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爬到她的脸上,就被拒绝。
丽莎嘤嘤呜呜地用两个手捏着他,还把他放在了肚皮的位置上,整个身躯形成包裹着他的形状。
她睡着了,但看起来还是很不舒服。
罗伊翻找着自己肚子里还有没有什么出门带着的玩意儿能够让她感觉好一点儿,噼里啪啦一堆东西散乱落在地上。
丽莎在做梦。
起先,她的肚子还是痛痛的,而且感觉有水从脚底漫上来,冷得厉害。忽然,碎金似的阳光宛如融化的蜜浆淌满梦境,她看见自己赤脚走在滚烫的白色砂砾上,远处有圆润的巨大蓝色影子在向她招手,他一遍遍地温柔呼唤她的名字。
风吹过耳畔,带来甜丝丝的焦香味。
“噢,脆香米。”
等丽莎醒来,没有阳光,也没有脆香米,更没有大章鱼怪等着她回家,睁眼是朦朦胧胧挂着水滴的“玻璃”,而她睡在一堆暖烘烘的白色花朵里。
“欸?”等等,玻璃?
水珠连绵不断砸在“玻璃”上,溅射出圆形的点,带着噼里啪啦的声响。
不对,在下雨么,可她记得她因为肚子痛回到了自己的简易石洞庇护所里了。
丽莎坐起来,发现更奇怪的事情:这个石洞的位置并不高,或者可以说得上是在河流的下游,下雨的话一定会积水,但手却没有摸到一点湿漉漉的。
她动动腿,有一种晃悠悠的感觉,自己原来并不在地面,她的毯子被叠了很多层系在了这个圆弧形的“玻璃”四脚,不对,很多个脚上,而她被兜在毯子里,周围的白色花朵散发着热气。
环顾四周,丽莎不淡定了。
她起码离地小两米高。
“……”妈妈啊,她升天了吗?
并没有,一开始下雨的时候,罗伊还在想,丽莎醒来可能会很高兴,因为她喜欢水,水对她来说很重要,但紧接着,他发现熟睡的丽莎在雨水里发抖,继续这么下去很有可能会在睡梦中失温。
于是,他拔高了一点点巢xue的高度,铺好将雨水引流到四周的雾,又将丽莎用蛛皮悬挂在接触不到水洼的地方,但她似乎还是很冷,蜷成一小团,他就去了一趟森林摘了点灯花回来。
现在,她醒了。
罗伊爬到她的肩膀上,很想很想问她,有好一点点吗?
但他知道,她不会听懂自己在说什么,歌者能和灵缠有微妙的心灵感应,可他毕竟不是真的灵缠。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丽莎难以置信。
每当她发现这只小水母的神奇之处,它总能意外带给她新的惊喜。
如果没有它的话,自己就算不会冻死,淋上一场雨保不准也会感冒,在没有药物的野外,伤口和疾病是活下去的两大难关。
它看起来听不懂她说话,但却能对她的声音做出反应,非常亲昵地贴了贴她的脸颊,然后又落在她的肚子上,团成圆鼓鼓的小球待在那里。
丽莎发现她的头发都被妥帖地捞在毯子里,一点儿也没湿,这个小小的吊床在白花的烘烤下温暖极了。
她的手放在小水母身上,感觉自己的心又软又涨呼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它。
丽莎想说谢谢,又觉得太轻,它已经帮了她好多次,如果说先前都是无意,只是出于保护治愈同伴的本能,那么这一次呢?它表现出来的能力与智慧不可小觑。
它恐怕能预知天气,也不知道这么小的身子是怎么完成这些的,难道像上次那样召唤了它的同伴吗?丽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只小水母抱一朵小白花艰难在雨里飘摇。
她想笑,又感觉自己傻呼呼的。
现在丽莎才发现,这个漏风又进水的“石洞”似乎是某种生物的骨头,之前只是漏在外面的部分太少,所以她完全没看出来,现在这么看还有些怪惊悚的。
肚子终于稍微缓过来一点点,叽里咕噜的感觉空得厉害,她应该吃点东西,也不知道饼干虫有没有泡水。
幸运的是,它们都还好好的。
就吃了一回鱼肉就肚子疼,丽莎是不敢再这么做了,她吃掉一些饼干虫,感觉力气也在慢慢恢复,拿起一朵五角星型的白花。
她见过这个花,它们在没有摘下来的时候,会吐出火舌,现在每一朵里面都只残留着余温,如果她能找到这个花在哪,起码生火不是问题,可是它在哪儿呢,又要怎么确定能不能使用呢?
她果然喜欢这个。
罗伊注意到丽莎一直握着朵灯花翻来覆去地看,她看着看着,就进入了通灵的状态。
“……”难道是身体太虚弱了,他们的那个【灵】要把她给带走了吗?
罗伊只能忐忑地等待,幸好,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与此同时,宽阔河流的另一边,荧光巨杉最大的一棵的树冠吊屋内。
荧脉部落的狩猎队正在集结,趁这段下雨的时间,做行动的准备。
雨水意味着生机,使得植物生长繁茂,也预示着威胁,关系着一族存亡的树胶在雨水的浸润下会渐渐丧失温度。
就算是隔离了水汽的树胶,也仿佛能感知到雨水到来那般凝固变冷。
历来,都是由歌者给出灵的箴言指引部落迁往圣域,那儿有活跃的大地血脉,族人永远不用担心雨水的危险。
“如果不是奈亚执意相信那个不可能实现的预言,我们现在不需要冒这个风险。”
“不许你说我哥哥。”
“对奈亚大哥放尊重一点。”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够了,安静。”阿姆站起身来。
“灵以光哺育地心,灵以根缠绕热息。”
“生活在这里的部落皆被诅咒,我们永远无法真正回到灵的身边,你我都知晓奈亚预言中白色部族的重要性,我们要等待那个部落出现。”
她简单的几句话安抚下族人的情绪。
狩猎队的目标是烬火花。一种禁忌森林中腐心沼泽生着的五角星型白色花朵,只需要一小片儿花瓣,就能重新加热足以养活整个族群直到下一次下雨的树胶。
但禁忌森林越往内深入,就越危险。
“为什么不让奈亚再送一些出来,他应该有这个义务。”每次都会有从未参加过狩猎队的人发出不解的疑惑。
“一些?只是一片都险些要掉某些胆小鬼的命。”提卡冷笑一声,“如果不是奈亚,你以为狩猎队每次都能带着烬火花回来吗?”
“狩猎队只能去到沼泽的边缘,而火花长在沼泽里。”
“除了我哥哥,狩猎队从来没有人进入过腐心沼泽,从来没有。”
“那儿充斥着生命的死灰,和黑暗的烟,奈亚每进入一次都很困难,他每一次送出处理好的花瓣就会失去理智在森林里游荡整整数十日,他是做的还不够好吗!”
一片静默。
提卡说完,跳下树冠,落在疾掠而过的黑影之上。
凌冽的风裹挟着雨水在提卡脸上与额头皱起的浅痕交错,他骑着羽兽在雨中飞了很久。
他厌倦,厌倦部落明明离不开奈亚,敬畏奈亚, 又怀疑奈亚。
不,不是怀疑,他们只是等待太久,已经不想再这么徒劳等下去。
歌者是一个部落精神上的指引者。歌者的预言从不出错,实现只是时间的问题。
提卡越想越生气。
他们不是想要一个更好用的歌者吗?现在流霞河的边上就有一个,他应该把那个行为更怪异的女孩抓回来, 看看她的能力,能不能比得上奈亚。
“卡呀——”提卡大腿肌肉一绷,金灿的竖瞳锐利如鹰,扫视着前方的一切,他收缩喉咙压低声音发出指令,身下的羽兽在空中打着璇儿漂移调转方向。
雨水溅射在他身上的莹光条纹上, 泛起细碎的银色光芒。
他们是最有默契的猎手。
流霞河边,打了个喷嚏的丽莎裹紧了身上的毯子。
她陷入了沉思,很显然,这么走一步看一步,完全不为未来做打算的法子是无法在异世界危险的野外活下去的。
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这样大的雨淋湿身子生病的风险非常大,这代表着她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出去寻找食物。
她不仅需要火,还需要尽快找到能够囤积的食物,否则下一次下雨她可能需要饿着肚子待上许久,饼干虫几乎告罄。
丽莎暗暗在心中勾选出三项最高优先级的目标。
找到一个更合适的庇护所、找到一定量能够存储的食物和移栽火花。
当然,她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做,她不可能一直裹着毯子过下去,谁知道这里的季节会不会也和昼夜一样毫无征兆地直接翻篇,她需要更加轻便或者更保暖的衣服……丽莎想的越来越多,太阳xue突突跳动,额头有些发烫。
意外的到来总是毫无规律的,但她得有计划,有规划。
仅仅只是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就已经让丽莎头大。
揉搓着手里的小水母,越想越觉得乱糟糟,她下意识喃喃出两个音节。
“罗……伊。”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两声巨雷。
这团人畜无害的柔软小东西,仿佛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所有纤弱的半透明触须骤然向内蜷缩,整个身躯紧绷,甚至亮起来星星点点的幽蓝色光芒,但只是一瞬间。
丽莎把手里水母捧起来:“嗯?”
这个样子,还有对她的伤口那么在意,她肚子疼晕过去它也一直在想办法照顾她,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对这个名字,有反应。
她开始怀疑,它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不像是个普通的“水母”。
丽莎的心中划过一丝欣喜,她不明白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罗~伊?”她这一次刻意地咬字更加清晰 ,屏气凝神紧紧盯着它,试图从这团圆润的小东西身上再捕捉一丝异样。
然而,它恍若未闻,非常小心翼翼地,缓慢地舒展开那些蜷缩在一起的触须,身体也没有亮起幽蓝色的星点光芒,茫然而无措地在她的手心里滚动了一下,仿佛刚刚那样剧烈的反应从未存在。
丽莎不确定地开口:“是被吓到了吗?”
它甚至笨拙地、带着几分讨好意味地找到她的大拇指,抱了上去。
那一点点微弱的触碰,透露出依恋的态度,瞬间击碎丽莎心中升起的怀疑,该死,她到底在想什么。
“对不起。”丽莎搓了搓自己鼻梁,“怎么会把你同那个没良心的大家伙想到一起。”
“不怕不怕。”荒谬感淹没了她,只剩下对小水母的怜惜和对刚刚荒唐念头的尴尬。
它只是个脆弱的半透明开花肠小水母。
丽莎尝试安抚道:“我会保护你的。”
罗伊此刻内心无比纠结——她叫了他的名字。
她需要他,从她小小的嘴巴里发出的带着委屈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一声:“罗伊。”
那一瞬间,罗伊完全无法控制情绪的翻涌。潮湿而浓稠的,让心脏跳动到要冲破这幅躯壳的剧烈情绪流向每一处活跃的生命源质。
他发光了,并且是本体的生物微光。
她又叫了一声。
干脆带丽莎回家好了,她想他了……
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饲养一个歌者。
罗伊强迫自己放松伪装躯壳的触须,模仿真正的灵缠受到闷雷的声波震颤后缓慢恢复的柔和、缓慢状态。
他在丽莎的手里翻滚了一下:好想,好想告诉她,我就在这里。
他抱住她的手:丽莎,我就在这里。
罗伊从未感觉到,陪伴着心爱的小家伙是一件如此痛苦而甜蜜的事情。
丽莎甩了甩头,决定不再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
人的记忆是会随着时间消退的,她现在不过是因为处境艰难而习惯性的依赖而怀念罗伊而已。
梦就只是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花啊。”丽莎提起精神。
罗伊觉得自己的安抚大概起了效果,她不再忧郁地重复他的名字。还把他放在了那朵花的上面,比划着嘴里发出声音。
每次丽莎想要他做什么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眼睛亮亮的样子。
太好了,她看起来好很多,罗伊紧接着便很快反应过来,她想要这个花吗?他可以再去摘更多。
罗伊准备行动,却被拦住。
“等雨停,我们一起去找这个。”丽莎把飘起来的小水母拉回来,“现在还在下雨呢。”
她看着周围“玻璃”的变化,感到非常神奇,它们看起来和玻璃一样,碰到雨水的部分却会形成圆的小坑,然后噗嗤噗嗤得扩张再合拢,水珠汇聚在一起接二连三往下流。
丽莎伸手去碰,却并没有想象之中玻璃窗的触感,而是一种胶质的感觉,但摸到的同时,她的手也穿了出去,像穿透过一层烟雾。
雨渐渐变小,大约又过了十分钟,雨停了。雨停之后,小水母就把那层玻璃状的胶质雾气给吃掉了。
看来,这也许是它分泌的一种物质。
等那层胶状的雾完全消失之后,丽莎才发现,她的毯子是绑在骨架而不是她以为的玻璃上。之前她以为是石头的中空洞洞眼儿,其实是骨头的镂空,现在,里面冒出了细细的“头发丝”。
那似乎是一种菌类的丝络,但它们生长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只是呼吸的功夫,它们就已经爬遍整个顶部,凝成露珠状的液态小水滴球,悠悠地挂在她头上。
丽莎还没来得及惊叹,耳边就传来细碎的声响。
喀嚓、喀嚓、喀嚓嚓——
菌丝似乎在溶解她的骨架“房子”,半分钟过去,一道光落在她的脸上,上方斜斜开出一道天窗,白花上的水珠折射虹彩。
丽莎坐在五彩斑斓的光里。
她就这样,出现在冲出森林的提卡视野之中。
流霞河另一侧的河岸,禁忌森林的边缘是尸骸积骨之处,他幻想着的画面是那个白色歌者在冰冷的雨水里抱着自己无助地牙齿打颤或者已经被浇得半死不活。
毕竟,歌者,或者说,作为不完整者,他们的身上并没有可以控温的条纹,而这个笨蛋选择待在流霞河的下流,那里的蕨草没有任何避雨作用,积水将带走她微薄的体温,或者心跳……
也许她已经死了也不一定,死在冰冷的水里。
只是想到这里,他呼吸短暂地漏掉一拍,心口仿佛被蝎尾针快速地扎了一下。
提卡自高空往下而俯视,林叶的阴影与河边的阳光交错,灰白色瞬膜调节眼瞳中接收的光线。
下一刻,他的眼瞳骤然收缩。
敞开的骨笼之中,繁茂花朵簇拥少女,她半仰着的脸看向天空。她的身影被柔和的光晕所包裹,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肌肤在绚丽虹光映衬下泛着细腻而温润的光泽,仿佛她自身也在微微发光。
提卡的视力很好,好到能精准捕捉画面中的一切细节。
几缕碎发被雨水沾湿,黏连在她光洁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颤动好似被雨珠打落的蝶翼。
他从未如此出神的看一个人,看到……对方也察觉到他的视线。
她看过来。
黑亮的眸子盛着好奇,幅度很小地歪了歪头。
提卡呼吸一滞。
一种超越他记忆流传中所有词汇能够形容的、纯粹而惊心动魄的美从眼前的少女身上焕发出来。不是森林的野性生机,也非夜晚的幽光神秘。
她专注的目光追随他而动。
提卡这才意识到,她看得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骑着的羽兽,他的伙伴鸦卡。
那是……翼龙吗?
丽莎小小地惊叹。
紧接着,它就冲着河的这边滑落而来。
呃,等等,她是不是应该逃跑?但这个速度,好像她也跑不过。捏紧小水母的丽莎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点了根蜡烛,欲哭无泪地哀嚎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有的人表面看起来镇定,实际上魂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丽莎呆呆看着它从天而降,落在河岸的一处高耸石块上。
这一刻,提卡才发现,眼前白色的少女,身下簇拥着她的是什么东西。
烬火花,多到无法计数的烬火花。
不对,烬火花只要一离开腐心沼泽就会干枯发脆碎裂成片片花瓣,她是怎么做每一朵都是如此完整的?
她奢侈到用新鲜的烬火花来维持体温,而灵竟也允许?
提卡满脑子的疑问一时之间让他说不出话来,他感到荒谬,如果这个白色的歌者能够如此轻易就拥有这么多的烬火花,那她为什么还会被部落抛弃在禁忌森林。
丽莎同样发现了“翼龙”身上还有一个眼熟的家伙。
噢,原来眼前的“翼龙”是类人的坐骑,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什么东西从丽莎的脑海滑了过去,但溜走太快,她还没来得及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