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老楼有多个出入口,楼道黑暗曲折。侦查员们分散在楼下的麻辣烫摊、复印店、以及对面楼的出租屋里,二十四小时轮班,紧盯着楼门口和廖婷婷可能经过的巷口。
另一组人则对周边区域所有符合“年轻、孤僻、有暴力视听癖好”特征的人员进行了密集摸排,重点自然是几家隐藏在巷深处的录像厅和出租大量境外影视的音像店。名单上列出了一长串名字,经过连日排查,大部分都因不具备作案时间或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而被排除。
第三天晚上十点多,廖婷婷因为最后一节家教课结束,虽有一名同住女生前去接她,但回到所住居民楼楼下时,时间已晚。更不巧的是,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拍手跺脚都没有反应,入口处一片令人心悸的漆黑。
布控的侦查员看着她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进了黑暗的楼道。就在侦查员准备从隐蔽点靠近,确保她们安全上楼时,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旁边一条更黑的小巷里钻了出来,满身浓烈的酒气隔着几米远都能闻到。
那是个穿着花衬衫、剃着板寸的年轻混混,眼神迷离,脚步虚浮。他看到刚消失在楼道黑暗里的两个女孩身影,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了一句,竟也跟着挤了进去。
狭窄的楼道顿时成了危险的陷阱。
“喂……俩妹妹,等等哥哥啊……”流里流气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带着令人作呕的醉意,“这么晚才回来,辛苦了吧?哥哥请你们吃宵夜去啊……”
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女孩们压抑的惊呼声。
“跑啥嘛……聊聊嘛……”混混的脚步声也变得急促起来,似乎追了上去。
“啊!你干什么!别碰我!”廖婷婷的惊叫声清晰地传了下来。
楼下负责监视的侦查员心头巨震,对着麦克风低吼:“目标楼道有情况!疑似骚扰!请求立即干预!”
不等指令回复,距离最近的两名侦查员已如猎豹般从藏身处冲出,扑向楼道口。楼上也有侦查员闻声向下包抄。
手电筒的光束猛地划破黑暗,只见那个混混正一手撑着墙,另一只手试图去拉扯廖婷婷的背包带子,几乎将两个女孩堵在了楼梯拐角。
廖婷婷的室友吓得浑身发抖,廖婷婷则奋力向后躲闪,脸上满是惊恐。
“警察!干什么的!趴下!”侦查员一声雷霆般的暴喝,在楼道里产生回响。
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和强光吓得一哆嗦,动作僵住,酒似乎醒了一半。他茫然地回头,看到几名精干男子迅速逼近,顿时怂了,高举双手:“警察……同志!误、误会,我,我就跟妹妹们开个玩笑,我住这栋楼的……”
迅速的控制和核查很快搞清了状况。
又是一个干扰项。醉酒混混,本地人,无业,有小偷小摸记录,但与此案无关。纯属酒后失德,见色起意。
廖婷婷被护送回房间,吓得脸色惨白,许久说不出话。
警方加强了对这栋楼的巡查,并联系社区,要求立刻修复所有楼道照明。
然而,真正的威胁依旧隐匿无踪。
雷骁亲自坐镇指挥的城南线,环境最为复杂棘手。
“蓝月亮”发廊坐落在一片老城区的繁华地段,门面不大,但霓虹灯招牌格外醒目。即便是夜晚,这里依旧人流如织,各色人等穿梭不息。发廊后巷则是另一番景象,狭窄、潮湿、堆满垃圾箱和杂物,仅有的两盏路灯一盏熄灭,一盏忽明忽暗,散发着腐败和危险的气息。错综复杂的小巷像迷宫一样四通八达,监控?压根没有。
警方不得不投入了最多的资源。
侦查员化装成摩的司机、夜市摊贩、醉酒客人在发廊门口徘徊;后巷的几个关键出入口和彭丽娜居住的老旧阁楼附近,都设置了隐蔽观察点;一辆经过伪装的监控车停在远处街角,车内屏幕分割成数个画面,实时传输着各点位秘密拍摄到的影像。
雷骁坐镇车内,面色冷峻地盯着屏幕。
彭丽娜是三个女孩中最难保护的一个。她年轻、外向,带着小镇姑娘初到大城市的懵懂和大胆。警方通过发廊老板对她进行了安全提醒,她当时点头如捣蒜,但显然没太往心里去,依旧和姐妹们嬉笑打闹,对顾客的热情招呼也照单全收,缺乏足够的警惕心。
第二天晚上,插曲就上演了。
晚上十一点左右,一个满脸通红、喷着酒气、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从发廊里摇摇晃晃地出来,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彭丽娜的手腕。彭丽娜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尴尬笑容,试图挣脱。
“走嘛……小妹儿,跟哥哥出去耍嘛。就吃个宵夜,唱唱歌,哥哥给你买新衣服……”中年男人舌头打结,声音油腻而大声,引得路人侧目。
“老板,真不行,我们这里有规矩,不能出去的……”彭丽娜挣扎着,求助地看向门口的领班。
领班赶紧上前赔笑:“哎呀,张老板,您看……丽娜她今天真不方便,要不我帮您叫别的妹妹?”
“滚蛋!我就要她!”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推开领班,力气颇大,差点把领班推倒,“老子有的是钱!装什么清高!”
监控车内,气氛瞬间紧张。
雷骁盯着画面里彭丽娜被抓住的手腕和那男人蛮横的态度,对着麦克风冷声道:“01、02,上前干预。策略,冒充熟人拉开,注意掩护身份,绝对保护目标安全。”
发廊门口,一名摩的司机和一名夜市摊贩立刻动了。
摩的司机扔下烟头,笑着迎上去:“哟!张哥!哎呀真是你啊。喝尽兴了?走走走,兄弟我知道有个新场子,好得很,正想找你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熟络”地搂住那中年男人的肩膀,巧妙地将他和彭丽娜隔开。
另一名夜市摊贩也凑过来:“就是就是,张哥,这儿人多眼杂,咱哥们儿换个地儿潇洒去!”
两人一唱一和,半推半劝,几乎是将那骂骂咧咧、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的中年男人“架”离了发廊门口,走向远处黑暗的巷口,那里有车辆准备将其带离现场进行教育安抚。
彭丽娜愣在原地,看着解围的路人,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被领班拉回了店里。她拍了拍胸口,对姐妹们说:“吓死我了,幸好遇到熟人了……”她完全没意识到,这是警方为她化解的一场潜在危机。
后续调查证实,这位“张老板”只是个常见的难缠顾客,与目标案件无关。
时间在高度紧张和重复的监视中流逝。一连数日,三处布控点都处理了类似的意外状况,排除了一个又一个干扰项。然而,那个他们真正等待的目标——那个沉浸在模仿杀人游戏中的凶手,却如同人间蒸发,没有露出一丝马脚。
名单上的三个女孩生活似乎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但警方心中的弦却越绷越紧,几乎到了临界点。
会议室白板上那三个血红色的数字“0、7、9”仿佛在不断膨胀。推断错了?凶手敏锐地察觉了警方的行动而改变了计划?那组数字另有含义?还是说,他们的侦查方向从一开始就存在偏差?
疑问一:凶手从什么地方获得受害者的身份证号?又为什么要在案发现场写下那三个数字并打上叉叉?
疑问二:凶手的作案工具粗糙、模仿手法拙劣,但可以肯定的是,凶手极其残忍,下手决不留情。这样一个冷血杀手,会在见到剖开的腹部时呕吐?
先前虽然刑侦支队内部有所疑问,但保护受害人的思想驱使之下根本没有时间犹豫一秒。难道,是我们搞错了?
继续保护这三名女孩需要耗费大量警力,还要不要继续?
压抑和焦虑在专案组内部无声蔓延。
每个人眼底都带着血丝,烟灰、泡面盒子、茶叶残渣堆满了垃圾桶。雷骁的压力最大,他几乎寸步不离指挥车,反复查看所有监控记录和排查报告,试图从中找出被忽略的蛛丝马迹。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僵持与等待中,第四天晚上十一点刚过,一个急促、略带喘息但异常清晰的报警电话,打破了刑侦支队指挥中心的沉寂,也让雷骁身边的通讯器骤然响起。
“我要报警……我刚才,在城南兴业路那边的巷子里,差点被人杀了!”
报警人是一名女性,声音因奔跑而急促,带着明显的惊魂未定,但语调却异乎寻常的冷静,显示出极强的心理素质,“他拿了一把很大的剪刀,像裁缝用的那种,但特别长,刀尖磨得发光,我踢了他一脚,拼命跑才逃出来……”
雷骁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抓过通讯器,按下录音键,声音沉稳但语速极快:“不要慌,告诉我具体位置!对方有几个人?有什么特征?”指挥车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兴业路和三民巷交叉口,往东大概一百米,那边有个死胡同……就他一个人。”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稳呼吸,“他个子很高,非常壮,感觉有一米八五。穿着深色衣服,好像喝了酒,离老远就闻到酒气,动作有点晃,但扑过来的时候力气非常大,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完全看不清脸……”
她顿了顿,补充的细节让所有听到的人后背骤然窜起一股寒意:“他手里那把剪刀,是双手握着的,直接冲着我的肚子来的!我练过几年跆拳道,下意识侧身踢了他一脚,大概踹在他肚子上,他哼了一声,我才趁机挣脱跑的……他扑过来的时候,嘴里好像还在嘟囔着一个外国名字,我当时太慌,没听清楚。”
李秋芸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着通讯哭问:“他喊的,是不是杰克?”
报警女孩怔愣了一下,随即惊呼:“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李秋芸转头看向雷骁:“雷队,是他!他这次,模仿的是开膛手杰克,凶器是一把锋利的长剪刀!”
雷骁安抚女孩:“请确认安全,莫慌。”
女孩一边喘气一边回应:“我没事,我现在坐在一家小卖部里,有灯,他不敢来。那个凶手看着吓人,但脚步虚浮,动作生疏,被我踹了一脚就倒了地,慌手慌脚的,完全是蠢货一个!”
蠢货一个?
所有的要素似乎都指向了他们正在追捕的目标,却又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偏离。
第一,受害者并非名单上那三个被严密保护的瘦弱女性之一,而是一个有能力自卫并成功逃脱的、练过跆拳道的女性,她的身份证号尾数里并没有0、7、9这三个数字。
第二,前面三次作案,凶手虽然工具粗糙、模仿手法拙劣,但剥皮、剖腹、斩首都能顺利完成,这证明凶手冷静、残忍,有着远超常人的体能与心性。为什么这一次动手表现得像个初次犯案的新手?可是,偏偏他在模仿开膛手杰克,这一点符合前面三次案件的特征。
雷骁的脸色在监控屏幕的冷光下变得极其难看。他一边快速下达指令,要求附近巡逻警力和城南布控小队立刻赶往报警地点,搜索可疑人员并保护现场,联系120确保报警人安全,一边大脑飞速运转。
——如果凶手是在发现了警方严密布控后故意改变了策略,那就证明这名凶手极其狡猾,警觉性高,并且能够接触到成年人的身份证。卖手机的?卖BP机的?电信局?银行?社区工作人员?范围太大,排查难度再次上升。
——如果凶手是随机选择目标下手,那0、7、9这三个数字就根本不是什么身份证尾号,之前的侦查方向是错误的!
——0、7、9这三个数字到底代表什么?是凶手故布疑阵,还是意有所指?
案件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夜,更深了。
城南袭击案的突发, 让原本按照既定方向前行的侦查人员愈发忙碌。
雷骁带人火速赶往现场并进行后续部署,留在支队的其他人则继续坚守岗位,监控着三个重点保护对象的安全, 同时处理着海量的排查信息。
各种报告、电话、指令交织在一起, 整个刑侦大队都笼罩着一种忙碌而压抑的氛围, 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
另一边,数据中心。
相较于刑侦支队那边的焦灼与压抑,这里更多的是另一种高度专注的沉静。
姜凌坐在自己的座位前出神。
晏市第四起杀人案的发生,让数据中心压力倍增。
按照刑侦大队要求提供的身份证尾号包括079这三个数字的名单,并没有派上用场。
一定是漏掉了什么。
姜凌的眉头微微蹙起, 内心总是萦绕着一股不安。
雷骁按照三定侦查法做出的心理画像特征:年纪不大,社会经验不足, 心理承受能力差,情绪极不稳定,沉迷于外国罪案剧。可是在市内音像店排查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与画像相符、具备作案时间的嫌疑人。
根据数据中心提供的信息找到三名可能的受害人, 为了保护她们,刑侦支队调动了大量警力, 蹲守了四天, 可是等待他们的,却是又一起杀人案。
城南新案的发生, 证实凶手高大、醉酒、强壮,用锋利的剪刀捅腹, 模仿开膛手杰克的做案手法。幸好女生练过跆拳道,否则将会在警方严防死守之下、在刑侦支队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再发生一起血案!
这是妥妥打脸!
更是对警方的挑衅!
察觉到姜凌心绪不宁,坐在一旁的李振良说:“姜主任, 你说……是不是咱们的侦查方向出了错误?那几个数字说不定是凶手胡乱写的呢?身份证尾号的推断其实给了雷队他们错误引导?”
刘浩然对着墙上的晏市地图思考着:“倒是有一点,案发地点推测是准确的。凶手从西到东、自北向南,在咱们晏市地图上画了个大大的十字。”
周伟一听,立刻在地图上画出这个“十”字。
李振良站在地图前,偏着头看了半天:“如果斜过来,倒是个大大的叉。”
刘浩然立刻从电脑上调出第三起案件图片,指着未经处理的血染符号照片说:“看,这个凶手杀人之后,蘸着受害人的鲜血在地面上写了0、7、9这三个数字,然后在数字上狠狠地画了几个叉叉。原本我一直以为是泄愤,但现在看来……会不会和案发地点有些关联?”
因为数据中心主打技术辅助,因此这几起案件姜凌并没有深度介入。但今天,看到刘浩然调出来的照片,姜凌忽然目光一凛。
这个图案,莫名给她一种熟悉感。
是前世看过吗?是沉寂的前世犯罪档案记忆被唤醒了吗?
那三个如同魔咒般困扰所有人的数字“0、7、9”,带着一种莫名的、令人不适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排列或表达方式,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东西,模糊不清,却又能感觉到其轮廓的存在。
可是,这种熟悉的感觉飘忽不定,每当她试图深入探索时,思绪就如同陷入泥沼,根本抓不到一点线索。
姜凌在内心轻叹一声,只能暂且压下心头的异样感,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其它物证照片上。
突然,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系统提示音打破了数据中心的宁静,在这片以低频噪音为主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声音来自姜凌负责的预警平台其中一个特定模块——社区矫正与重点人员动态监控单元。屏幕上随之弹出一个红色的、不断闪烁的警报窗口。
【警报:重点关注人员失联预警】
【姓名:钱大荣】
【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XXX】
【预警原因:劳改释放人员,本月未按规定至指定社区报到】
【释放机构:晏城市第九监狱】
【释放时间:5月20日上午9时整】
【当前状态:已超时未报到,触发三级预警】
【处理建议:立即联系相关社区核实情况,并启动人员查找程序】
姜凌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个名字上——钱大荣。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剧烈的悸动。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让她耳畔嗡鸣,又在下一秒急速回流,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和冰冷感。
社区矫正与重点人员动态监控——这个预警规则是她重生后,凭借前世记忆和对未来犯罪趋势的深刻理解,力排众议,耗费大量心力才坚持加入到社区矫正人员管理系统中的一条。
姜凌深知许多重犯的危险轨迹往往始于最初的管理疏漏与脱管失控。对于刑满释放、从少管所出来的青少年犯,按照管理要求将其纳入初期重点关注名单,必须在规定时间到社区报到,汇报近期动向。系统会自动跟踪其报到情况,一旦超时未报到,便会立即触发报警,提醒警方及时介入了解情况,目的是尽可能早地发现苗头,避免其再次滑入犯罪深渊,甚至酿成更可怕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