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说笑时,后瑶又上前禀报:
“殿下,礼王来了。”
礼王,她的好妹妹,祝问薇。
“请她进来。”
祝莳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笑意僵住的许乐悦,缓缓抿了口茶,遮住嘴角盎然的笑意。
“皇姐。”
来人一袭青色衣裙,声音甜美活泼。
她的眸子是和皇帝一样的鹿眼,湿漉漉地看着人心生怜爱。
没有错过这两人一瞬间的对视,祝莳安扫了眼她们的衣服,心底冷笑。
真是光明正大,情侣装都穿上了,舞到她面前笑得得意洋洋。
祝莳安声音平静,慢条斯理:“皇妹坐。”
“没想到许公子也在皇姐这...看来皇妹来得不是时候啊。”
祝问薇欣然坐下,一脸促狭地看着祝莳安,许乐悦脸色变红,也偷偷看向她。
被两人目光注视的祝莳安从容一笑,“皇妹此言差矣,皇姐可是想你想得紧呢,哪来的不是时候一说?”
“是啊礼王殿下,太子殿下可是念着你呢。”许乐悦帮腔道。
祝问薇眉头狠狠一拧,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许乐悦,却见那小郎君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另一人。
她收拾好情绪,哼笑一声:“许公子说的是。太久没见皇姐,皇妹也是想得紧。”
“既然想皇姐,就多来东宫看看。”
祝莳安挑眉,像是不经意般说道:“和乐悦一起。”
祝问薇笑意一僵,打着呵呵笑道:“皇姐说的什么话,我和许公子可不相熟,结伴而行有点为难我们了。”
许乐悦眸子睁大,急切地想说话却被祝莳安的笑容打断。
她笑意轻飘飘,“皇妹不必着急,皇姐说笑玩的。”
像是意有所指,祝莳安轻叹一声:
“毕竟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你们两人幼时情谊深厚。看着你们现在不相熟的模样,皇姐心里难受得紧。”
刚要开口的许乐悦眸子一怔,眼底不可控制地浮起一层不安和惶恐。
他急不可耐地打断,声音迫切:“但是我们毕竟长大了,男女大防,总是要顾及的。”
“所以不相熟,也是很正常的,殿下。”
没理祝问薇染着怒火的眸子,许乐悦咬唇紧张地看着祝莳安。
却见那端坐上方的女人眸子一怔,凤眼勾起。
似是极为赞同,她嘴角噙笑,声音轻柔温和:“乐悦所言甚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顿了顿,祝莳安笑得意味深长:“那我和乐悦,也应当避嫌才是。”
许乐悦着急反驳:“不是的,殿下!我们不一样!”
他话语说得急切,却没注意到对面那人一瞬间阴沉到极致的神色。
“嗯,乐悦所言甚是。”
祝莳安放柔声音宽慰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祝问薇那犹如被调色盘打乱的精彩脸色。
又是一顿假惺惺的东拉西扯,最后祝问薇率先告辞,许乐悦也依依不舍地离开。
两人前后脚相继离开,祝莳安眸子微冷:“影一,盯着。”
而堪堪离开东宫视线的许乐悦没走几步,便被一双手猝不及防地拉进角落。
“礼王殿下?”
来不及惊呼,他便看见了面目温柔的祝问薇。
“乐悦,是我。”她声音轻柔。
“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说着,女人伸出手便想要抱住他,却被许乐悦不着痕迹一躲。
他眸子微眯,拂开祝问薇的手腕,语气平淡。
“礼王殿下,这不好说话。”
祝问薇笑意玩味:“放心,乐悦,我安排了暗卫盯着,没有人会发现。”
她覆在许乐悦的耳畔低声道:“就算是皇姐,也不会发现。”
听到这话,许乐悦才放松些。
祝问薇笑意轻佻,勾了勾他的下巴,“刚刚东宫那番话,乐悦真是应对得当啊...让本王都,自愧不如呐。”
许乐悦眸子一闪,不闪不躲地和她对视:“礼王此言差矣。”
“你可不知,乐悦在说出那番话时心里多难受...”说着,他主动握住祝问薇的手,眼波含情。
见小郎君一如往常的痴情模样,祝问薇放下心,笑意温柔地将人拥进怀里一顿好生安慰。
却没看到,那人隐在怀抱下迷茫不适的眸子。
将两人的一言一行尽数禀报后,影一在祝莳安的摆手中退下。
“呸,这对狗女男!离东宫这么近还光明正大幽会呢,真把你当傻子耍了!”
006面无表情。
祝莳安笑意盎然:“意料之中。许乐悦刚刚那番话可是不同以往,祝问薇着急也是正常。”
“可是他刚刚的样子就是很奇怪哎。”
006狐疑地看向祝莳安,“宿主你又做了什么手脚?”
“?!”
这可太冤了。
祝莳安眨眼无辜:“这次,我可什么手脚都没动。”
她耸了耸肩,不在意道:“可能他也是一时兴起吧,不用在意。”
但让一人一统都始料未及的是,接连几日,许乐悦都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前来拜访。
“殿下,许公子来了。”
又一次,祝莳安面无表情放下手中朱笔,揉了揉额角:“让他候着。”
后瑶毫不意外地行礼:“是。”
这几日,后瑶已经从震惊到麻木了。
是她想岔了,原来殿下对许公子也是会喜新厌旧的...虽然这个新还未出现。
“不是...这个许乐悦吃错药了?怎么忽然就没脸没皮地来东宫做客,还日日都来。”
006吐槽。
“无妨,趁这个机会,也可以适当放出些风声和他割席。”
祝莳安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丞相府。
“公子公子!”
松祥着急忙慌地冲进凌砚辞的厢房,语气焦急。
凌砚辞放下手中经书,眸子微敛,声音放缓:
“松祥,莫急。何事如此慌张?”
松祥眨巴着眼睛,夸张道:“公子!那个许家小公子又去东宫啦!”
“...”
凌砚辞温淡的眸子骤然一缩,像是无意又激起涟漪的湖面,他垂眼放轻声音道:
“他去便去...与我们何干。”
可那握着经卷的指节却无意识弯起,暴露出主人此时不宁的心绪。
松祥看破不说破,哼唧唧道:“谁知道那许家公子打得是什么坏主意!这几日满京城都是他和太子殿下的风言风语...说不定就是他故意传的呢!”
“松祥。”凌砚辞声音平静,“莫要再说这类话。”
他唇瓣微抿,面色严肃:“你这样妄加揣测的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难免会影响到许公子的声誉。”
男儿家的,声誉是极为重要的,就算他不想嫁人,也知道这非同小可。
松祥讷讷点头:“我知错了,公子。我只是想着就我们二人...”
凌砚辞双睫微颤:“我知你本心不坏,但这样的话我们还是莫要再说。”
“嗯嗯,我知道的,公子!”松祥点头如捣蒜。
顿了顿,凌砚辞声音缓缓:“往后...这些事也不用再特意同我说了。”
他眸子微抬,视线直勾勾地盯着那本“朱叶”戏本,声音微哑。
“殿下与许公子乃天作之合...”
苦尽甘来,如愿以偿。
或许这会是殿下想要的吧?
那他何必自扰...何必...
“松祥,下去吧。”
凌砚辞宽慰一笑,“我再看会经书。”
松祥挠挠头,心里颇为难受:他家公子从来都是云淡风轻,面不改色的。
公子是世上最好的人儿!
可现在公子的神情看得他都极为难受。
虽然是在笑,但却让人觉得比哭还令人心揪。
...松祥嘴唇嗫嚅,最终还是沉默着下去了。
直到室内仅剩他一人,桌案上的熏香升起徐徐的白烟,从无到有将他沾染。
那僵坐半晌的男子才怔怔回神,眸光呆滞地看着自己手中被捏紧的佛经。
许久,凌砚辞低低叹了一声,将狼狈得不成样的佛经展开,颇为耐心地将它顺平。
纵使那白皙的指尖仍在不时颤抖,但他面容平静,垂眼时有刹那温柔显露。
整理完佛经,他将其放在书架上,犹豫片刻,还是将“朱叶”拿了出来。
再次认认真真地将戏本看一遍,凌砚辞眸色微敛,唇边噙着浅得无踪迹的笑。
本就不相识,何苦乱君心。
这样也好,原本他便无嫁人的想法,想着待过几年便搅了头发入佛门。
而她,此番与心上人情投意合...应正是开怀之时。
忽略掉心底隐隐的刺痛,凌砚辞笑意缱绻地将朱叶放进收藏架的最深处。
只要不看,不念,不想,不听,便不会凭白生出忧怖。
愿你一世得偿所愿,与心上人...缔结良缘。
而此时,“开怀”的祝莳安心底不耐,但还是笑盈盈地和许乐悦做戏。
只是为了配合“割席”之言,她的言语和动作都敷衍了不少。
其中,曾经深受宠溺的许乐悦自然也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小郎君微抿唇,撒娇般地拉住祝莳安的袖袍,眨着眼睛直勾勾看着她:“殿下...”
祝莳安眸子微垂,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作为府上最小且为唯一的男儿,许乐悦从小便被如珍如宝地捧着长大,撒娇卖痴更是信手拈来。
从前他对祝莳安厌恶至极,虚与委蛇都够呛,更别说撒娇了。
但此刻,唇红齿白的小郎君眼睛弯起,像是上乘的淌着琥珀色的糖浆,就这么甜津津地钻进人心底。
他一下又一下,拉着祝莳安的袖袍,拉长声音道:“殿下......”
顿了顿,许乐悦微抿唇,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安安!”
祝莳安眸子微冷,嘴角却挂上欣喜的笑容。
“乐悦。”
“怎么忽然这么唤我?”
许乐悦害羞地眨了下眼睛:“殿下不喜吗?”
“自然是喜欢的。”
“那...安安喜欢就好。”许乐悦笑得开心极了,“我只是...想和安安再亲近一点。”
......
祝莳安眯眼,宠溺地看他:“好。”
“安安会去参加明日的赏花宴吗?”
许乐悦像是想到什么,表情略有些不稳,试探问道。
“自然。”祝莳安欣然颔首。
“那...安安的桃花,还会送给我吗?”
看着许乐悦略微委屈不安的神情,祝莳安若有所思:他在担心什么?
“当然,乐悦。你那么美好单纯,除了你,本宫还能赠与谁?”
心里好奇,但她还是笑着安抚,眼底深处却染着几分凉薄。
得到肯定答复的许乐悦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放松地笑起来。
他在害怕什么...他知道的。
前几年,许乐悦对祝莳安的感情嗤之以鼻,巴不得她在赏花宴看上其他家公子。
尤其是...丞相家的公子,凌砚辞。
那人生得一副极好的容颜,饶是许乐悦,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如那人。
或许祝莳安看到凌砚辞之后,就不会再缠着自己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许乐悦总是期待她们能相见。
可总是阴差阳错,那人年年早早来了便离开,因此祝莳安从未见过凌砚辞...
可是现在...无论是从大局还是他的私心出发,许乐悦都容不得她的眼底有旁人!
只能有他!
但想到那人对女人的吸引力,许乐悦又不自信极了,只能撒娇卖痴证明殿下的心里有自己...
可即使得到了殿下的承诺...他还是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那让他惶恐。
第二日,春光明媚。
举办赏花宴的地点在一处极为开阔的园林,有亭台水榭,有姹紫嫣红。
湖畔停靠着几只精致的船只,再望得远点,能看见辽阔湖面上如米粒般渺小的几艘船舫。
伴随着男子的嬉笑声,一起飘荡在波光潋滟的水面上。
大多数人都在和同行者有说有笑,十分热闹,倒显得凉亭边独坐的男子十分寂寥。
但他浑然不觉,反倒颇为悠闲从容的自斟自饮。
那人有着一副极为惊艳的好颜色:极为透亮的眸子是冰玉做的琉璃灯,鼻若悬胆,唇瓣嫣红。
他的眉心点着一抹朱砂,是极为圣洁的模样。
黑鸦睫羽轻颤,恍若振翅欲飞的蝶,有细碎的光斜斜照进,在那张美人脸上透出几分阴影。
无视她人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凌砚辞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眸光暗暗扫视四周。
没有看到那人,他垂眼收回视线,又在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感到啼笑皆非。
......
凌砚辞微垂眼,再次默默给自己洗脑。
“公子...要此时离开吗?”身旁的松祥小声问道。
往年这个时辰,自家公子早早便离开了,可今日...
虽然一大早公子便给自己上了个简单的妆,还在这枯坐喝茶...
但松祥可是万万不敢再想公子是在等那位的。
毕竟当日,自家公子可是说过,不用再报那位的消息。
“再坐会儿。”
凌砚辞抿唇,终还是抵不过内心的渴望。
他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远远的便好。
男子垂眼,敛去眸底深处的涩意。
而此时被惦记的祝莳安却悠哉悠哉地在花林闲逛。
说是闲逛,也不尽然。
从影一汇报祝问薇和许乐悦在花林密会时,她便想着来看看热闹。
“来捉奸的。”006锐评。
祝莳安眉眼弯弯:“说得真难听,分明是瞧好戏。”
后瑶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直到在看到祝问薇和许乐悦两人时面容才从平静变得震惊。
她默不作声地看向自家殿下,却发现殿下眼中并无惊讶,只剩森森的凉意。
电光石火间,后瑶倏地悟了!
原来如此!
原来自家殿下早早便察觉到了猫腻,因此前段时日才对许公子不假辞色!
殿下忍辱负重至此,真是让人钦佩!
后瑶一脸敬意地看着祝莳安。
而此时在花林的两人却并非后瑶想得那样拉拉扯扯。
祝问薇想去抓许乐悦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一躲。
“乐悦。”她有些不悦。
许乐悦眸子一动,不复从前那样小意温柔,反倒显出几分咄咄逼人。
“不知礼王邀我来此,意欲何为?”
压下心中火气,祝问薇勉强挤出一丝笑。
“乐悦,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只是想看看你...”
她再次伸出手,许乐悦眯眼正想躲之时,却听她声音幽幽道:
“难不成,你真爱上皇姐了?乐悦。”
...躲避的动作一僵,祝问薇如愿握住他的手。
“我知这段日子乐悦的身不由己,我不怪你。”她笑盈盈将人拥在怀里,声音低低。
“毕竟,就算你真的爱上皇姐了...又如何?”
“乐悦,别忘了,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许乐悦眸子一颤,堪称慌乱地将人推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
“你胡说!殿下才不会...才不会不要我!”
她那样爱他...怎么会舍得不要自己。
祝问薇冷笑一声:“是吗?那你可敢让她知道我们之间的私情?”
“皇姐那样睚眦必报的性子,若她知道你曾联手和我算计于她。”
祝问薇眸子微眯,笑盈盈在他耳边问道:
“你说,皇姐会如何做?”
...许乐悦眸光狠狠一颤,心底那铺天盖地的慌乱将他淹没,但他仍保持镇定。
“我信她,她不是狠心无情之人。”
“这些事情和盘算,我自会告知她,祈求她的原谅。”
说完,他冷冷刮了祝问薇一眼:“还有,以后别再见了。”
身后的女子捏紧拳头,冷眼笑看许乐悦转身离去。
看来是决裂了。
祝莳安若有所思,一转身便看见后瑶钦佩的眼神。
对上殿下蹙起的眉眼,后瑶连忙收敛神情低头恭敬。
“走罢。”祝莳安挥挥袖,转身离开。
而满心慌乱的许乐悦在宴上焦急地寻找祝莳安的身影。
不可否认,刚刚祝问薇那番话还是戳中了他心底最隐秘的伤,最恐慌的地方。
殿下那样宠他护他,可自己却曾和旁人联手设计于她。
这番话,不能由旁人告知于殿下,必须他亲口说。只有这样,她们之间才会有转圜的余地。
殿下这样爱他...定是会理解他的...
许乐悦拼命告诉自己,但握着桃花枝的手却仍是控制不住颤抖。
有交好的公子看到他,笑嘻嘻凑上前,看热闹似地颇为稀奇道:“乐悦,看那边,谁在那。”
许乐悦嘴角勉强扯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到那个坐于凉亭,一身月白色衣袍的人。
凌砚辞。
“他为何还在?!”
许乐悦眸子微怔,疑惑问道。
李公子笑着耸肩:“这便不知了。”
说着,他摸了摸下巴,“不过今日真是很奇怪,他来了就坐在那喝茶赏景,也没有其他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