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泉的烟抽完了，他将烟头杵灭在烟灰缸内：“否则，现在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只是开始。”
这一句话，就拿住了阮荔的咽喉。
第50章 妄野
“这个时候，我不允许公司出一点意外。”勾泉儒雅的脸在逐渐消散的烟雾中变得清晰，那是一张深沉又无情的脸，“就算是我儿子也不例外。”
阮荔手指蜷曲着，紧紧地交缠，说话时嗓子有点发紧：“你能怎么做？”
“你要知道谢氏现在最大的股东还是他，按照众所周知的共识，一个项目能不能进行股东总要发表意见。”
阮荔听懂了，如果SD的事情深究下去，他们会拉勾云野入局，甚至推他出去当替罪羊。
“他向来性格乖张不驯，做事又离经叛道，名声本就不大好，如果这事是他同意默许的，你说会怎么样？”
阮荔呼吸一窒，目光不可置信地射向他，一个做父亲的怎么能对自己的儿子干出这种事情？
她清楚其中的利害，就算他的冤屈能够昭雪，但是现在是一个网络的流量时代，连小小的污点都能放大成天大的错误，何况这个关乎病人性命和公众利益的社会性事件，对他的影响更不必说。
他才刚大四，连大学都还没有毕业，如果背上这样的骂名和唾弃，他后来的路得有多难，她连想都不敢想。
“所以阮小姐，你再认真考虑考虑。”
勾泉站起来，抚平自己的深色西装的袖口，离开了。
阮荔垂头坐在桌旁，她面前的茶已经凉了，上好的龙井嫩芽孤零零地漂浮着。
她呆呆地望着那片茶叶，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阮荔走出茶室的时候，天黑压压的，下起了倾盆大雨，她望着密集的雨幕，她没带伞。
她站在屋檐下，等雨停。
她打开包，拿出手机，这才发现上面有好几通未接来电，都是勾云野的。
新的电话又来了，她接起。
“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勾云野的声音听起来着急担心。
听到他熟悉的清冷声线，阮荔喉咙有瞬间的滞涩：“我……”
“下大雨了。你在哪儿，我来接你。”勾云野问道。
阮荔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我在学校附近的商场对面躲雨。”
“在那儿别动。我马上过来。”
阮荔握着手机蹲下身，她怔怔地看着雨帘，和雨帘里模糊的来往人影，脑子里面重复回荡着勾泉的话。
现在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只是开始。
他撑着一把黑伞从雨帘中走来，疾驰的暴雨也为他让路。
他站在她身边，替她撑着伞，狂风暴雨被他隔绝在身后，此刻的屋檐下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天地。
他看了一眼面前古朴茶室的牌匾，蹲下身，抚着她的长发，垂眸问她：“怎么在这里？”
阮荔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蓦然扑进他的怀里。
她好乱，所有的事情像各种杂乱的线团绞在一起，她努力地解开，最后发现似乎是个死结。
“我不想回学校，能去你家么？”阮荔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
“你都说了，我还能不许吗？”勾云野胸腔里传来笑意的震动。
尽管有大伞的庇护，但是架不住今天的雨太狂烈，头发和衣服都湿了一大半。
勾云野一边把伞放在沥水的伞架上，一边对她说：“先去洗个澡，免得着凉了。”
阮荔却站在她的身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她说：“一起吧，你全身都湿透了。”
因为一路上勾云野都把伞向着她倾斜，肆虐的雨大都砸到了他的身上。
勾云野手上的动作顿住，戏谑地抬眸看她，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很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你确定？”他扬了扬眉。
阮荔点点头。
勾云野把伞随便丢到伞架上，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到浴室，一脚踢开浴室门。
他垂眸看着他，抿唇问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反悔。”
自从那件事后，他们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层迷离的雾，看不真切彼此，有些话也不能宣之于口，有些动作也不合时宜。
阮荔长发半湿，长睫沾染上湿润的水汽，仰着头看他，眼里湿漉漉的。
她白皙柔嫩的指尖轻轻捏住他的衣角，头亲昵地靠在他的颈侧，凑上来亲吻他的唇。
勾云野轻轻把她放进浴缸，仿若对待易碎的珍宝，耐心又细腻。
他脱掉湿透的上衣，随意扔在地上，肩背贲张的肌肉充满力量，线条流畅。
阮荔坐在浴缸里面，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明亮的灯光下，他身上的淤青和伤痕一览无余。
她眨眨眼，眼眶酸胀得发疼。
阮荔指尖轻触他的伤痕，微颤着问他：“疼吗？”
勾云野满不在乎，吊儿郎当地说道：“一看你就没打过架，这些伤都是看起来重罢了。”
阮荔并不相信，她伸出手臂，避开他的伤口，温柔地紧紧地抱着他，没有说话。
勾云野却没个正型地说道：“这样看来，挨顿打我好像也不算太亏。”
他总是这样，从来不会在自己的面前说他自己有多难，老是一副吊儿郎当、对凡事都无所谓的样子。
她眼里弥漫起湿润的雾气，她抬起头，将柔嫩的唇印在他的唇上，她用力地搂着他的脖子，热烈地吻着。
她轻柔的身体轻轻地颤栗，她紧紧贴上他的，只有肌肤的相触，才让她对这个世界有实感，觉得安全。
前路未知，就算这个世界天崩地裂，当下也只有他们两个。
勾云野觉得她今天有点异样，但是他的思绪被牵拉，不容他多想，她滚烫的唇又贴了上来。
她此刻像一只离了家没有安全感的粘人小猫，恨不得手脚并用攀爬在他身上。
开过荤的人，长达两个月没有热情的亲昵，只需火苗稍稍一撩，火势便可燎原。
他喉咙克制地滚了滚，再也忍不住，他将她压在浴缸里。
滚烫的一尘不染的雪白碰到冰凉的瓷，她轻轻瑟缩，牙齿轻颤着往他怀里钻，紧紧地贴上他的。
一时间，水花飞溅，卷起千堆雪。
在她眼里，世界正在天旋地转，眼里的雾气聚集成水珠流下，砸进浪花里，消失不见。
她仿佛被抽筋断魂，酥软得厉害。
他抱她出去，按照以往，她定挨着床便沉沉坠入梦乡。
可今天她偏不，她挂在他的身上，紧紧地搂着他不撒手。
连躺到床上，都要牢牢抓着他的手臂。
“抓这么紧，你怕我跑了？”勾云野餍足后心情很放松，和她开玩笑。
“你要是能被我揣走就好了。”阮荔自顾自地小声嘟囔道。
“你说什么？”勾云野问她。
“没什么，我说我腰疼。”阮荔找了个理由，含糊其辞。
“嗯，所以别让你男人禁欲太久。”勾云野煞有其事地说道。
又这么过了十来天，阮荔收到了N大发来的入选邮件，需要在七天内进入推免系统确认，否则将默认放弃保研资格。
勾泉好像又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一般，毫无踪迹，她和他安然无恙地过了一段时间。
但他的话却像时刻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她担惊受怕，好几次半夜惊醒，确认他还在她的身边。
这天辅导员找她，阮荔去了她的办公室一趟，原来是A大的保研结果也出来了，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
辅导员让她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如何选择。
她走在路上，右眼皮跳个不停，心神不宁。
手机有个陌生来电，她迟疑片刻后接起。 ”
阮小姐，这段日子过得不错吧？“那边的声音痞里痞气，有几分不耐，“不过，你高兴得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这明显不是勾泉的声音。
“你是谁？”阮荔警觉地问道。
“吴利。哦，你可能不认识，算勾云野的舅舅。”
阮荔手捏紧，把勾云野打伤住院的人就是他。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真以为我们和你闹着玩？”他手里把玩着打火机，接着说道，“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阮荔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心里没有底：“我、不知道。”
“北城郊外的国道上。勾云野正开着他那辆大G，在我前面。”吴利有几分得意。
“你想干什么？”阮荔耳朵嗡鸣，心跳得飞快，音调不自觉地提高。
“你既然不愿意走，那我总得想想办法。”吴利悠哉地说道，“你说，要是一辆大货车失速撞上他会怎么样？”
“哦，或者说上路的时候突然发现刹车坏了。”
“不要！”阮荔对电话那端吼道。
“这些也可以不发生，不过你可要尽快地做决定了。有你在他身边，我可始终不放心。”
阮荔掐着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甲掐进肉里，生疼。
“你们为什么就这么确信，我离开了北城，他就不会继续调查了呢？”阮荔冷冷地问道。
“谢氏是他外公的公司，他怎么甘心看着他外公的心血毁于一旦。他之所以这么坚持要帮你调查，只不过是因为他爱你，为了你们的感情，他不得不这样做。”吴利停顿下来。
“如果你走了，那就不一定了。”吴利笑得张狂，声音令人作呕。
“我知道了，再给我一段时间吧。”阮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艰涩地从喉咙里面发出声音的。
“阮小姐，你只有五天时间了。”
吴利说完就掐断了电话。
阮荔浑浑噩噩地回到寝室，寝室里面空无一人，她们已经大四了，孟笛已经签了北城的一家杂志社，陶桃天天泡在图书馆准备考研复习，田小鱼在准备教师考试。
面前的电脑屏幕发出淡蓝色的光，屏幕上是N大的推免录取系统。
“你已通过复试，已被预录取，请尽快点击确认，逾期将顺延录取。”
阮荔一直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眼睛酸涩不堪，直到泪水从她眼里涌出。
她握着鼠标的手颤抖着。
最终点下了确认录取的按键。
保研N大的这件事情，阮荔暂时没有跟任何人说，这几天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她先去北城日报找了杨荟，杨荟得知她准备去N大读研的选择有点惊讶。
A大的新闻系是很不错的，在A大读了研出来，就业前景也很好。阮荔在北城日报实习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但是杨荟对她印象很不错，她还想着到时候直接招她进来，如果她愿意的话。
“杨姐，我之前拜托你的那件事情就先算了。”阮荔声音低微，她摇摇头，“那些资料并没有那么好得到的。”
杨荟轻叹一口气，她在社会新闻这个行业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这些事情水有多么深。她即便是有心帮她，在缺少相关依据的情况下，也是有心无力。
“阮荔，世上好多事情，事缓则圆。当下办不到，别丧气，或许总有一天会峰回路转。”杨荟知道这是她的一桩心事，也是她的心魔，她出言相劝。
“我知道，我也不会放弃的。”
“未来，时机成熟，假如你还需要媒体，需要我，尽管和我联系。有些别的媒体不敢说的话，我替你说。”杨荟对她说道。
“谢谢杨姐。”阮荔由衷地感谢她。
杨荟通过这件事情了解一些她的情况，也因为阮荔踏实好学，她觉得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所以也把她当徒弟看待。
“那你去N大了，把你男朋友一个人丢北城？”杨荟有点疑惑。
阮荔默然地摇摇头，说道：“我准备和他分手了。”
“虽然你们这个情况复杂一点，但是不至于到这一步。”杨荟皱着眉，不赞同她的做法。
她已经偷偷难过了好多天了，但是她没有办法和任何人讲，陶桃、任琳琳她们都不行，如果告诉了他，那更加危险。这是她第一次与别人讨论到这个话题，情绪的堤口摇摇欲坠，她眼圈红了。
她既然决定要走，那不如走得决绝一点。她越是不舍犹疑对他来说风险就越高。
她的泪流了下来，她用双手捂着眼睛，喉咙哽咽：“我早就不怪他了，我真的舍不得，可我不得不走。”
杨荟倾身抱了抱她，温言说道：“有些东西你不方便说，我也不问。但是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面对这样一位女性，温和宽容，阮荔在她怀里泣不成声。从小到大她习惯了将所有事情藏在心里，就算有情绪她也可以忍着，任凭它在内部自行消化。
可是这件事情，她太难受太不舍了，情绪一旦开闸就很难收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擦干眼泪说道：“谢谢你，杨姐。”
“跟我客气什么。”杨姐摸摸她的头，“去了南城别忘了，你在北城还有个姐，随时欢迎来找我。”
“我不会忘记的。”阮荔红着眼睛说道。
阮荔在心里计算着时间，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勾云野这几天早出晚归，阮荔问他，他却对自己正在进行的事情缄口不言。
阮荔分外珍惜这五天的日子。
勾云野给了她一把房子的钥匙，她每天都会过去，做一些云城的家常菜等着他回来一起吃。
这天勾云野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钟了，阮荔蜷缩在沙发一角打瞌睡，落地灯的光洒在她小小的脸上，她睡得不好，眉心微锁，染着淡淡的愁。
餐桌上摆了四个菜，酸辣鱼、炝炒牛肉片、油炸小河虾、蒜蓉蔬菜。
都是云城的特色菜，看起来色泽鲜亮，辣口的，比北城的菜令人食欲大开。
他放慢了脚步走到沙发边，阮荔听到声音迷蒙地睁开了眼睛，她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你回来了？”
勾云野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亲昵地责怪：“不是打电话让你先吃，怎么还等着我？”
阮荔抿抿唇说道：“没事，我不饿。”
“你坐着休息会儿，我把菜热热。”阮荔从沙发上起身。
阮荔把菜放进微波炉里面加热，从砂锅里面又盛了一碗冬瓜排骨汤出来。
勾云野夹了一筷子炝炒牛肉片，称赞道：“这个牛肉很像云中外面那家本地餐馆的味道。”
“我想等事情忙完了，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回云中看看吧。不认识那时候的你，始终是个遗憾。我们一起回去看看那个时候。”勾云野看着她说道。
阮荔眼眶有点酸，含糊着应了，她心不在焉捏着筷子夹油炸河虾。
“你手怎么了？”勾云野轻轻捏着她的手，她的手背上两个红色的圆点。
阮荔轻轻把手抽回来，摇摇头：“没事，就是炸虾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
勾云野不悦地皱皱眉，说道：“以后别自己做饭了，想吃什么我喊人给你送。手烫伤了我心疼。”
吃了饭，勾云野从药箱里面拿出一只烫伤膏，拿着棉签耐心地给她涂伤口。
阮荔垂眸注视着他，他的碎发垂在额前，鼻子很挺拔，眼皮薄薄的，眼尾有颗小痣。
再仔细看看他吧，她快没有机会了。
勾云野丢掉棉签，抬头看她，她还在走神。
“怎么发呆了？这就被小爷感动了？”勾云野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阮荔还是沉默地看他，眼里有隐约的泪花闪动。
“哎阮荔枝，你这样是不行的。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被男人感动呢？”勾云野坏笑着和她开玩笑。
阮荔眨了眨酸胀的眼睛，扑进他的怀里。
勾云野抱着她的纤瘦的腰，宠溺地说道：“这就感动得投怀送抱了？”
阮荔紧紧地抱着他宽阔的背脊，听着他调侃的声音，她真希望时间能走得慢点，再慢一点。
勾云野虽然不说，但是阮荔也能感受到他这段时间的辛苦。那天晚上勾云野洗了澡，阖上眼睛躺在床上，很快就入睡了，呼吸匀称绵长。阮荔却一整夜都睡不着，她看着他在睡梦中也眉头微蹙，似乎带着沉沉的倦意。
那一年北城
的初雪来得特别早，夜里十点，天空已经开始飘落星星点点的白色小雪粒。
女生宿舍楼里传来欢呼，在韩剧里，初雪象征着浪漫的爱情。
初雪最适合告白。
和爱的人共淋初雪，会到白头。
陶桃和孟笛也和男朋友在外面玩，今晚不回来了。
【下来，我在楼下。】
手机里是勾云野发来的微信。
阮荔垂下眼帘，看着手机屏幕，她摁下“好”字，点击发送。
她有点心慌，别人都在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里告白，她却只能在这样的日子里说分手。
阮荔穿上黑色的大衣，黑色的短靴，系上灰色羊毛的围巾下楼。
女生宿舍楼下站了好一些等女朋友的男生，勾云野站在他们之中相当扎眼，他穿着黑色的飞行员夹克，身姿挺拔，他这段时间瘦了不少，脸部的线条更加的立体流畅，如盐粒般的雪飘到他的头上，转瞬即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