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尔冷冷地回头一瞥,声音似寒刀,“满芦,你觉得,这事警察来有用?”
老冯的大名叫冯满芦。
说完,兰殊尔头也不回地走进去了。
冯满芦在他身后骂骂咧咧:“喂喂喂喂喂!你只是演警察,不是真警察,这时候就不要代替警察干警察该干的事情了好不好?喂喂喂喂喂!你别进去啊,出来啊……”
左轻白指了指兰殊尔,说:“他都进去了,我总能进了吧?”
说完,左轻白不顾冯满芦的阻拦,“嗖”的一下也钻进了房间。
“喂喂喂喂喂!”冯满芦在后面着急地喊:“你只是演警察,不是真警察,这时候就不要代替警察干警察该干的事情了好不好?喂喂喂喂喂!你别进去啊,出来啊……”
身后的剧组工作人员吐槽道:“冯哥,你是复读机吗?”
冯满芦转身,毫不犹豫地一拍吐槽那人的脑门,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吐槽?你是吐槽机吗?”
房间里,尸体躺在床上,被子、床单浸满了血,滴答、滴答、滴答一直往下流。
尸体的模样极其可怕,张维为表情狰狞,眼睛大睁,肚子上露出血肉模糊的大洞,他死不瞑目。
冰山一样的兰殊尔站在房间中央,观察这里。
左轻白走了进来,兰殊尔瞥了左轻白一眼,又收回目光。
兰殊尔问:“你进来干什么?你们女孩子不都怕这种场面吗?”
“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女孩。”左轻白说。
左轻白走到鬼气最浓的地方看了看,又默念了几句招魂的咒语,没有招到张维为的魂,张维为的魂早走了,看来张维为生前没啥执念。
兰殊尔的目光始终盯着左轻白。
“你为什么进来?”或许是觉得房间里两个人老不说话有些尴尬,左轻白问兰殊尔。
兰殊尔冷冰冰地说:“左小姐为什么进来,我就为什么进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进来?”
“左小姐觉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进来?”
“我怎么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进来?你在这跟我说绕口令呢?深井冰。”左轻白翻了个白眼。
兰殊尔仿佛看到了很有趣的东西,那张万年冰山脸笑了一下。
兰殊尔问左轻白:“他们都说张维为是熊杀的,我觉得不是。左小姐怎么看?”
“我也觉得不是。”左轻白干脆利落地说。
“左小姐觉得是什么杀的?”
“我说了你也不信。”
“我会信。”
左轻白瞥了一眼兰殊尔,说:“我觉得是鬼杀的,你信吗?你肯定不信吧。都说了你不会信,你还问。”
“我信。”兰殊尔冷静地说,“我也觉得是鬼杀的,可能是只披着熊皮的鬼。”
左轻白当场愣住,瞪大眼睛看向兰殊尔。
左轻白打量兰殊尔,同时在脑子里做判断。
师父说,除了自己外,还有从别的世界穿来的捉鬼师,莫非就是兰殊尔?不行,不能这么快就下结论,上次自己就是太快下结论,误以为肖恒是穿来的捉鬼师,结果闹了个大乌龙,这次要严谨一点。
上次左轻白误以为肖恒是穿来的捉鬼师,让肖恒骗走了招魂术的学习窍门,这次左轻白决定谨慎判断,好好再观察兰殊尔一段时间,可别又被骗一次。
于是左轻白眼珠子一转,对兰殊尔说:“兰老师真有趣,我随口一说的,你还真信。”
兰殊尔那张扑克脸明显不太高兴,他不解地看向左轻白。
警察来了,兰殊尔和左轻白都退出房间。
夜已经很深了,发生这样的事,住在民宿的剧组成员全都聚在一起,不敢单独行动,连上厕所都必须结伴。
左轻白站在靠窗的位置,一直盯着远山,那只鬼熊消失的方向。盯着盯着,左轻白突然看见,远山上冒出来一行奇怪的人。
虽然现在是晚上,距离又远,但那行人自己会发光,所以左轻白能清楚地看到,他们身穿喇嘛的僧衣,戴着喇嘛的法帽,一边念经一边在山上走。
“我在外头等,又不进去。”兰殊尔说。
兰殊尔和左轻白走后,冯满芦跟周围人窃窃私语:“他们俩……不会有八卦吧?”
周围人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八卦呢!”
“生命不死八卦不散嘛!这就叫娱乐精神。”
左轻白急急忙忙跑出客厅, 外面是院子,洗手间在院子的另一侧, 需要穿过院子。
左轻白却没往洗手间去, 而是东张西望,她看见院子里和大门口都有值班的民警,想躲过所有人的眼睛溜出去有点困难, 况且身后还跟着个兰殊尔。
兰殊尔瞧左轻白那东张西望的样子, 眉头微皱。左轻白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 气不打一处来。左轻白发现这个兰殊尔总是用这种打量的目光看自己,这让她非常不舒服。
左轻白不是个好惹的脾气,她当即朝兰殊尔走了几步, 用一种很凶的语气质问:“你妈没教过你, 一直这么看别人很不礼貌吗?”
兰殊尔依旧保持着他那张冰山脸, 冷冰冰地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别贸然行动。那边山头到底有什么,那些喇嘛和那只熊是什么关系, 等分析清楚了,再做行动。”
左轻白一愣,兰殊尔也看到了那些古怪的喇嘛?冯满芦他们都没看到, 而兰殊尔看到了。
刚才左轻白还在怀疑兰殊尔到底是不是真的捉鬼师, 现在左轻白已经信了大半。
但兰殊尔说“分析”?分析什么?有什么要分析的?捉鬼这行当难道不是冲上去就是干吗?
于是左轻白好奇地问:“分析什么?”
兰殊尔一本正经地回答:“时辰、日照、距离、风速、风水,要画个六边形数据图出来。”
左轻白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兰殊尔,心想这玩意画完鬼都跑了吧?
但左轻白转念又一想,师父说这次穿来的捉鬼师跟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或许他们那个世界传授的捉鬼技巧跟师父传授给自己的不一样。想到这,左轻白就释然了。
然而兰殊尔的眉头却越拧越皱,不可置信道:“你不会画?你当初是怎么考上捉鬼师的?”
左轻白幽幽地说:“你们那捉鬼师还有考试啊?”
“当然,三年一次,你没考?”
“我们不用考……”
左轻白刚想说我们不用考,我们是师徒制,没出师的师父不会让下山,没有专门的考试。但她还没说完,兰殊尔就皱着眉来了一句:“难怪不合格。”
“你……”左轻白气炸了,“你说我不合格?你知道我捉过多少鬼吗就说我不合格?”
“连六边形数据图都不会画,怎么可能合格。”
“哇,那什么数据图,画完鬼都跑了吧!捉鬼不是上去哐哐就是干吗?”
“鲁莽。冷静分不及格,捉鬼师考试是绝对过不了的。”
“你冷静,全天下就你冷静。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去上厕所。”
左轻白溜出去追喇嘛的计划没成功,上了个厕所后乖乖回客厅了,兰殊尔全程跟着她。
回来之后左轻白和兰殊尔谁也没理谁,都对对方捉鬼师很不满意。老冯看看两人,悄悄对旁边的同伴说:“这是吵架了,以我的经验,两人绝对有事。”
同伴无情道:“老冯你一万年单身狗还有经验呢?”
“我实践不行我理论强不可以吗?”
晚上,大家在客厅打地铺睡觉,一群人聚在一起比单独住房间要安全。一个晚上没出什么事,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第二天大家才从附近村民口中听说了杀人熊的故事:原来这个地方十年前曾出现过一只杀人熊,当时杀人熊连杀两名外地骑友后销声匿迹,但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而且这十年里杀人熊没有再出现过,所以这件事渐渐被人淡忘了,没想到这次杀人熊居然再度出现。
民宿被警察封锁,剧组换了住宿的地方,入住到附近的酒店。
戏还是得拍的,投资方投钱了都。
左轻白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对面的山头上,但兰殊尔拦着她不让她去,兰殊尔说要冷静分析,左轻白说分析个啥啊冲上去咔咔就是干。
等兰殊尔终于分析完毕后,这两个毫无默契的“搭档”终于在某天晚上大家都睡着了的时候出门了。
出门时左轻白吐槽道:“我就说应该早点出门,这个时候才出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兰殊尔依然保持一副扑克脸,说:“这个时辰最好,早了晚了都不行。”
“好在哪?”左轻白问。
“对面山头有一个障眼法阵,这个时辰是障眼法阵最弱的时候,也就是我们最容易突破它的时候,你真的是捉鬼师吗?没看出来?”
“我当然看出前面山头有障眼法阵,但我懒得考虑哪个时辰阵法最弱,管它弱还是强,咔咔闯进去就是了。”
“这样不好,鲁莽。”
“咱俩不是一个地方的捉鬼师,你学的跟我学的不一样,哪有绝对的好坏之分?对了,我一直没问,你怎么看出来我是捉鬼师的?”
“记者采访的时候你跟他们谈鬼,我就猜到你是。”
“这样啊……”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很快来到了对面山头,对面山头光秃秃的,一棵树也没有。
藏区的山大多都是这样光秃秃的,没有树木,因为这里气温很低,无法提供树木生长所需的热量,所以长不了树。有些地方政府甚至出台政策,种活一棵树奖励30万元。
正如兰殊尔所说,此时正是障眼法阵最弱的时候,兰殊尔轻而易举找到了障眼法阵的“眼”,两人从“眼”走进了法阵。
“昨天晚上我看到那些喇嘛的时间,应该跟现在的时间是一致的。”左轻白说。
两人一走进去就闻到了森森的鬼气。正前方,昨天晚上左轻白看到的那些会发光的喇嘛向两人走来。
他们总共有四个人,整整齐齐按高矮顺序排成一列,个个身穿喇嘛的僧衣,戴着喇嘛的法帽,脸无血色,面如枯槁,正机械又麻木地绕圈走。
“他们一直在这里绕圈走,白天走,晚上走,因为有障眼法阵,所以没人能看到他们。”兰殊尔严肃地说,“昨天晚上你之所以能看见他们,是因为昨晚那个时辰正好是障眼法阵最弱的时候,加上你又是捉鬼师,洞察力比普通人强,所以才会看到。”
“受宠若惊啊。”左轻白幽幽地说,“难得你承认我是捉鬼师,说我洞察力比普通人强。”
这四个喇嘛的脸虽然死气沉沉,但却是会变化的,走前半圈时,他们的脸从稚嫩渐渐变成老得快要死掉的样子,走后半圈时,他们的脸又以老得快要死掉为起点逆生长,一路返老还童,变得年轻稚嫩。
前半圈向死,后半圈向生。
“这是群什么东西?”左轻白问。
“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考考你而已。”
“不知道就直说,不用逞强,我不会瞧不起你。”兰殊尔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冷冰冰。
左轻白气得脱口而出:“这是尸人嘛!谁不知道!”
尸人,它的制作过程跟埃及木乃伊的制作过程有些相似,把人的内脏全部掏出,用钩子从鼻孔伸入脑骨,把大脑掏出,最后把剩下的身体脱水处理,保持干燥。藏区一年四季都非常干燥,把牛肉挂在房梁上无需额外处理就能变成风干牛肉,所以制作尸人的最后一步在藏区格外简单。
尸人跟木乃伊的不同之处在于,木乃伊已经死了,尸人是活着的——在法医眼里当然不会是活物,但在捉鬼师眼里它还真算是活的,因为它的魂魄被一种咒语锁在身体里了,没有飞走,凡是魂魄没走的,捉鬼师就会把它当成活的。
左轻白叹了口气,说:“真受罪啊,我帮他们把魂魄放了吧。”
左轻白取了四张空白的符纸出来,在符纸上画了放魂符。然而就在左轻白准备把那四张符纸贴到四个尸人脑袋上时,突然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不知从哪扑了过来,咆哮着把左轻白手中的符纸叼走,搅碎吞进肚子里去了。
周围刮起一阵阴风,左轻白被鬼气笼罩。来的是昨晚那只鬼熊。
“好啊,还想找你呢,你自己出来了,杀人熊!”左轻白甩出100张符纸,符纸自动折成小刀的形状,左轻白口中念念有词,控制符纸飞向鬼熊,刀尖直指鬼熊的眼睛。
鬼熊刚想后退,兰殊尔已经来到了它身后,兰殊尔不知从哪变出一根钢刺,他用尖锐处刺向鬼熊的后背,兰殊尔习惯于做好充足的准备才出手,所以早就算好了鬼熊的穴位,按照穴位去刺。
鬼熊背后吃痛,同时,它的眼睛被左轻白飞来的符纸刺中,鬼熊发出一声嚎叫,突然间天崩地裂,鬼熊脚下的地面塌陷下去,鬼熊拉着左轻白和兰殊尔陷入深渊。
“抓紧我!”兰殊尔大声说。
兰殊尔能在黑暗中辨别方向,他一边拉着左轻白,一边精准地找到鬼熊的头顶。
兰殊尔拿出他的钢刺, 尖锐的那一段对准鬼熊的头顶。
“这鬼熊执念太深,不好对付, 必须进入它的执念世界, 去探个究竟。”兰殊尔说。
左轻白说:“我知道。哎,它肚子里有个法器你发现了吧?执念世界就聚在那里,咱们进去瞧瞧。”
兰殊尔没听懂, 问:“进哪?”
“进这只熊的肚子里。”左轻白说。
兰殊尔:“……”
左轻白接着道:“你用手里的钢刺刺它一下, 等它痛得张嘴大叫的时候咱俩从它嘴里钻进去。”
兰殊尔:“……”
左轻白:“你怎么不说话?”
兰殊尔冷道:“你想让我说什么?这什么馊主意?别这么鲁莽。”
左轻白伸手去抢兰殊尔手里的钢刺, 边抢边说:“只要能办成事,鲁不鲁莽不重要,你手里那玩意给我拿过来……”
左轻白伸手抢, 兰殊尔连忙躲, 两人争抢时, 突然兰殊尔手里的钢刺垂直落了下去,而那只鬼熊,就在他俩下方。
于是钢刺正中鬼熊脑袋中央, 深深扎进去好大一截,鬼熊发出“嗷呜”一声嚎叫,它力大无穷, 这一嚎, 四周立即聚起了龙卷风,左轻白和兰殊尔被狂风卷起,吸入鬼熊嘴里,被它吞进肚子。
左轻白在鬼熊的肚子里看到了那个正在发光的法器, 法器是一个敲鼓用的鼓槌。
鼓槌很有灵性,它身上的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刺眼,最后幻化成一片白光,白光把左轻白重重包裹,左轻白消失在这片白光之中。
左轻白两眼一睁,发现自己正坐在草地上,头顶是蓝天白云,远处是一片牛羊。
左轻白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自己来到了鬼熊的执念世界,自己还成了鬼熊执念世界中的主角。
左轻白现在是个16岁的藏族小姑娘,穿着厚厚的藏袍,只穿了一只袖子,另一只袖子空着。
藏区早晚温差很大,所以当地的传统服饰有其特殊的穿法——冷的时候两只袖子都穿上,热的时候两只袖子都脱掉,不冷不热的时候只穿一只袖子。
左轻白发现自己的世界是安静的,她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左轻白试图张嘴说话,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话。也就是说,现在的左轻白是个哑巴加聋子。
左轻白很惊恐,这种变化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左轻白按照这具身体的记忆往家里走去,她远远看到了一行喇嘛,总共四个人,从自己家里走出来,自己的父母对他们十分恭敬。
四个喇嘛也看到了左轻白,他们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着她,露出满意的表情,不住点头。
左轻白忽然毛骨悚然。左轻白开始怀疑自己的聋跟哑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造成的。
左轻白早就听说过藏区在解放前有一种祭祀传统,他们从小选中某个小女孩,把她的舌头割掉、耳膜刺破,好让她说不了谎话、听不到脏话,以保证她在成长过程中绝对纯洁。等女孩长到一定年纪,就把女孩的皮剥下来,做成鼓的鼓面,还把女孩的腿骨抽出来,制成鼓槌。剥皮的过程极其残忍,他们会在女孩的头顶凿一个小洞,从小洞中灌入水银,水银在向下流的过程中把皮肉分离。为了保证皮的新鲜,剥皮的过程必须在女孩活着的时候完成。
左轻白曾在某博物馆亲眼目睹过人皮鼓的真面目,当时一群游客听着讲解员的解说,没有不全身发寒的。那时候左轻白站在博物馆里久久移不开脚步,她心想这世界上原来不止鬼会剥皮,人也会剥。也是,鬼都是人变的,鬼的那些技能不都是在做人的时候就学会了的么?
左轻白观察那四个喇嘛和自己父母的表情,心想大概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要被送上祭祀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