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阮荔此刻反而不再慌乱，沉静了下来，她认真地看着他，诚实地说道：“我没有躲你。”
只是心中杂乱的情绪难免让自己那颗想平和的心泛起波澜，让自己暂时无法自洽罢了。
勾云野双手环抱在胸前，斜眼睨她，并不拆穿她的谎话。
“如果是因为大家在传的事情想和我划清界限，那没有必要。做自己，不必为了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伤脑筋。”昏暗的室内，他的眼睛像夜空里独一无二的星星，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阮荔在心里长叹一口气，他永远这么坦荡，永远也不会懂因为暗恋他她内心的曲折弯绕、她的贪心不甘、她的失望落魄。
不过他依然是他，和高中时那个他别无二致，空间上看似距离更近了，实质上永远隔着逾越不了的沟壑，那样遥远。
别那么贪心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轻声说。
勾云野侧着头放松地看她，仿佛在等她的一个回答，看似随意的目光里又藏有认真。
阮荔内心咯噔一下，不过担心很快又消失不见，她的这点心思藏了这么久都没有被发现，怎么可能被他轻易洞悉呢？
她也不肯在他面前露了怯，她故作镇定地说：“我想，这点事情还不足以给我构成困扰。”
没有料到她这样的回答，勾云野怔愣了一下，旋即想到邱一说过的关于她的话，她的确还真不在乎这些，看着她那副淡淡的无所谓的样子，他突然笑了，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勾云野手抵着唇角，眼尾的笑意却因遮掩不住而清晰地被她捕捉。
阮荔看着他自然放松的侧脸，感觉自己那颗无数次地被揉皱，又反复被浸泡进酸涩海盐柠檬水里的复杂心绪又因为他的笑容而缓缓地舒展开，变得平和安宁。
她再次甘之如饴。
“会打桌球吗？”勾云野微微抬眉问道。
刚刚打桌球的两个男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台球在球桌上被摆成了规则的三角形。
“时间不多了，来一局黑八怎么样？”阮荔淡淡地提议道。
“行。”勾云野欣然同意，“你先开。”
阮荔拿起巧粉，均匀地涂到杆头上，她俯下身，屏气凝神。随后她手臂后拉，球杆如闪电般击中母球，动作游刃有余，力道恰到好处。
母球清脆的撞击，五彩斑斓的台球朝着四面八方弹开，目标球干脆利落地进袋。
随后又一连近了好几个球，第五个球时方向略微偏了一些，目标球擦袋而走。阮荔无意识地嘟了嘟嘴，有几分遗憾。
轮到勾云野了。
他握着球杆的样子便要随性得多，他略看桌面上的球况，就俯下身果断击球，这颗球毫无意外地进袋。
接下来，他选择击球的速度极快，阮荔看着球桌上五颜六色的台球接二连三地进袋，迅速得让人眼花缭乱。
最后一个球进袋的时候，阮荔惊讶得目瞪口呆，她握着球杆拍手鼓掌：“真厉害。”
勾云野踱步到她身旁，把她呆呆捏着的球杆抽出来放到一旁，边说道：“你也不赖，专门学过？”
“没有，高中有段时间不是挺流行玩桌球嘛，跟同学去台球厅瞎玩学了点皮毛。”阮荔回道。
“谦虚。”勾云野睨她，说道。
不知怎么地，她在云中时的形象好像突然鲜活了起来。最初以为她是老师心目中品学兼优的乖乖女，后来发现原来她也会在烟雾缭绕的台球厅里打台球，还会搞偷偷摸摸暗恋男同学那套。
在云中时，他不喜欢学习爱玩，虽然在老师那儿印象不好，但在学校里人缘倒挺好朋友多，从火箭班到平行班，一起打过篮球玩过游戏的男生不少，把这些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在心里暗自摇了摇头并得出了个重要结论——
云中哪有配得上她的男生。啧，这姑娘眼光貌似不太行。
“云野哥，荔枝姐吃饭了！”窗外传来林盼盼的声音。
窗外的夕阳不知何时已经垂落，初夜的夜空呈现出纯粹的一片深蓝，热闹的人群聚在一起，人群中间燃起烤肉的火光，肉香弥漫。
林盼盼坐在沈朔旁边，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明眸皓齿地冲着阮荔招手：“这儿，给你俩留的位置。”
“你俩”两字儿仿佛被加重，有种暧昧的揶揄味道，阮荔紧张地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在大快朵颐，不觉有异样，连勾云野也自然落座。
只有有着小心思的自己才会有这么敏感的神经。
沈朔拿着夹子正在给品质上等的和牛翻面，手法娴熟。
“沈朔哥，还是你懂享受生活，冒险摄影调酒烹饪样样不赖。”肖子吃着牛肉说道。
“你家要不指望着你，你也一样。”
“他可对这些不感兴趣，就爱写代码和骑机车。”林盼盼轻嗤。
“机车怎么了？野哥也爱骑，帅酷男人都爱。”
“云野哥当之无愧，你还是差点意思。”林盼盼毒舌道。
“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念在你今天生日，不同你一般计较。”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冬季夜晚的寒意逐渐上来，阮荔感到肩膀处有些凉意。
“我进去拿件衣服，盼盼你要不要？”阮荔轻声问道。
林盼盼摩挲着手掌心说：“我也有点冷，我和你一块儿去。”
等她们再回到草坪聚会的时候，人群已经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波，林盼盼的同学年龄稍小，正是闹腾的时候，已经开始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而沈朔勾云野他们显然对和这群小屁孩一起玩游戏不感兴趣。
“蒋明昊，该你了。”女生捂嘴坏笑，“这一轮的大冒险题目是向你喜欢的女生大胆告白。”
所有看热闹的八卦目光顿时聚焦到边上那个高挑瘦削的男生身上，他有些局促不安，甚至连耳朵都泛起了红色。
他略带羞涩地挠了挠脸颊，神色紧张地环顾四周。
“又欺负蒋明昊。”林盼盼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冲向人群，准备为蒋明昊打抱不平。
谁知还没走到，蒋明昊看见她时，眼睛明亮闪烁，露出了一种名为惊喜的眼神。
林盼盼直觉不妙，一双眼睛惊恐地瞪着他。
蒋明昊似乎毫无察觉，或者说过度的紧张让他自动屏蔽了林盼盼脸上的微表情，他的脸已经红得像颗水晶柿子。
“盼盼，我、我喜欢你。”男生连声音都有几分发抖，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激动的。
林盼盼尬笑两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蒋明昊你还挺有游戏精神嘛，不用演这么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暗恋我呢。”
男生垂下头，羞赧地说道：“是真的。”
靠，不是吧？大哥。你咋这么实诚，给你个台阶都不知道怎么下。
周围已经有好事者吹起了口哨，还有鼓掌的，两个人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林盼盼着急地望了望沈朔他们的方向，肖子甚至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沈朔脸上则挂着一副长辈对晚辈的宽容和煦微笑。
林盼盼气得嘴巴鼓气吹了吹刘海，大声说道：“我说你们
够了吧，这局早结束了，接着下一局，该谁了？”
众人知道林盼盼的性格，见好就收，不再起哄。
“盼盼，你来不来呀？”有女生问道。
“幼稚，我不玩儿！”林盼盼撇撇嘴，和阮荔一起去那边了。
“盼盼，没看出来你还挺有魅力的嘛。玩个游戏都有男同学给你告白。”何星掩着嘴，乐不可支。
“你无不无聊。”林盼盼白了他一眼。
“这小伙子长得还挺高大帅气的，盼盼不考虑考虑？”肖子完全不怵林盼盼生气，接着打趣道。
“我不喜欢他，没兴趣。”
“那你喜欢谁？”肖子好奇问道。
林盼盼眼珠转了转，对着肖子做鬼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盼盼还小，考虑这些的确为时尚早。”沈朔打着圆场，“不过要是在学校真遇到有喜欢的，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听见沈朔说话，林盼盼眼睛里像盛了光，充满希冀地望着他。听见内容，眼睛里面的灯光又熄灭了，神情中有一闪而过的黯然。
勾云野手里捏着打火机，随着修长手指的动作，火光忽明忽灭，他提议道：“时间还早，不如去山上看北城夜景？”
众人意见一致，整装待发。
沈朔和勾云野各自开了一辆车，林盼盼拉着阮荔坐了沈朔的车。
“沈朔哥，你真的觉得我有喜欢的人可以尝试尝试嘛？”林盼盼坐在后座，托着脸，愁眉苦脸地望着反光镜里面的沈朔。
阮荔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林盼盼的身上，心里亮如明镜。
“为什么不可以？”沈朔耸耸肩，鼓励道，“去爱，去感受当下，用自己的触角去体会世界，岂不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情？”
林盼盼脸上的阴霾不再，反而生出了一些对未知的期待。
因为两个女生在车上，沈朔开车开得很平稳，停下来的时候勾云野他们已经到了一会儿了。
这里是山顶空旷的一块平地，冬天的草已经枯了，走在草上发出干燥的摩擦声。阮荔平视前方，山上的视野毫无遮挡，远处繁华热闹的A城变成了光怪陆离的画作，五彩斑斓的星光点点和流畅线条铺陈在黑色的画布上。
“我想作诗一首，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何星大声念道。
“小心李白告你侵权嗷。”肖子怼道。
“傻逼，苏东坡高低得从地底下跳出来给你上一课。”勾云野嗤笑。
林盼盼张开双臂，往前冲刺几米后停下，手握成喇叭状，对着山下的城市灯海喊道：“我今天二十岁啦！我希望我能勇敢追逐自己想要的！”
冬夜萧瑟的风将她乌黑的头发刮乱，但却吹不走她眼里闪烁的憧憬和勇敢的决心。
“我想写出我自己的游戏软件，创造出我自己的游戏帝国！”肖子站到林盼盼的身边，喊出自己的梦想。
“我想当富豪！”何星喊道。
“我想成为一名被社会需要的记者！”阮荔也受到了感染，将自己一直为之奋斗目标对着北城的星光宣告。
她侧目看了看身边的勾云野。
他手插在兜里，眼神目视着前方，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此时只有风声在头顶盘旋，片刻，她清晰地听见他说——
“我希望他们都能愿望成真。”
“咔嚓——”
他们意气风发的二十多岁同北城繁华的夜被沈朔记录在了相机里。
第27章 妄野
此后很久，勾云野多次回忆起记忆里的这个片段，他毫不避讳，那时的他是混沌迷茫的。
无序是对他那时生活最准确的注解，那时的他没有任何的目标。
寒假来临，他独自住在市中心的房子里，自从上次把母亲的遗物从家里搬出来之后，他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
这些天，游戏被他轻轻松松地玩到最高段位，好看的电影也被重新刷了一遍。勾泉也不再假惺惺地联系他，仿佛全然忘记了他这个儿子。
正值百无聊赖之际，手机铃声响起了，是远在云城的姨妈谢冉眉，热情地邀请勾云野回云城过年。勾云野欣然答应，挂掉电话随即定了一张去云城的机票。
姨妈谢冉眉和姨夫孙然都是地质研究所的专家，常年在外考察不在家，今年难得能在云城过年。
高中的时候，他被勾泉打包丢到云城，气得姨妈打飞的冲到北京对他破口大骂，不仅对自己的妻子忘恩负义，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不负责任。她怒不可遏地朝勾泉脸上泼出杯子里的冷水，带着勾云野一走了之，回到了云城。
于是勾云野顺理成章地转学到了云中，在谢冉眉家里住了下来，尽管谢冉眉想多多陪伴自己的侄子，但由于她们两口子的工作原因时常不在家。勾云野在云城读书时，便独立自主惯了。
勾云野乘坐飞机到云城时已是除夕，街上张灯结彩，每家都悬挂着腊肠火腿，插上了供奉祖先的灵牌香火，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穿着冬衣的小孩子捂着耳朵推搡尖叫。
久违的云城除夕，勾云野拉着行李箱驻足一笑，呼吸间混杂着火药味和肉香味，这是属于云城的烟火气。
一辆黑色的丰田suv停在勾云野的面前，姨夫从车上下来，他穿着灰色大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俨然一名儒雅学者的风范。勾云野谢绝了姨夫的帮忙，自己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坐到副驾。
“小野，有两年没在云城过年了。”姨夫开着车，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
“云城还跟念高中那会儿一样。”勾云野靠在椅背上，看着周遭的一切，有种熟悉放松的感觉。
回到姨妈家里的时候，谢冉眉正穿着围裙在烧鱼，“小野，饿坏了吧？还有一个菜就开饭了。”
谢冉眉做了满满一大桌的年夜饭，有云城菜，也有北城菜。
“好久没吃过姨妈做的菜了，手艺又精进了不少。”
“瞧瞧，还是这小子嘴甜。”姨妈笑开了脸，随即关心起勾云野的大学生活，“在北城念大学怎么样，压力大吧？那地方可不比云城。”
“还行，没被学校退学。”勾云野眨眨眼，打趣道。
“你小子还是一样皮。”
吃完饭，姨妈两口子照例出去遛弯，勾云野没和他们一起，而是骑了辆单车在街道上闲逛。
年夜，家家灯火通明，唯独街上没有人。
阮荔吃完饭洗了碗，春晚已经开始了。今晚难得阮茵兰、薛叔叔都在家，一起守岁。
阮荔挺喜欢看春晚的小品，她和薛迎凡捧着薯片，笑得乐不可支。
手机却开始嗡嗡嗡响个不停，同学们的祝贺微信此起彼伏，阮荔敲击着手机键盘一一回复。
手机里突然出现了好几条消息，果然是来自任琳琳的微信轰炸。
【任间富贵花：干啥呢？】
【任间富贵花：在家宅好几天了，从咱俩放寒假回来还没见过面呢，明天我们去灯会玩！】
【任间富贵花：这不是邀请，这是命令！！】
每年初一薛叔叔他们都会回薛迎凡奶奶家里走亲戚，尽管薛叔叔都会喊阮荔一起，但是那边是薛家的一大家子亲戚，阮荔不熟悉，很是尴尬，所以初一都是她独自在家。
阮荔发了个杰瑞乖巧点头的表情包过去。
【任间富贵花：对了，还记得邱一吗？他不是跟我一大学吗，他也嚷着要来玩，你不介意吧？】
【荔枝：不介意啊。】
任琳琳和阮荔约好了明天下午在甫河灯会门口见面。
快到12点了，她在和勾云野的聊天框界面踌躇了很久，最后在0：00的时候发了一个最简单的“新年快乐”。
没隔几秒，就收到了他的回复。
【ye：新年快乐。】
接着他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ye：在云城过年吗？过年准备怎么玩？】
阮荔飞快地输入：【明天准备和高中同学一块去甫河灯会。这两年你没在云城不知道，云城的年味可浓了，灯会这两年可热闹了，听说有民俗演出、非遗展览、还有灯谜竞猜。】
【ye ：嗯，听起来不错。高中同学，有我认识的吗？】
【荔枝：邱一？你还记得吗？他高一好像是你们班的。】
【ye：哦？你怎么知道是和我一班的？】
勾云野眉梢微挑，流露出几分兴趣。
阮荔心里有几分懊恼，怎么一聊天就“心直嘴快”刹不住车呢？
她灵机一动，输入道：【邱一来我们班的时候常跟班上女生聊起你。】
邱一，对不起，这种情况下只有把你卖了（╥╯^╰╥）
【ye：也包括你？】
阮荔脸上忽然升腾起一股热意，一般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应该关心别人聊了什么关于自己的内容吗？！
他倒好，完全没抓住重点。
阮荔打哈哈：【我偶尔也会听说一些。】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默默从很多渠道了解了关于他的一切。
【ye：早点休息，回见。】
【荔枝：好的，拜拜。】
这边勾云野点开邱一微信，发了一个现在的定位给他。
【邱邱：啊啊啊！野哥你怎么回来了？】
勾云野言简意赅地发了两个字：【过年。】
【ye：太久没回来，对云城不熟悉了，明天出来玩玩？】
【邱邱：当然可以！去网吧打游戏吗？（星星眼）】
【ye：……】
【邱邱：糟糕，明天我约了同学一块去灯会，打不了游戏了。不如你和我们一块儿去灯会？】
邱一对勾云野去灯会这事儿没抱什么期望，这种爱泡网吧和骑机车的拽哥怎么会喜欢去灯会这种地方？
不过自己有约在先，明天又不能陪他，只能出于礼貌地这么一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