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冲早已习惯他作风的师弟蓬丘抬了抬下巴,吩咐道:“今晚我大概不过来了,蓬丘你看护下清扬道友跟云生道友,有特殊情况给我……算了,别给我打电话了,打了我也不一定能接到,你给明悟道友打吧。”
“别说的好像我没半点用似的,我也在呢。”明心撇嘴,“放心好了,云生醒了我立马通知师兄。”
交代完,明悟跟溯时前后脚离开了病房。
望着二人身影的离去,清扬的眸光闪了闪。
与此同时。
本欲一脚跨进电梯的明悟听到身旁那道懒洋洋的嗓音响起,溯时双手插兜,神态和声音都显得漫不经心,他说:“楼层也不是很高,明悟道友要不要跟我一块锻炼锻炼身体,走走楼梯?”
走楼梯?
明悟瞥了眼电梯上显眼的数字13,再看溯时裸露在外的上臂肌肉鼓起的弧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笑着问:“溯时道友的肌肉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
“那倒也不是,手臂肌肉是靠把傻逼当沙包打练出来的。”他脚下步伐的方向一变,走向了隔壁的安全通道,视线往后,见流云观这位未来的观主很有眼力见地跟了上来,他满意地点头。
走进安全通道,两人一时都无言,只有哒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内。
好一会儿,明悟才问:“溯时道友是想跟我说什么?”
溯时瞅他:“你比你那师弟聪明多了。”
“明心师弟不笨。”明悟解释,“他从小就聪明,只是往常懒得动脑子。”
溯时语气随意:“是吗?没看出来。”
明悟:“……”
得亏明心不在,否则又要炸毛了。
溯时对明心到底聪不聪明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话题很快跳转,他放慢了脚步,等待明悟上前与对方肩并肩、步伐一致,继而偏头问他:“你对你那位清扬师叔有什么了解?”
明悟微愣,随后实话实说。
“清扬师叔是老观主从垃圾桶边上捡回来的,我听师父说,清扬师叔天赋不算出众,但胜在努力,因此在流云观也有一席之地。我跟明心年幼时,整个道观就属清扬师叔最闲,他便经常指点我们功课。后来玄蝉子师叔常年闭关,道观的琐事便被分到了清扬师叔的手上,他变得忙碌很多,与我们的接触也少了起来。”
“那现在呢?”
“现在?我师父太微散人定下道观的继承人以后,便放手将大部分的事物都交给了我,不过事太多,我忙不过来,清扬师叔便会帮我打下手。”明悟看向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请你看一场戏。”
原本吵吵闹闹的住院部变得安静不少,明心刚被警察找过,便也没出门去其他病房串门、给人家看相算卦……好吧,主要原因还是溯时这个金大腿不在,明心担心自己能力不过关,找蓬丘也不顶用,那可真是把面子里子加上流云观的脸全部丢干净了。
等他家师兄跟师父知道这事儿,指不定要把他吊起来打。
跟咸鱼似的懒洋洋地趴在椅子上,明心掀着眼皮去看病房内的其他人,刚做完检查的清扬师叔闭上眼睛在睡觉,蓬丘拿着厚厚的书看得认真。他凑过去将书本页面往前一盖,看到了’年轻人的赚钱小妙招‘这几个字,表情顿时变得无语至极。
担心吵到清扬,他压低嗓音,用气音问蓬丘:“你还看这种书呢?学到小妙招了吗?赚到钱了吗?”
好一个三连问。
蓬丘露出尴尬的笑容:“暂时还没有。”
明心:“……”
他表情复杂地挪开视线,掏出手机打游戏。三连败以后,兴致全消,整个人也有些昏昏欲睡。不过看时间才十点,明心努力撑开了眼皮。
浅睡醒来的清扬见到这一幕,颇感好笑:“困了就睡觉。”
“还早,我还能熬。”明心在病房内转了两圈,没找到什么吃的,便戳戳蓬丘,问他,“吃不吃烧烤?”
蓬丘晚上没吃什么,被他一提倒也有些饿。
刚点下头,便又听到清扬的嗓音在耳侧响起:“我记得市里有家烧烤很出名,你俩可以去试试。”
“诶?”明心顿时来了兴趣,“师叔你连这个都知道?你去吃过吗?”
“没,听文修说的,他俩前阵子下山去吃了说味道很好,还带了很多回道观,没一会儿就被观里的弟子分完了。”
流云观年轻一辈的弟子都是吃货,每次有人下山,就跟外卖员似的,得抗几麻袋的外卖回来,好在大家的乾坤袋都够深,不然流云观国内第一大观的名声早被毁得一干二净了。
“那我找文修问一下。”
十点的时间,文修还没睡,很快给出了回复。
明心看着十来公里的路程,没能在外卖软件上找到该店,顿时有些泄气。见状,清扬随口道:“打个车去店里吃吧,外卖送过来也冷了。至于这儿你俩也不用担心,我够得着呼叫铃,云生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时找医生的。”
明心看看云生,再看看蓬丘。
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美食的诱惑,将云生交给清扬,又再三提醒:“师叔你有任何不舒服也随时给我打电话啊,可千万别硬撑。”
“我知道,你们放心去吧。”
放宽了心的明心催促着蓬丘跟上,随着病房大门咔哒一声碰上,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清扬脸上面对明心时勾起的嘴角也在这一刻被缓缓扯平,小腹处的伤口虽然在好转愈合,但时不时还有痛感蔓延,他艰难地用双手撑住床面,速度很慢但很稳地坐起来。
当脊背靠到床头的那一刻,小腹处蔓延出来的疼痛令他整张脸失去血色,变得苍白无比,太阳穴的青筋也在一抽一抽地鼓动。但清扬来不及在意太多,他的眼里只有云生。
接连几天他都没找到他与云生独处的机会,好不容易等到溯时离开,明心跟蓬丘也出了门,若是错过,待到云生醒来,那一切可就挽回不了了。
手指拖动枕头,他掏出了藏在枕头下的乾坤袋。
他的乾坤袋是一个深色的锦囊,平时就挂在道袍的腰带上。被送到医院抢救以后,医生将衣服和锦囊全部收了起来,还给了他。
打开锦囊,里面藏着一叠厚厚的符纸。
但清扬却并不打算动用。
他的确要杀了云生,却不能让人知道云生是他杀的。所以,所有来自流云观的手段都用不了。
绘着诡异符号的明黄纸缯被捡起,清扬咬破手指,浓郁的鲜血味道瞬间弥漫整个病房,血印按在纸缯上,清扬唇齿微动,短短几秒后,符纸上流淌出了一缕一缕的黑红交杂的气息。这些气息宛若游蛇,在半空中挣扎叫嚣,发出嘶嘶嘶的古怪声响。
随后,游蛇在清扬的指挥下,飞速晃动着尾巴刺向云生。
像是血肉被灼烧,黑红气息从云生的鼻翼、耳朵、胸膛以及小腹、膝盖钻进去,待到最后一缕尾巴也没入其中消失不见,神情紧绷的清扬蓦地松一口气。他的额角因全神贯注地下咒而溢出点点汗水,艰难支撑起来的上半截身体摇摇欲坠,但恶咒没成,清扬只能咬牙继续。
嘴唇再次动起来,古怪的调子配合着晦涩难懂的言语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云生裸露在外的皮肤下忽然拱起一个个弧度。见游蛇被唤醒,清扬紧皱的眉心松了松,他的恶咒没溯时那般花里胡哨,人体也不会长出花来,只不过那些黑红交织的气息会钻入云生的血管,每游过一段,便撑爆一段。
用不了两分钟,云生就会因为浑身的血管爆裂而亡!
吐出一口气,清扬看了看被包扎好的腹部伤口,最终还是决定对自己狠一把。
云生要死,他也得身受重伤,才不会引起流云观的怀疑。
在一堆符纸中挑挑拣拣,清扬选了个同样能让人死亡却并非无药可救的恶咒,再度咬破一根手指,符纸上的符文凝成了诡异的红色印记轰得砸进胸膛,不到半秒的时间,清扬的口中便喷出一口鲜血。
感觉到生命正在缓慢流逝,他艰难地挪动手指,一点一点摸到手机,用着最后的力气给明心拨去了电话。
但仅仅只是三秒钟的时间,他便愣住了。
叮叮咚咚的来电铃声隔着一扇门轻易地传到了他的耳中,紧接着他突然感觉到浑身的皮肤涌起古怪的瘙痒感,低头一看,小臂的内侧有一抹古怪的阴影在皮肤内部摇晃,眨眼的时间里,那阴影噗嗤一声刺穿皮肉,深绿色的枝条从血管里生长出来,一个小小的粉色花苞屹立其上。
第94章 退圈第九十四天 来安慰安慰你。……
——我给这恶咒取名叫花开, 咒法入身,中咒之人的血肉里就会长出一朵朵花来,花苞破开皮肤, 靠吸食血液而生长绽放,花什么时候枯萎, 人就什么时候变成干尸。
属于溯时的声音随着小臂上破开的一个个花苞回荡在清扬的耳边,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颤抖的花枝,似能轻易察觉到自己的鲜血正在被花枝吸食,而那干瘪的花苞在短暂的时间里变得圆滚滚, 外侧的花瓣晃晃悠悠地向外张开。
为什么?
为什么溯时白日里才提及的恶咒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清扬的眼眸被逐渐染红的花苞所占据, 将白色的眼底印得一片血红。
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 病房的门突然掀开了一条缝隙。清扬的视线瞬间转移,他盯着门缝, 眸光打颤, 心脏开始砰砰砰地剧烈跳动,不安的情绪在瞬间覆盖全身, 过分的紧张令他开始出现耳鸣,耳边都是嗡嗡嗡的杂音,但奇怪的是未被挂断的通话所带来的提示铃声却响得更清晰了。
那铃声,他听过无数遍。
……是属于明心的。
明心手指用力的捏着手机, 愤怒和震惊让他的指关节咔啦咔啦作响, 手上皮肤被绷出惨白的颜色。傍晚时分收到明悟师兄的信息,说是让他找个时间带蓬丘离开病房, 并注意表情管理别被清扬师叔发觉古怪时, 他就觉得很奇怪,但不管他怎么问,明悟师兄也没说明原因。
只是他的第六感告诉他, 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心里藏了事儿,明心在傍晚到晚上那段时间像是被吸走了精气似的,整个人懒洋洋的提不起任何精神,就算是打游戏也心思溃散,完全不在状态。好不容易等到时间差不多,怂恿着蓬丘去吃烧烤,离开了病房,他却在走廊的尽头遇到了本该在流云观的明悟师兄。
同时,他也发现了明悟师兄的不同。
在明心的印象中,或许是早就知晓流云观会被交到自己的手中,他家师兄待人待事一直都很宽容,不像他遇到点看不惯的人都能上蹿下跳骂骂咧咧半天。可就是这么宽和温柔的师兄,此刻面色紧绷,唇角抿平了弧度,眼眸沉沉。
“师——”
未尽的言语随着蓬丘上前一步将手机递给明悟而戛然而止。
明心站到明悟的身旁,目光落在手机上,发现蓬丘的手机竟然开着视频,而视频的画面赫然是他们刚刚离开的病房。镜头呈现广角,完整地将清扬师叔跟云生所在的两张病床都包揽在内。明心讪笑一声,冲蓬丘道:“也不至于谨慎成这样吧,咱就是出门吃个饭,病房内能出什么事儿啊,还用得着监控。”
但话说是这么说,更多的不安却宛若藤蔓将明心的心脏紧紧缠绕住,让他有点喘不上来。
也是这个时候,他发现镜头里原本躺着的师叔清扬忍着腰腹的疼痛、满头大汗地挣扎着坐了起来。男人靠在床头,费力地直喘息。看他这副模样,明心下意识担忧,然而却在注意到他偏头看向云生时泄露的充满冷意与狠意的目光时,陡然屏住了呼吸。
师叔……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云生?就好像云生并非他的师侄,而是威胁到他的仇人。
垂在身侧的手指蓦地收紧,明心眼眸怔怔盯着屏幕。
下一刻,他便看到清扬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乾坤袋,那些熟悉的符纸被放到一边,一张陌生但朱砂颜色格外浓郁的符纸出现在他的指尖。明心来不及去看清扬下咒,他的注意力全都在符纸的颜色上……这与桑柒柒当初从青成那儿搜来的符纸颜色一模一样,分明就是人血!
师叔他……
不可思议的震惊情绪被强行按下,他的眼中出现了那些黑红交织的气息宛若游蛇钻入云生体内的画面。
他终于忍不住,迈着大步朝着病房的方向走回去。
病房的门在猝不及防中被推开缝隙,视线穿透缝隙定定落在两张病床之上。看到那些古怪的气息在云生的身体里肆虐游窜,看到清扬为了解除自己的嫌疑给自己下咒等救命,捏着那铃声叮当叮当响的手机,明心当场冷笑,一脚踹开了门。
嘭的一声巨响。
门板摇晃着撞上墙壁又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回弹回来,清扬的目光中落入明心以及他身后的明悟、蓬丘的身影,在见到皮肤开出花苞、听到熟悉铃声时产生的惊愕与慌张,都在这一刻沉寂了下来。
清扬差点笑出声。
他蛰伏那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所有人都不在的时机,本以为计划完美无瑕,结果现实却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再多的言语都没必要说出口,双方就这么静静地对视。
清扬清楚地看到明心的眼神从愤怒变成失望,好半晌,他才哑着嗓音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云生?为什么有那样的符纸?那符纸上面不是朱砂,是人血对不对?”
质问回荡在耳侧,清扬垂下眼眸,他的力气都在下咒时用得干干净净,这会儿脸色苍白又疲惫,重新靠回到床头,他翘起嘴角,声音低哑地答非所问:“我以为你们会先关注关注云生的情况。”
“云生挺好的,一个小时前就醒了。”
向来温和如水的嗓音里带上了几分冷沉,而明悟言语间透露出来的情况却令清扬眉心皱紧。
云生一个小时前醒了?
不可能。
白天云生醒来瞧见他时的剧烈反应让他知道,云生绝对不能留,所以一整天的时间他都牢牢紧盯着云生,对方根本没有醒来的迹象。目光转而投到隔壁病床,但也就是这一眼,却令他猛地怔住。
原本应该在两分钟时间内因浑身血管爆裂而亡的云生此刻却丝毫没有血肉模糊的样子,那些红黑交织的气息也不在他的皮肤之下起伏,一眼望去,云生痛苦的表情平静,皮肤重回平稳的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是中咒的模样。疑惑一点点占据心头时,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在清扬的眼眶内。
云生,竟然睁开眼坐起来了!
不,不对。
“你不是云生!”清扬望着’云生‘,眼神冷凝,“他就算醒来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得这么好。”
“这会儿脑子倒是挺好使的。”’云生‘抬手撕去身上的符纸,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开始出现变化,棱角变得分明,眼睛变得狭长,眼尾的疤痕与扎眼的红色寸头瞬间吸引住了清扬的心神。
溯时翻身下床,绕着清扬转了两圈,很想像上次一样掏出笔记本做个简单的恶咒使用感受。可惜,现在撕破脸了,清扬估计不太情愿。
伸手拨了拨已经绽放到一半的花苞,溯时摸着下巴想,这恶咒吸食血肉的能力好像还不是很强,不过这并非问题,倒属于优点。毕竟,折磨人嘛,得慢慢来才行。他就乐意看这群混球历经疑惑、惊讶、惊恐和无能为力的恐惧以及绝望的神情变化。
掀起眼皮瞅了眼清扬,溯时发现这人心态竟然还可以,被他下恶咒、被他们发现真实面目,竟也没有崩溃。
直起身板,溯时收回手,抱着双臂问:“你之所以会被我的恶咒牵连受伤,不是因为被云生的伤情影响了心神,而是因为我跟蓬丘的突然出现,救下了本该必死无疑的云生,对吧?”
清扬冷着脸没吱声。
溯时也不介意,他走到桌前,伸手虚空一握,符纸的撕扯声音响起,隐身的手机便暴露在了清扬的眼前。男人垂眸按下录像的停止按键,像是随口一说:“你不开口也没关系,反正云生醒了,你为什么要杀他,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为师叔你在收到寿河村的道士被警方抓到了尾巴的消息以后,本想自请前往寿河村帮助警方,却没想到云生跟明心不合,得知明心被北青村的那批道士戏耍以后,竟然也主动提出帮忙,而我跟师父为了锻炼年轻一辈的能力,并未拒绝。”
明悟缓缓开口:“抵达寿河村,你很清楚地知道,以你的能力若是将那些恶道放跑,肯定会引起师父等人的怀疑,所以你将目光放在了云生的身上,云生被恶道抓住,恶道以云生的性命威胁你放过他们,都是你的计划。云生是被你推出去的,这一点,云生清楚,你也清楚,恶道同样清楚,所以就算恶道们能顺利借此计划离开,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放过云生,才会想着杀了云生一劳永逸。但你们谁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了溯时和蓬丘师兄弟,不仅救下了云生还杀完了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