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妹妹内心对那些压迫女子的渣滓的怒骂,尤其是听到那些因丈夫、婆家而陷入绝境的案例时,她沉寂多年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烙铁,滋啦作响,让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那些女子的遭遇,何尝不是她曾经绝望处境的另一种写照?只是她被困在华丽的牢笼里罢了。她冷若冰霜的脸上,唇角几不可察地绷紧,偶尔瞥向虚空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和悲凉。
当听到“渣男贱婆”时,她甚至冷冷地、极轻地嗤笑了一声,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凤仪宫的方向(意指皇帝),仿佛在说“世间男子多薄幸”。这细微的反应被一直默默关注她的南宫昱派来的暗卫捕捉到,迅速传回了宫中。
终于,选拔接近尾声。东方毓宁看着眼前这几十名经过她火眼金睛挑选出来的女工,虽然衣着破旧,面有菜色,但眼神深处都燃起了一簇名为“希望”的小火苗。她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清了清嗓子。
所有人屏息凝神。东方毓宁目光扫过一张张带着期盼的脸,声音清亮而有力:
“姐妹们!今日,你们能站在这里,靠的是你们自己的勇气,是你们在困境中依旧不曾放弃的坚韧!”
【靠的是118的情报和本郡主我的英明决策!】
“从今往后,你们不再是孤苦无依的浮萍!玉肌坊,就是你们的家!你们凭自己的双手劳作,挣干净的银钱,养活自己,养活家人!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必再依附于谁!”
【对!自己挣钱自己花!气死那些渣男恶婆婆!】
“女子怎么了?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们心思细腻,我们勤劳肯干!我们能做出这天下最好的面霜!我们能靠自己的本事,活得堂堂正正,活得精彩漂亮!”
【说得好!118,这句录下来没?以后当厂训!】
“记住!你们的工钱,是你们用汗水和技艺换来的!是你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腰杆,要挺直!脊梁,不能弯!女子,当自强!”
【鸡汤灌完!收工!】
“我相信你们!玉肌坊的未来,靠我们一起努力!”
一番话,掷地有声,情真意切!说到“女子当自强”时,东方毓宁激动地挥了挥小拳头。
厅内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哭声和感激的呼喊!场面感人至深。
东方栖梧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些女子眼中重燃的生命之火,只觉得胸腔里沉寂多年的火山在剧烈地轰鸣!
妹妹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她心上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冰壳!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和解脱感席卷了她。
是啊,女子,当如此!她何必再困在那座名为“皇后”的冰冷牢笼里,为一个早已不值得的人耗尽余生?她看向妹妹的眼神,充满了激赏和一种破茧重生般的决绝。
御书房内。
南宫昱捏着暗卫刚呈上的密报,指尖冰凉。密报详细记录了选拔过程,尤其是东方栖梧的反应——
那声冰冷的嗤笑,那句“世间男子多薄幸”的眼神,以及最后看着那些女工时眼中燃起的、他求而不得的生机与光芒。
“她……她真的……”
南宫昱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恐慌,
“她真的觉得朕…与那些渣滓无异?”
他颓然靠在龙椅上,望着凤仪宫的方向,眼神卑微而绝望。他为了她废黜六宫,倾尽所有去弥补,却只换来更深的冰封。
如今,连她眼中那一点点因别人而起的微光,都让他嫉妒又害怕。他仿佛看到自己小心翼翼捧在手心想要捂热的冰,正在被另一股力量带向充满阳光、却离他越来越远的地方。
“梧儿……”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悔意。他知道,他可能真的……永远失去她了。
这“火葬场”,似乎连最后一点灰烬都要被风吹散了。他闭上眼,挥了挥手让暗卫退下,偌大的御书房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冷寂。
第48章 金笼锁凰亦能飞
凤仪宫的夜,总是格外沉寂。并非万籁无声——宫苑深处偶有巡夜宫人极轻的脚步声,檐下铁马被微风吹拂的叮咚,甚至更远处宫墙外隐约传来的梆子声——
但这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一层厚重的、名为孤寂的纱幔过滤了,传到寝殿内时,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空茫。
殿内只余一盏烛火,幽幽燃在东方栖梧惯常倚坐的窗边软榻旁。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她清冷的身影,月白色的寝衣仿佛融入了夜色,唯有侧脸在光影下显出玉石般细腻却冰冷的轮廓。
她手中握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只是凝望着窗外那片被宫墙切割得方方正正、不见星月的夜空。
金色牢笼。这四个字,自从在玉肌坊看着那些女子眼中燃起希望之火后,便如同烙印,深深烙在她的心上。
她曾经以为的尊荣、责任、宿命,剥开那层华丽的锦绣,内里竟是如此冰冷坚硬,囚禁了她半生。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又极轻地合上。
东方栖梧并未回头。能不经通传、深夜至此的,只有一人。她周身的气息瞬间更冷了几分,连那微弱的烛火都似乎瑟缩了一下。
南宫昱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他看着窗边那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清冷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来了多少次?
被拒之门外多少次?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每一次满怀希冀而来,每一次都带着更深的绝望和悔恨离去。
今夜,玉肌坊选拔的密报,尤其是暗卫描述的栖梧那声冰冷的嗤笑和世间男子多薄幸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穿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连她眼中那片冰冷的湖光都快要看不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艰涩,放轻脚步,缓缓走向那个光源,走向他生命中最渴望又最遥不可及的存在。
他没有坐到惯常的对面,而是小心翼翼地在软榻的另一侧,距离她半臂之遥的地方,坐了下来。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带着一种刻意的、卑微的试探。
软榻微微下陷,东方栖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依旧没有回头,视线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仿佛身边坐下的只是一团空气。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烛芯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是在为这凝滞的氛围做注脚。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得令人心焦。
南宫昱看着烛光在她完美的侧脸上跳跃,看着她长睫投下的淡淡阴影,看着她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唇……他积攒了无数日夜的话语堵在胸口,却沉重得不知从何开口。
终于,在烛火又矮下去一截,殿内的幽暗更深沉时,南宫昱开口了。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抛却一切的孤注一掷,甚至……抛弃了那个象征无上权力的自称。
“梧儿……”
不是“皇后”,不是“栖梧”,是独属于他年少情浓时的呼唤。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东方栖梧握着书卷的指尖猛地一紧,指节微微泛白。她的呼吸似乎也停滞了半拍,但依旧没有回头。
南宫昱的心因为这个微小的反应而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他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剜下来,带着滚烫的血和深不见底的悔痛:
“我知道……我以前伤害了你。”
他艰难地吐出伤害这个词,仿佛它带着千钧重量。
“很深,很深。那些所谓的大局为重,那些雨露均沾,每一次,都是在你心上剜了一刀。我那时,被权力蒙蔽了双眼,被帝王心术捆住了手脚,愚蠢地以为平衡了前朝后宫,便是对江山负责,便是对你好。”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痛苦:
“我错了,大错特错。我亲手把你对我的信任、对你的炽热,一点一点,用最残忍的方式浇灭了。我以为我能掌控一切,却唯独……唯独把你弄丢了。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的心……比被凌迟还痛。”
东方栖梧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冰封的玉雕。但南宫昱敏锐地捕捉到,她垂落的长睫,在听到这些话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这给了他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如今废六宫,我知道太晚了。它洗刷不掉你受过的伤,它更像是我迟来的、可笑的忏悔,反而让你更看清了我的自私和卑劣。你恨我,怨我,甚至……觉得我与那些伤害你妹妹那些女工的渣滓无异,都是应该的。”
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这些日子,看着你对宁儿笑,看着她给你带来生机,看着你眼中重新燃起光,我既欣喜,又嫉妒得快发疯。那光,本该是我给你的……是我亲手把它弄丢了。”
他停顿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力量。然后,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灼灼地、一瞬不瞬地锁住东方栖梧终于微微侧过来的半边脸:
“梧儿,我知道……你厌弃这凤仪宫,厌弃这身皇后的枷锁。你想走出去,想像宁儿那样,做自己想做的事,帮那些你想帮的人,活出……属于东方栖梧自己的光彩,而不是琰国皇后的躯壳。”
东方栖梧的呼吸猛地一窒!他……他竟然看出来了?不,是猜中了?还是……他真的懂?这个念头让她冰冷的心湖骤然掀起一丝波澜。
她终于缓缓地、完全地转过头,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眸子,第一次在深夜的烛光下,清晰地映入了南宫昱的身影。她的眼神里,有震惊,有审视,有不敢置信,唯独没有立刻的拒绝。
南宫昱的心因为她这个动作而狂跳不止,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坦诚,抛出了他深思熟虑、也唯有此刻才敢抛出的、最大的诱饵:
“我不反对!梧儿,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想和宁儿一起闯,就一起去闯!你想开更大的作坊,想帮全天下的女子,想做什么都可以!
以皇后的名义,以你自己的名义,都可以!我会倾尽全力支持你,绝不拘着你分毫!”
他看到东方栖梧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冰封的湖面似乎裂开了更大的缝隙。
南宫昱的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承乾现在历练不够,还当不起整个琰国的重担。给我一点时间,好好教导他。待他能真正肩负起这万里江山,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时……”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某种神圣的承诺:
“我南宫昱,立即退位!将这皇位传于他,然后——”
他向前微微倾身,目光炽热而真挚,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剖开给她看:
“我陪你!梧儿,我陪你去看你想看的所有风景!江南的烟雨,塞北的风雪,西域的黄沙,东海的红日……天涯海角,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你想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没有朝堂纷争,没有后宫枷锁,只有你和我……就像我们年少时憧憬过的那样!”
“给我一个机会,梧儿,”
他的声音低哑得近乎哀求,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给我一个陪着你、用余生去弥补过错的机会,好不好?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只是……以南宫昱的身份,以你丈夫的身份。”
“轰——!”
东方栖梧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自由!真正的自由!不是困在凤仪宫这座华丽牢笼里当一个皇后,而是……彻底地、名正言顺地走出这深宫,去拥抱广阔天地!
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去帮助那些像小草、像王刘氏一样挣扎求生的女子!
而陪伴她的……竟然是这个曾经伤她至深、如今却放下所有帝王尊严、在她面前卑微得像一个祈求原谅的普通男人的南宫昱?
他用她内心深处最隐秘、最不敢奢望的向往作为诱饵,精准地、霸道地撬开了她冰封心门的一道缝隙!
“你……”
她终于发出了声音,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说真的?退位?云游?”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艰难地挤出来,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她真的还能走出这个金色牢笼吗?这承诺太过美好,美好得像一个一触即碎的幻梦。
“真的!千真万确!”
南宫昱斩钉截铁,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只有一片赤诚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可以对天发誓!对列祖列宗发誓!若违此誓,天……”
“够了!”
东方栖梧猛地打断他,声音依旧带着冷意,但那冰冷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
她看着他,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在她面前满眼卑微痛悔的男人。
他眼中的急切、真诚、以及那份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期盼,是那么清晰,那么沉重。
恨吗?怨吗?当然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并非一朝一夕能驱散。
但是……自由。他抛出的“自由”二字,带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像一把钥匙,悬在她囚笼的门前。
而他那句“只是以南宫昱的身份,以你丈夫的身份,更是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深处某个早已荒芜却并未彻底死去的角落。
年少情深时的憧憬……那些被权力和背叛掩埋的、关于执手天涯的模糊画面,此刻竟诡异地清晰起来。
她的沉默,她的动摇,她眼中冰层裂开的缝隙,都被南宫昱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
这个在权力场中沉浮半生、最擅长洞察人心的男人,此刻将他所有的敏锐都用在了心爱之人的一丝一毫情绪变化上。
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冰封开始消融的迹象!
趁着东方栖梧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复杂的思绪中,尚未筑起新的心防,南宫昱心中那个高手的本能瞬间占据了上风。
什么帝王尊严,什么小心翼翼,此刻都被一种更原始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渴望所淹没。
他不再犹豫,身体快过思想,长臂一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却又隐含颤抖的温柔,猛地将身旁那个清冷的人儿拥入了怀中!
“梧儿……”
一声饱含着无尽思念、痛苦、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叹息,滚烫地落在东方栖梧的颈侧。
东方栖梧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她几乎本能地想要退开,想要释放出冰封的利刺!
然而,那声叹息中蕴含的复杂情感,那拥抱着她的双臂传来的、带着轻微颤抖的力道和滚烫温度,竟让她推拒的动作迟滞了。
“放开……”
她试图维持冰冷,声音却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慌乱。
“不放!”
南宫昱将她拥得更紧,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近乎耍赖的固执,
“死也不放!梧儿,给我一个机会……求你……”
他的唇,带着灼人的温度,试探地、虔诚地落在了她的额角,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珍惜。那滚烫的触感,如同火星溅入冰湖。
东方栖梧浑身一颤,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烫伤了灵魂。她猛地用力,想要挣脱这让她心慌意乱的禁锢。
然而,南宫昱的怀抱如同铁箍,纹丝不动。他顺势低下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和深埋心底的渴望,准确地攫获了她的唇!
“唔……”
所有的抗拒、冰冷、怨怼,在这一瞬间,都被这个滚烫而霸道的吻封印了。
那是一个充满了掠夺意味却又带着无尽悔痛和渴求的吻。南宫昱仿佛要将这漫长的分离、无尽的悔恨、以及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都通过这个吻传递给她。
他的气息强势地侵入,带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属于成熟男性的侵略性,瞬间瓦解了东方栖梧勉力维持的防线。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冰冷的理智在叫嚣着推开他,可身体深处,某种被尘封了太久太久的东西,却在这个霸道而绝望的吻中,悄然苏醒。
那是属于东方栖梧的,而非皇后的,最原始的悸动。身体的本能记忆,似乎比她的心更早地认出了这个曾与她无比亲密的人。
最初的僵硬和抵抗,在唇齿纠缠的灼热气息中,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点点融化、瓦解。
推拒的手,不知何时,无力地抵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指尖微微蜷缩。紧闭的牙关,也在他执着的、带着痛楚意味的舔舐下,悄然开启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