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就知道,”周文慧说,“是县土产公司从外地进的。”
这年代的食用盐里面没有碘,要想不得大脖子病,必须吃海带,每年土产公司都会从外地进一大批。
周文慧问严雪:“你是想多买点海带,还是想便宜买?”
“都不是,我是想买点别的东西。”
严雪还想再打听两句,没想到周文慧竟然道:“那我帮你问问我姨夫吧?他在县土产和批发部都有熟人,可以让他们出去采购的时候帮你带。”
这倒是意外之喜,严雪还以为怎么也得费一番工夫。
“那可太好了,你等等,我给你写下来。”
她刚要去写字桌拿纸笔,一直靠站在写字桌边的祁放已经拉开抽屉,将东西递给了她。
严雪接过,直接在上面写下“石花菜”和“江蓠菜”,想想又添上一个,“如果前面这两个弄不着,紫菜也行。”
“你这是要弄啥?”刘卫国好奇地凑过来看。
严雪自然是要自己做琼脂,但东西还没影儿呢,她卖了个关子,“你猜。”
“我不猜。”刘卫国直接转去问祁放:“你媳妇儿想干啥?”
结果祁放也丢给他两个字——“你猜”。
刘卫国无语。
拿到纸,周文慧也就提出告辞了。有了这么个忙可以帮,她心里显然好过了许多。
刘卫国没跟着一起走,而是一屁股坐在炕上,又跟祁放说了句抱歉,“这帮男知青估计是看我跟周文慧走得近,冲我来的。”
“嗯,还算有脑子。”祁放声音淡淡,淡淡地嘲讽。
刘卫国也不在意,“事儿我惹的,你想损就损吧。还好你有本事,不然今天就得换成咱们被损了,搞不好还得赔钱。”
对方说得好听,只是开个玩笑,可有这么让人下不来台的玩笑吗?
如果今天祁放真修不上,被笑话一顿都是轻的,搞不好真有人会赖是他们把表修坏了,不赔钱也得沾一身腥。
而且事情是他惹的,却把祁放给坑进来了,以后他们还怎么处?
“这帮城里来的知青,一天天活不干,净干些缺德事儿,前两年还偷了好几家的鸡上山里烤。”
刘卫国提起来就生气,倒是严雪笑着说了句:“周文慧好像也是城里来的知青。”
一句话把他给说住了,“那不一样,她又没干那些事儿。”
从今天这事来看,周文慧这姑娘的确不错,不偏不倚,明辨是非。
严雪笑看了刘卫国一眼,“你眼光不错。”
“那是。”刘卫国立马得意起来,想想自己当初还看上过严雪,又赶紧去瞅祁放,“我说祁放你不是从小拆这些长大的吧?怎么一看就知道零件换了?”
“不是,记性好。”祁放回答得很言简意赅,不知道是也想起了当初的事,还是单纯不想谈这个。
不过记性好到这种程度,也真是很难得了,严雪又有些可惜他没赶上能读大学的好时候。
刘卫国也觉得可惜,“这要是能去小修厂多好,小修厂都白瞎你这本事了,起码也得去镇机修厂当个工程师啥的。”
只有祁放对此反应不大,把刚刚修表用的工具一一整理收起。
又坐了一会儿,刘卫国正准备走,外面有人来问:“祁放家是不是住这?”
严雪不认识对方,刘卫国却只抻头看了一眼,“大伟?”
“你也在这啊?”来人笑起来,“那正好,你们白天家里有人吧?今天要给你们家送柴火。”
“有,”严雪点头,“一整天都有。”
“那我回去说一声,让他们装车,应该一个小时就能到。”
这下刘卫国也不着急走了,等着帮严雪他们弄柴火。就是没想到竟然一下子来了两车,还有一车半都是树头。
一开始还没看出来,毕竟马车两边都有车壁挡着。等车在门外停好,赶车人将驾辕那匹马的肚带卸了,车辕向上一抬,再将马儿轻轻一赶,内里的情况才随着满车柴火轰然落地,暴露在人前。
“这么多?”郭家大门平时都只开半扇,听说要卸柴火郭大娘过来开另一边,被门外的景象惊了一下。
刘卫国也忍不住啧了声,问祁放:“咱们今年伐的树头不会都在你们这了吧?”
“严雪弄的。”祁放只说了一句,就戴上干活用的棉线手套开始搬。
刘卫国一听笑了,“谁问你是谁弄的了?咋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媳妇儿有能耐?”
祁放没理他,他也戴上手套,搬了几块跟在后面,“不是说盖房的木头找场里批了吗?咋又弄这么些树头?”
这回祁放搭理他了,回了他两个字——“你猜”。
刘卫国瞬间觉得牙疼,“你们两口子怎么一个德行,都爱卖关子?”
其实严雪到底要做什么,祁放也不知道,但通过她还需要琼脂这件事,多少能猜到一点。
不过这是严雪自己的事,严雪都没和他说,他自然更不会跟别人提。
整整两大车柴火,严雪这边三个人,再加上隔壁郭长平两口子帮忙,也足足忙了大半天才全搬进院子。
后面该摞的摞,该劈的劈,估计还得忙上几天,不过那就是严雪和祁放自己的事了。
严雪本来想留刘卫国吃饭,结果刘卫国跑得比什么都快,“我还得去趟知青点,跟周文慧说说,让她别怨自个儿。”
敢情之前没跟着一起走不是不想,是觉得周文慧身边还有其他人不方便。
严雪望着他跑远的背影摇摇头,“这恋爱的酸臭味。”
“什么臭了?”祁放摘着手套从外面进来,只听到了后半句,不禁蹙眉闻了闻。
这严雪可没法说是你朋友臭了,只推着他去脸盆边洗手,“都弄完了?”
她手上没用多大力道,祁放还是顺势被推了过去,“嗯。”又一边洗手一边问:“这些够不够用?不够房子那边还能匀出来点。”
严雪明白他说的是树头,“够了,我之前也没弄过,这些都不知道能不能用完呢。”
正常木耳种植,现在就应该接种菌种了。但她手里没有现成的菌种,得自己培养,今年还不知道能培养出来多少。
不过既然提到盖房子,她就顺便问了一嘴:“东西已经批下来了吗?准备什么时候盖?”
“场里已经批了,等天再暖和点,忙过造林就开始盖。”
造林一般在五月上旬,也正是这一带种庄稼的时间,忙完天的确已经暖和了,林场也又有一个短暂的假期。
严雪觉得选得刚刚好,“那地方呢?在哪个位置盖?”
“咱这西北边还有点空地,以前是林场的菜地,后来人多盖房子的地方不够,挪走了。”
严雪稍一想,就想到了他说的是哪一块,“我还以为你会选在这房后。”
选在这房后,离刘家郭家都很近,常来常往方便,西北边那块地就有点远了,虽然整个林场也没有多大。
祁放正拿着毛巾擦手,闻言并没有抬头,“那边地方大。”
严雪本意也是找个大一点的地方,放她那些用来培植木耳的段木,没想到这男人也想到了。
她挑了挑眉,觑着他的神色,“要那么大地方干嘛?你有用?”
祁放明显是顿了一下,桃花眼看看她,竟然还真给出了个理由,“嗯,到时候去卫国家抱只狗崽。”
刘家那三条狗里面有一条是母的,长得颇为威风,今年还没开始配呢,林场已经有不少人过去预定小狗崽了。他们自己盖了房子,就是独门独院了,到时候的确得有条狗看家。
不等严雪再说什么,他已经转了话题,“我过两天要上趟山,你去不去把天麻挖了?”
挖天麻最好的时间其实是五月份,天麻长得够大,又还没有出苗,品质最佳。但五月初就要开始造林了,到时候祁放这样的正式工、她这样的临时工,甚至中小学的学生都要上山参与造林,到处都是人。
严雪这几天本来就想找时间去一趟,既然祁放也要去,那正好一起。
两人花了点时间把树头筛了一遍,长度和粗细都够的留下,单独摞成一垛。剩下还有一些能用来打架子,实在用不了的才和那些杂枝一起当烧柴。
都忙完,夫妻俩就一人一个背筐,沿着小火车道上山去了。
这次没有任何车可以蹭,两人足足走了快两个小时,才在车道尽头看到已经荒废掉了的营地。
大多数建筑都已经拆了,那些隐藏在雪下的地窨子也彻底暴露出来,没了顶,只余下一个个整齐排列的空洞。乍一看,和这周围被彻底伐空的山林一样,扑面而来一股叹息和荒凉。
严雪脸上没什么表情,在那站了好半晌,才朝着自己当初发现天麻那一片走去。
祁放同样没有说话,一直走出去近百米,抬抬手指了个方向,“这边。”
他记路的能力可比严雪强多了,严雪做那记号又并不难找,不久两人便在一个树桩上发现了。
严雪沿着记号所指的方向走出十一步,点点地,“应该就是这附近。”
话落,祁放已经蹲下/身用树枝挖了起来。
林子里都是富含腐殖层的黑土地,土质松软湿润,哪怕刚刚开化不久,依旧不算难挖。没多一会儿,两人试探着挖下去的几个浅坑里就有一个挖到了形似纺锤土豆大小的块状根茎。
这就是天麻了,看来当初严雪和祁放没看错,这段时间也一直没再有人发现过。
两人顺着那一个向四周向下又挖了挖,运气不错,竟然挖出不少崽子,应该是哪个大天麻化了之后留下的。
挖完严雪掂了掂,“差不多能有六七斤,还算没白来。”
六七斤天麻晒干了大概能有半斤左右,卖到收购站也是五块多钱了,够严雪干上三天的临时工。
再剩下就是碰运气了,严雪把东西装进背筐,问男人:“没采伐的时候你来没来过这边?”
天麻喜欢生长在有伴生菌蜜环菌的地方,而蜜环菌就是当地人所说的榛蘑。这东西虽然没有冻蘑值钱,也挺好吃的,幼芽晚上的时候还会发光。
经常跑山的人知道哪里有榛蘑,就可以拿铁锹在附近挖个试试,运气好的话也能挖到不少。
可惜祁放对跑山兴趣不大,来林场好几年了,竟然一次都没来过,也不清楚这里有没有蜜环菌。不过他中途离开了一阵,回来的时候背筐里倒是多了不少天麻,“采伐后期发现的。”
估计他上山就是为了这个了,难怪问她来不来挖天麻。
严雪一掂,发现也有个五六斤,加上两人用铁锹在附近地下翻到的,最后一共挖了能有二十多斤。
这就是二十多块钱,严雪在林子里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回去分你一半。”
“不用,你拿着。”
祁放这人说话算话,从县里回来就把那八百多块给了严雪,后来单位发工资,也都交给严雪来管。
见严雪只坐了一半,另半边显然是留给他的,他也坐了下来,垂下眼皮俯视着山坡之下,“你说这里还能伐多久?”
和当初问刘卫国同样的问题,只是这次严雪显然不可能会错意。
她转头望向身边的男人,“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祁放也不看她,抬手指向远方,“那是去年的伐区,”又指脚下,“这是今年的。”接着是绵延无边的山峦,“很快就轮到了。”
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讲出来的内容却透着沉重。
严雪猜他一定注意到了自己上山时那一停顿,目光同样投向远方,投向脚下这疮痍的土地,“伐不了多久的。”
察觉到男人看来,不待对方问她这句伐不了多久是何含义,她已经自己道:“一个母亲家庭贫困,养不起自己和孩子,选择了卖血,不代表她永远只能卖血。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爱惜自己和孩子赖以生存的一切。”
长白山区和大小兴安岭的破坏是一代人心里的痛,哪怕后来彻底由采伐转成了营林,被破坏掉的生态也难以恢复。
但这时的确又别无选择,严雪叹了口气,“卖血对身体不好,但好歹能活着,咱们现在总得先活着不是。”
活着撑过难关,撑到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下,能用自己的拳头和科技跟世界说话那一天。
祁放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认可了她这番说辞,还是不置可否,但懒得和她分辩。
严雪干脆托了腮望他,“你小的时候被没被人打过?”
祁放眼神里露出不解。
“话是你挑起来的,人家认真答了,你又没点反应,小时候真没被人打过吗?”
他现在长这么大,这么高,她都有点手痒痒,牙也痒痒,想怼。
不过这倒让祁放多看了她一眼,毕竟一开始她可不像现在这样,客气得很,什么都不会多问。
男人支起长腿,随意将手搭在了膝上,“我只是在想这血还要卖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这个母亲还能不能坚持到不用再卖血的那一天。”
这严雪就没法回答了,她是先看到了未来,再来说这话,他却只能看到这不知何时终止的现在。
知道期限好歹还能有个盼头,连期限都不知道,就别怪他有此疑问了。
就在这时,身后远远传来人声,“喂!那边的两位同志,小金川林场是不是从这边走啊?”
这严雪还真不知道,一面回头,一面捅了捅身边的祁放。
祁放被那只小手戳到了痒痒肉,先不着痕迹躲了下,才扬声道:“你走远了,这边已经是金川林场。”
那人显然有点蒙,脚步都停了,“那我应该咋回去?”
这一看就是迷路了,还迷得够远的,严雪跟祁放商量了下,“这边太远了,我俩也不认识路。要不你跟我俩一块去金川林场,从火车道走回去?”
那人在原地犹豫了下,还是快步走了过来,“那也行,谢谢两位同志……”
一抬眼,憨厚的脸上不好意思的表情先变成错愕,“是你啊?”
严雪也有些意外,“你怎么走这边来了?”
第28章 巧遇
自从那次在小火车上一别,齐放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再见过严雪,完全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到。
年轻姑娘还是那么漂亮,哪怕不笑,眼里也亮亮的蕴着笑意,因为脱去了厚重的棉衣,整个人还更多了几分轻巧的俏丽。
被那双眼睛看着,他话还没开始说呢,脸先自己红了,“林场说附近发现了野猪留下的蹄子印,怕过两天农业队春播,有野猪进来搞破坏,让我们在山上挖几个陷阱。”
野猪个头大,公猪和黑熊一样能达到四五百斤,又会挂甲,用木仓都不好打,用陷阱就更麻烦了。
要不下套子,在套子后面绑一块足够大的石头,让野猪拖着石头跑,跑到力竭,也就慢慢被拖死了;要不挖坑,在坑里固定上削成尖刺的木棍,坑得挖得足够深,绝对是个不小的工程。
只是这在附近挖陷阱,怎么挖着挖着就挖到金川林场来了?
严雪并没有在对方身边看到同伴,“你这是跟人走散了?”
“也不是,”齐放犹豫了下,“我们这队另两个人有事,来不了,我就自己先上山了。”
有事还能两个人一块有事?严雪很怀疑他是不是被欺负老实人了。
看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未必不清楚,只是不懂得如何像别人一样偷奸耍滑罢了。
既然是认识的人,严雪就又和他解释了遍,“从这去小金川的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走,而且这边离小金川已经很远了,就算知道路,也不一定比走火车道快。”
齐放自然应好,不好意思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你不还帮我做了双旱冰鞋?”正好严雪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准备收拾背筐回去。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做声的祁放开了口,“这就是给你做旱冰鞋那个人?”
上次在小火车上收到鞋,他可是一句都没问,怎么现在想起问了?
严雪看他一眼,还是点点头,“对,就是这位同志。”
齐放也才想起这边其实是有两个人,脸上一尬。
不过不等他说什么,男人已经转眸望向他,望了一会儿,“谢谢。”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严雪忙给他介绍,“这是我爱人,他是说谢谢你帮我做旱冰鞋。”
“哦,”这回齐放听懂了,脸上的尴尬也愈发掩藏不住,下意识伸出手,“同志你好。”
这让祁放又看了他一会儿,看得他都开始浑身不自在了,才淡淡伸出手,“你好。”
“他这人不太爱说话,你别介意。”严雪帮着解释了一句,怕对方不自在,又挑起个对方熟悉的话题,“对了,上次你说要给你姑姑送木耳,后来送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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