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太久,勾云野就从宿舍里面出来了。他穿着宽松的黑色t恤,头发剪短了些,眼皮耷拉着,看着好像才睡醒,没什么精神。
勾云野昨天晚上的确没有睡好,下午在床上补觉,就被她的来电铃声吵醒了。
阮荔此刻正站在大门口,有些局促不安。
他刷卡门,走到她面前。
“找我什么事?”说话时声音有些冷。
阮荔看着他这个样子,忽然明白了,不会正在睡觉被自己吵醒了吧,怪不得情绪这么差,原来是因为起床气。
她局促地捏着礼品袋,伸到他的面前,小声地说道:“我妹妹的事谢谢你的帮忙,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看你挺喜欢骑车的,给你选了一个骑行手套作为礼
这时,身侧传来口哨声,几个男生抱着球经过。
“哟,野哥,追你的女生送礼物都送到宿舍门口来了啊?”男生眼神浪荡地瞟向阮荔,有几分打量的意味。
勾云野乜他们一眼,面色不佳,寒声道:“滚。”
阮荔再抬头时,发现他已侧身挡住那几人,看不见那几人嬉笑的脸,她望过去时只能看见他黑色t恤下宽阔平直的肩线,像一条坚硬的屋脊。
他伸手接过纸袋子,闻到了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橙花香。
“你上去吧,我先走啦。”阮荔温柔地笑笑,眼眸里仿佛荡漾着江南的烟波。
“走吧,不能让你白跑一趟。一起吃饭。”
勾云野没有察觉,他的声线较先前的冷硬软了几分。
阮荔看了看手机时钟,为难地问道:“学校食堂小餐厅行吗?我晚上还有选修课。”
勾云野没什么表情地点头。
这会儿还没到饭点,小餐厅的人不多,他们坐在靠窗的桌子。
“你妹妹有什么病?”勾云野问道。
“脑部胶质瘤。已经发现好几年了。”提到薛迎凡的病,阮荔声音不免有几分低沉难过。
“一直没有治疗?”
“前几年医生说没有治愈的办法,只能吃药保守治疗观察。但是最近这一年情况越来越不好,我就想带她到大一点医院检查治疗,或许医学进步了呢。”
“张教授是国内脑科最权威的专家医生,还和美国最前沿的医学中心有合作,他或许有办法。”
阮荔点点头,眼下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心里装着这件事情,阮荔食不知味,有一搭没一搭地夹菜。
勾云野索性放下了筷子。
“阮荔,挂不到号为什么不来找我?”勾云野懒懒地看着她,状似不经意的问话,却叫她瞧出了几分认真。
阮荔最怕麻烦别人。在她小的时候,从没有这方面获得过良性的体验。
在她年幼的时候,向阮茵兰提出需要,总是被拒绝被漠视,她便不再对别人的帮助抱有期待。
从此,她也产生了一种害怕和惶恐,害怕被拒绝,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
阮荔放下的手中的筷子,目光澄澈,同样认真地看向了他,坦诚道:“我挺怕被拒绝的。”
勾云野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她:“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理由要拒绝你?”
“只要想拒绝,理由挺多的。”阮荔想了想说道。
“所以你都是这么拒绝别人的?”勾云野扬眉。
他想到了林盼盼跟他说的阮荔在学校追求者挺多的,但无一例外都被她一一拒绝了。
“啊?”她没头没脑,她什么时候拒绝别人了。
他摇摇头:“当我没说。”
怔忪间,两个人进入了餐厅,但是左右张望后,看见了他们,便目标明确地直奔而来。
阮荔仔细看,前面那个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的好像是勾云野的父亲,上次在校庆的时候看见过。
后面跟着的好像是晏寻?只不过他此时手臂上打着石膏,挂着绷带,右侧脸颊也被擦伤,挂着一道通红的印子,拄着拐杖脚也有些跛,看不出平常阳光帅气的模样。
勾云野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应声回头。
“啪”。
狠戾的一巴掌甩到勾云野的脸上,他的脸上先是没有血色的白,而后浮起五根通红的指印,红得快渗出血。
勾云野冷笑,而后笑出了声。
“打完了吗?”
勾泉看起来气得不轻,胸口上下起伏,怒视着勾云野。
“你吊儿郎当的是什么态度?你不知道你弟弟因为你差点摔下山,连命都没了。”
勾云野轻蔑地看向晏寻,不屑地冷嗤:“谁让某些人没本事硬显摆,技不如人我有什么办法。”
阮荔下意识看向站在身后的晏寻,他脸色不好,手臂僵硬地压在绷带上,眼上闪过几分不甘。
听见勾云野的话,勾泉面色一沉,一张脸气得铁青。他拿这个顽固不化的儿子一点办法也没有,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爸,别和哥争了,我们走吧。反正医生说几个月就能好了。”晏寻拄着拐杖,站到勾泉身边,语气几分委屈退让。
“腿瘸了好好在家休息,别跛着腿出来丢人现眼。”勾云野轻嗤,笑得张狂混不吝。
“可是哥要不是你要同我比,我怎么会这样?”晏寻垂下头望着自己绑着绷带的手,又看看勾泉,眼里落寞哀伤,“我听医生说,纵使伤好了也会落下后遗症,我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自如地打篮球了。”
阮荔心道,你这个骨折不仅连院都不用住,紧赶着搬救兵出来打击报复,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影响你打球的样子。
勾泉看向晏寻,眼里有几分心疼怜惜。
转眼再看勾云野时,他手抱在胸前,背倚着椅子,顺手拿了桌上的口香糖扔进嘴里,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气不打一处来。
晏寻虽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但是当年也是因为他和谢代秋结婚,负了吴清,她才逼不得已嫁给了自己不爱的男人,生下了晏寻,他对吴清始终是有歉疚的。
吴清知道晏寻受伤的事情,整日伤心,他也不能视而不见。
“跟你弟弟道歉。”勾泉的脸上已是乌云密布,声音沉了好几度。
勾云野嘴巴嚼着口香糖,斜眼看晏寻,一脸玩世不恭:“道歉?知道什么是道歉吗?过错方才需要道歉。我们公平竞赛,那只能叫胜负,叫高低,我赢了能叫错?”
“这儿是餐厅,如果要吃饭,您二位慢用,我们先走了。”勾云野吊儿郎当地说道。
“勾云野!”勾泉怒到极致,挥出拳头。
阮荔未经思考,冲到勾云野面前挡住了他。
而一只手越过了她的肩膀,紧紧攥住勾泉的手腕,他的拳头猝然止在了半空。
“勾泉,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在我妈死的那天,我早在心里跟你划清了界限,少在我面前充老子!”勾云野狠狠道。
勾云野转身看向晏寻,眼里充满不屑:“还有你,别以为你和你妈进了家门就能怎么样,勾泉向着你们又如何。这个家都是谢家的,老子他妈根本就没把你们放在眼里。”
说罢,勾云野拉过阮荔的手腕,转身往餐厅外走。
出了餐厅门,他才感觉到手里握着的绵软的温热,他蓦地松开手。
“刚才为什么要替我挡?”勾云野声音有些沙哑。
阮荔看到那个挥出的拳头,携着风,这一拳要是再落到他的脸上,只怕要破相了。
她抿抿唇说道:“他总不可能打女生。”
“下次遇到这样的事,保护好自己,别替我挡,他这点力道还伤不了我。”勾云野看着她,眼眸深邃如一颗黑曜石。
阮荔迎着他的目光,他白皙的右侧脸上有明显的红印。
她猜想高中时期他孤身一人从北城转学到云城,与他的家庭不无关系,否则何至于离开熟悉优渥的环境去到一个偏远的南方小城呢?
她侧头看他,他和高中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变化,那时他就已经一个不羁的少年,甚至有几分颓废,现在更是离经叛道。
“阮荔同学,你可以不用以这么同情的眼神看我。家庭破碎的人多了去了,这没什么大不了。”勾云野扬眉,眼里有种丝毫不把这当回事的戏谑。
“等我一下。”阮荔丢下这句话,转身走进了便利店。
出来时,她手里捏着一根冻成冰的旺旺碎冰冰,她撕开外包装,递到勾云野手里。
“没有冰块了,用这个凑合一下。”阮荔指了指他印着红色掌印的侧脸。
勾云野皱眉看着手里的棒冰,用小孩子爱吃的棒冰敷脸?他脸上流露出几分嫌弃。
阮荔在他犹疑的眼神中,不由分说地从他的手里夺过棒冰,踮起脚,一股脑地将棒冰贴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猝不及防
的冰凉感,让勾云野不由地龇牙,俊朗的脸有了几分扭曲变形。
阮荔没有见过他这样,哈哈笑起来,眉眼像皎洁夜空的一轮弯月,洒下柔和的光辉。
勾云野皱着眉,睁开眼睛,她眉眼弯弯的样子撞进他的眼底。
他凝视着她,眼底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纯黑如墨的眼眸倒映出了她笑意盎然的明媚脸庞。
别拦我让我送:【野哥!好久没有见你上线了,一起开一把吧???】
这人名叫邱一,个头矮矮的,长得像个瘦猴,最喜收集和传播学校的各类小道消息,当年人送外号“百事通”,是勾云野的高一的同班同学,高二分班之后就去了文科班。不过文科班没什么男生,于是周末经常跟着勾云野他们理科班的几个一起去网吧打游戏。
勾云野组了他,他兴奋地在队伍频道里面发消息。
别拦我让我送:【你怎么知道我这周连掉了两段?这就来拯救我了[大哭]!你真是我心软的神[比心]。】
云野:【……】
别拦我让我送:【不过……野哥,你咋段位比我还低?[疑问]】
云野:【开不开?】
别拦我让我送:【开开开。】
勾云野打游戏时很沉默,戴着耳机,手指飞快地操作着键盘,精准索敌,轻松收割人头。
“别拦我让我送”在敌方的尸体上面得意地转圈:【杀我?我背后有人的[叉腰]。】
敌方:【狐假虎威,算什么本事!】
别拦我让我送:【哼!你有本事也找个靠山。】
勾云野局内没有发过言,专心杀敌,五局连胜之后摘下耳机,邱一还在局内转圈。
别拦我让我送:【野哥,咋回事儿?掉线了?】
别拦我让我送:【别啊!!!】
云野:【问你个事儿。】
别拦我让我送:【还差一颗星就回到原来的段位了[咧嘴],什么事儿?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野:【你高中在文科班,认不认识有个女生叫阮荔?】
勾云野还在接着打字,形容她:【长得挺好看,瘦瘦高高,温温柔柔……】
别拦我让我送:【嗨,你说我文科女神啊!谁不知道?】
勾云野把输入的那行字删掉。
云野:【文科女神?】
别拦我让我送:【对啊,她是我们班的。她的作文经常被印成范文,发给每个班学习。你没读过?】
邱一语气里透着与有荣焉的自豪。
勾云野蹙眉想了想,他上语文课的时候大多在睡觉,发下来的资料经常没翻开过就被他扔进抽屉里面,作文范文更不像是他会看的东西。
别拦我让我送:【哎!她不是也去了A大了吗?咱们学校唯二进A大的两个人——你和她,一文一理。怎么打听起她了?】
云野:【才知道她也是云中的,问问你认不认识。】
别拦我让我送:【虽然人名气不及你,但是当年因为颜值能打,学习成绩又好,性格温和,人还低调谦逊,追她的人也不少呢!】
别拦我让我送:【说起来,我还暗恋了她一年,但是太怂了,高考完都没敢跟她表白[泪奔]。】
语气里还流露出些许遗憾。
云野:【……】
别拦我让我送:【哥,你不懂我,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对了,我得关心一下我女神,她在大学谈恋爱了吗?】
云野:【没听说。】
别拦我让我送:【看来女神也会吃爱情的苦啊。】
云野:【?】
别拦我让我送:【刚刚不是说到很多人追她吗?她都以高考为重、专心学习为由一一拒绝了。不过我可听她的好朋友任琳琳说的,女神早就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我还听说高考完就准备表白的。】
别拦我让我送:【我女神还挺猛[嘿嘿],不过哪个有眼无珠的男人竟然会拒绝她啊!】
您的好友【云野】已离线。
别拦我让我送:【靠!最高学府也太次了吧,这就断电了!我差的一颗星怎么办啊!!!】
转眼已经寒冬十二月,到了带薛迎凡去北城医院看病的那天。
薛迎凡是和薛叔叔一起来的北城,到达北城的时候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
薛迎凡掩了掩围巾,跺了跺脚,哆嗦着说道:“姐,北城的冬天这么冷啊。你从云城这么温暖的地方来生活,能习惯吗?”
“还行,第一年不太习惯,过完一个冬天就慢慢习惯了。”
“真是不懂你,当年你不是都报了云城的大学吗,也很不错,离家还近,最后非要改志愿改到A大,现在想要见你一面都不容易。”薛迎凡不满地撅撅嘴。
阮荔轻轻捏捏薛迎凡的冻红的鼻尖,说道:“好了,这次看了病我带你在北城多玩几天,想玩什么我都陪你去。”
“真的吗?”薛迎凡掰着手指头细数起来想去的地方。
“荔枝,你就爱惯着她。”薛叔叔笑着说道。
“薛叔叔不碍事,难得她这么高兴。”阮荔转头牵起薛迎凡的手,“走了,先去北城医院看病。”
北城医院人满为患,狭窄的过道拥堵不堪,不过没等多久就轮到了薛迎凡。
张教授是一位年近五十的教授,头发里有几缕银丝,宽厚的脸看起来有几分和蔼。
“你是小野的同学是吧?”张教授看向阮荔问道。
“是的,张教授。病人是我妹妹。”
“小薛的情况我已经大概了解了,脑部胶质瘤这种疾病治愈率的确不高。”
薛叔叔面色呈灰土色,额头渗出了浓密的汗珠,双眉紧拧。虽然已经知道还是这样的结果,薛迎凡捏着阮荔的手也控制不住的颤抖。
“现在主流的治疗手段就是两种,手术或者化疗。小薛目前还处在二级,对于这个级别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手术,但是因为这颗肿瘤的位置很特殊,手术风险会比其他部位要高很多,手术成功概率只有20%。手术如果成功,配合现在新上市的一种药物,术后治愈率或许比较理想。”张教授凝着眉,专业的分析道。
薛叔叔开口时,嘴唇颤了颤,声音干涩:“张教授,那您建议哪一种方案?”
“站在医疗的角度,我自然最支持尽早手术,治疗效果最佳。但是这毕竟事关乎生命的大事,作为病人和家属自然顾虑会更多。如果暂时不考虑手术的话,可以先继续保持目前的保守治疗措施。”
薛迎凡握着阮荔的手无意识地收得更紧,唇角轻微的颤动。
“你们回去考虑考虑吧。如果需要手术就联系我。”说着张教授在纸上写了一串电话号码交给了阮荔。
“谢谢张教授,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阮荔说道。
三个人沉默地走出门诊大楼,谁也没有说话,这个病像一团浓密的乌云压在这个家庭的头顶,越来越黑,说不清何时狂风骤雨就降临。
回到他们住的宾馆,薛迎凡咬着嘴唇,倔强地说道:“我不想现在手术。”
她的决定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凡凡,你不要这么草率的决定。这件事情需要从长计议,商量后再决定。”薛叔叔眼眶已经红了,疼惜地摸着她的头。
薛迎凡的眼圈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通红,眼眶中蓄满了晶莹的泪珠,她牙齿紧紧地咬住唇角,倔强地不肯让眼泪坠落。
可是当父亲的大掌抚上她的头上,她再也绷不住了,眼泪汹涌的溢出,她哇的大哭出来。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仿佛要将长期以来疾病带来的委屈和压抑全部释放。
她毕竟还只是十多岁的孩子,生活就要给予她如此沉重的考验。
她扑进父亲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止不住的泪水湿透了他胸前的毛衣。
她抽噎道:“可是,爸,万一手术失败,我……我真的舍不得你们啊。”
薛叔叔宽厚疲惫的脸庞也不禁无声地滑落眼泪。
此情此景,阮荔喉咙仿佛被堵住,胸口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越来越沉,使她透不过气,她的眼圈也红了。
薛迎凡的哭声渐渐平息,她从薛叔叔的胸口抬起头来,用小小的手抹干净脸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