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角已经沁出点汗, 掌心也是湿滑的，险些都要握不住手机。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没事的, 没事的, 这证明不了什么。这只能证明Vivienne和crush都在法国, 除此以外，再证明不了其他。
这种安慰似乎起了点儿作用, 她长舒一口气，手没有刚才抖得那么狠。
点开Vivienne的微博和朋友圈, 查看他近况。
她已经很久没去看他这两个社交软件, 一打开, 扑面而来的就是各种买奢侈品和看秀的照片。
纪晗熙一张张仔细翻看, 看到他有张在香榭丽舍大街拍的。心头一紧, 开始比对日期场景位置角度，看是否和之前crush发的视频有重合的地方。
但幸运的是，并没有任何重合。Vivienne拍的时候是个艳阳天，手机是最新款, 像素很高，画质清晰。而crush拍的时候是阴雨天，灰暗萧瑟，手机像素也很低，画质模糊。
这种差异好像让她有些放下心来，可她已不像从前那样容易轻信。怀疑的种子没有消失，必须找到绝对的证据，才能将它彻底铲除。
她留意到，Vivienne没有发过在酒店里的照片。于是她定位到秀场附近，查找那边的高价酒店，从小红书查到官网，从官网看每个房间，看它的内部装修。
以秀场为圆心，慢慢向外辐射，每一家酒店，每一个官网，每一个房间，都仔细研究仔细对比。
在纪晗熙查了好久，查到快放弃，她终于发现一个熟悉的——
温馨，复古，华丽，大量雕花，甚至墙上的时钟都一模一样。
她呆愣愣地看着官网的图片，感觉整个人如坠冰窖，什么信任的东西在开始坍塌，心脏也跟着破碎，四分五裂。
这个相同的装修，无疑是宣判刚才那点微薄希望的死刑。混血帅哥是法国人，他没有必要在法国再租高价酒店，真正需要酒店的人是……
她强迫自己不要多想，拼命给crush找借口。或许他也喜欢看秀，或许他家离巴黎很远，或许他只是在这个酒店暂住一段时间。
这些借口，连她自己都无法信服，尤其是在这种情况，怎么看怎么可笑。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只能去找这些借口。她不是无法相信真相，而是无法相信自己被骗！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性，她都期望着可以推翻那些怀疑
她打开微信，找到crush，给他打电话。没有什么证据，比本人更具说服力。
电话响了一会儿，对面接通，他没有出声，只是发消息问她：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吗」
「你还好吗」
纪晗熙看着对方的回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操之过急，不要情绪失控。或许一切没有那么糟糕。
她努力让声线和往常一样，笑着说：“没什么，只是突然很想你，就给你打了电话，你在忙吗？不会打扰到你吧？”
「没事」
「你想打就可以打」
「我不忙」
“对了，你上次说嗓子过几天就能发声，现在过去这么久总该好了吧？可以跟我说说话吗？我想听到你的声音。”
那边沉默许久，回复道：
「再等几天吧」
这个回答简直不出她所料，她闭眼让情绪缓冲一下，然后接着道：
“那晚点我们开视频吧，我今天想开视频，想看看你，如果担心形象问题，可以预留点时间给你整理。不管怎么样，今晚我都想看到你。”
那边没有回复。
纪晗熙又说：“哪有网恋这么久不打视频的呀？不会显得很不正常吗？而且我们总归需要见面的，打视频是为见面做准备。距离我们第一次见面已过去好久，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很好奇，我很想看看你。”
那边终于回复道：
「下一次」
「可以吗？」
纪晗熙没有立即回答他，她感觉自己的声线快控制不住地颤抖。
沉淀一下情绪后，她说：“可以打视频看一下你的手吗？不用露脸，只需要看一下手，你不在我身边，只能幻想牵着你的手。”
对面好像还有点迟疑，纪晗熙又说：“不露脸就算了，连手也不愿意露，我觉得你很奇怪，你不像是真心和我谈恋爱。”
「没有」
「我是真心」
「可以露手」
“现在就想看，可以吗？”
「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对面才打来视频通话，纪晗熙点进去，看到他手上缠着纱布，所有手指被牢牢包裹住。
维持着最后一点冷静，她道：“既然受伤了，就好好休息，等下一次再打视频吧，我今天也有点累，晚安。”
说出这句话，然后挂断电话。
当初混血帅哥给她捡钥匙扣时，她注意过，他手很大指节也粗，但中指略短，稍显奇怪，和Vivienne修长的手完全不一样。虽然镜头里的手指用纱布包裹，但裹得匆忙仓促，显然没注意细节。不曾握拳，只平摊着裹几层。宽度可以伪造，可是手指的长度是难以掩盖的，尤其是Vivienne爱做延长甲，越缠绕掩盖只会显得手指越长。
纪晗熙手攥紧手机，用力过大，指节泛白，掌心已经湿透，手机腻滑得几乎握不住。
酒店那里尚且还能找借口，可是这里呢？明晃晃的证据就摆在眼前，她还不愿相信吗？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本来就显得不正常。最可笑的是，这种最简单最拙劣的方式，居然能把她唬住。
她所有的害羞和不强求，都不过是在为对方进一步的欺骗做掩护。
那些喜欢、心动、爱恋显得那么愚蠢好笑。她以为是真心相待，不过是对方精心策划的骗局。她觉得自己深陷爱情漩涡，却原来是对方在将她耍得团团转啊。
好，好得很，厉害呢！可真厉害呢！
从最开始的加微信，到现在这种局面，她开始痛苦地回想，抽丝剥茧，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恍惚间，她似乎明白什么，原来一切早有预示，只是她没有注意到。
加微信时，老板的迟疑和若有所思，原来不是在考虑怎么把混血帅哥的联系方式给她，而是在考虑是否要把Vivienne的小号给她啊。
从一开始，她加的就是Vivienne的微信，难怪她一直觉得混血帅哥看上去那么阳光，性格却神秘又阴郁，原来，她根本就没有加到他。
老板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得而知，她跟他无冤无仇，他完全没理由这么做。
唯一跟她有过节的，只有Vivienne，是Vivienne联合老板戏耍她？那么混血帅哥的出现是不是他们计划的一环？纪晗熙不知全貌，只觉得他们的行为恶劣又下作！
和crush互换联系方式时，他说让她给他取个昵称，原来不是想要什么独属于两人之间的小秘密，也不是把她当作什么特别的人，而是单纯不想暴露自己。
亏她还少女心满满地给他取个月亮的昵称，真是好笑，极其好笑！之前所有的小心思小暗喻，都化作张牙舞爪的利箭，狠狠扎向她的心脏！
他看到她取的昵称，是什么想法？她对着手机春心萌动，欢欣雀跃时，另一头的他是怎样一副嘴脸呢？是不是傲慢地讥笑着她的愚蠢？鄙夷地嘲讽着她的付出？
加上微信后，不肯语音也不肯视频，还找拙劣的借口推辞，那时候整颗心扑在上面的她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现在看来，真是鬼迷心窍，神智不清！
纪晗熙回想起自己给他发的那些照片，使的那些所谓勾引手段，脸色白了几分，身形晃了晃，险些摔倒。
那些手段，蠢直男可能不会懂，可是Vivienne呢？
Vivienne怎么可能不懂？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跟谁玩聊斋！她所有的撩拨勾引搔首弄姿明示暗示，在Vivienne那里不过是低级的小伎俩。
他看完是什么反应？他是不是每天都在嘲讽她讥笑她？用最恶毒的话鄙夷她？用最刻薄的话阴阳她？
除了这些，还有那些晚上聊的色欲话题，以前她不知道真相，沉迷其中，现在发现真相，只觉得无比恶心！
一想到对面那个脱光衣服低声喘息的人是Vivienne，她就想抱头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他疯了吗？！他有病吧！神经病！疯子！贱人！
他就算想设局戏耍她，也不该设这种环节！这对他有任何好处吗？她是被恶心到了，可是他呢？像个男伎一样取悦她，勾引她，把身体当玩物供她玩乐。这样他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疯子！
纪晗熙感觉自己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羞辱，勘破真相后，羞耻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手脚冰凉，浑身僵硬。
这段时间的记忆，不停在脑中浮现，越想逃避，越是深刻，她说的每句话，他回的每句话，电话中的每次喘息，屏幕中的每个动作，化作实体的妖魔鬼怪，尖叫咆哮着钻入她脑中。
她看着房间内挂着的雪白裙子，昂贵的奢品，此时像个怪物般伫立在那儿。
她盯着它时，它也在盯着她，不仅盯，还裂开血喷大口，发出桀桀怪笑，嘲笑她的愚蠢，嘲笑她的悲哀，嘲笑她所有的喜欢都不过一场笑话！那样的嚣张怪诞，就跟送这件衣服的人一样！
纪晗熙忍无可忍，将手机砸过去！
手机砸在衣服上，对衣服根本没有造成任何损伤，反而是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这声响，终于让她从混乱的情绪中回过神，她走过去，把手机捡起。
有手机壳的保护，它没有多大损伤，只是贴的膜如蜘蛛网般皲裂，就像她那颗心一样。
刚才扔手机的那声响，引来爸爸妈妈和猫猫的注意，他们急忙上来查看情况。
“怎么啦？闺女，什么东西掉了？”
“哎呀！眼眶怎么这么红啊？”
“喵喵喵，喵？”
纪晗熙本来已经调整好自己状态，可看到他们，心底的委屈翻涌，忍不住想要掉眼泪。她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糟糕的模样，可是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哎呀！哪里砸到了？是不是很疼啊？”
“手机摔坏了？不哭不哭，妈妈给你钱再买一个。”
“喵！喵喵喵……”
猫猫轻轻地蹭她，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我哭一下就好了，我哭过就不会再难受了……”
纪晗熙从出生到现在，近二十年，顺风顺水，众星捧月，不论从父母亲友猫猫还是师长那里，都没有受过这种委屈。第一次，有这么大的耻辱感，真是让她印象深刻，毕生难忘。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微信列表中的联系人，在心中默念道：“你死定了！真想杀了你！”
这件事，她绝不会轻轻揭过，她不是那种受到委屈就默默忍受的人。别人伤害她，不说十倍奉还，起码要同态复仇！
调整好情绪后，随便找了借口，让爸妈可以安心回房间。
她给手机换了个膜，然后发消息问老板：
「老板」
「Vivienne什么时候回公司？」
「大概三天后吧」
「怎么？」
「你找他有事啊？」
「对 」
「有事」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
「三天后你也在公司吧？」
「怎么？」
「同时找我们两个有事啊？」
「三天后在Vivienne办公室见面吧」
「什么事啊？」
「感觉很郑重的样子」
「是公司方面的吗？」
「还是其他？」
「给我透露一点呗」
「到时候再说」
「放心吧」
「好事」
回完这个, 她就没理对面的不停追问。
除却了解一些必要信息，她实在不想跟他聊天。两个贱人！光是看着头像就生气, 怎么还有闲情逸致跟他们谈笑风生？
不过面对那个“crush”的微信号，她需要虚以委蛇一下，维持三天的正常，不能让对方发现任何端倪。
纪晗熙有些不确定地想，Vivienne那么敏锐的一个人，几乎她所有情绪变化都能迅速感知，那么这回……他是不是也已经发现她知道真相？
她让自己的状态和往常一样，回消息的语气和频率也尽量不变。
这种努力下, 她不太清楚对方有没有发现。因为对方给她回的消息一切正常，依旧那么温柔, 那么耐心, 那么体贴。
太过正常反而显得不正常, 他真的没有发现吗？还是已经发现但没拆穿？为什么不拆穿？是早有对策可以应付？还是想维持虚幻的幸福泡沫不忍戳破？
最后一个理由, 是她脑中莫名浮现的荒谬想法，不可细思, 细思极度可笑。
本来就临近开学，纪晗熙向辅导员申请提前回校, 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就通过, 她回到宿舍, 把东西放好, 开始在网上搜索一些协议……
时间很快到约定好的那天, 纪晗熙拿着打印好的协议去往公司。
公司年假也就十几天，春节过后，很多人都已开始上班。
有熟悉的人看到她，笑着打招呼, 纪晗熙也微笑回应，并停下问道：“老板和Vivienne在公司吗？”
“哦，在的，在13楼，Vivienne的办公室，老板刚上去呢。”
“好，谢谢。”
她道谢后离去，没有坐电梯直达13楼，而是坐到12楼，然后走的楼梯。今天特意穿的软底鞋子，落地几乎没有声音。
走到楼梯口拐角处，她停在那儿，这是一个死角，可以方便她观察别人。
办公室里的人显然是没看到她，自顾自地谈论着什么。
“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啊？三天前突然跟我说有好事等着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事？说实话，我还挺好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事这么郑重啊哈哈哈哈哈。”老板穿着他那身名牌运动套装，笑嘻嘻地说着，丝毫没有风雨欲来的警觉。
“我不清楚……”Vivienne的状态显然没有他那么轻松。
经过一个寒假，他的头发又长一些，大概重新染过，比起之前的香槟金，现在的颜色更偏白金色，清贵的，冷艳的。
形容似乎略带憔悴，即使有妆容的掩盖，也显而易见的倦怠。和老板说话时，低垂着眉眼，盯着手机，也不知在看什么。
纪晗熙打开手机，翻找到crush的微信，然后点击视频通话……
“你说会不会她又发现自己什么特长，可以让她那个IP更加赚钱？”
老板的话音刚落，Vivienne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视频通话的申请。
那清脆响亮的铃声，像巨石砸像水面，惊破所有的平静和自欺欺人。
Vivienne没有去触碰手机，他只是看着那个页面，颓然失去血色，瑰艳的妆也修饰不住脸上的苍白。
铃声在不停地响，响得太久已称得上聒噪和吵闹，老板不懂他为什么不接也不挂断，满脸疑惑地看着他的举动。
纪晗熙握着手机，一步一步走过来，靠着门框，说道：“接啊，怎么不接？”
她出现的时候，Vivienne抬头怔怔地望过来，老板也惊讶地转头望向她。
纪晗熙目光略过老板，直直看着Vivienne，“你不是说等下一次吗？下一次就是现在，接视频！”
老板茫然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状况，焦灼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在干什么？什么下一次？什么接视频？”
当纪晗熙把手机页面怼到他面前，他看到那个黑色头像时，瞬间明白一切。
他的脸色也唰的惨白，有些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不……”
之前还疑惑Vivienne为什么脸色不对，现在他明白了，原来纪晗熙发现这个微信的秘密。
看她气势汹汹的样子，显然很生气，老板很想解释的，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起，千万个理由都不能改变欺骗的事实。
Vivienne伸出纤长的手，在手机页面迟疑片刻，终于点向接通。
催命般的铃声消失，纪晗熙手机屏幕里出现Vivienne漂亮的脸。如果说以前那些证据，是猜测是推理是怀疑，是蛛丝马迹，是一鳞半爪。
那么现在，则是最直接了当的证据。
“你就应该去死！”她恨恨说出这句话，然后用力地挂断视频。
“晗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感觉你有点误会……”老板眼见着情况不对，想出来打圆场。
“误会？有什么误会？这个微信原来不是Vivienne的呀，是我误会成Vivienne的啦？还是寒假跟我聊天的不是Vivienne，是我误会成Vivienne啦？你跟我说说，是什么误会？”
“不不…不是……不是这个意思。”老板被诘问得无措。误会两个字本是他找来的托词，突然被这么认真地逼问，他竟一时之间找不到话应答。
“不是这个意思啊？那是什么意思？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欺骗我，很好玩吗？不就是被我提前发现，没让你们羞辱的计划得逞，用得着这么失望颓丧吗？老板，我真的没想过你会骗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这样对公司签约的博主呢？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因为Vivienne是大博主，你一切以他为重，他想出的这个计划后，你就当伥鬼协助他，真够恶心下作！但是你们没有想到我会提前发现，现在很惊讶对不对？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好事’，surprise！惊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