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向她这边走来, 煞有介事地想带着她离开。
纪晗熙对这个地毯有不好的记忆，也根本不想去踩, 听到这话顺势转身。
“进来。”
Vivienne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纪晗熙转头, 看到他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们。
脸上是面无表情的, 但纪晗熙清楚, 他心底还是瞧不起非奢品, 轻蔑与傲慢自始至终不曾改变。只是他现在学会很好地隐藏那份贬低, 不让情绪外显。
在她看来，Vivienne还是那个Vivienne，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可在老板看来，他有了出乎意料地转变。
于是调笑着, 用贱贱的语气说道：“呀，现在不嫌弃过时的鞋和廉价的鞋会踩脏你的地毯啦？”
“你可以不用进来。”
“啊？”
当然，闹剧的最后，是他们都踩着地毯进入这个房间。
纪晗熙在门口时，稍微迟疑一下。
Vivienne的声音似笑非笑，“又不是没有踩过，现在犹豫什么？”
“……”
正是因为踩过，她才犹豫不决。
她的犹豫，并不是因为觉得低价鞋会玷污昂贵的地毯，而是踩完地毯后发生的事，让她印象深刻……
上次踩地毯纯粹为泄愤，没有仔细留意过踩踏时的感觉。而今天，她的脚刚一接触到地毯，就觉得好柔软啊。
地毯很软，他的身体也很软，踩这地毯，就像在踩他的身体……
纪晗熙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天呐！她到底在想什么啊？救命！有点不正常！
“对了，你们有什么意见吗？晗熙，你是在发呆吗？”
神游天外的她，被老板的声音拉回现实，“啊……抱歉，我不小心就……”
“没事没事，我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这次可不能开小差咯。”
“在想什么呢？”这句话是Vivienne问的。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意味深长，似乎全然看透她内心的想法。
“没什么。”纪晗熙偏过头，不想看到他。
“啊……那我重复一下刚才说的，《风尚纪元Epoch》邀请你们两个拍新一期的杂志封面，时间大概定在这周六，不知道你们对这个事是什么看法？有没有意见？时间上会不会冲突？”
《风尚纪元Epoch》这个杂志，纪晗熙早有耳闻，与明星冲销量的五大二小不同，这家虽然也是业内有名的杂志品牌，但不拘于使用明星当模特。比起明星，他家更爱使用有风格有特色的网红或素人。
而且，他们家是拍名利场出圈的，喜欢塑造夸张繁华奢侈靡烂的感觉。
近两年最火的一组照片，就是去年冬天在上海给Vivienne拍的。
寒风刺骨的夜晚，楼底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各色各样的人沦为背景，摆摊的，吃喝的，哄闹的，调情的，打架的，乞讨的，哭喊的。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的不是雪，是随手一抛被风吹散的美钞。十里洋场，浮名浮利，皆是虚空。
钢刀一样冰冷的风刮乱他的长发，他精致得不能再精致的眉眼，在这浮华闹市中，有种刻意的区别于市侩平庸杂乱的高高在上感。
打火机点燃一张钞票，跳动的火焰被风刮得忽明忽暗，素白如纸的脸此刻终于被印上一丝暖色，可他的眼神依旧淡漠，冷得像燃烧后残余的灰烬。
Vivienne自从有知名度后，每年都会给《风尚纪元Epoch》拍一期杂志封，他的表现力还有奢靡风格，简直与这家杂志完美契合。
可是……
“可是我的知名度远远比不上Vivienne老师，和他一起拍杂志双人封是不是不太合适啊？”纪晗熙不禁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哎，不要这样想，我特意问过对接的人，由你来是最合适，你知道吗？”老板说到这里，凑近她，压低声音，似乎怕某人听见。
“你是公司有史以来涨粉速度最快的，比当初的Vivienne还要高出一个点。杂志社这次要拍的主题是争名夺利，新人取代旧人，旧人反击新人，两人在钱权利的博弈上产生激烈矛盾。这个啊，由你们俩拍最是合适。”
“唔……”纪晗熙不知该怎么形容。
她确实一直想跟Vivienne争夺这些，可赤裸裸的野心就这样被摆在明面上，这真的好吗？
“你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有问题就直接说出来，说出来才能解决。还是说你的时间不适合，需要调整时间？”
“不是的，我没有什么问题，就听老板的安排吧。”纪晗熙只犹豫了一会儿就想通了，野心勃勃，欲壑难平，也没什么不好。
或许就像雅心姐说的那样吧，时代不断更迭，温柔婉约无私奉献的利他型人格早已不受欢迎，现在大家更爱同态复仇以牙还牙的不憋屈角色。要不然，她那个刻薄绿茶的账号也不会这样火。
“好，没问题就好，那么Vivienne呢？Vivienne有什么问题吗？有时间吗？”
“都行。”
“都行就是同意咯，行吧，那我让部门跟《风尚纪元Epoch》那边对接一下，就确定周六你们两个拍双人封。”
纪晗熙点点头，她觉得这个杂志的拍摄应该能帮自己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虽然她近期不是很想面对Vivienne，可跟事业比起来，这些就显得微不足道。
“老板，还有什么事吗？”
“啊，没事了。”
“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咯。”她大清早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现在胃里烧得慌。
“嗯，去吧去吧。”
纪晗熙离开这个房间时，老板和Vivienne的对话又响起。她无意去听，但那些话一字不差尽数落入她耳中。
老板说：“Vivienne啊，怎么回事，近期的涨粉速度没以前猛了，是不是到平台期了啊？你看人家晗熙，涨粉速度那样快，羡不羡慕？眼不眼红？”
“为什么要眼红？这是她该得的。”
“哟哟哟，这话说的，我以前可不知道你有这么善良大度。对了，你要不拓宽个新赛道？像晗熙除了拍短视频，还准备去演戏，你要是弄个小号尝试新赛道，肯定能带来更多效益。”
“什么赛道？”
“卖腐啊，现在男男就是流量，你这么漂亮的脸卖起来绝对能赚一波。”
“……”
“哎，刚想起来，有个千万粉的大博主，一直想找你卖腐。给你看看他的长相，还挺帅的，很阳刚的类型。”
“我觉得你们倒是挺合适的。”
“喂！怎么说这种话，我可是……”直男。
“两个都是丑东西。”
“……你你你，你不卖就不卖呗，人身攻击算怎么回事？”
“你怎么不去死？”
“你真恶毒！活该没对象！给你想个增加流量的办法，你反而骂我？还说什么我挺合适？我可是直男，还有女朋友，女朋友就在公司里。不像你，以后的对象是男是女都不清楚，随便卖一卖有什么要紧？你有本事反驳我最后一句啊？”
纪晗熙回到内容部时，给自己点了个外卖，现在时间快10点，吃完都不用吃午饭。
她慢吞吞地啃着饭团，回复完团队里的消息，不由又点向crush的微信。
昨晚没有梦到他，实在遗憾啊，或许是跟他接触不够多的原因。要是多跟他接触多跟他交流，是不是就能在梦里见到他。
但是该聊什么呢？
纪晗熙重新把吃到一半的饭团包装好，举到面前拍了张照。
当然，饭团不是重点，重点是拍照时，不经意露出的甜辣穿搭和身材曲线。
她没有露脸，露脸显得太过刻意，她主要还是想把话题引向手中的东西，而不是自己的脸。
「早饭」
「照片jpg.」
纪晗熙刚发完就开始后悔，立即把那张照片撤回。
一个粢米饭团有什么好发的呀？又不是什么高级早点，这样发显得她土土的穷穷的……虽然确实是，但不能表现出来啊。
而且饭团配着故意扭出来的姿势就显得好奇怪啊，要是小蛋糕或者咖啡还好一点，饭团就给人一种很务实很抵饱的感觉，和今天辣妹短裙也不搭。
「撤回了什么？」
「没什么」
「发错了」
「现在才吃早饭？」
「对啊」
「被老板喊去楼上开会」
「现在才下来」
「好饿啊」
对面没有回复，纪晗熙看到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那些话没有发出就被撤销。他想回她什么呢？是安慰的话吗？还是别的什么？过了片刻，文字还没发过来，或许他也不知道回什么吧，于是她转移话题地问道：
「对了」
「我想给你做个备注」
「该备注什么呢？名字？」
「名字只是个代号」
「你想备注我什么都可以」
「呃……」
还可以这样吗？
搞这么神秘？连名字都不说？
其实纪晗熙可以去问老板混血帅哥的名字的，但是问别人和他亲自说，这两个意义是不一样的。
「名字太大众化」
「所有人都能喊」
「你给我取个昵称吧」
「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纪晗熙看着他发的消息愣在那里，天呐！这死男人怎么这么心机？怎么这么会啊？！让她取个昵称，取个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昵称，以后只有她能那样喊他……这算不算被喜欢的人区别对待？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是特别的那个？
就在她被勾引得无法自拔时，内容部的门突然被推开，有人探头喊了声：
“Vivienne老师的朋友开了家广式早茶店，今天试营业，为照顾朋友生意，老师请全公司的人吃早茶，外卖刚送到，东西好多，大家都来尝尝！”
纪晗熙听到这话很明显怔愣一下。
Vivienne也会有朋友吗？还会为照顾朋友生意请客？这可真是稀奇。
南枝本来在座位上试口红, 听到这话，抬手抽两张纸擦掉口红。
“真是见了鬼！今天什么日子？！我在公司这么多年, 都没见他给公司的人点过任何东西，哪怕一杯奶茶都没有，他这回怎么这么大方啊？”
她起身，似乎想去验证真伪。离开工位时，看到纪晗熙还愣愣地坐着，忍不住催促道：“晗熙，在这里发什么呆呢？走啊，去吃东西。”
“嗯嗯, 我就来。”纪晗熙放好饭团，和她一起去往茶水间。
那里已经围聚很多人, 各色各样的糕点被拿出摆在台子上：凤爪、蒸排骨、虾饺、牛肉丸、叉烧包、萝卜糕、春卷、炒河粉、红米肠、煎饺、天鹅酥……
每一样都是用小盘装着, 虽说是外卖, 却弄得极其精致, 甚至还特意摆盘
时间已经10点半，早不早晚不晚的时间段。大部分同事都刚吃过早饭, 一点儿也不饿，所以他们就选了几个糕点解解馋。
纪晗熙拿着筷子和小碟, 夹了一块虾饺尝尝, 入口鲜甜, 莹润多汁, 好吃到要命！一尝就知道是大饭店出品, 而不是现成的预制菜。
“南枝姐，尝这个，尝这个，这个超好吃！”
“我这个也很好吃, 来，给你尝尝。”南枝挖了小半碗艇仔粥在细品，听到纪晗熙跟自己说话，就舀了一勺放她嘴边。
纪晗熙喝完那一口，立即被俘获，“天呐！这个也好好吃！”
不知道是因为太饿还是别的，纪晗熙感觉这家店实在太符合口味，她吃了好多好多，撑得午饭不用再吃。
她把外卖上的店名拍了个照，准备下次想吃时自己点这家。
“南枝姐，我饱了。”
“嗯嗯，再吃两口，再吃两口，还有这么多呢。”
“留给其他同事当午饭吧，我主食吃太多，有点晕碳，想先回去休息。”
“你去吧，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回去。”南枝用小碟子把各个种类都装了些，然后和纪晗熙一起往回走。
回到内容部，南枝打开平板，一边刷剧一边吃东西。
纪晗熙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下午才有拍摄任务，上午就浅睡一下吧。
打开手机准备找个助眠视频，突然看到对话界面，她和crush的聊天戛然而止。
纪晗熙的困意瞬间惊飞！她刚才只顾着吃东西，完全忘记他的存在。
天呐，怎么会这样？现在怎么办？聊着聊着突然不回他消息，他会不会觉得她讨厌他啊？她讨厌取昵称的提议，所以不回他消息？救命，她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她很喜欢这个提议，她为这个提议心动。
纪晗熙噼里啪啦在对话框打出一行字：
「我同事给全公司点了吃的」
「我去吃东西啦」
打完后，她又默默地把这段话删掉。拜托，因为吃东西而不回他消息，显得很贪吃哎，而且把食物排在他前面，他应该会觉得自己不被重视吧？
纪晗熙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道：
「一直在想给你取什么昵称才好呢」
「想了好久」
「想得都忘记回你消息了」
她看着这个回复，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
「现在想到了吗？」对面问道。
「想到了」
「什么？」
纪晗熙发了个月亮的emoji表情图案。
「月亮」
「嗯嗯」
「为什么是这个？」
她本来想把寓意和来源告诉对方的，可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回道：
「不告诉你」
「你自己猜吧」
「嗯……」
「你也给我取个昵称吧」
过了一会儿，对面回复：
「取好了」
「是什么？」
「你以后会知道的」
以后……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有以后？是不是等他们再次见面时，他会亲口告诉她，给取的昵称是什么？
想到这，纪晗熙心里默默生出些期待。那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聊得很好了吧，会不会通过网聊确认了恋爱关系？见面时是什么样子？会拥抱吗？会亲吻吗？会……她不敢再多想下去，怕自己越想越涩情。
纪晗熙把他的备注换成月亮，原因很简单——
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中有写“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月亮指代的就是心上人。而她盼着，明月高悬唯独照她，期望着月亮期望着心上人只喜欢她一个。
这个寓意对国人而言比较浅显易懂，可对面是中法混血，常年居住国外，也不知道能不能想到这个意思。
时间很快来到周六，这次封面需要用到的景是一栋豪宅，最好是装修得非常精致奢华的豪宅。
杂志方联系了好多取景地，摄影师都不满意，最后是Vivienne提供了一处住宅。
那是一栋小型别墅，位置虽然不是属于特别繁华的地段，可在这个城市，最差的区买独栋至少也要几百万。
那栋房子他买来后，从来没有住过。
或者说他买这房子的初始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住人，而是用来放各种奢侈品和收藏品。
纪晗熙跟着拍摄人员进入那栋房子，一进去就被琳琅满目的珠宝收藏所震撼。
这里面的东西，比公司13楼的更多更昂贵。虽然鞋子衣服包包也很多，可比起13楼像个衣帽间，这里更像个小型博物馆，里面有些东西简直可以称作有价无市。
“我给这次拍摄准备了几套衣服，你们看一下符不符合？”Vivienne坐在沙发上捋了一下长发，对着前来的拍摄人员这样说道。
其实杂志社那边有准备服装，但论质感和调色，肯定比不上Vivienne这里的真奢品。
两个助理听到指示，立即上楼把衣服拿下来，展示在众人面前，一共8套衣服，以晚礼服居多，极尽奢华。
纪晗熙看着这些衣服，Valentino，Alexis Mabille，Elie Saab……还有好多不认识，但能猜到很贵。
“但是Vivienne老师，这次拍摄需要撕碎剪烂这些道具，如果用这些衣服拍摄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没关系，这些衣服随便剪。”
“啊这……”拍摄人员有些不知所措。
“我并非无偿贡献这些衣服当道具，我是有要求的。”
“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
“这次拍摄的照片必须让我满意才行。”
“当然，这是当然。”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要求，照片令当事人满意不是很理所当然吗？
“记住你说的话。”
简单交代完，纪晗熙就去弄妆造，其他人也去布置场景。
准备的8套衣服里，有4套是她的。知道这事时，她还挺惊讶，更令她惊讶的是，这几件衣服居然完美贴合她的身型，就像清楚了解她的三围后为她专门定制。
第一个景是在浴缸旁边，她刚看到这景时，不由联想到一部电影《下水道的美人鱼》，糜烂，肮脏，美艳，诡异……
和影片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任何黏稠肮脏之物，而是用无数珠宝堆砌而成。浴缸里是珠宝，浴缸外也散落着珠宝。
拍摄的导演让纪晗熙进入浴缸里，往她身上撒着金银珠宝，将她淹没一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