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静也坐在旁边,也不说话,就是把脑袋埋进哥哥的颈窝处,努力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做。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达成让大家都不要不开心的Happy Ending呢?
可她太笨了,始终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黑子静也气鼓鼓地,拿头撞了撞哥哥的肩膀,指望能像对付接收信号不良的电视机一样,靠拍一拍解决问题。
总是拿她没办法的兄长,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将掌心垫在自己肩胛骨和妹妹的额头之间,省得她会疼。
但这一次,黑子哲也无法替她做出决定。
不过,担心再这样放着不管,对方恐怕今晚,乃至搬家前的这一整段时间,都很难睡个好觉,黑子哲也还是退了半步,给出提示。
“要不要先去和黑尾君谈谈看呢?阿静一直都很信赖黑尾君的判断吧。”他问。
黑子静也眼睛一亮。
抓住哥哥一起,她立刻一溜小跑地下楼,出门左拐,敲开了黑尾家的大门。
黑尾铁朗当时正在温习功课。
得知黑子兄妹突然过来,他虽然困惑,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放下习题卷,亲自去玄关接人。
看见的,却是一个蔫嗒嗒的、好像被谁欺负了一样的静也。
更叫人不安的是,静也竟然一见了他,就仿佛再也压制不住情绪似的,嘴角一瘪,冲过来抱住他的腰,开始滋儿哇地乱叫。
他甚至分辨不清对方到底在说什么,只知道,幼驯染的语气听起来特别特别委屈、特别特别可怜,急需要他的庇护。
黑尾铁朗蹙起眉。
向来总是挂着轻佻笑意的唇角紧紧抿起,剥落了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笑容后,本就身形高挑的少年,在冷下脸时,那份潜藏的尖锐攻击性,就被愈发凸显出来。
但他条件反射张开的手臂、耐心拍抚的动作,却一如既往的温柔,给予人强大的支援与安心感。
黑尾铁朗环着幼驯染的肩背,如同用自己的身体,建筑起一个临时的、却坚不可摧的堡垒,将被雨打湿的小猫藏了起来。
他同时语气含笑:“哎呀呀,这是怎么了?好热情的待遇,真难得啊。要么静也你再等我两分钟,我回房间去拿个手机,让我拍照留念一下?”
黑子静也:?
于是,也理所当然地,被气急败坏的小猫咬了一口。
弯起眉眼,黑尾铁朗还故意装出一副惨叫的滑稽样子,等把静也的情绪哄好之后,才带兄妹二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随手将摊开的习题卷和课本都合上,他又去厨房倒了三杯果汁来,做好促膝长谈的准备。
却没有料到,是个比“静也被欺负了”更糟糕的、超出全部预期的坏消息。
听到“搬家”二字的时候,黑尾铁朗不免动作一顿,怔在了原地。
或许在那一瞬间,他毫无根据、并无道理地,涌生出一股“有什么被夺走了”的错觉。
但当下一秒,与黑子静也想要寻求帮助的期待目光相触时,黑尾铁朗便本能地收敛起了所有动摇,向她展露出无懈可击的,如同大人一般的从容。
“静也和哲也要搬家啊……距离填报志愿学校的日子可不远了,那我们得抓紧时间,重新做学校规划才行。”
原本以为的地覆天翻,却被幼驯染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黑子静也呆呆地看着对方,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黑不生气吗?”她神色不解。
黑尾铁朗当即表现出更为浮夸的疑惑,反问她,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如果不是为了我和哥哥,小黑和研磨应该可以去更好的学校吧?”
黑尾铁朗一愣。
事实上,他们从未和静也提起过,这个二人间秘而不宣的默契。
可他的幼驯染低下头,很小声却又很坚定地说:“我知道的。就算小黑和研磨不说……我也知道的。”
所以,他还能拿这个人怎么办呢?
黑尾铁朗只能失笑,伸手去揉静也的脑袋,也趁机不让她再抬头看见,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
“虽然我是觉得有点遗憾啦,但是,也不是静也想要搬家的,对吧?所以,这绝对不是静也的错啊。”
“而且雨森是早上八点半开始早自习,排球部和篮球部的晨训是七点,算上至少一小时的路程,如果静也继续在雨森读书,意味着每天五点多就要起床哦?”
“这样绝对不行。”
原本抚摸发顶的掌心,顺着耳朵的轮廓往下,黑尾铁朗笑眯眯地,用指尖捏了捏幼驯染的脸。
“充足的睡眠,对正处于发育期的青少年,可是很重要的!静也本来就小小的一只,再不好好睡觉的话,小心以后会被风吹跑咯。”
鼓起脸颊,黑子静也被捏得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地要抗议。
黑尾铁朗便一边用手指逗她,一边向旁边的哲也确认:“顺带一提,你们应该还没跟研磨说这件事吧?”
没有辜负同伴的期望,黑子哲也摇头否认。
黑尾铁朗松了口气。
“这样啊……既然这样,那个,要么暂时就先别跟研磨说了?研磨那边,等我们商量一下再……”
却不等他说完后半句,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出现了。
“——先别跟我说什么?”
房间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孤爪研磨拿着几本笔记本,从门后探出了半个脑袋,看向屋内的三人。
因为彼此都太过熟悉,他和小黑去对方的房间时,向来都习惯了直接推门进去,更不存在什么“做客之前要提前打招呼”的规矩。
黑尾铁朗瞬间没了声音。
这应该是最不妙的摊牌现场了。
倘若再强行用谎言遮掩,先不说能不能骗过对他人情绪极为敏.感的研磨,只会让事态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黑尾铁朗当机立断,选择向研磨坦白。
不得不说,研磨的表现,意外得,比他想象中要平静很多,但黑尾铁朗却不敢就此松口气。
因为,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孤爪研磨并没有流露出遗憾或者失落的情绪,反而认真地思考起对策。
“自行车的话,应该压缩路程时间吧?我记得小黑会骑。或者,我可以和爸爸妈妈说,把书房腾出来给静也住。小黑家应该也有闲置的客房?如果去好好拜托大人,我觉得应该……”
但孤爪研磨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完。
咽下了几乎落到舌尖上的发音,他止住话头,向来表情不怎么外露的脸上,呈现出接近错愕的迷茫神态,仿佛看到了什么截然陌生的事物。
因为他看清了面前三人的真正情绪。
尤其是面露无奈的小黑,跟表情为难又不安的静也,都在用每一处细节拉响警.报,暗示着他停下。
孤爪研磨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句话真正的意思。
“所以,你们不是在想解决办法,而是在考虑怎么通知我……吗?”
慢慢地咬下最后一个字,他指尖逐渐用力收紧,将带来的那些笔记本往怀里一撞,随后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企图开口缓和气氛的小黑。
“我明白了。那恕我打扰了。”
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后,孤爪研磨转身就走。
“喂!研磨!”
黑尾铁朗倒是想把人拦下来解释,可向来不太擅长跑步的研磨,这次却比他更快了一步。
等他追出走廊的时候,对方甚至连人影都瞧不见了,还惹来了祖父担忧意味的目光。
黑尾铁朗连忙敷衍过去,只说是研磨急着回家打游戏。
一只手扶在门边,他头疼地叹了口气,只能回头看向屋内。
跟黑子哲也交换了个眼神,示意他们一人负责一边,便把房间留给这对兄妹,自己追去了旁边的孤爪家。
好在,黑尾铁朗同样拥有随意出入研磨房间的权利,不需要额外的允许。
等他推门而入的时候,拉上窗帘又没有点灯的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正在游戏中的电视屏幕。
孤爪研磨则用被子,把本人裹得只剩脑袋在外面,像只正努力保护着自己的蚕蛹。
即便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声音,他也没有抬头,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一句话都不说。
但他也并未拒绝幼驯染的靠近。
黑尾铁朗没擅自开灯,因为对于研磨来说,这样昏暗的光线环境,才是最令人安心的。
凭借着对这个房间摆设的熟悉程度,哪怕摸黑前进,他也照样畅通无阻。
唯独踩到了本不该出现在地上的几本笔记本。
黑尾铁朗拿起来的时候,还顺手翻了翻,不出所料,果然是研磨在给静也准备历史的押题材料。
刚才之所以去他家里找他,估计也是为了这个。
黑尾铁朗又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将认真总结了历年出题规律的笔记本,都好好地放回书桌上,然后他才在幼驯染的旁边落座。
“勇者已经Game Over了哦,研磨。”黑尾铁朗提醒道。
事实上,从他推开门开始,电视屏幕就一直停留在这个“游戏结束”的画面了。
而孤爪研磨被揭穿后的第一反应,是把被子又往上扯了扯,连脑袋也一起彻底盖住。
像个掩耳盗铃的笨蛋。
于是黑尾铁朗又说:“静也刚才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好像要哭了。”
闻言,“蚕蛹”犹豫地蠕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说话。
黑尾铁朗不得不再次意识到,猫的确是一种很不好养的生物。
因为需要足够的安全感和绝对的偏爱,所以,也会理所当然地,纵容出这样任性又难搞的性格。
无论是静也,还是研磨。
不过,作为负责纵容的始作俑者之一,他似乎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就是。
是他心甘情愿,也迫不及待想要背负的责任。
黑尾铁朗继续语调轻快地开口。
“所以说,既然研磨相信静也能兼顾排球和篮球,为什么就觉得她和哲也搬走之后,我们就不再是好朋友了呢?只是稍微住得远了点,但也还在东京嘛。”
这一次,孤爪研磨终于有了反馈。
他从被子中钻出脑袋,琥珀色的眼睛,一眼不错地盯着幼驯染看,然后一字一顿地问:“这个,真的是小黑的真心话吗?”
在这样仿若剖骨洞悉的目光下,黑尾铁朗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自己的猜测被二次验证,孤爪研磨却露出了愈发失望的表情,又重新把自己藏起来,只有声音闷闷地传来。
“还是不一样的,对吧?人类小孩是忘性很大的生物。小黑之前,也会和住在附近的本田一起打篮球。可在他搬走之后,你们还会像过去一样,经常保持联络吗?”
“而且,静也喜欢的东西太多了,被她吸引的人也很多。小黑也是。你们的好友位,总是在不断增加新的角色。但我只有你们,也不想更新版本。”
指尖慢慢用力,孤爪研磨裹紧了被子,声音很轻。
他在难过。
“……小黑,我不想成为一款被静也通关的游戏。”
不管再有趣、再喜欢的游戏,一旦被通关,就会躺在仓库里落灰,只有当玩家偶尔翻看奖杯记录的时候,才会用怀念的口吻,称赞那是陪伴了自己一段时间的好游戏。
仅此而已。
因为,总有更新发售的游戏,在等待玩家开启下一个挑战。
孤爪研磨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很少能听研磨一口气说这么一长串,黑尾铁朗却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为这番难得坦率的真心话而感动,还是替自己觉得头疼。
可暂时的分别,也是青春期生长痛必经的一环。
没有强行把幼驯染拽出来,他隔着被子,揽住研磨的肩膀,声音放得愈发柔和,耐心将对方回避的种种症结,都掰开了、揉碎了地解释清楚。
“但是研磨也清楚,静也他们不可能继续在雨森上学吧?先不说通勤路程太长了,而且,就算我们家有空房,也不能要求他们离开父母,住在别人家里啊。”
“寄人篱下是一种很难受的滋味,跟做客来玩不一样。静也更不是路上捡到的小猫,只需要在屋里随便摆一个纸箱,就能满足的。”
说到这里,黑尾铁朗又话锋一转,带了些郑重严肃的意味。
“再说了,这次也是因为黑子叔叔的工作出现变动,他们才不得不搬家的。研磨这样对静也,也不公平,对吧?”
再没有闹别扭的理由,孤爪研磨的肩膀往下一耷拉,像是被雨打湿后缩水的小动物,变成了更小的一团。
但他依然固执地重复:“不要Game Over。”
“当然不会Game Over啊!”
听出了幼驯染语气中的松动,黑尾铁朗乘胜追击,果断发挥在比赛中舌战群儒的好口才,给研磨画饼。
“只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罢了。而且,就算静也现在没有搬家,等到高中毕业之后,不管是去念大学还是去工作,我们也迟早要各自行动的。”
“想要达成研磨喜欢的Happy Ending就只有一个办法,想知道吗?”
孤爪研磨点头。
黑尾铁朗却在此时,突然抽回了手。
他双手环胸,坏笑着弯起眼睛,将语调拖长:“聊天的时候,要看着彼此的眼睛才礼貌吧?研磨都不正眼看我一下的。我伤心了哦。”
猫猫无语,但猫猫忍不住探头。
黑尾铁朗便趁机摸了摸研磨的脑袋。
“因为现在我们都还是没有能力承担自己生活的小孩子,所以才没有办法做选择。如果研磨真的不想分开,想要更长久地在一起的话,那就努力,去变成更厉害的大人吧。”
看着那对琥珀色的、像猫一样的眼睛,他笑了笑,语气却是认真的。
“这样的话,就算以后我们从事不同的工作,也可以买很近的房子,做真正的、一辈子的邻居了。”
太过轻描淡写的口吻,又坚定得仿佛在陈述事实。
让孤爪研磨不得不怀疑,这其实是小黑制定已久的计划,只不过今天才分享给了他,与他同谋。
“……小黑,想得好远。像大人一样。”
听到幼驯染的感慨,黑尾铁朗只是低下眼睛,微笑不语。
不过是因为,他处在离异家庭的背景下,所以才会过早地,考虑起“分别”这件事。
“毕竟我本来就比研磨要大一岁嘛!”
依旧是轻快的语调,黑尾铁朗勾住研磨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我也想快点长大,保护研磨和静也啊。”
他的本意,其实是逗研磨反驳,顺势把这个话题揭过去而已。
可孤爪研磨却并没有挣扎。
不善言辞的小猫,别过了视线,又小小声地澄清:“小黑很厉害……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反倒叫黑尾铁朗手足无措。
他愣了一会儿,才勉强回神,连忙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再将人打包带回自己家。
静也和哲也还在那边。
好笑的是,黑尾铁朗刚推开门,还没来得及说明情况,就听到两句异口同声的“对不起”,几乎叠成了二重唱。
分别来自黑子静也和孤爪研磨。
他与哲也对视一眼,两位饲养员也都忍俊不禁。
总之,他们又翻出了黑尾铁朗之前存的学校信息和地图,开始重新帮黑子兄妹,筛选合适的志愿学校。
最后定下了帝光中学。
离新家比较近,篮球部很有名,而且听说青峰大辉和桃井五也月要去那边,可以相互有个照应。
不过,帝光是排名很靠前的私立学校,门槛自然不低。
复习计划也要相应地做调整。
敲定了初步的行动方针后,眼见时间也不早了,黑尾铁朗便催各人回各家,不许再熬夜。
送走了三人,他才刚回卧室,准备坐下来,把之前没做完的卷子先给做完,却又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是黑子静也去而复返。
“……静也?”
没看到哲也跟着,黑尾铁朗下意识上前几步,将幼驯染拉进温暖明亮的屋内,耐心问她怎么了。
黑子静也却面露迟疑。
她其实根本还没有组织好语言,只是完全凭本能觉得,不可以就这样离开、放小黑一个人待着,所以就跑了过来。
因为明明小黑也在难过。
但和研磨不一样,小黑觉得自己是“守护者”,所以从来不会把难过说出来,哪怕输球了要哭,也都会躲到角落里偷偷地哭。
哥哥说,这是男孩子的自尊心,不要戳穿比较好。
那么,就不可以说“对不起,让小黑伤心了”这样的话。
呆呆地跟小黑对视,黑子静也纠结了好久,最后选择张开手,向幼驯染露出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
“小黑,抱抱我吧?”
在他们的生态里,拥抱和摸头都意味着“撒娇”。至少她自己很喜欢这种互动,会让她觉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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