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过了饭点,菜市买菜的人不多,只等到正午才将剩下的猎物卖完,今日下来得了两百七十文钱。
陶枝惋惜,“这么多猎物还不如一头鹿值钱。”
“那是自然,这些皮毛去了也没多少肉,卖这些差不多了,再有一点,死物一向比不上活物。”徐泽收拾摆摊的油布等物塞进背篓里,把钱袋抛给她。
陶枝捧着钱袋一愣,“你自己不留点儿?”
“我这儿还有呢,没了再找我们陶东家支领。不是说好,今天卖的这些给你去买胭脂膏子嘛?”
陶枝又是推脱,说家里还有用的,不必费这个钱。
徐泽连哄带骗的还是将她带到了脂粉铺子,那掌柜一看来人是一对年轻夫妻,两人还扭扭捏捏的,连忙迎了上来。
“要看点什么?头油,胭脂,还是口脂?”
第65章
两人从脂粉铺子出来,到底还是带了一盒胭脂,红底金漆的小盒子,巴掌大小,花了一百五十文。
陶枝还想拿回去退了,徐泽不肯,“你就留着用吧,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只要你喜欢就成。再者,这玩意儿又不是一日能用完的,摊开到每日来算,那才几个钱。”
陶枝说不过他,垂首敛目,手指在胭脂盒上打了个圈。
银子是他挣来的,胭脂是他非要买的,又好声好气地劝了她这么一阵子,她再推辞未免太过了。
陶枝这才收到袖袋里,小声嘀咕,“分明有二十几文钱一盒的……”
“那能有这个好看吗?好不容易买一回,自然要给你买好的。”徐泽絮絮叨叨的,“又不是过了今日就不挣银子了,你只管花就是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收下了。”陶枝一面与他说一面往街上走。
徐泽这才笑着跟上去,“收下就好,我们去种具行看看。”
镇上的种具行与几家粮油铺子相邻,陶枝不相多事,领着徐泽刻意绕开了潘家油铺。
到了铺子里,四扇的门面大开,里头被隔成两间,一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农具,一边是春上播的各类作物的种子,堆出箩筐的春大豆,还有几麻袋麦种、稻种和粟米。
陶枝过去问了价钱,大豆五十文一斗,五百文一石。
那掌柜问了她家的地有多少,这才拨起算盘,嘴里念叨着,“每亩地按你点播五升算,两亩就要用一斗,二十亩至少要称上一石,若是再加上一斗补种的,一共五百五十文。”
“能再便宜点吗?”陶枝问。
“姑娘,乡里收上来的价格和我这儿卖的价格大抵是差不多的,我这铺子的本钱你也看得见,真没赚您几个子儿。你家地不多,才要了一石多的豆种,我再少,可真是做亏本的买卖了。”那掌柜没松口。
陶枝思考着要不要付钱,那掌柜拿油纸包了两小包绿豆和赤豆种子过来,“这样,这些杂豆种就当是送你了,点上一些种在田埂上,夏日里收了也好熬汤解暑。”
陶枝从善如流,麻利地解下钱袋拿了一锭碎银子给他上称,又拿了五十个铜板给他。
掌柜的一面铰银子,一面吩咐伙计上秤装袋,陶枝看铺子里的柜台上还放着些菜种,一包包用油纸封好,“掌柜,你这儿都有些什么菜种?”
“黄瓜,冬瓜,还有萝卜,芥菜,扁豆,就这几样。”掌柜的埋头记账。
萝卜才吃了一个冬,春上她不想种,就要了两样瓜菜和扁豆的种子,一样拿了一包。
那掌柜见他们也没赶车来,笑着问:“一石粮食可不轻,可要我店里的伙计给你们推回去,若是远的话,收你二十五文的脚程费。”
陶枝答:“我们山塘村离镇上也就五里地……”
“你这掌柜,好会做生意。”徐泽突然插话。
徐泽看他一步步把人套牢,不悦的挑眉,问:“在你这儿花了一两多了,竟连送货都要收钱?莫非你们农具行背靠官府,就如此欺行霸市?”
掌柜的讪笑一声,下头的村民们自留种比较多,也是难得碰上过来买种子的,自然是能赚就多赚上一笔。
“这位小郎君说话也忒骇人了,我们开门做生意,只讲一个良心,要敢这样胡闹早被乡亲们闹得关门了。实在是店里支应不开,拢共就两个伙计,近的也就罢了,远了,伙计们都去送货,店里谁来忙活呢?”掌柜小心解释道。
那掌柜也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他一听他语气就知这年轻后生不好惹,忙说,“罢了,罢了,你们村也不算远,这回就让我们伙计随你们走一趟,也不另外收钱。下回家里缺了犁耙什么的,再来买,我给你们算便宜点。”
生铁价贵,又有官府把控,到了下头乡镇里多是将破损的农具翻新再卖的,里头不知道有多少油水。
徐泽没应声,只催着让他快些装车,还赶着回去吃晌午饭呢。
种具行的伙计是个与徐泽年纪相仿的小子,身量也高,只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仿佛支在竹竿上,实在瘦得惊人。
他推着独轮车老实巴交的跟在他们后头,一句话也不多说。
回去的路上,徐泽好奇打听,“欸,你在这种具行里做活,一日多少工钱?”
那伙计抿了下干燥的嘴唇,“东家是按月给我们结算,月钱是八百文,包一餐饭。若是有这种送货的活计,一趟能分我们十文的赏钱。”
徐泽“咦”了一声,“你们这掌柜也太抠了,我听旁人讲,在码头上做一天活少说也有一百多文。”
那伙计沉默了片刻,“家里有好几十亩地,我老爹身体不好又下不来床,家里一大摊子得有人管,只能就近找份活干,能挣上一点是一点。还好农忙的时候,东家许我们俩轮着做半天的工,到底也是心善的。”
徐泽突然有点后悔刚才非把人家的脚程费给抹了,讪讪地闭了嘴。
一路再无他话,到了家,陶枝开门给人端茶来喝。那伙计喝了茶再三谢过就要告辞,徐泽把人拦在门口,伸进袖袋里摸了摸,掏了十枚铜板出来,“这是你应得的,你收着吧。”
那伙计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了,又是哆哆嗦嗦的好一通道谢。
徐泽看他的模样不免心酸,摆摆手让他走了,临了还叮嘱了一句,让他不必同他的东家报备。
吃罢午饭,陶枝摆弄起她那些菜种来。
扁豆和几样杂豆留到清明前后再点,先放在篮子里,吊到房梁下通风处。又取了两碗温水来,将黄瓜种和冬瓜种浸泡起来,瓜种泡上一夜,再用湿麻布裹着放在暖处可催芽,等瓜种露出白点就可以播种了。
陶枝也是照猫画虎,学着陶阿奶的样子弄的,也不知买来的菜种能出多少芽。不过也不需要太多,瓜菜一根藤上能结好多,一窝点上三五颗,种上几窝也够他们俩吃了。
徐泽把他那身进山打猎的行头提到院子里来,端了个板凳来在廊下一坐。
折断的羽箭要换箭柄,松了的弓弦要重新紧,开路的砍刀要磨,总归昨日用着不称手的都得重新修整一番。
陶枝给瓜种泡完水,见他要磨刀,又把豁口的犁搬出来让徐泽顺带也给磨了一下。
下午再没别的活计,她端了针线篓子出来纳鞋底,往他身边一坐,两人还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了起来。
一日过得飞快,三餐下肚,日升月沉,转眼又是新的一天。
陶枝一早给他烙了好几个韭菜鸡蛋馅饼,是菜地里新长的春韭,这时割来吃最是鲜嫩。这日她给鸡喂食时拾了五个鸡蛋,炒馅时她就搁了两个,剩下的她还想攒着卖钱去。
两人吃完早饭,张卫和乌仁也到了,他们俩门都没进,隔着院墙喊了一声徐泽,三人就往山里头去了。
陶枝收拾完碗筷,洗衣晾晒,就把灶台边用湿麻布裹着的瓜种拿了出来。
她上手摸了摸布卷,有些发干,就舀了些水把手指浸进水里,掬水洒在布卷表面。等稍微晾上一晾,又卷起来放在灶台边上,这里每日做完饭有些余温,用来发种催芽最为适宜。
没有旁的事,陶枝便锁了院门坐在窗下继续纳鞋底,这也是给徐泽做的。他上山爱穿的那两双靴子,鞋底都磨破了,她看不过眼,索性给他做一双新的,再把那两双旧的的鞋底子给换了。
针线上的活儿干久了,陶枝是眼睛也发酸,腰也疼,她仰着脖子叹了一口气,针线实在不是她的强项。
她撂开手里缝了一半的鞋底子,把房前屋后都扫上一扫,又打了水给家里的摆设物件都抹抹尘。做完这些,她歇了一阵,吃了晌午饭还补了个午觉。
家里安静,陶枝一觉睡到申时才醒。
她按着眉心,只觉得睡得太久了,脑袋反而昏昏沉沉的,下榻穿鞋后用冷水洗了脸,整个人才清醒一些。
因惦记着进山的人还没回来,她也没心思做别的,只开了院门守在家门口往他们去时的方向张望。
她进进出出,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等到家家户户都飘起了炊烟,她才进灶房做饭。煮好的饭焖在锅里,炒好的菜也用碗扣着,另一口锅里少放了点柴烧着水。
陶枝第八回 出院子看,才看见几个人影从东边的村道上过来了。
她松了一口气,等人走近了,看清了是他们三个才迎了上去。
徐泽远远就看见她在门前等,心里不知道有多熨帖。等她小跑过来,不顾有旁人在侧,拉着她的手就朝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陶枝被他莽撞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羞了个半死。
“啧……我和大仁哥又不是死了,还能喘口气呢,徐二你和嫂子感情再好,能不能避着我们两个单身汉一点。”张卫心里也太酸了,恨不得赶紧回家催他老娘给他相看新妇去。
徐泽乐呵呵一笑,“你俩留在我家吃了晚饭再回去?”
张卫直摆手,“不吃,吃不下去。大仁哥,我们走。”
乌仁也是懒得说他,唯恐再待下去徐泽又做出什么动静污了他的眼,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跟着张卫家去了。
陶枝红着脸捶他,嗔道:“下次你别当着旁人的面这样!”
“好好好,我听你的,下次我们私底下再……”
陶枝没听完,一跺脚,转身就往家跑。
徐泽忙追上去,“等等我,你都不看看我打了什么回来?”
第66章
今日吃过早饭,他才把昨夜挂在廊下的背篓取下来,倒到地上一看,里头装着一只狐狸和两只山鸡。
陶枝蹲在旁边看他拾掇猎物,“昨日运道不好么?只打了这么几只……”
“也不算吧,春日好些野物揣了崽,就是遇上了也不好下手。我们在山里头转了一圈,能打的这些山鸡和兔子,三个人一共猎了十来只。大仁哥倒是打了一只狐狸,临下山我们凑到一起把各自打的猎物匀了匀,因我要了这狐狸就只拿了两只山鸡。”
徐泽把那咽了气的狐狸翻来覆去的看,尖嘴碎牙,通身雪白,只肚皮和耳尖有些许杂色,薅一把能抓下来一手的软毛。
他略有些可惜的说:“这样的雪狐一年到头也难遇上几回,可惜如今正是野物换毛的季节,皮毛成色差,易掉毛,狐狸肉骚味重也不好吃,拿出去也卖不了几个钱。
“我想着这个皮色稀罕,做个围脖、抹额冬日里御寒还是使得的,也不知你看不看得上?”他转头觑着陶枝的脸色。
这狐狸明明是他特地和乌仁换的,话到嘴边,就成了鸡肋之物,仿佛生怕她瞧不上眼又丢了脸。
她抿唇一笑,了然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就算不值钱总归还是能卖几厘银子的,你既有心留给我,那咱们就不卖了。你把皮子收拾了,肉也不浪费,咱们家大毛二毛还能吃。”
“行。”徐泽应得爽快,脸上没有一丝被戳破的尴尬。
他扬起笑脸,“那这两只山鸡也不必提去镇上卖了,晌午把晒干的香蕈泡发了满满炖上一锅,也不用再炒别的菜。”
陶枝点头,提起两只山鸡,“那我去烧水褪毛。”
狐狸皮不好收拾,剥下来以后被他卷在一旁,晚点还要送去给皮匠硝制。徐泽抓了一把澡豆洗了手,又凑到在堂屋挑拣香蕈的陶枝身边。
“你还记得去年抓鹿的时候我同你讲过,山里头有一处山坡,开满了野菊花么?”徐泽拉开长凳坐下。
陶枝抬起头来不解地看他,“记得,怎么了?”
徐泽“哼哼”一声,露出一个故作神秘的笑,“你猜,我们昨日路过那儿我发现了什么?”
陶枝低下头继续择香蕈,她懒得猜。
徐泽见她一点儿也不配合,垮下脸,幽怨道:“你就猜猜嘛……”
“嗯……又开了满坡的花?”
徐泽眸子一亮,抚掌笑道,“没错,但这只是其一,其二嘛,就是我在向阳处的山壁上发现了好几个蜂巢,若是能弄下来,里头的蜂蜜定然不少。”
陶枝顿时有了兴趣,“当真?先前集上小小一罐就值二两,蜂蜜可是值钱的东西。”
“我也是看中了蜂蜜值钱,但是采蜜这活儿可不简单,还要多多准备些工具才行。”
“那你这几日好好准备一下再进山,野蜂蜇人可疼了,别到时候肿得满脸包。”陶枝说完被自己逗乐了。
有人在笑,有人在恼。
徐泽气不顺地别开脸,又委屈地横了她一眼,“瞧你,每回都这样,也不说点哄人的话,不是别躺着回来就是别蜇得满脸包,怎么?我就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你对我的身手和本事就没一点信心?你究竟是不是我媳妇儿?”
他连连发问,声量一句高过一句,好似要把心中的怨气全吐个干净。
陶枝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
徐泽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哽得他心窝疼,他转身就往外走,“陶大丫你欺人太甚,今天的香蕈炖鸡我定要吃一大锅,一口都不给你留。”
到了饭桌上,陶枝刻意让着他,给他舀了满满一碗,自己却不动筷,干看着。
徐泽咬牙切齿的吃鸡肉,吐骨头,浸满汤汁的香蕈肥厚弹牙,他一口一个,嚼得嘎吱嘎吱响。
吃了半碗,他拧眉看她,“你怎么不吃……”
陶枝眯着眼忍笑,“你不是说一口都不许我吃?”
“我……我那是气话。”他别别扭扭的给她盛了一勺,嘟囔道:“平时好话不听,偏要听气话,你这么听话,那我让你赶紧吃上一碗,你可听?”
陶枝捡起筷子,露齿一笑,“不敢不听。”
“嘁,卖乖……”
徐泽嘴上嫌弃,脸上可受用的很,从锅里扒拉出来一只鸡腿夹到她碗里,发号施令般,“吃这个。”
陶枝深谙讨好他的诀窍,只露出一点子顺从,他就没招了。
见她乖顺的夹起鸡腿,徐泽的嘴角抿了又抿,那点心事根本藏不住,连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心里的气顿时也烟消云散。
一顿笑笑闹闹的午饭吃完,两人又和好如初了。
下半晌,徐泽去野塘边砍了几根竹子背回来,他特意挑的长得笔直的,砍去了枝桠,两根续成一根几尺长的竹竿,在末尾绑上一把小臂长的弯刀。
剩下的竹条他编了个简陋的头罩,堪堪能套住头,外头裹了一层细眼的渔网,能垂到腰上系住,如此就不怕蜜蜂蛰人了。
驱赶野蜂得用烟熏,他在家里翻了又翻,没找到什么合意的东西。
陶枝在菜地点瓜种,这批种子发芽的不多,目前还算够用。
她沿着后院的棚子点了两窝冬瓜,将来出了藤好爬上棚顶去。又用小铲子在垄上刨了几个坑,每个坑里放了三颗出芽的黄瓜种进去,一共点了七窝。等到黄瓜出苗爬藤,还要疏苗搭瓜架,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她关上篱笆门,见徐泽房前屋后的找来找去,便问了一嘴。
听他说完,陶枝面上一哂,“这还不简单?没晒干的牛粪,湿柴,半干的芦苇杆、树叶、草渣,总之没晒透的一烧就直冒烟,半天也生不起来火,我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个被阿奶骂。”
徐泽抿唇,“我也知道,湿柴好办,但烟量不大,总要掺些什么别的,这不是家里也没养头牛……”
“明日十五,草市上有不少牵了牲畜来的,你到时带着筐子去捡一筐来。”陶枝给他出主意。
“行。”
一日过去,乡间的草市开了。
两村之间的村道旁,临河有一处浅滩,地面满是沙石,不用专门除草,每年的草市都设在此处。
拉车的畜牲被系在村道边上吃草,路上来来往往的村民,都提着篮子背着背篓,场面很是热闹。人群里少不了一早盼着来草市上买种子的陶枝,和兴致勃勃提着筐子捡牛粪的徐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