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打着哈欠坐直,这一觉确实睡得太沉迷,连怀里的包什么时候被人抽走都不知情。他用奇异的目光打量唐誉,叹了一声:“看着你活着真好。”
“瞎说什么呢,我好好的呢。”唐誉显然过戏瘾过痛快了,“我刚刚把定妆照发给了你们白队。
“你完蛋了,白队要骂死你的。”陶文昌想起来都不寒而栗,剧组的特效化妆师真厉害,简直是“妙手回冬”,看一眼就心凉凉。
“他开会呢吧,暂时没回复我。倒是雅姐的妆改好了,走,咱们去瞧瞧!”唐誉兴奋地拉起陶文昌,陶文昌半边身子还没睡醒,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走。他原本是睡在化妆室里,推开门是走廊,4个化妆完毕的演员都坐在那里等试镜,就和普通的工作面试没什么两样。
陶文昌脚步一顿,卡在喉咙里的声音居然没发出来。
俞雅原本低着头,正在给妈妈俞迎琴发定妆照,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头,看到了仍旧很年轻的陶文昌。
四十多岁的俞雅和二十多岁的陶文昌史诗级会面了。
脸上有蝴蝶斑、皱纹、眼袋、法令纹、川字纹……陈娟娟的美貌在时光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如果陈林林还在,她一定有心思注意这些,会和弟弟一起分一瓶绵羊油,偶尔还涂个口红。
陈娟娟已经老了,弟弟死后第二年,她匆匆嫁人,嫁给了村里一个有车的人,婚礼是村子里的姐姐们帮她办的,连婚纱和化妆品都是姐姐们分给她。但那个人不是宋达。婚后第5年,陈娟娟生下来自己的女儿,产后大出血,几乎死掉了一条命。
她还是杀猪,麻木地养猪、杀猪,只有带女儿的时候高兴。她的男人后来常年不回家,听村子里的姐姐们说,她男人一定是在城里有家了,大概率是有了儿子。
防不住的,女人守村就是这样。
苍老和麻木同时出现在俞雅的脸上,长发已经高高盘起,变成了老式的妇人头。脖子上系着一条丝巾,徒劳地遮住她的颈纹。
“你睡醒了?”俞雅见陶文昌不说话。
陶文昌咳嗽了一声,声音还是卡住了。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个梦的名字叫“时空隧道”,他睡了大概二十年,一睁眼就到了二十年后。比起夸赞特效化妆室的鬼斧神工,首先翻涌在他心间的是怜惜,岁月到底对他的陈娟娟、他的俞雅做了什么。
“吓着了吧?几十年后我可就是这样。”俞雅开着玩笑。
陶文昌稍稍偏了偏头,用虎口压住两只眼睛,仿佛在用食指和拇指揉着刚刚睡醒的双目。然而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掉了几滴,他不是没想过他们会老,在那些漫长而浪漫的时光里,他甚至希望他们是一起老的。
那时候自己也会退役,当一个慈祥的教练,每天按时按点上下班,买菜,回家做饭。
他只是接受不了为什么俞雅老得这么辛苦,看着太难受了。
而这几滴泪水刚好又被薛铎看到了,已经变老的宋达无奈地靠着椅背,我也老了,怎么没人为我发声?
而同一时间,俞迎琴也给女儿回了新消息:[妈妈不看,看了心里难受。]
唐誉和陶文昌也是校友,但是居然没发现他这样爱哭。
但一细想,恐怕没有人能坦然、冷静、毫无情绪波动地面对自己心上人的苦相,他自己也做不到。
“都是假的啦,假的。刚才你睡着了,我一直研究她们的化妆品呢,很神奇的。那些皱纹和斑点都是特效化妆师的炫技。”唐誉说。
“我知道啦!你别看我!”陶文昌别别扭扭地转过身去,还不愿意别人看到他掉眼泪。
好丢人啊!陶文昌你的排面儿呢!你可是全国冠军,你流血流汗不流泪,你……
“好啦好啦,不看不看。”唐誉笑眯眯地劝道。
俞雅原本也想过去劝劝,只是周围人多,她不太方便有大动作。现在她再看向唐誉,完整入戏的她已经幻视了陈林林,唐誉本人就和林林差不多,不给人找麻烦,温和,很会照顾别人。
这么好的弟弟,为什么偏偏死了呢?
天杀的章暄!天杀的宋达!
俞雅顿时被陈娟娟给“上身”了,扭头看向薛铎,那股无名火瞬间腾升。
薛铎还在背台词,希望把台词改出他自己的调调来,一扭头,俞雅跟要杀了他一样,完全不是那个在车上对自己尊敬有加的艺人。
“咳咳,我其实是薛铎,你知道吧?”他连忙说。
俞雅扭过头:“我知道,宋达。”
这入戏深度也够厉害的。薛铎只能扭到另外一边,刚好他旁边坐着的就是饰演俞雅女儿的刘韵汶。刘韵汶也在看台词,因为她和薛铎有充分的对手戏,所以刚刚两个人聊得还行。
薛铎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劲劲儿的小姑娘”:“刘笑笑,一会儿你千万别被俞雅吓着。”
“就她?”刘韵汶倒是笑了笑,“她还吓不着我呢。”
薛铎心想小姑娘别把话说得那么死,虽然你拍摄电影的次数比她多,但真不要小看俞雅。俞雅之前没有爆发过演技是因为她接的角色不行,仙侠剧的镶边人物也不需要她那么爆发。
薛铎也知道不少圈内的规则,有时候……片方为了保男一和女一,会刻意压制其他角色的高光戏份和有效出演。一旦配角上桌,掀桌咖的威力没法预估。现在又是影视寒冬,主创除了给主角投资,是一点好处都不想给配角。
这就是连续剧的失衡,从前是蛋糕够分,百花齐放,现在蛋糕就给男女一号。但这一套在电影上行不通。
这话也让陶文昌听到了,他远远地看了刘韵汶一眼。
该说不说,陶文昌是标准大写的“女友控”,他脑子里没有那么多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谁对他女朋友不好,他就会无条件地远离、排斥。他在感情里只想给女友当靠山,不想当判官。
所以他现在觉得水俪很不错,加油啊!
又等了一会儿,灯光师和布景给他们信号,可以进大棚了。随着时间推移,大棚里仿佛也发生了一些色调上的变化,更加苍凉、苍白,被时间漂白。章暄一整个中午都没休息,眼睛里燃烧着熊熊不灭的光芒,他亲自跑到4个演员的面前,亲自检查他们的妆容合不合适。
“章导,您看我这个头发是不是太长了?”俞雅先开口。
章暄伸了伸手:“我能摸吗?”
“摸!”俞雅转了过去。
章暄便不客气,上手就摸。他的摸法很奇怪,像是要拆开俞雅刚刚做好的妇人头。但妇人头上打了好多定型发胶,像花式游泳的运动员,头上多了一层透明壳子。
拆不开,所以章暄也没法更改什么,倒是给俞雅扯疼了。
陶文昌在旁边心疼得直抽冷气。
“肯定需要剪短,这么长……很容易抢走上镜视觉重心。你的脸已经在抢光了,头发再抢,你整个人就像左右脑互搏,很容易形象打架。”章暄倒退了两步,继续评价,“而且我很担心你头发太长,容易和背景糊在一起。”
俞雅点了点头,上大学的时候她也学过电影拍摄。一个导演不止琢磨剧本,还必须知道美术。镜头语言和透视很容易出大错。
“等我想想吧。但是你眼睛够大,这一点特别好,人对眼睛和类眼形状非常敏感,会自动辨识出你脸上的重点。所以你其他部分就要往后‘退’,不能抢戏。”章暄摇了摇头,退了回去,“其余的人都可以,咱们开始。”
没有戏份的唐誉这时候拽了拽同样没有戏份的陶文昌,悄声说道:“章导这是敲定了。”
“真的?”陶文昌心里一喜。
唐誉的额头上还有一块红,估计要搓两天才能掉颜料。“是,他现在考虑的肯定是布景和灯光怎么去兼容雅姐的脸。”
陶文昌心
里一喜又接一喜,章暄的改变有目共睹,第一次试戏的时候他那个情绪哦……都不愿意搭理别人,恨不得把俞雅轰出去。
墙上的挂钟刚好敲响3下,下午3点,所有灯光一刹那暗下来,大棚中的时间流速开始加快,进入了傍晚。
还是那个院子,只不过猪圈已经空了,刘笑笑一个人翻墙进院,站在这院子的中间打量不断。
“咕咕咕。咕咕咕!”她学着某种鸟类的叫声。
一个人影从空置的猪圈闪现,嘴上闪烁的橙色烟点一晃即灭,被宋达踩在脚下。“怎么出来这么晚?”
“我妈不让我出来,非让我写作业。”刘笑笑奔着他就去了,“宋叔,我东西呢?”
“你省省吧,让你爸妈少操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宋达这才从猪圈里走出来。
比起从前,他的脸上多了一道疤,是当年跑车的时候和别人抢货,让人划拉了一道子。而这个院子就是从前陈娟娟和陈林林的家,也是他和刘笑笑的碰头地。
“那有什么的,我爸在城里不管我,我妈不会说话也不管我,我能让他们操什么心?”刘笑笑伸着手要东西,用无限向往的语气问,“宋叔,城里好玩儿吗?”
宋达靠着木头柱子,这么多年他一直没结婚,总是过不了心里那关。他看着刘笑笑的眼睛:“你别老想着玩儿,考试多少名?”
“不说这个。”刘笑笑显然不是学习的料,一身反骨拧气,“我和我妈说过,凭什么村里只有男人开车跑货,往后我不读书了,我专门开车去,我就要当村里第一个女司机!”
“瞎说什么!”宋达瞬间就火了。
刘笑笑吓得倒退两步,跺着脚憎恨地抱怨着:“你怎么和我妈一模一样!你凭什么不让我学车?你们都是怕我跑了不成?就跟这个破院子一样,一直留着,非要等到它全塌了再拆!”
话音刚落,屋顶上一片瓦就落了下来,像是验证了她的话。她继续在院子里说,把青春期少女的不懂和恨意一股脑儿抛给了这个小院,她就是不明白她妈为什么还留着这里。
“重新起个屋,不好吗?家里又不是起不起!”刘笑笑恨死了。
宋达不肯回答,因为他知道答案。起不起新屋的,这里头都是陈林林的东西,娟娟怎么能舍得。只不过刘笑笑出生太晚,村里死个人又太正常,何况是大家接触不多的小聋子陈林林。
刘笑笑只知道她的爸妈、爷奶,从来没人告诉她……她应该有一个很漂亮的小舅舅。如果陈林林活着,他一定会懂刘笑笑的各种叛逆。
“反正我不喜欢这个院。”刘笑笑发泄完毕,再次走回了宋达面前,“宋叔,我生日礼物你买没买?”
“买了!”宋达很大方地拍了拍胸口。
“是我要的那个吗?小水晶那个?”刘笑笑绕着他转圈。
宋达这些年也不怎么回来,他怯懦地跑了,连承受陈娟娟怒火的勇气都没有。逢年过节回来上香,再有,就是刘笑笑过生日的时候,他这个罪人宋叔能表一表心意。
以前他直接把生日礼物送到陈娟娟家去,都让娟娟给扔出来了。
连警察最后都说陈林林的死和他没有直接关系,纯属意外,但宋达就是知道和他有关系,就是自己害的。他只能继续用怯懦的方式接触刘笑笑。
他不勇敢,他不是一个男人。
“给你。”宋达从兜里拿出一个长条形的小盒子,“城里小姑娘都喜欢这个,水晶吊坠,戴上好看。”
刘笑笑赶快将盒子打开,那反射着月光的水晶吊坠承载着一个少女的小小美梦。她转过去,毫不见外地说:“快帮我戴上!”
“你自己戴!”宋达避嫌,孩子都大了。
“不成!你给我戴!”刘笑笑执意塞给他,“我都10年没见过我爸了,你帮我戴一下又怎么了?”
宋达没法子,只好搓搓手拎起来,借着月光那点亮打开了项链的勾链。不算太贵的项链就这样来到了刘笑笑的脖子上,细长的脖子,细长的银链,非常好看。
只是不等宋达的手收回去,院门忽然开了。
偷偷跟着女儿出来的陈娟娟,再一次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宋达。还是这个院子,还是一模一样的动作。
“娟娟,你听我……你听我解释。”宋达跟触电了一样,他知道这事不妙了!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不等他解释完,陈娟娟已经抄起背后的大扫把,朝着他劈头盖脸而来!
陈娟娟已经没有少女时期的轻盈,但多了中年妇女的力量,一下子就把宋达抡出去两三米。她现在连看一眼宋达都会眼睛疼,眼前就会出现弟弟孤零零的坟头。
一个半圆形的小鼓包,成了陈林林最后的归宿。陈娟娟左扫右扫,非要今天做个了断,但她的后腰即刻被女儿搂住,刘笑笑大声喊着:“宋叔你跑啊!你傻站着干嘛!”
陈娟娟听不见,但她觉得女儿是让那个王八蛋跑。
宋达解释不清楚,他再一次选择了逃避,和当年如出一辙,扭头就跑。那年他是被陈林林赶跑,这年他仿佛一回头还能瞧见陈林林,他应该一直都没走,就在那个屋子里。
宋达跑了,陈娟娟的力气也没了,大扫把砰蹬就掉在了地上。但她回身的速度非常快,两只手拽着女儿的领口往里看,干枯的手指像鸡爪那样,仿佛下一秒就要生吃了谁。
“妈你干嘛啊!你干嘛!”刘笑笑的阻挠非常无用。
看到项链的一刹那,陈娟娟愣了一下神,她把女儿拎到墙边,一把揪住那看上去不算昂贵的项链,不顾刘笑笑的哭喊,当机立断扯断了它!
[你为什么收他的东西?]陈娟娟用手语骂人。
当年宋达给她送礼物,就是为了和她好上,现在自己女儿干嘛那么护着他?陈娟娟想不明白,她以为她们之间是互相了解的,可谁知道宋达阴魂不散地插在她的母女关系里。
[那是别人送我的生日礼物!你凭什么抢走它!你这个强盗!你真不讲理!]刘笑笑哭着把手语打完了。
陈娟娟一愣。
[没人给你送礼,你就不让我收礼,天下有你这样当妈的吗?]刘笑笑比划完,两手也揪住了陈娟娟的领口。
苍冷的月牙下,两个最应该互相安慰的人成为了最互相敌视的存在,丈夫、父亲的缺失让她们把枪口对准了彼此。陈娟娟脖子上的纱巾被刘笑笑一把扯掉,刘笑笑是在报复。
“别人除了奶奶还有姥姥疼,全家都没有人疼我,你为什么还要结婚!为什么还要生孩子啊!不生会死吗!”刘笑笑喊完就跑掉了。
陈娟娟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像风中残烛一样站在院子里。后背已经微微弯曲,还没到佝偻的程度,可过度的劳作已经在她身上留下了硬伤。
她只留给观众一个背影,光是这个背影,观众就知道她已经哭得喘不上气。
“卡。”章暄动了动嘴。
现场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听到了俞雅低沉的哭声。场下蹲着的薛铎轻轻甩了个耳光给自己,让你多事,宋达你真是没出息!
“完蛋了,我怎么哄?”陶文昌悄悄地问唐誉,“要不你赶紧过去哄哄吧,她现在看到林林会很高兴。”
“完蛋了,我又怎么哄啊?”唐誉把手机塞回兜里,“完了完了完了,你的前队长杀过来了,我要‘死’了。”
“我不管!白队那边我去说,陈林林你快去,你必须哄好你姐姐!”陶文昌只想把他推过去。
陶文昌才不管那套,先把唐誉推了过去。
陈娟娟心里苦,就让陈林林去哄。以前他还担心雅姐不出戏,把唐誉当亲弟弟来疼。但如果能让雅姐高兴,当弟弟就当弟弟吧,就算是……
陶文昌深受感动,就当是平行时空里的姐弟俩终于打出了美满结局!一个是当红大明星,一个是富贵公子哥!这辈子谁也不吃苦!
俞雅知道自己入戏太深,现在的她已经学会了调整。不管是呼吸还是眨眼,她会用力感受真实的存在,用现实细节去强行唤醒本人,将大脑强行关闭在强行开机。
不止是她,这也是每个演员的宿命。这已经成为了相悖论,如果要演好戏,肯定要入戏,要把情绪最敏感的地方献给角色。但很容易受伤。
可一旦过度保护自己的情绪,观众就感觉不到角色了。所以曾经的老师一直强调“入戏容易出戏难”,因为真的很难!
“姐姐。”唐誉也不知道这种安慰方式对不对,但……先干再说!
“没事,让我休息休息。”俞雅点了点头,情绪上的波动比体力劳动更耗人。
“那咱们到旁边坐一坐吧,来,我扶你过去。”唐誉向俞雅伸出手。
“好。”俞雅都点头了,但马上又说,“等一下!”
她没有跟着唐誉走,而是先走到刘韵汶的面前。小姑娘的演技在线,灵气逼人,最神奇的是她没有表演痕迹。俞雅饰演一位绝望的母亲,误会了宋达的礼物意义,但这个母亲没有开上帝视角,她单纯地以为宋达又要故技重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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