没那胆子,就把人交给我,是生是死我秦怜香自己担着!」
姜绵绵听到这话眼皮颤了颤,下意识去看姜怀之反应。
果不其然三哥被气的脸都红了,身子气的发抖,指着秦怜香说不出话。
城外即将攻城,城内两方将领吵得不可开交,就差各自脱了盔甲打上一架。
这会秦怜香身后亲卫反应过来,苦着脸上前苦劝,「将军您何苦和姜公子吵,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城外吴王啊。」
「是啊是啊,还是赶走了吴王,守住了青州再吵也不迟。」
秦怜香闻声不耐烦轻啧出声,把来劝自己的亲卫推开,「闭嘴,吵什么吵!」
「那八千精兵大半都是从平西军挑出来的,那是我秦家的人马,是我秦怜香一手养起来的,他算什么东西要我把人让给他!」
这话就诛心了,姜怀之气的脸都白了,末了转身就想走。
但被秦怜香拽住,「人留下,你爱去哪去哪,贪生怕死想去北城门缩着我也不拦你。」
姜怀之猛地挣脱开她,二人盔甲碰撞,发出闷响,「秦怜香,你脑子进水了吗?!」
眼见两人吵架不成,各自都按着对方,就差打起来了,秦方应和姜怀临才姗姗来迟。
两人的兄长一到,便各自开口叫人把二人拉开。
「珍珍,你这是做什么,快松开姜公子。」秦方应皱着眉上前,拉开秦怜香,「外面锣鼓盈天,你身为一方主帅在这里吵架动手算什么!」
姜怀临亦是神情不悦喝住姜怀之,让他回去,莫要再和秦怜香争吵。
「大哥!」姜怀之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姜怀临,「如此紧要关头你竟要我回房间待着?!」
「这青州怎么办,你们是都打算不要了吗?」
姜怀临看了他一眼,眸色平静从容,「阵前两方将领争执不是善事,既然秦将军说那八千精兵里都是她的人,那就交给她吧,是去是留都由秦将军做主。」
姜怀之闻声猛地解下盔甲摔在地上,头也不回朝自己房间走去。
秦怜香看到他动作挑了下眉,冷嘲热讽道:「别仗着我喜欢你就给我甩脸色。」
姜怀临深吸了口气,似是被秦怜香这句话堵到一般,朝她拱手,「八千人就给秦将军了,还望秦将军定要守住青州才是。」
秦怜香随意摆手,「自然,我本事比他可大着呢。」
姜怀临没再同她说话,而是看向站在一旁静观一切的姜绵绵,有些疲倦道:「绵绵你去看看你三哥,莫要让他气坏身子。」
姜绵绵应了声,正要回去,就见秦怜香踢了踢被姜怀之丢在地上的盔甲,道:「把这个也带回去。」
姜绵绵抱起盔甲,眸光微动,疾步朝姜怀之房间走去。
待她进了房间,关上房门,方才长舒一口气,把怀中盔甲放在桌上。
刚才还气的脸红脖子粗就差和秦怜香打上一架的姜怀之,这会正静静坐在桌前,瞧见她来挑眉微笑。
「外面如何了?」
姜绵绵坐在他对面,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秦姐姐已经领兵出去了,但是跟在她身后的那十二名亲卫都被她留下了。」
姜怀之点点头,「她怎么说的?」
姜绵绵犹豫地看了眼姜怀之,又低头喝了口茶水,小声道:「秦姐姐说怕你半路杀出去和她抢人,为了看住你,才把那十二人留下。」
姜怀之笑了声,把玩着掌心杯盏,「她倒是能寻借口。」
「等着吧,一炷香后那十二人就该有动作了。」
姜绵绵点头陪着他坐着。
这是他们下午就商量好的,只是并没有计划哪天实施,但今晚吴王攻城来的太凑巧了,送了他们一阵东风。
姜怀之和秦怜香也趁机演了起来,好让人相信他和秦怜香闹掰了,而且秦怜香是领着全数人马出城迎战了的。
眼下城内空虚,且至关重要的北城门无人看守。
若他是那名细作,这会得巴巴赶着去给吴王递消息去,让他不必理会秦怜香的人马,而是主攻北城门。
见外面逐渐安静下来,杀伐声远远传来,姜怀之起身穿好盔甲,推门出去。
姜绵绵则是起身去找姜怀临。
尽管眼下大部分人的视线都放在三哥和秦姐姐身上,但也难保没人想趁乱生事,她还是同大哥待在一起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