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已经在了,海氏看见母女俩进门,脸色不太好,本来就很深的皱纹愈发深了几分,面色格外严肃。屋中伺候的下人本就不多,她一挥手,剩下的几人也全部退了出去,还顺便关上了门。
冬日里天光不好,门一关上,屋中有些昏暗。
海氏的脸藏在阴影之中,声音格外暗哑沉冷:“跪下!”
白如意麻溜地跪在地上。
余红卿也跟着跪。
海氏沉声质问:“你又要绝离?”
气氛凝滞,格外压抑,让人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白如意并不害怕,她早在回来时都料到了会有这一遭。
“是。”
“你读了那么多书,不知道女子要贞静温婉吗?”海氏气得狠狠将手中的杯子掷下。
杯子在白如意面前不远处碎裂,瓷片都溅飞到了墙上。
茶水和碎片有一半儿都溅到了白如意上,更有瓷片飞到她的额头和左脸上,割破了她的血肉,瞬间就有鲜血流出。
“我白府的这点清誉,全都毁到了你身上。”海氏怒火冲天,“这么大的事,你跟谁商量了?你眼中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自己一个人就能定下绝离,那你回来做什么?”
海氏声音寒冷如冰,“第一次算是你被人骗,二嫁可是家中帮你挑的亲事,又是你自己点的头,为何还是过不长久?别总说是别人的错,两次姻缘都意分开收场,你自己就不反思?”
老夫人越看越气,拎了茶壶再次砸下。
这一回,瓷器在白如意的膝盖前摔碎,又有瓷片飞到她的脸和脖子上。
余红卿伸手去拦,却已迟了,不光没拦住,碎片还扎入了她的手背,瞬间就冒出了殷红。
鲜血滴滴落在地上,白如意很慌,伸手去捂女儿的伤。
她自己受伤时面不改色,动也未动,却在看到女儿的伤时神情慌乱,余红卿咬牙道:“老祖宗,我娘在彭府受了很多委屈……”
“所谓的委屈,不就是男人纳妾,长辈威严了些么?”海氏冷笑,“谁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那一家子要仰仗我们白府,即便是欺负人也不敢太过,你手握大笔嫁妆……”
身为晚辈,不能与长辈争执,余红卿憋不住:“可是他们就是很过分,那彭继武畜生不如,对自己的弟妹有龌龊心思,老人家只知和稀泥,张口就说是我娘的错,那男人还要我娘忍耐……”
论起来,她对彭家人的称呼很不合适,好歹彭继文认了她做女儿,那彭家人就是她长辈,不应该直呼其名。
海氏倒没计较这些,她满脸的惊讶,追问道:“当真?”
余红卿手背上的伤流出的血变成了血线,她擦也不擦:“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海氏瞪向孙女:“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说?”
白如意苦笑:“怎么说呢?婆婆说是我的错,话里话外指责我不守妇道,明明大人已经将彭继武送往外地,可是彭继武还是时不时就跳出来恶心人,明明是第一回见卿娘送见面礼,偏偏要送当初他和大嫂之间下聘时的定情信物……谁见了不多想?万氏动不动阴阳怪气……我不敢说都是别人的错,毕竟,在您眼中,孙女嫁人后日子过不好,也是孙女不会经营之故。说得太多,更像是狡辩。”
她深深磕下头去:“你想罚就罚,孙女都受着!只一样,孙女再不要做彭家媳。今日出了这些事,彭家长辈只知道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等他日那混账欺辱于我,多半还是大被一盖,将所有的丑事遮住了事,道那时……我才是真的没了活路。”
她说到这里,泣不成声,“孙女不怕死,但孙女有儿有女,孩子们还未长成,孙女不能死!即便要死,也是在他们成亲以后。求祖母成全!”
海氏面色铁青:“彭家欺人太甚!”
魏氏只知道女儿不在做彭家妇,母女俩从相见到现在也没来得及关起门谈心,她此时才知女儿遭遇,气得胸口起伏,眼圈都红了,她起身跪在了婆婆面前:“母亲,此事不是如意的错,稍后让大人修书一封去往兴安府,从今往后,我们太傅府与彭家断亲!”
屋中一片安静,只有几人粗重的呼吸声。
好半晌,海氏才出声:“罢,就依你。此事暂时别对外说,日后即便要说,也不能将实情传出去。”
她长长叹息一声:“世道对女子苛刻,一个弄不好,京城那些人也会和彭府那老妇一样,认为是如意不守妇道,嫁了弟弟还勾引哥哥……呸!这些事,我说着都嫌脏。”
话说到这里,她瞪了一眼孙女,“底蕴不够的人家,什么污遭事都有。当初你要是一开始就听从长辈的吩咐,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会有这些恶心事发生!”
白如意松了一口气。
此次回京,最难的不是留在太傅府……留不住,大不了搬出去,反正太傅府不会坐视别人欺负她们母子三人。她最害怕的是白家长辈们不接受她再次绝离。
答应了就好。
海氏瞪着孙女:“也就是你爹娘疼你,不然,换一户迂腐的人家,你即便不被清理门户,也要去寺庙中青灯古佛一生。”
“孙女明白长辈们的疼我。”白如意语气里带上了哭腔,“孙女不怕死,也不怕青灯古佛的孤苦,只是放不下一双孩子……”
“行了。”海氏揉了揉眉心,“先住府中,省得别人看你们孤儿寡母单独住再起了欺人之心。咱们是可以帮你讨公道,可这紧要关头,还是少些麻烦为好。”
白如意临走,对着海氏猛磕了好几个头,出门时,除了脸上两处被瓷器伤着的口子,额头上还红肿一片。
她往回走时,手中捏着帕子,摁着女儿受伤的手背:“不要觉得长辈严厉,爱之深,责之切,原先祖母很疼我的,是我不争气,让她老人家丢了脸。”
她声音越来越低,“方才祖母说清理门户,不是危言耸听,京城里有几户老学究,真的对女子特别苛刻,原先我有个手帕交,定亲以后被退了亲,明明是男方在大婚之前攀上了高枝反悔,结果人家转头娶得了美娇娘,而她却被送往了百里之外的庵堂,就这,还是他母亲苦苦哀求后的结果。”
母女俩回了院子,找来了医女包扎伤口。
白如意脸上的伤口不深,医女说忌口就不会留疤。但是余红卿的手背上伤得有点深,不可能恢复如初。
“用最好的伤药,祛疤膏也要最好。银子别去公中支取,去我的管事那里取。”
送走了医女,白如意握着女儿包扎好的伤口,泪水滚滚落下:“傻丫头,那是我亲祖母,能把我怎地?”
余红卿心里难受,深吸了好几口气,哑声道:“我看不得你受委屈。”
再说,从她一入府,海氏就是一副很不好相处的态度。
女儿家和离归家,且就是白如意执意如此,一般人家估计都不允许。余红卿选择出声,也是想帮她一把。
白如意将女儿揽入怀中,嚎啕大哭。
这边母女俩哭着,又有白如意的丫鬟来说,彭知礼正在二门处等待。
他是外男,再是太傅的亲外孙,那也是外人,只能住在客院。内宅不好入,容易冲撞了女眷,就是再着急,也只能在二门处等。
白如意起身:“知礼多半是听说了我被罚的事,他肯定很担心,我去看看,你歇着。”
余红卿不打算去,姐弟俩之间感情一般,彭知礼真正担忧的是母亲,又不是她这个姐姐。
于是,她顿住脚步,打算回自己的院子,走到一半,有个小丫鬟凑到了盼春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盼春脸色不太好,送走了小丫鬟后,禀道:“彭二姑娘到了偏门,说是想见您。”
“不见。”余红卿好奇,“我记得娘早前打过招呼,不让守门的婆子帮忙传消息。”
盼春忙道:“没传,只是要告知夫人一声。”
余红卿纠正:“别再唤夫人。”
盼春应是。
彭知礼看到了脸上有伤的母亲,担忧问:“娘,您没事吧?”
他知道母亲不打算再回彭府,就猜到了会有这一天。
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容不得女儿被休,和离其实也差不多,尤其母亲已经和离过一次。
“若是不能在太傅府住,咱们出去住吧,省得看人脸色。”
彭知礼在这府中很受优待,所有的人待他都很客气,表兄弟们还很乐意告诉他京城各家一些不为外人道的消息。
相比起他的如鱼得水,姐姐的处境要更尴尬些。
想到姐姐,他忙问:“姐姐可有被责备?”
白如意见他主动问及长姐,颇为欣慰:“她想要帮我挡着,手背上受了伤,大夫说,应该会留疤。”
“啊?”彭知礼愤然道:“他们太过分了。娘,咱们搬走吧。”
“别冲动。”白如意看着儿子,“要沉住气,我确实做错了事,被责罚是该的。”
“可是姐姐没有错。”彭知礼满脸愤慨,“我早看出来了,府里的人都看姐姐不顺眼……”
因为余红卿的存在,无一刻不在提醒众人白如意年轻时的任性妄为。偏偏余红卿从小长到大也受了不少委屈,那她总不能去死吧?
“即便要搬,我们的房子还没整修好。”白如意眼看儿子气得不轻,顺
着他的话头道:“等房子修好了,咱们再挑个机会辞行。知礼,人活世上,不是过一天算一天,得为以后打算。京城里的读书人削尖了脑袋寻找各种门路,而你外祖和舅舅们就是现成的门路,你懂我意思吗?别人想求都求不到的贵人,只需要你态度好些就会帮你。刚直不是优点,你是男人,以后要护着我,要护着你姐姐,得学得圆滑一些。”
彭知礼低下头:“儿子明白了。”
“你几个舅舅待你挺好。”白如意语重心长,“他们或许喜欢训斥我,但说句不好听的,这天底下几万万人,能被他们训斥的又有几人?如果我不是他们的亲妹妹,他们绝不会多看我一眼。”
谁没有自尊?谁想挨骂?
白如意是做出了自己认为对的选择,明知长辈会生气,她还是这么做了。
回来前,她就知道住在府里会受些委屈,可……两个孩子的父族帮衬不上,她只能脸皮厚点。挨打挨骂都受着。
这些都是她的亲人,生气归生气,总不可能把她打死。
有丫鬟凑过来,小声说了彭宝儿在偏门求见的事,白如意一口回绝:“不见!”
闻言,彭知礼瞅了母亲一眼。
母子两人离得近,他也听到了丫鬟的话,想当初,母亲很疼爱宝儿姐姐,亲生母女也不过如此。
“娘,您真的不管宝儿姐姐了?”
白如意瞅一眼儿子:“你希望我管?”
彭知礼的头是怎么都点不下去。
彭知礼是四品官员的独子。
从小,祖母希望他多读书,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从四五岁起,就时常将他带在身边教导。
实话说,彭知礼越是长大,就越不希望自己长大。
孩子可以任性,可以耍无赖,可以用哭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稍微大点,就得懂事。
他和宝儿姐姐感情好,自然希望两人做一辈子的姐弟,但母亲离开了彭府,宝儿姐姐就不再是母亲的女儿。最多是顺手照顾一二。
白如意不知道儿子能不能想明白,解释道:“她如今是秀女,一次次的找上门是打算借太傅府的势。可如今我们母子三人已经是太傅府的麻烦了,府中众人愿意容忍我们,是因为我们是血脉亲人。彭宝儿资质一般,除非是天降大运,否则,不太可能被选中。到时,她肯定希望我帮她在京城里寻一门好亲,媒人不是那么好做的。”
说到这里,她情绪有些低落,“你看我自己的婚事都弄得一团糟,若帮她作主,最后多半会被怨恨。”
“娘,儿子明白。”彭知礼嘱咐,“你先回去歇着,回头儿子去外头帮您买上好的伤药和祛疤膏。姐姐那伤得好好养着。”
距离初选还有两个月,一个小伤肯定能养好,若是手上留了疤,而疤痕又丑陋,怕是在初选时就会被刷下来。
所有参选的秀女要求清白之身,浑身上下不能有疤,体态匀称玲珑,乌发如墨,包括手指的长短,手臂的长度等等都有细致的要求。
虽说参选的目的不是为了被选中,但名已经报上去了,若是初选就被刷下来,于名声没有半分好处,婚事上不会有任何助益。
余红卿受伤的伤口还未结痂,竟然收到了彭知礼送来的伤药。
她心下特别惊讶:“送我的,没毒吧?”
彭知礼:“……”
他气恼道:“不识好人心,还我!”
他伸手要取,余红卿一抬手收到了袖子里:“偏不还你。”
彭知礼哼哼:“你最好别用,小心被毒死。”
语罢,飞快跑走。
盼春偷笑:“二公子心里念着姑娘呢。”
余红卿摸着袖子里的药瓶,心情飞扬。就在这时,不远处有念儿故意拔高了的请安的声音。
因为彭知礼是外男,姐弟相见,也只在二门附近的一个亭子里。
来人是白青珊,她无视念儿,直接踏入亭子,问:“你和安东侯府的大姑娘认识?”
余红卿知道她说的是贺元慧,问:“怎么了?”
“真认识?”白青珊追问,“有交情吗?”
“有一点。”其实不止一点,贺元慧那些不好为外人道的过往告诉了余红卿,瞬间就拉近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白青珊嘀咕:“她怎么会看上你一个小地方来的姑娘?”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烫银的帖子,“大姑娘约你去喝茶。”
余红卿伸手去取,手还没碰到帖子,白青珊已经飞快收回,还将帖子举得高高的:“你得带上我一起。”
“给我!”余红卿伸手去拿。
白青珊抬手一躲,就是不给。
余红卿愿意逗一逗弟弟,做不到和这不熟的表姐拉拉扯扯,也不伸手拿了:“我不带你。”
“凭什么?”白青珊有些恼,“顺便的事。”
大户人家的姑娘都讲究脸面,没有仇怨的前提下,不会刻意让对方下不来台。白青珊厚着脸皮一起赴约,贺元慧即便不高兴,也不会撵她走。
余红卿转身要走。
白青珊气得将那张帖子拍在石桌上:“不去就不去。”
府里的姑娘消息都很灵通,稍晚一些的时候,五房的白青舞找到了余红卿的院子里。
“表姐,听说你得了安东侯府大姑娘的邀约?”
余红卿颔首:“你也想出门?”
两人之间没有交情,若不是为这,白家姑娘应该不会来找她。
大家说是表姐妹,实则平时见面点点头就算是过了招呼,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俗称点头之交。
“不!”白青舞小声嘱咐,“你千万不要带上三姐姐,她出门不是为了见贺姑娘,而是去见旁人。”
余红卿看着她那神神秘秘的模样,福至心灵:“男人?”
白青舞轻点了点头,动作很小,如果不是余红卿一直盯着,可能都注意不到。
余红卿啧了一声,如果是去见未婚夫,没必要如此神秘,除非不是未婚夫。
白青珊再过两个月就会做承恩侯府的世子夫人,她如今还在见未婚夫以外的男人,瞧白青舞这讳莫如深的模样,多半是情郎。
好奇心人人都有,余红卿实在憋不住,问:“是情郎?”
白青舞含含糊糊道:“差不多吧。”
余红卿:“……”
“真有这个人啊,长辈不管吗?为何不一开始就成全了她?”
白青舞答:“大伯母看不上。”
话说完,白青舞就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今天过来就是想让你带我出门,被你拒绝了而已。”
语罢,带着丫鬟匆匆离去。
贺元慧给的这张帖子还惊动了魏氏。
魏氏翻了翻帖子:“一会儿我给你安排一个梳妆丫头,出门不要胡乱穿戴。和贺姑娘相处时,尽量不要把人给得罪了。跟这样出身的姑娘多相处,对你有好处。”
余红卿觉得她太紧张了,贺元慧明明很好相处来着。
而且她也喜欢听贺元慧说那些独自闯荡在外时劫富济贫的事,跟听话本子似的,区别是话本是编的,而贺元慧说的是真的。
“府里会安排马车送你。”
魏氏的嘱咐于余红卿而言特别新奇,明明是两个小姑娘有约,长辈们也跟着操心,还是特别郑重的架势。
余红卿平时梳妆以简单为主,到了赴约那日。愣是给她梳了一个复杂的灵蛇髻,还带上了全套的白玉首饰,好看又不扎眼,脸上施了脂粉,整个人的肌肤亮了不少,穿一身白色的衣裙,裙子上绣着翩翩蝴蝶,裙摆处百花齐放,走动之间,蝴蝶好像在花间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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