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知道旁的公子在嘲笑他,他也还是独坐在凉亭。
“奇怪的很,倒像是在等人似的。”
这句话一出,许乐悦猛地看向他,声音不自觉放大:“你说什么?”
被他吓到,李公子往后退几步:“怎么了?”
等人等人...
联想到前几日殿下在马下救了凌砚辞一事,许乐悦整个人都不好了。
手中桃花枝都快被他捏碎了,许乐悦咬了咬牙,气势汹汹地走到凉亭下。
“哎?!”
那李公子双目微瞠地看着许乐悦冲动走到凌砚辞面前,震惊地咋舌。
而此时正在小口喝茶的凌砚辞忽觉眼前变黑,抬眼一看,却见一身红色衣袍的许公子站在自己面前。
那表情...实属不善。
他微愣,放下茶杯,语气温和:“许公子,可是找我?”
“你为何还在此处?”
他一出口,却是毫不客气的质问。
这话听得凌砚面不改色,却让松祥一肚子气。
好家伙!自家公子可是丞相府的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许家公子好大的威风,一上来便想要赶走自家公子!
松祥瘪瘪嘴,但还是忍着没有回怼。
他可不敢再乱说话,为公子招来祸端。
来者不善。
虽然不知为何许乐悦对自己有莫名的敌意,但凌砚辞也不是泥做的菩萨。
他眉眼微抬,“许公子,是以什么身份质问我?”
扫了眼外边看好戏的一群公子,凌砚辞声音平静:“这是赏花宴,我自有留在此处的自由,怕是轮不到许公子肆意驱赶。”
许乐悦气笑了,冷眼看他,声音压低:“你是在等殿下吧。”
凌砚辞一怔,没有回答是与否。
可就是这副模样却让许乐悦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红袍郎君冷笑,扬起声音嘲弄道:“这是赏花宴,可没得到一枝桃花的公子怎么还有脸面留在此处?”
很明显的针对,其他与他交好的公子,或是嫉妒排挤凌砚辞的人也纷纷帮腔。
“是啊,赏花宴可是其他女郎给欣赏的郎君递桃花枝的好机会...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还赖在此处不做。”
“整日装得温和有礼,还不是一个虚有徒表之人?”
“也就一副皮囊尚能入眼,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还与许公子对垒...”
更甚者,笑得嘲讽:“凌公子,需不需要我送你几朵桃花啊?”
松祥都要气哭了,自家公子什么时候被人嘲笑过?!
丞相府的公子身份尊贵无比,往日纵使他人背后不满,也不敢当着他的面搬弄是非。
可今日,有一个太尉之子的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开了口,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恶意倾泻而出。
看到松祥气红的眼眶,凌砚辞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即使面对这么多人的恶意,他的面色依然平静,唯有眉心那抹朱砂灼灼惹人眼。
“你这样做,就是为了将我赶走么?”
凌砚辞温声开口,似是不解,笑得礼貌。
“你在怕什么?许公子?”
他眸子微弯,漆黑的瞳孔直直地看向许乐悦,捕捉到那一抹慌乱后若有所思。
“怕殿下见到我?”他声音徐徐,“怕...殿下对我产生好感?”
话音一落,许乐悦眸子睁大,猛地抬高声音冷笑:“没脸没皮!”
“殿下待我如珠如宝,区区一个你如何能让我惧?”
那被羞辱的男子却是淡然一笑,眉眼微抬:“是吗?”
许乐悦嗤笑:“自然。”
“本公子只是看不惯你装模作样,想要你滚好让眼睛清净清净。”
凌砚辞不置可否,眸子扫过他手心被捏得细碎的桃花枝,垂眼轻笑。
这么一个男子...如何配得上她?
不合时宜地想着,他也温声说出口。
“许公子,你不是殿下良配。”
话一出口,身穿红袍,面如冠玉的小郎君面色沉下。
他眸子带上毫不掩饰的厌恶,直勾勾地盯着凌砚辞,声音冷淡又暗含威胁。
“你说什么?”
他的视线很有压迫感,但凌砚辞丝毫不为所动。
鸦羽的长睫抬起,凌砚辞嘴角噙笑,语气温和:
“我说,你配不上殿下。”
他一字一句重复,淡定从容的模样让围观的其他公子都是敬佩得很。
而随着这句话落下,许乐悦的脸也冷得不能再冷。
那样风华绝代的女子,世间哪个男儿能与她并肩呢?
“看清你自己,凌砚辞。只是一个赏花宴,都没人送你花枝,你哪来的底气和我在这大放厥词?”
许乐悦冷笑。
凌砚辞不置可否,“我的确没有花枝...但...”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一声声的“殿下”。
还未出口的话淹没在嘈杂的声音中,凌砚辞呆呆地看着那踩着一地碎阳,在所有人恭敬的问好声中踱步而来的女子。
她一身浅蓝衣裙,凤眼往上一提,显出几分清贵优雅。
没有人敢直接打量这位太子殿下的尊容。
但在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她时,凌砚辞眸子缱绻地扫过她的面容。
极为隐秘的,将她的每个五官镌刻在心上。
周围其他公子或爱慕或痴迷的目光凝在她身上,但太子只是眉眼微抬,声音平静而暗含威严:
“聚集在此,吵吵嚷嚷做甚?”
迎着所有人羡慕嫉妒的眼神,许乐悦像是一只回到巢穴的鸟儿,欢快地跑到她身边,撒娇嘟囔道:
“殿下~安安~你来啦~”
“我刚刚可是一直在找你~”
可出乎他意料,太子殿下眉眼平静地点头,未做回答,只是再次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许乐悦微眯眼,试探着想拉住她的衣袖,却被祝莳安不着痕迹一拂。
心底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许乐悦眨着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殿下!不过就是些男儿家的口角,上不得台面,不值一提...”
不知为何,他半分也不想提及凌砚辞。
祝莳安垂眼,不耐地看向躲在后面看热闹的严念文,冷笑一声:
“既然没人说,那严小姐说说,刚刚发生了何事。”
万万没想到自己偷摸看戏还能被抓的严念文“啊?”了一声,她挠挠头,老老实实地走到祝莳安面前。
先是一通认错,再然后在祝莳安泛着冷意的眸光,和许乐悦暗含威胁的眼神下,她一五一十地将刚刚发生在凉亭的事情讲述。
许乐悦气势汹汹的质问,凌砚辞平静的回击,以及周围其他公子恶意的帮腔。
越听,祝莳安眉眼的冷意就越重。
最后,看着面色惨白的许乐悦,她嘴角笑意冷冽:“这就是一些口角?”
周围人都噤若寒蝉,祝莳安面无表情叫道:“后瑶。”
“是。”
后瑶恭敬行礼,将一个精致的花篮递给祝莳安。
那是一个装满桃花枝的花篮,模样小巧精致,任何人见了都会心生喜爱。
许乐悦眸子睁大,慌乱地想去抓她的手,却被后瑶无情地隔绝在外。
在所有人安静的目光中,祝莳安一步步走向凉亭,走到凌砚辞身前。
直至龙涎香的气味扑面而来,凌砚辞才慌乱地垂眼行礼:“殿下安好。”
“不必多礼。”祝莳安轻抬手,将人扶起。
分明隔着衣袍,但却好像能感受到她温热的指尖...
凌砚辞在心底苦恼自己这不合时宜的想法,只得用尽全身心力不去想。
的确生得极为好看。
上次匆匆一面,他还带着帷帽,未能得见他真容,只能从那颀长的身形看出男子的姿态。
而今日...
祝莳安抬眼细细打量他。
瞳色极浅,却又极为透亮,他唇瓣嫣红,又透着几分引人品尝的水润。
分明是一个清雅至极的人,但那眉心的朱砂却给他镀上一层艳丽。
好一个玉质金相的妙人儿。
他像是一朵栽种在佛前的莲花,于幽微绽放,却依旧美不胜收,惹人心醉。
美色当前,祝莳安眉眼微软,声音平静。
“你便是凌砚辞?他们口中一朵桃花都无之人?”
凌砚辞眸子微颤,难得有些窘迫道:“回殿下...是。”
他一向是不在意这些虚名,但...却不希望让殿下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脑海里闪过这个想法时,凌砚辞一怔,急忙将它压下。
不清楚对面之人丰富的内心活动,祝莳安微抬手,将那花篮提起递给他。
“送你了。”
凌砚辞一怔,眸子睁大,难得懵在原地。
其他人也倒抽一口凉气,纷纷将目光投向一脸难以置信的许乐悦。
“殿...”他话还未出口,便被后瑶派人捂住了嘴。
“殿下没有命令前,别松手。”
后瑶眼神凉凉地扫过被捂住嘴的许乐悦,对着男子警告道。
“是。”
凉亭里,凌砚辞回过神来,却是开口拒绝道:“殿下,不可。”
“哦?你要拒绝本宫?”
祝莳安眉眼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非也...”
凌砚辞轻呼出气,郑重其事地看着她说道:“只是赏花宴的桃枝...向来都是女郎送给自己极为欣赏的公子...”
“殿下若是想为许公子赔罪...也不需要送...”
他没说完,但意思却很明确。
祝莳安感到啼笑皆非。
她短促地笑了下,微抬下颌:“本宫为何要替许公子赔罪?”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凌砚辞猛地看向她,眸子错愕。
殿下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吗?
凌砚辞咬紧下唇,只觉一向平静的心脏跳动得要将他震碎。
看着凌砚辞躲在一旁的眸子,祝莳安挑眉。
“本宫送你花枝,自是极为欣赏你。”
话罢,她又将花篮往前一提,声音平静:“那么,凌公子,可要收下?”
凌砚辞目光怔怔地看着递过来的花篮。
上面堆满了娇艳欲滴的新鲜桃花,泛着些许晶莹的水珠,在阳光照射下亮得灼眼。
没救了。
他没救了。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可他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一次次的告诫,一次次的阻止。
周而复始。
他以为自己足够清醒,足够抵抗那来势汹汹的爱欲。
可...他终究不是高坐明台的佛相。
凌砚辞想。
她的出现,便是打碎这场修行的浩劫。
“我很欢喜,多谢殿下。”
他的喜悦溢于言表,祝莳安眉梢微挑,不着痕迹地掠过他红得的要滴血的耳尖。
轻咳一声,祝莳安点头:“喜欢就好。”
“本宫先离开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凌砚辞嘴角的笑顿住,想开口挽留却嗫嚅着不知说些什么。
走到许乐悦身前,祝莳安一个眼神,后瑶便心领神会:“松手。”
“殿下...”
许乐悦眸子通红,可怜兮兮地看着祝莳安。
美人落泪,无疑是美的,也是惹人心碎的。
但祝莳安面无表情,嘴角微勾:“如今,凌公子可是在场最多桃花的公子。”
扫了眼四周面色大变的人,她声音微冷:“不知他是否有那个权力,将尔等赶出赏花宴呢?”
其他人纷纷求饶,许乐悦也是难以置信,眼角淌泪:殿下!你为了他,为了凌砚辞,竟是丝毫颜面都不给我留吗?
祝莳安眯眼看他,伸手将他眼角的泪抹去,意味不明道:“乐悦,别多想。”
我可是丝毫脸面都不想给你留。
祝莳安心想。
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祝莳安便没再多理会落泪委屈的许乐悦,直接拂袖离开。
周围看好戏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火辣辣的痛。
恍惚间,他好似听到有人讥讽嘲笑:“原来殿下也没那么维护他啊...”
“看了京城里的传言也不能全信..”
脑子一片空白,许乐悦的指甲都嵌入掌心,烙下痕迹,但他浑然不觉。
满腔的惶恐愤怒,以及被独自丢下的委屈和茫然将他席卷,许乐悦嘴唇翕动,抬眼冷冷扫过那一群小声说着风凉话的男子。
被他眼神扫过的人都是面色一僵,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不敢和他对视。
许乐悦深吸气,刚想调整状态时却倏地看见凉亭下那人平静无波的眸子。
他提着桃花篮,目光凝在殿下离去的方向。
待看到许乐悦毫不掩饰的憎恨目光时,凌砚辞眸子微敛,点了个头后便转身离开。
一瞬间,许乐悦捡起的矜傲又破碎一地,他死死地瞪着凌砚辞手上的桃花篮,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
殿下...
许乐悦只觉呼吸不稳,狼狈地想移开视线时,却看到了站在一角的祝问薇。
她眸子含笑,早将所有闹剧览入眼底。
对上许乐悦怨憎的眼神,她笑了笑,无声地说了三个字,似是笃定许乐悦不会拒绝。
...红袍郎君眸光微颤,垂眼依稀窥见眼角的绯红。
避开宴会上的所有人,循着祝问薇的吩咐,许乐悦悄无声息地进了间厢房。
只身推开门,就见祝问薇悠哉地自斟自饮。
仿佛花林的不欢而散从未发生,她笑盈盈沏了一壶茶,“乐悦,坐。”
许乐悦没有坐下,站在原地嗤笑,眸子微冷:“看到我这么狼狈,礼王很开心吧?”
祝问薇无奈摇头:“乐悦,这说得是什么话?”
她也不恼怒,颇为自在地抿了一口茶,声音徐徐:“我们可是一条船的人,我何必找你不自在?”
“你能来,不就说明我们目的一致么?”
许乐悦安静看她,终还是坐下冷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她眸子微黯,不答,颇有些感慨:“没想到啊,平日最宠爱你的皇姐,今日也会在众人面前落你面子...”
端详着许乐悦霎时惨白的脸色,她循循善诱:“难道,乐悦你就不想让她后悔吗?”
许乐悦很想反驳她,但心底的不甘和委屈却让他开不了口。
心悦她吗?或许是的。
所以才会在早前及时抽身,和祝问薇断绝来往。
可...
她递给凌砚辞桃花的场景历历在目,许乐悦眼底戾气蔓延。
他低笑一声,抬眼冷漠地看着祝问薇:
“你想要我做什么?”
祝问薇缓缓笑了,没有接着他的话说:“虽然今日皇姐冷待你,但相信只要乐悦你明日一早去东宫寻她,皇姐自是会重新疼你。”
许乐悦默不作声,但显然,他的神情表明他也是如此想的。
这么多年,他自然有惹殿下不快的时候,每当那时,他便会忍着恶心伏低做小,哄得殿下展颜,更为愧疚。
今日...她只是太仁善,受不得自己欺辱他人...因此才会在众人面前折辱自己...
只要明日,他主动寻殿下认错,殿下定会愧疚如往日,对自己宠上加宠。
许乐悦眸光一闪,眼前倏地掠过凌砚辞那张美人脸,心底不自冷笑:一个故作清高之人,怎配得殿下垂怜?
他垂眼默不作声,却听祝问薇继续开口:
“你出入东宫极为方便,等明日再央着皇姐在东宫转转...”
许乐悦看她,却见祝问薇像是想到什么好事一样笑出声。
“届时,乐悦,你便将这封信盖上太子印信。”
说着,祝问薇拿出一封信,将它推到许乐悦眼前。
心脏漏了一拍,许乐悦声音微顿:
“和之前一样的计划...”
祝问薇不置可否,笑意盈盈。
“我知你能办到,乐悦。”
许乐悦猛地抬眼,死死瞪着她:“你从没想过放过我。”
“你太天真了,乐悦。”
祝问薇轻叹一声,伸出手想抚摸他的脸,却被许乐悦狠狠甩开。
女子姣好的脸庞不可控制地浮出恼怒,那自他踏入屋子便时刻存在的遮羞布终是被扯下。
“放过你?怎么可能?”
她冷笑:“你生是我祝问薇的人,死也是我祝问薇的鬼。”
“你休想轻飘飘地抛下我投入皇姐的怀抱。”
说着,她抬手捏住许乐悦的下巴,声音轻柔:
“不过...若是乐悦你能完成这个差事...”
“我会考虑,让你离开我。”
许乐悦瞪大眼睛盯她,只觉被桎梏的下颌痛得难耐。
从前温柔令他心倾的祝问薇此时变成了戾气满满的恶鬼。
是了,他怎么能忘记祝问薇是这样的人呢?
只怪他太愚蠢,怪此人在他面前伪装太高明。
许乐悦咬牙,用力掰开她的手。
“我会办到,你也要说到做到。”
他声音冷冷,丢下这句话后径自离开。
她的眼底藏着兴味,话语却是冷冽带着威严。
凌砚辞眉目微弯,反倒是旁边的松祥脸色微白,但还是强撑着站在自家公子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