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柒柒点头。
看来是个有点本事的老人家。
话题重回托梦一事上,桑柒柒问他们:“所以你俩怎么想?想入梦去看看你们的爸爸妈妈吗?”
“我、我想去!”燕燕举起手。
先前桑柒柒提到爸爸妈妈的时候,她就已经很心动了。但张霖哥哥那句“套近乎”、“离我们远点”的话始终盘踞在她的脑海,所以面对这个漂亮姐姐的提议,她才忍着没开口。
而现在,听着托梦的说法,意识到眼前的姐姐真的可以帮她再见爸爸妈妈,她终于忍不住了。
注意到小姑娘想起父母便变得湿漉漉的眼睛,桑柒柒摸了摸她的脑袋,很快应下:“行,等会儿我就送你去见你的爸爸妈妈。那你呢?”
张霖瞅她,嘀咕:“你不是说不清楚我家的情况吗?”
桑柒柒:“……你托还是不托?”
张霖乖乖点头:“托。”
顺利找到两只小鬼,还约定好了托梦的事情,桑柒柒的心情变得尤其好,连半路被蔺阎罗截下来要求付大门损换费,她也掏得十分迅速,不带半点犹豫的。
“难得来趟地府,再跟你讲讲你那个店的事。”桑柒柒的事儿是解决了,但大殿里头的小鬼数量还是很多,蔺阎罗毫不犹豫地跟着桑柒柒往外跑,“纸扎制作那个部门里加入了很多小鬼,现在的生产力绝对赶得上你那个殡葬一条龙的销售力。但你要求的那个璧还在找。”
差点没听懂’那个璧‘的桑柒柒:“……”
她摸了下鼻子:“那慢慢来吧,大不了我找个小鬼偷偷给我干打包工作。”
但珠连璧合的璧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定下!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两句:“对了,找到这个璧记得跟对方讲,虽然大家都是地府的员工,但殡葬一条龙是我开的,凡事都得听我的。”
“知道了。”
“行,那我带着这两只先走了。”
带着张霖跟燕燕一路穿过鬼门关回到了人间。桑柒柒三人先去了燕燕的家里,没了太微散人做法事,葬礼变得很寂静。守灵的人愁眉苦脸地叠着元宝,等桑柒柒凑近了才听到他们被压低的对话:“燕燕妈又晕过去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燕燕走了,把她妈的心气神也带走了。哎,我看这水库里就是有脏东西,不然好端端的燕燕那么乖的女娃子怎么可能出事!明儿咱再去找找那位太微道长,看看能不能让他帮忙做个法,驱驱水库里的脏东西!”
“说的也是,不然除了燕燕,肯定还有其他的小孩会出事。”
桑柒柒听了两句便扭头去瞧燕燕,自她跟小姑娘接触以来,便察觉到小姑娘不太爱说话,也不知道是原本性格就如此,还是这次溺水导致的。但即便如此,此刻听到爷爷奶奶辈的长辈们低声交谈的内容,也急得喊姐姐。
桑柒柒清楚趁燕燕妈昏迷是个不错的入梦机会,便也没有犹豫,立刻带着燕燕来到了二楼的房间。
灵堂有燕燕的叔叔婶婶守着,燕燕的父亲便守着她妈妈。
无声的沉默蔓延在卧室里,只偶尔响起中年男人压抑到极点的哽咽声。
燕燕上前想碰碰爸爸的脸颊,但以往掌心被粗糙的胡须刺疼的感觉却并未出现,她的手穿过了爸爸的脸,什么也没碰到。
“先去找妈妈吧。”桑柒柒在一旁提醒。
燕燕低垂着头,眼泪吧嗒掉下来,声音模糊地嗯了一声。
小姑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原地,桑柒柒拉着张霖躲在燕燕妈梦境的角落里。燕燕妈的梦是一片沉郁得完全找不出亮色的灰,灰蒙蒙的天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雨水从头顶淌下来,将她的头发、脸、衣服全部打湿,可她却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只呆愣愣地往前走。
一辆黑色的车极速驶过,轮胎压着地面卷起水花,噗得一声都溅在了女人的身上。
她依旧毫无察觉。
燕燕站在马路的另一边,看到妈妈狼狈的模样,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路上的车一辆接着一辆,完全堵死了她前往对面的路。没办法,她只能咬着牙等待。可就在这时,原本还沿着马路往前走的燕燕妈突然将步伐的方向一转,毫无征兆地朝着马路中间走去。
燕燕的瞳孔瞬间瞪大。
在车辆呼啸着即将靠近燕燕妈时,一只手猛地将她拽回了路边。
燕燕妈迟滞地回头,瞧见了一张明媚干净的脸。
她记得这个姑娘,好像是跟着那位捞尸人小姐一块来的,两人在水库里找了好久的燕燕才把人捞起来。后来,她还带着流云观的那位道长来给燕燕做法事,希望燕燕来生平安。
燕燕妈想要感谢桑柒柒,但她太久没说话,嗓子干涩地挤不出半个字。
也是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的后脑勺。她扭头看过去,发现那是一把正摇摇晃晃的伞,伞面整体是粉色的,上面绘着几朵白黄色的小花。
这把伞……好眼熟,她给燕燕也买过。
这个想法窜出来的那一秒,粉底小花伞终于艰难地撑到了燕燕妈的头顶,与此同时,燕燕那张漂亮的小脸暴露在燕燕妈的眼前,她努力挤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笑容,轻声说:“妈妈,下雨了,你别淋雨,会感冒的,我给你撑伞。”
在看到燕燕的那一刻,女人原本就有些呆滞的思绪便彻底停下了。
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小姑娘,眼泪唰一下淌了下来。
燕燕的眼睛红了一圈,想哭,却又很坚强地憋住了,她踮着脚努力伸长了手,将雨伞往妈妈那边挪了挪:“妈妈别哭,燕燕在这儿呢,燕燕以后会平平安安的,你不要哭,哭了燕燕也想哭。”
再一次听到女儿软软的嗓音,燕燕妈的情绪彻底崩溃。
她猛地伸手搂住女儿的肩膀,将人按进怀里,嚎啕大哭地说着:“对不起宝贝,是妈妈的错,你去摘菌子的时候妈妈应该跟你一块去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是妈妈的错,是坏人的错,姐姐已经把坏人抓了。”
越过模糊的雨幕,燕燕瞧见冲她打手势的桑柒柒。
桑柒柒看着母女重逢的画面,将手臂搭在身旁的小少年肩膀上,挑眉:“你不会也要哭了吧?”
张霖:“……”
他抹了把眼睛,绷着脸反驳:“是雨太大了,从我脸上淌下来的。”
桑柒柒哦一声,指着他通红的眼睛:“那这颜色是被雨打的?”
张霖:“……”
怎么这样,戳穿他很有意思吗?!
张霖心里嘀咕了两句,正要硬着头皮说“是”,桑柒柒却率先转移了话题:“走吧,重逢的时间就交给她们母女吧,我们去找你爸妈。他们俩这会儿估计也睡了,正好方便你入梦。”
带着张霖离开燕燕妈的梦境,两人往张霖家赶。
两个村子离得不算远,开车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而两只鬼用飘的,速度更快。跟五延庄差不多,夜晚的村子静悄悄的,所有的灯光都已经熄灭,只有零星几声狗叫猫叫带来点生气。
张霖带着桑柒柒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问:“你等会也要跟我一块入梦吗?”
桑柒柒看他扭捏的模样,心底哼笑一声,故意道:“是啊,不然你偷偷泄露我们地府的秘密怎么办?”
张霖反驳:“我不会说的!”
桑柒柒:“我不信。”
张霖:“……”
说不过桑柒柒,张霖只能将脸扭回去,垂着脑袋不吭声。这憋闷的模样却让桑柒柒心情相当好,臭小子,她可是记仇的一把好手,惹了她还想全身而退,没这个可能。
张霖家是一栋二层楼的楼房,楼房的前面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一些蔬菜瓜果,藤架上挂着满满的黄瓜,看得出来种菜的人很有水平。菜园子边上则是趴着睡觉的大黑狗,两只鬼路过的时候大黑狗似乎有所察觉,但也只是耸动耸动鼻子,两秒后睡得更沉。
桑柒柒:“……”
虽然她没说话,但张霖看明白了她的表情,解释:“它年纪大了,跟我差不多岁数的。以前年轻的时候可威风了,是我们村的狗王,嚎一嗓子身后就会跟好几条狗。以前有小偷进我家里偷钱,都跑了还被我家大黑给逮回来呢,都上我们当地的新闻了。”
聊完狗,两人也来到了二楼。
原本不管是桑柒柒还是张霖,都以为张家父母已经睡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虽然卧室的灯都关着,却还是能清晰地听到两人的交谈声。
“老张,我睡不着。前两天听说五延庄有个女孩掉水里了,我越想越觉得奇怪,那水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张霖他爸双手放在脑后,眼睛望着天花板的方向,叹一口气:“要是没问题咱儿子那么好的水性怎么可能莫名其妙没了呢?对了,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怕你生气。”
张霖他妈转过身,蹙着眉问:“啥事儿啊?”
张霖他爸:“我想着水库肯定有问题,正好又在短视频平台刷到了几个道士,就跟他们约了时间来这边看看水库到底什么情况。”
张霖他妈:“那不是挺好的吗?”
虽然他们家孩子已经没了,但若是水库真的存在问题,他们找人帮忙解决了,以后就不会有孩子再出现意外了。
这是积善行德的好事儿啊!
张霖他爸也觉得这是好事,但是吧——
他迟疑了几秒,在被打和如实交代中选择了后者:“他们收了我的钱就把我拉黑了。”
张霖他妈:“…………”
一巴掌摸黑呼过去,竟也能稳稳当当地拍到张霖他爸的脸上。后者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摸摸自己的脸,小声嘀咕:“我看他们简介都有认证呢,粉丝也挺多的,谁知道全是骗子。”
钱不钱的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这脸是真的丢光了。
角落里。
听到父母谈话的张霖:“……”
心地是善良的,但智商是不详的。
他在心里叨叨了他爸一阵,缩到桑柒柒的身旁问:“现在我们是不是只能等他俩睡着?”
桑柒柒想了想,实话实说:“你也可以等我把他俩敲晕。”
张霖:“?!”
他想到桑柒柒那拳头能砸碎那么大个门,立马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只是想让我爸妈睡着,不是想让我爸妈跟我一块死。”
桑柒柒:“……怎么说话呢,我可以轻轻劈。”
张霖一个字都不信。
他宁愿缩在这里把脚都蹲麻掉,也不愿意让桑柒柒出手砍他爸妈后脖子。
好在他爸妈聊完找道士被骗的事之后终于打算睡了,张霖又问桑柒柒:“那个水库是不是已经没问题了?”
得到桑柒柒的点头回答,张霖松了一口气,等会儿入了他爸妈的梦,他得赶紧跟他爸妈说说不用再找道士了,现在外头坑蒙拐骗的人这么多,他爸被骗一回,就会被骗第二回 第三回。
正想着,他的后背忽然传来一股力。
没等他扭头,身旁的场景已然有了很大的变化。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发现这里竟然就是水库!而他爸妈就站在水库边上,两人齐齐望着一个身穿黑金道袍、看着很有年纪且仙风道骨的老道长正一边抖着奇奇怪怪的粉末,一边在嘴里念念叨叨呼呼哈哈地一通乱喊,又冲着水库水面射出桃木剑,大喊一声:“破!”
湖面安静如鸡。
几秒钟后,老道长收回用绳子绑着的桃木剑,冲张霖爸妈作揖:“老道已经做完法,保准这水库已无恶鬼作祟,两位现下可以放心了。”
张霖爸妈喜笑颜开,连忙说好。
但张霖笑不出来。
现实被骗,梦里还被骗,他爸妈的智商到底随谁长的!
第47章 退圈第四十七天 违规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操碎了心的张霖原地唉声叹气, 目光发直地盯着他爸熟练地掏钱动作。眼见着那一叠看上去起码得有二十张的红钞票即将塞入老道手中,而老道脸上的脸部表情都快控制不住、皱皱的脸皮差点挤出朵花来时,他终于憋不住, 猛地拔腿冲过去,宛若一个丧心病狂的街边大盗, 强行抢钱的同时, 脑袋往老道的腰上一撞,直接把人撞进了水库。
扑通的落水声伴随着老道的哀嚎和咒骂在耳畔响起,但张霖没理会。
反正这里是梦境, 这老道掉河里也不会真的死。
他表情硬邦邦地走到已经呆掉的父母面前, 将钱重新塞回了他爸讹到手中, 没好气地说:“你俩加一块都要一百岁的人了,怎么到哪儿都能被人骗呢?以后我不在你们身边, 你俩长点心吧, 本来隔壁黄叔就天天嚷着就业形势不好,好不容易挣点钱全给人家送出去了。还有, 那个水库你们不用再——”
’操心‘二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张霖的肩膀一重,比他高了两个头的张父扣住他的后背,将他按在了怀里。
一旁, 是已经红了眼眶,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的母亲。
没说完的话顿时咽回去,张霖抿了抿唇, 眼角余光瞧见原本站在角落里的桑柒柒不见了踪影, 那憋着的情绪也终于肆无忌惮地爆发。他缓缓抬起手同样搂住父亲宽阔的肩膀,又跑向母亲的面前,扑向了她的怀里, 小声地说:“对不起,让你们伤心了。”
和燕燕不一样,张霖从小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孩。
他的脑子聪明活络,但始终用不到正途上,总是把他妈气得拎起鸡毛掸子就咻咻咻追他。一追就追半天,鸡毛掸子也得废掉好几根。
据他爸说,他家每年的鸡毛掸子消耗量非常大,而他妈已经成为了杂货店老板眼里的大客户。
被丢入恶鬼大阵以后,他藏在山洞里。山洞很狭窄,而且特别安静,半点声音都听不到。那会儿他就抱着自己的膝盖,望着山壁发呆——
他觉得自己有点死得太早了,十三岁,还是个猫嫌狗憎的年纪,学习的天赋还未展现、成家立业更是不可能,所有父母对一个孩子期待的愿望,他一个都没能达成。相反,留给父母的记忆只有他的顽劣不堪。
早知道会这样,哪怕是上幼儿园的年纪,他都乐意乖乖坐在书桌前练字。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后悔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两个字。
滚烫的眼泪跌进母亲的脖颈里,张霖这会儿才像个真正的十三岁小孩,将死亡时的恐惧、被恶鬼追食的后怕以及对亲人的想念,彻底地发泄出来。
张父狠狠抹了把眼睛,走上前去拥住母子二人。
老道在水里咕噜咕噜冒泡的时候,张家一家三口也终于将情绪发泄完全,三人盘腿坐在地上,听张霖说着自己溺水的经过。眼见着母亲又要哭,他连忙道:“我现在挺好的!而且那水鬼已经被抓起来了,以后不会再有小孩被它拖下水,你俩真的别再花那么个冤枉钱了……”
张母擦了擦眼角,嘀咕了一声:“冤枉钱都是你爸花的。”
张父也嘀咕:“但这个道长是你叫的。”
张母:“……”
张霖:“……”
虽然父母在拌嘴,但张霖却忍不住笑起来。
还能看到父母拌嘴的画面,真好。
桑柒柒嘴上虽然说着要盯着张霖,但真的等张霖进入张家父母的梦境,她却没有跟着掺和。
蹲在张家院子的狗窝旁,桑柒柒的手一会儿捞捞大黑狗的尾巴,一会儿戳戳大黑狗的屁股,就没闲下来过。大黑狗虽然没睁开眼睛,但尾巴却不耐烦地这边甩甩那边甩甩,总觉得有个扰狗嫌的蚊子在身边转悠。
等到天色渐明,张霖从父母的梦境中脱身,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张霖:“……”
注意到眼前有阴影落下的桑柒柒掀起眼皮,看向眼眶红了且眼睛有点浮肿的少年,很不给面子地嘲笑:“又哭啦?”
张霖已经知道她是故意的,肯定是为了报复他先前不给面子的事。心里嘀咕这女人怎么记仇,面上却没有再嘴硬反驳,而是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见过父母,想到又要离开,分别的情绪让张霖情绪不是很高,他蹲在桑柒柒的边上,也跟着戳大黑狗的屁股,垂下眼眸问:“那我现在是不是就要去排队投胎了?喝完孟婆汤真的就不会记得我爸妈了吗?”
桑柒柒:“按流程是这样的。”
张霖干巴巴地哦一声。
现场气氛沉凝了几秒,张霖瞅了瞅桑柒柒,又没忍住戳大黑的屁股,如此循环了几次后,他最终还是没憋住,问:“那为什么你不用投胎?”
桑柒柒听到这话,哼笑了一声:“怎么,不想投胎啊?”
张霖摸下了鼻尖,没吭声,但面上的意思显而易见。
桑柒柒知道张霖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小孩,虽然年纪小,不过性格倒是蛮老成的。想想也是,毕竟家里两个大人还得他时不时操心下呢,早熟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