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伊关上门,打量房间。
房间三十多平米,装修考究,木地板与灰色地毯相间铺设,色调淡雅,看起来像是一个能够放松身心的空间。
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客厅兼疏导间,两者之间只用一道半透明的纱帘隔开,欲盖弥彰地挡住了大床。
客厅里摆放着书桌,转椅,柜子,沙发和一张宽大的皮椅。
椅子可以当疏导椅,却没有疏导床。
显然,设计这个房间的人,认为卧室的床就可以兼任“疏导床”。
夏伊在床上坐了下来,半圆形的床,铺着深色床单,边缘垂着同色流苏,宽大且软硬合中。
床头还有柜子,夏伊随手拉开,发现里面竟然有一些玩具。
和她曾用在她的哨兵身上的那些玩具不同,型号要小一圈,有些看起来还很狰狞——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女士用的。
她仿佛被刺到一般,把东西丢了回去,然后走到外间办公桌旁,翻看起屏幕上的工作手册。
白鸽院的疏导大体分为两类:一般疏导和深度疏导。
一般疏导和白塔差不多,属于常规操作范畴。
深度疏导则细分为三个级别,最后一个级别赫然写着:允许哨兵在疏导过程中,对向导实施任何不会导致永久性伤害的行为。
夏伊看的瞠目结舌。
疏导级别,由哨兵申请,经由系统评估并“匹配”合适的向导。
而匹配标准之一,是向导的月度积分。
月度积分将向导们分为A、B、C、D、E五个级别。
D和E,将进入下月的深度匹配池。
积分越低,就越容易被匹配到更高强度的深度疏导。
换句话说,谁不够听话,谁就会被“安排”得更彻底。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驯化,一种将屈辱制度化、将惩罚包装成“流程”的精准控制。
在白鸽院,若想保有一丝作为“人”的尊严,就必须先放弃尊严,彻底服从制度,成为一个温顺的、没有思想的奴隶。
边喝水,边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书架上。
都是一些诗集和小说,大概是给白鸽们打发时光的吧。毕竟,这里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网络。
一本平放在书架中央的书,吸引了夏伊的目光。
因为封面特别漂亮:碧海银沙,远处有几只洁白风帆,意境宁静遥远。
这是一本游记。
夏伊伸手将它取下,打开书扉。
一张浅蓝色的便签自书中飘落,轻轻打了个旋,落在地上。
夏伊弯腰捡起,只见上面写着——【我们将不再温顺,不再忍耐,不再沉默。】
字迹娟秀,笔锋锐利,但便签已有些年头,边角磨损,纸泽泛黄。
右下角有一个数字:1102。
翻过来,背面是一副简笔勾勒的手绘——一只暴风雨中振翅飞翔的海燕。
夏伊呼吸微微一窒。
心头首先升起的是警觉。
她来白鸽院,是为追寻【海燕】组织。
据她获得的情报,两年前往白塔送出那份绝密情报的【海燕】,就隐身在白鸽院。
她可能是一名向导,也可能是一名训导官。
在她进入白鸽院的第一天,这枚绘有【海燕】徽章的便签,就出现在她眼前,到底是巧合,还是精心设计的圈套?
思绪间,电话铃响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便签夹回书中。
接起电话,里面传来莱瑞特温和的声音:“小伊?”
不知为何,他的电话竟然给了她几分安心感。
她低低应一声:“嗯。”
“罗兰已经和我汇报过了。抱歉,这件事我没安排好。”
“没什么。”
他苦笑:“关照太多,怕你被人盯上;关照少了,又怕你被人欺负。”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担忧、自责和不安,犹如低缓的潮水般,一层层透过耳膜,传入她的心间。
夏伊忽然感受到,他的确是在牵挂她——欲望之外,也许,他是真的有点喜欢她。
她的心也悄然柔软下来,生出一种想深入了解彼此的冲动。
“莱瑞……”她轻声呼唤。
莱瑞特觉察到了她的情绪,柔声回应:“嗯。”
她顿了一下,问:“你……怎么看,关于白鸽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随后他开口,声音有些低:“那是上上代传下来的制度。”
“哦,就因为它历史悠久,所以不可动摇?”她犀利地反问。
“其实,我们接任后,考虑过改革,包括向导制度和白鸽院。只是,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南境战事,我们损失惨重。紧接着北境裂谷,异种又开始异常活跃。”
“所以,一时间腾不出手来。”
“哦,南境战事。”夏伊忍不住嘲讽道:“真是抱歉了,我拖累了你们改革的步伐。”
莱瑞特苦笑:“你总是那么尖锐。”
“我知道这个国家有很多问题。”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但要解决它们……需要时间。”
“我请求你,专注于你自己的事,我会为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唯一的要求,就是请你不要插手堡垒的内政。”
夏伊沉默。
她需要无视不公,无视她人的苦难——否则,就是逾越。因为她是白塔人,以她的身份和影响力,可以上升到干涉内政的高度。
白塔和堡垒,好容易才达成脆弱的和平。
她问:“你口中的‘我们’,除了你,还有谁?”
“所有执政官。”莱瑞特回道。
入夜后刮起了大风。
夏伊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窗棂吱吱作响的声音,辗转难眠。
叶沉不在身边。
她早已习惯了窝在他的怀中睡觉。
忽然间,精神链接中传来熟悉的波动——是叶沉。
波动越来越稳定,他正在向她靠近。
很快,共通通道建立。
意识层面传来他温润的声音:【小伊?】
夏伊闭上双眼,唇角微微上扬:【叶沉。你在巡逻?】
【是的,我现在是白鸽院警卫,正在疏导司附近。】
夏伊轻笑:【有点回到过去的感觉。】
以前她是白塔向导学院的学生,他在警卫队执勤。
夜晚巡逻,当他靠近时,她就能感应到他。
【今天还好吗?】叶沉问。
【不算好。】
两人共享了彼此今天的遭遇。
夏伊最后提到了那张神秘的便签,问:【1102,你觉得会是什么?】
叶沉:【可能是一个地址。白鸽院所有房间都有一个数字编号。我值班结束后,去查一下。】
夏伊:【好的。小心。】
清晨五点,叶沉完成了换班。
他手头有一份白鸽院的内部地图,地图上有一个【1102】的地址,标记为幽闭所。
是关押犯错白鸽的地方。
他心头微颤,脚步迟疑。
但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北方的风卷着黄沙呼啸而过,院子里那颗光秃秃的梨花树在风中剧烈摇晃,似乎下一刻就会被折断。
梨花树下,立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鸟笼。
钢铁锈蚀,栅栏粗壮,风穿过笼壁,吹得铁条铮铮作响。
它像是被焊死在地面,连这么大的风都撼动不了它。
叶沉的身形凝住。
他知道这个铁笼,知道里面发生过什么事情。
二十六年前,一个刚刚诞下男婴的S级向导,被关在鸟笼里示众,后来疯了。
黑暗记忆犹如潮水般灭顶压下,彻底淹没了他。
六点半,夏伊被尖锐的闹铃声吵醒。
她换好衣服,拖着还没睡醒的步子,朝晨祷处走去。
站在一群白鸽中间,嘴唇机械地一开一合,其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晨祷持续了三十分钟,翻来覆去,都是训诫向导们要谦恭温顺,侍奉哨兵,洗涤原罪。
结束后,便是早餐时间。
长条形的餐桌,铺着雪白的餐桌布,每张桌子能坐四十个人。
一共五张,在餐厅里一字排开,看起来浩浩荡荡。
没有规定座位,但大家似乎都有固定的位置。
夏伊作为新人,端着餐盘,很自然地坐到了最末尾。
没有交谈,每个人都非常安静,就连喝汤都几乎不会发出声音。
夏伊注意到楼上还有一个餐厅。
晨祷结束后,有几个人上了楼上餐厅。
她们穿着和她一样的象牙色长袍,但腰间系的是金色腰带。
是高阶疏导师。
白鸽院的向导之间,也有阶层。
高阶疏导师有两个来源——一是出身上层。
二是因表现优秀而被擢升的中阶疏导师。
她们不受考核积分的限制,并且只服务部级以上的高官,还有一定的选择权。
若将白鸽院比作后宫:高阶疏导师的地位相当于妃子,中阶疏导师相当于地位稍低一点的嫔,而低阶疏导师则是最底层的宫女。
延续了三代政权的制度,发展到如今已是非常“完善”,从各个方面将向导死死碾压,令其生不出反抗心思,反而认为一切天经地义。
早餐结束后,向导们返回各自的住所,等待工作或是“临幸”。
夏伊则继续参加培训。
艾格丝没有再出现,以莱瑞特的手段,她或许已从世上消失。
担任培训的是温妮。
她和艾格丝截然不同,细致耐心,从不用教鞭。
两个新人很快对温妮充满了仰慕之情。
而她们则显得非常害怕夏伊,夏伊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扫过去,都会令她们瑟瑟发抖。
显然,昨天的事情,给她们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白鸽坚韧又柔弱,她们能忍受制度的鞭子,但一点突如其来的意外,就能将她们吓坏。
两天后,天狼军团的誓师宴如期举行。
夏伊按照指令,前往化妆大厅准备。
一进门就被眼前浩浩荡荡的场景震惊了。
参加宴会的两百多名向导,正在同时换衣,化妆,梳头。
一向安静的她们,此刻竟显出一种少见的活力,虽然这活力并不怎么令人愉快——夏伊看到两个低阶向导在争抢同一件礼服,然后一个中阶向导走了过去,说了几句。
那件裙子便被分配给了其中一个人,另一个则红了眼圈,低下头开始掉眼泪。
夏伊感到既可笑又可悲。
但旋即,她冷静地提醒自己,她此刻的“优越感”又是从哪来的呢?
人的认知,无法脱离环境的影响和局限。
如果当初,她不是被赛琳娜带回白塔悉心教导,而是被堡垒的人发现,也许现在的她,和这些争抢裙子并为此哭泣的女孩没什么区别。
想当初,她可是一片白纸,可以任人书写。
她走到那个哭泣的女孩身边,从衣架上挑了一件浅绿色的裙子,摆在女孩面前问:“这件怎么样?”
女孩怔了一下,随即抹干眼泪,低声说了句“谢谢”,接过裙子后飞快地低头离开,像一只仓皇逃跑的小鸟。
夏伊给自己挑了一件剪裁利落的小黑裙换上。
化妆区排着长队,十五个化妆师忙得不可开交。
夏伊找到补妆的地方,对着镜子,扑了层浅淡的珍珠粉,令她易容后的深色肌肤看起来更有光泽。
然后涂上玫瑰红的唇膏。
她也爱美。
晚上八点,舞会开始。
能够容纳上千宾客的明月厅里,灯火辉煌,轻歌曼舞,觥筹交错。
向导们聚集在入口两侧的迎宾区,或主动上前迎接,或柔婉地等待挑选。
天狼军团的哨兵军官们身姿笔挺地依次走进,臂弯上很快就挂上向导女伴。
夏伊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观察着进来的军官,想找一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哨兵。
可惜,她的胃口早就被养叼了。
而且女孩们的眼光都贼尖,稍稍顺眼一点的,刚迈进门口,就立刻有好几个向导主动凑上去。
两百多名军官转眼走到了队尾。
夏伊成为全场唯一一个剩下的向导。
倒也不是没军官想挑她,都被她的眼神默默逼退了。
她看起来仿佛和别的白鸽一样温顺,眼神却分明写着——你配不上我,走远点。
没人愿意自讨没趣。
满大厅都是脉脉含情的温柔向导,况且她易容过后的容颜,姿色只能算是勉强够得上白鸽院的门槛。
最后一名军官走到她面前。
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少校军官,在一群人中鹤立鸡群,军服线条紧致,衬出肩宽腰窄的冷峻轮廓。
身材还不错,就是面容寡淡,唇边留着一圈胡子,谈不上英俊。
浑身还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让人本能想退后一步。
因此,他一路走来,没有哪个向导敢主动靠近他。
但他有一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睛。
还有一头铂金色的长发。
因为没得选,所以最后的两人配成了一对。
夏伊手腕低垂,指尖朝下,以一个优美的姿态,轻轻搭上了他的胳膊。
制服的布料冰冷挺括,胳膊的肌肉坚实如铁。
军官低头扫了一眼她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忍耐。
夏伊能够感到对方有种被冒犯的不爽,所以走到人少处后,她立刻松开了他的胳膊。
旁边正好是酒水台。
她随手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有位向导也在取酒,却是递给她身边的军官,眉目含情地说:“明天你就要开赴前线了,让我敬出征的英雄一杯。”
她微微笑着,睫毛下垂,眸光却偷偷打量着军官,流露出崇拜的眼神——这也属于培训内容:眼神章。
被一个美丽向导如此注视,军官被迷得神魂颠倒,自信膨胀。
他接过酒来一饮而尽,豪迈地说:“我一定会奋勇斩杀异种,载誉归来!”
“非常期待。回来后,别忘了预约我的疏导。”向导娇滴滴地说。
“那是自然!”
军官忽地握住她的手,低声而急切:“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成为我的专属向导。”
夏伊目睹这一幕,亲眼见识了堡垒的“向哨激励体制”。
白鸽院,对中下层军官来说,就是水中月,镜中花。
身份,荣耀,特权。
情感,欲望,疏导。
几乎集合了作为一个哨兵,一个男人所有的需求。
炸了白鸽院,这些哨兵估计会疯掉。
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头抿了一口红酒。
一抬眼,正撞上那位与她配对的军官的目光——幽深、冰冷,带着某种审视。
夏伊心中一凛,迅速提醒自己别露出破绽。
随即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与周围那些向导相比,显得“异类”。
她立刻拿起一杯红酒,递给军官,仿照刚才那名向导的语气与神情,柔声说:“让我敬出征的英雄一杯。”
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遮住了眼睛,却遮不住那双眸子中刻意营造的热切与崇拜——军官唇角勾起了一丝嘲弄的冷笑,他没有接夏伊递过来的红酒,而是端了杯高浓度的烈酒。
夏伊把红酒放回去,闪烁着星星眼,恭维对方:“伏尔加,酒量真好!”
军官抽了抽唇角:“新来的?”
“嗯。”夏伊点头:“入职培训的第三天。”
“哪来的?”
“杜林斯郡。”
“出生地?”
“靠近边境的一个偏远小镇。”
夏伊见对方依然盯着她,显然并不满意这么一个模糊的说辞,便解释道:“一个叫牧星镇的地方,您一定没听说过。”
“我听说过。”
军官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冷意:“因为我的故乡,也是牧星镇。”
夏伊一时间懵了。
奥菲斯花了高价钱,聘请大陆最顶尖的造梦师,为她量身定制了童年回忆和成长背景,结果却让她——他乡遇老乡!
军官盯着她,那双眼睛像锋利的手术刀一样,剖析着她的每一寸表情。
她那双丰满湿润的唇微微张开,神情写满了惊讶,像是措手不及的小兽。
他心下冷笑,悄然按上了手环的紧急通讯按钮,准备叫卫兵,把这个可疑的向导抓起来,仔细审讯。
对方很可能是白塔间谍。
可是女孩却放下手中的酒杯,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眼中射出惊喜的光:“太好了!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老乡!我们去那边坐,好好聊聊!”
好奇,是人类最无法克制的情绪之一。
军官的手顿住了,指尖微微蜷起。他没有按下警报,也没有抽回手臂。
他想看看,这名疑似间谍的向导,能把这场戏演到什么程度。
夏伊提醒自己不要露馅。
奥菲斯派人核对过,牧星镇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小镇风貌也都和造梦师构建的记忆吻合。
造梦师仅仅虚构了“她”这个人。
只要对方不是她的同学或邻居,生活没有交集,她就不会被识破。
两人找到了一个僻静角落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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