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轻白说:“那时你还小,又跟我们不一样,所以村长带我们吃人的时候都是避开你的。你知道吗,每一个风雪之中路过鬼村的旅人,都会被我们吃掉,直到舒家那两个人来了村子。我吃过人,我有罪。”左轻白捧着心说。
左轻白说得无比诚恳,眼神动作又演得相当到位,让人没法不相信她。
但怎么说金绮月都是一个活了500年的老鬼,金绮月还是不信,金绮月要验她一验。
“我要测试一下你是不是在说谎?”金绮月说。
“怎么测试?”
金绮月拍了拍手,地上钻出几个鬼奴,那些鬼奴长得奇形怪状,只有脑袋没有身体。鬼奴们用脑袋顶起一个测谎仪,把测谎仪放在天台上。
人心是世界上最难看透的东西,就算是鬼,也看透不了人心、猜透不了谎言。到目前为止,鬼判断别人是否撒谎的方法和手段跟人类是一样的,并没有高明太多。
人类发明了很多东西来测谎,包括测谎仪。看到测谎仪的那一瞬间,左轻白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知道测谎仪不准。
再精妙的仪器对谎言都不可能百分之百有效。测谎仪的准确率通常在35%到71%之间,达不到百分之百,就连在刑侦领域,测谎仪的结果都只能作为参考,而不能当成事实证据。
测谎仪的原理是通过检测人在说谎时引起的生理变化来判断是否说谎。左轻白心想,只要控制住自己的心率、呼吸,是有机会逃过测谎仪的检测的。虽然左轻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至少她成功的几率不为零。
金绮月仿佛猜到了左轻白的想法,说:“轻白姐姐,你是不是在想,鬼的手段也就这样嘛,还不是只能用人用的方法来测谎?那确实,人狡猾,比鬼更甚,人心这东西,鬼都看透不了。”
金绮月冲着左轻白笑了笑,又道:“你是不是还在想,测谎仪不准的,它的准确率达不到百分之百,测就测咯,说不定被你蒙混过关了呢,赌一赌咯。”
“不过,我有我的办法。”金绮月走到左轻白跟前,用手点了点左轻白的心口,说:“要是在以前,轻白姐姐孤寡一人,我还真拿轻白姐姐没办法;但现在不一样了,轻白姐姐有牵挂了,有牵挂,就会被拿捏。”
金绮月拿出那个可以看到路回的水晶球,左轻白看到路回,呼吸一滞,心里瞬间慌了。
水晶球里,路回睡得像死了一样,床底下的鬼火拼命想往上窜,如果没有金绮月的压制,鬼火马上就会烧上来,烧死路回。
“就赌你敢不敢冒险吧。”金绮月说,“别存着就算说了谎依然有逃过测谎仪的几率,我让你不敢赌这个几率。”
金绮月手一挥,强制把左轻白固定在测谎仪上。她把水晶球放在左轻白面前,对左轻白说:“别抱着侥幸心理,我跟你玩的游戏是,一旦测谎仪发出锐鸣声,显示你在说谎,路回房间里的鬼火就会马上失控,在瞬间内把路回吞没,你来不及救他。”
金绮月阴着脸一笑,“你不敢存这个侥幸,你不敢拿你爱的人的命来跟我赌。”
左轻白大脑“嗡”了一下,霎时间一片空白。
左轻白本想反正测谎仪这种东西有一定几率能蒙混过关,不如赌上一赌,万一赌赢了,自己说了谎可测谎仪测不出,金绮月把自己的话当真了,那就皆大欢喜;万一赌输了,金绮月发现自己在骗她,恼羞成怒,那就大不了跟金绮月拼命咯,哪怕丢了性命,作为一个捉鬼师,跟神通鬼战死,也不丢人。
金绮月要是不把路回牵扯进来,左轻白孤身一人想怎么跟金绮月玩,就怎么跟金绮月玩,左轻白自己那一条命不怕拿来赌,因为捉鬼师这个职业本身就是有风险的,左轻白认为为了捉鬼事业而死那叫死得其所。
但现在不一样了,金绮月要左轻白赌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路回的命,左轻白喜欢的人的命。
左轻白敢赌吗?
左轻白敢撒谎吗?
这个赌注太大,赌输了怎么办?左轻白舍得路回吗?
谁敢把在意的人放在赌桌上?
左轻白不敢赌。不敢赌那就老老实实在仪器打开之后说实话。
左轻白感到绝望。她终于知道了金绮月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要是在以前,轻白姐姐孤寡一人,我还真拿轻白姐姐没办法;但现在不一样了,轻白姐姐有牵挂了,有牵挂,就会被拿捏。”
仪器还没打开呢,左轻白就已经手心出汗,这可怎么办?
左轻白强装镇定,问金绮月:“你也知道测谎仪不是百分之百准确,万一我说的是真话,测谎仪测出来却是谎话,那你不就冤枉我了吗?”
“冤枉了没关系。”金绮月幽幽地说,她歪了歪头,笑道:“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碎片一样的画面从左轻白脑中闪过。
她想起第一次见路回, 那是一次不太愉快的经历,原主把自己搞得很狼狈,左轻白莫名其妙背了个黑锅。不过不愉快归不愉快, 左轻白看到路回的第一反应是,这男人真好看啊, 眼睛有福了。
她想起她跟路回还没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 有次路回去剧组探班,看到她跟肖恒走得近,气呼呼地跟左轻白说:“剧组很乱, 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 尤其要提防同组的男演员。”当时左轻白不懂, 现在想起来,才知道路回在吃醋。
她想起那次纸人乌龙过后,因为自己被金绮月打了一鞭子, 突然动弹不得, 所以让路回帮忙看看肩膀怎么样了, 路回少见的油腔滑调,对自己吻了又吻,虽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但那一瞬间左轻白觉得自己的荷尔蒙被唤醒了,脑子晕头转向的,神经上仿佛跳跃着蓝色的小火花。那种心动的感觉, 真美妙。
她想起那次做了奇怪的梦后, 她思绪混乱,跑回房间坐了一宿,路回也在房门外陪她坐了一宿。
她想起自己与路回互相表明心意的那顿饭,她吃得很紧张, 想去偷看路回,抬头一看,发现路回也在偷看自己。
她还想起自己与路回的旅行,两人心意相通,白天手牵着手闲逛,晚上在酒店拥抱、亲吻……
左轻白越想越慌。
有了在意的人之后,理性的大脑就容易乱掉,像什么东西支零破碎了,人也会变得胆小、谨慎。
另一边,金绮月已经打开了仪器开关。
金绮月慢悠悠地问:“我问你,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是真话还是假话?三秒之内给我答案。”她等着左轻白的答案和测谎仪的结果。
“是假话!”左轻白大汗淋漓,大声说道,“刚才我骗你的,我不是什么小若的转世,我不是!我在撒谎!”
左轻白承认了她刚才说她是鬼村小若转世的那些话是假话。左轻白不敢不坦白。
金绮月说对了,左轻白不敢赌测谎仪测不出谎言的概率,有路回的命在赌桌上,左轻白一定老老实实说真话。
左轻白果然选择了坦白,她承认她刚才在撒谎,她不是鬼村小若的转世,她骗了金绮月,她只是一个捉鬼师而已。
敢拿这种事来骗金绮月,等于在金绮月的禁区上蹦迪,金绮月一定会杀了左轻白。
左轻白已经做好了跟金绮月拼命的准备。
然而就在这时候,测谎仪发出锐鸣声,锐鸣声表示左轻白在说谎。
左轻白愣了。
左轻白承认她不是鬼村小若的转世,然后测谎仪说她在说谎?意思是左轻白就是鬼村小若的转世?
这是什么神仙测谎仪?太会帮忙了!
金绮月摸摸下巴,让鬼奴多换了几台机器,还是一样拿路回来做赌注,让左轻白测。
然后全都是一样的结果。
无论左轻白怎么回答,测谎结果都指向一个方向,左轻白是鬼村小若的转世。
左轻白表面上在强装镇定,但心里已经懵了。
为什么?左轻白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就是在撒谎啊,况且自己现在慌得一批,心率这么快,测不出来?
金绮月又问左轻白:“你为什么会记得自己的转世?普通人都记不住。”
左轻白动了动嘴,说:“我也不知道啊……”
测谎仪显示左轻白说的是真话。
左轻白震惊了。真的,这些机器像有生命一样在帮自己。
神通鬼再神通,但在参透人心这一方面,它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才选择人类发明的机器。谁能想到此刻这些机器居然“活了”,有意识地帮对方?
金绮月望向左轻白的目光从质疑到动摇到震惊最后到喜极而泣,终于,她朝左轻白扑了过来,把左轻白抱了个满怀,左轻白被她扑倒在地。
“你真的是小若姐姐,你真的是鬼村的人。”金绮月捧着左轻白的脸,喜极而泣。
金绮月的手微微发颤,嘴唇也微微发颤。许久之后,她张了张还在颤抖的嘴唇,说了句:“500年了,我终于又有家人了。”
金绮月抱紧了左轻白,伏在左轻白颈边哭。
左轻白大张着双眼,看着夜空。
自己就这么蒙混过关了?这也行?左轻白想。
接下来该怎么办?左轻白的大脑飞速思考。不管是什么原因让自己蒙混过关了,接下来继续演呗。
“按照约定,你能放了路回吗?”左轻白说。
金绮月起身,脸上挂着微笑,她温柔地看向左轻白,欣喜道:“姐姐放心,既然那男人姐姐喜欢,我就不会伤他。”
说着,金绮月把对路回虎视眈眈的鬼火给收了。
金绮月又快乐又疯魔,她凑近左轻白,说:“姐姐还喜欢谁?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给你弄来,全都送给你。”
左轻白惊呆了,这是要给我开后宫的意思吗?左轻白心想:那倒不用这么大方……
左轻白摇摇头,“不用了,我就喜欢这个。”
“那我在他身上下个蛊,他要是不老实,想背叛姐姐,那就死。”
“不不,也不用……”
左轻白觉得,金绮月对自己有点讨好意味。
金绮月又一次欣喜地抱着左轻白,说:“姐姐,你好好陪我说说话,就说说以前的事。500年了,我好孤独。真想不到鬼能转世,这么神奇的事情居然出现了,我想一定是上天见我太孤单,送给我的礼物。”
“可我现在是捉鬼师。”
“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人也好鬼也好,演员也好捉鬼师也罢,只要你是我的家人,我一定护你一世周全。”
金绮月对家人是有执念的,这很正常,但凡是鬼,执念都深重,有的对爱有执念,有的对钱有执念,有的对家有执念。金绮月的执念是家人,别的家人金绮月不认,她只认鬼村的鬼是她的家人。
这种执念是鬼能够变成鬼的驱力,也是鬼最大的弱点和软肋。
金绮月温柔地看向左轻白,说:“姐姐,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左轻白试探着问:“这栋楼的鬼火你能收了吗?不要伤害剧组的人。”
“好啊。”金绮月毫不犹豫地答应。
金绮月收掉了这栋楼的鬼火,剧组成员转危为安。
金绮月痴痴地看着左轻白,恨不得黏在左轻白身上,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500年了,我终于不孤独了。”
有一瞬间左轻白竟然觉得金绮月可怜。
左轻白问:“500年,你不去认识别的人吗?”
“认识啊,但仅限于认识。”金绮月说,“我不认他们。”
金绮月眼中泛着冷意,“有很多人说过他们是我的家人,我不认。家从来都只有一个,哪有很多个的道理?”
金绮月被困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村子里,她成鬼的执念就是一直想回去。
今晚金绮月去了左轻白的房间睡觉。
“小若姐姐。”金绮月抱着左轻白说,“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这一世居然做了捉鬼师,但只要你不害我,以后你想杀什么小鬼,跟我说一声就好,我抓过来给你杀,让你过瘾。”
鬼是会互相杀的,金绮月平时也杀别的鬼,既然左轻白喜欢杀鬼,金绮月不介意帮她杀。金绮月是神通鬼,别的普通小鬼金绮月想杀很容易。
“你真的会帮我?”左轻白问。
“会啊。只要你不害我。”金绮月的脑袋往左轻白的肩膀一靠,“你千万别害我,一来,你未必打得过我,二来,我是真的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两人躺在床上,左轻白闭上了眼睛。
左轻白心想奇怪的事情真多,这个世界的测谎仪为什么帮自己?
左轻白对一群机器用了非常拟人的形容,因为当时左轻白真的就觉得它们是人。
有机会问问玄逸吧。然后……这部戏杀青去见见路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忽然很害怕我会连累他,甚至彻底失去他。要不,要不分开吧?
左轻白胡思乱想,她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我行我素潇潇洒洒的捉鬼师,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懦夫。
左轻白低落地想着,睡着了。
这次合作很成功, 剧组成员合作得愉快又默契,不少人还成了朋友。
归延在这个和谐的剧组里体验到了社交的快乐,虽然依旧内向, 但心灵的高墙打破了一个角,没那么封闭了, 就好像幻境城堡的荆棘被砍掉了。
杀青宴前不久, 归延突然不见人影。
左轻白并不着急,她知道归延有时候喜欢自己一个人躲起来,他不会躲去哪, 无非就是躲在自己的酒店房间。
左轻白回酒店找归延, 果然, 归延就在他的房间里。
左轻白走进归延的房间时,归延正在画面具,他画的是一个白面鬼面具。
“你怎么又画鬼?”左轻白出声问。
归延笑道:“姐姐别急, 我只是画, 但我以后都不会养鬼奴了。”
“这还差不多。”左轻白在归延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归延把画好的鬼面具递给左轻白。
“你要送给我吗?”左轻白问。
“你戴上试试。”归延说。
左轻白把鬼面具戴上。她一戴上, 面具就牢牢地粘在了她的脸上,和她的皮肤完全契合。
这种感觉让左轻白感到害怕。她一转头,看到了房间里的全身镜, 只见在镜子里找不到自己,只有一只巨大的白面鬼。
“有白面鬼!”
左轻白大叫一声拿出符纸,归延却在一旁恶作剧似的抚掌大笑, 说:“姐姐, 镜子里的是你啊!”
左轻白摸了摸自己的脸皮,镜子里的白面鬼也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左轻白惊道:“我变得跟鬼一模一样了,怎么会这么像?”
左轻白取下面具, 镜子里的白面鬼也取下面具。镜子里的白面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左轻白。
左轻白惊叹地看着面具,说:“你们这个傩戏太厉害了。”
“还有别的。”归延说着,拿了另一个面具给左轻白戴上。
“我做着玩的。”归延说。
左轻白又把这个面具戴上,镜子里的左轻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总导演。
归延做了个总导演的面具。
“嘘。”归延对左轻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说:“我偷偷做的,你别告诉导演。”
左轻白把面具取下来,叹道:“太厉害了!这不就是易容术吗!”
归延道:“如果以后你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免费帮你做面具。”
“真的吗!我是真的会来找你的哦……”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走出了房间,去往杀青宴现场。
归延开朗了许多,就是不知道如果以后他到了一个氛围不太好的剧组,会不会再次受伤?左轻白不去想这个问题,她相信归延会成长。
杀青宴上,金绮月表现得跟左轻白十分亲昵,她主动亲了亲左轻白的脸蛋,这张照片被娱记拍了下来,发到网上。
因为之前两人很长时间不同台,所以网上都在传两人不合,两人的粉丝也没少撕逼,这张照片一经发出,“金绮月左轻白破不和传言”的词条立即上了热搜,当初双方粉丝撕逼的事情也被路人嘲了一波:
“两人这不挺好的吗?粉丝撕啥啊?”
“正主好着呢,丫鬟们在那吵翻天。”
“就是,人家关系好着呢!”
杀青宴过后,路回把左轻白接走了。
司机开车,两人回了路回的别墅。
路回给左轻白准备了一个单独的杀青蛋糕,蛋糕放在餐桌上。路回拉着左轻白的手在餐桌前坐下,左轻白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路回把刀递给左轻白,示意她切蛋糕。
“切一刀吧。”路回说。
左轻白切了一刀,意思了一下,就把刀放下。
“我跟我外公说我交女朋友了,我外公让我下个星期带回去看看。”路回说。
“啊?”左轻白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