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灯的确巧夺天工!
回到府衙后,俞画棠立马打开刚才的花灯机关图,道,“想来你们也看过了,可是有什么想法。”
许甫道,“师姐这上面的玲珑骨架不好处理,你看,他们虽然也是用的传统骨架方法,可在成品的时候加上了特制的凹凸结构,想来应该是波斯特有的机关术。”
俞画棠点头,又次请其中一位珐琅技艺的师傅说,那人道,“这盏灯的机关妙在将琉璃的折射和机关的灵动结合的十分自然,所以一旦有了光源,加上珐琅的特有色彩,就会给人惊艳之感,如果我们要想取胜,就要在材料和绘制的图面上下功夫。”
俞画棠认同老师傅的说法,道,“原大爷的说话我认同,在回来的路上我也有了初步的想法,他们的机关术带动灯盏不停运转,所以有了炫彩的光芒。如果我们采用更加灵活的骨架,加上我们特有的二十八星宿图,应该能取胜。”
许甫坚决道,“那师姐就尽管做,我们会全力配合。”
“好。”俞画棠也不再推辞,起身坐在案桌旁,画起了骨架。
此灯骨架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却非常难,她首先需要画上三张适合的图纸,图纸出来后还需要和他们一同将骨架扎出来,试验是否能达到自由运转。
从图纸到试验三轮,已经过去了一日,在最后一次时,骨架在运转十一轮时,再次失败。
原本的设计是要自传十二轮,搭配二十八星宿,才能将此灯的机关绽放,如今只自传十一轮,也就意味着,他们的机关没有办法让灯盏绽放,自然也就比不过千机灯。
这一日,俞画棠让他们稍作休息。
她独自在府衙后面的空地坐着,赵琰为了以防他们招人陷害,特意在此隔开了一片空地,不与其他人接触,直到比赛结束。
此时前厅,王主簿正在汇报他们的情况,“许甫说,俞姑娘已经试验了好几轮了,但现在还未定下。”
说完,他偷眼看了一下赵琰的神色,依然看不出什么。
完全不像之前跟他说,放不下,该如何,王主簿不得不感叹,这赵大人真是心思深啊……
到了府衙下午上值时刻,赵琰避开所有人独自来了后院,一进门就看见满地的木屑和竹篾。
几位师傅年纪大了,这会也正在休息。
许甫倒是没睡,只是不满意的瞪了几眼赵琰,也没什么其他工作。
毕竟,这里是府衙,他才十几岁,也不敢主动挑衅赵琰。
过了两道
门槛,赵琰看见了正在盯着鱼缸的她。
她周身静谧,一片天地下,也只余了她和那几条鱼儿。他将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去,此时他不敢打扰。
她在水缸前看了许久,鱼儿你咬我,我咬你,头结尾,尾接头,一圈一圈永不停歇,她无意识地数着圈,“十、十一、十二……”
“十二……”
突然她站起身,脸上绽放出别样的光彩,她转身小跑着往这边来,等到了门前才发现是他,可能真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她一时间忘记了他们的关系,止不住地开心道,“我想到了,我知道怎么做了。那十二道机关其实是一体的,只要向鱼儿一样,收尾相连,再用一个圈固定,就能完成自行转动,我们在配合二十八星宿,在骨架上做些刻痕,只让他们转动十二圈,然后又再次往回转十二圈,这样就完成了!”
她开心地讲述,全然忘记了两人之前的隔阂,他止不住地跟着她笑,见她有些碎发落在耳畔,他不由自主地位她挽在耳后。
她沉浸在喜悦中,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心思。
等她欢呼雀跃一番后,终于缓了心情道,“大人。还要麻烦你帮我寻一些桂竹来,这批试验的已经用完了。”
“好。”他自然的拉着她往前走,说,“既然有些眉目了,不妨休息一下,我见你这两天应是没睡好。”
俞画棠没有意识道两人的距离这般近,只是开心地摇头,“等做完了我再睡也不迟,何况这只是第一步呢。”
“好。”他说,“都听你的。”
他又装作无意地从怀里拿出一包糕点,“我让厨房备了一些,你先吃点东西。”
俞画棠心思都在骨架上,也没注意这些,一手接过,塞了一大块在嘴里。
“怎么就这般急,也不用争这一分一秒吧。”他怕她噎住,忙给她倒水,亲自喂到她嘴边。
等喝完,她匆匆说了声谢,便自己去了内院。
他也没再追去,她自有天地,他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去打扰。
被子里的茶水还未喝完,是她剩下的,他也不嫌弃,端着一饮而尽,回了前厅。
等到日落时分,俞画棠终于将这份骨架扎了出来,如今虽然只是雏形,但几位老师傅看了图纸之后,都郑重地点了头。
他们趁着夜色,一起试验了各种材料,直到最后的珐琅加上去时,灯却不动了。
“看来珐琅的重量还是过重了,我们要找其他材料。”
一位师傅道,“千机灯的流光溢彩完全是靠琉璃和珐琅。如果我们去除了珐琅,单独只靠二十八星宿运转机关,恐怕在外形上要输一大截。”
俞画听完也点头,“灯盏之美,在于外形,机关这些也是使得外形的作用更加出彩。所有我们要是能找到比珐琅更加轻便的材料,又能将光折射成七彩,这外形才能赢。”
“明日还有一日,大家也累了,先休息吧。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几人也不做推辞相互告别回到府衙准备的房间。
夜沉了下来,俞画棠洗漱过后,并未睡下,她对刚刚说的材料其实是有些担忧的。
珐琅和琉璃带来的光彩是一般材料无法比拟的,这也就是为何大部分人不愿意应战,这样的比赛表面上看得是技术,其实内里还比的是创新和巧思。
第91章 意外之喜
一些年级大的人固然不会再去细想这些,年轻的虽然有想法,但技艺不成熟,也很难实现。
她枕靠在床边,心里的压力让她无法入睡,但她不能跟任何人说。
她是本次的负责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丝毫抱怨和松懈。
夜继续走着,考虑她是女子,府衙给了她单独的一间房,此时万物静谧,月光的温和在白色的积雪下成了银箔,她起身披上斗篷走了出去。
茫茫的天地间,时有冰棱断裂的脆响,一些檐下宿鸟被脆响惊动,又飞了出来。
俞画棠抬眼望去,掉落在雪地里的檐角冰棱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她心生一动,捡起地上的冰棱放在月光下,果然出现了色彩,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她仔细观察冰棱的形状,所有人都被琉璃和珐琅本身的精美所折服,所以就会一直被带偏,以为必须要更加亮眼的材料才能取胜。
可时至今日,她才觉得这是错的。
只要灯盏将所要表达的美传递出来,至于材料贵不贵重,并是不重要的。
她想到了料器(玻璃)!
这时从身后传来人的脚步身,她立马转头,原来是赵琰。
赵琰愧疚道,“没吓着你吧,我看你房中的灯还没熄,所以过来看看。”
俞画棠摇头,笑说,“睡不着,所以想着出来走走看有没有灵感,谁知真让我找到了。”
赵琰惊讶,立刻看向她手里的冰锥,道,“你想通过料器的通透感,将二十八星宿的运转过程展现出来,料器通透,看得的人自然就知道其中的奥妙,也知道此灯的机关定是巧夺天工。”
“是的。不够现在还有一个难题,琉璃和珐琅的美丽需要用其他的东西代替。刚刚我一直没有想到,可如今看见大人我想到了。”
她上前划过他的千羽大氅,用手指让羽毛对着月光波动,果然,属于自然生成的光芒折射了出来,万千鸦羽,在雪白的夜空下,如同流萤。
赵琰眼中划过惊艳,他就知道她一定能想出办法,这是属于他的心思,也是属于他对她的了解。
片刻后,俞画棠回到的内院,她再次点燃了灯,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劝解之语,只默默脱下大氅,将她所需要的羽毛一一拆解下来。
今夜月色格外亮堂,积雪融化的声音时不时从静谧的夜里传来。
俞画棠心无旁骛地扎好一轮骨架,往后看去,赵琰正搬着凳子坐在桌前。此时已经是深夜,她道,“大人要不回去去休息吧。我试验完一盏就去睡了。”
“夜深了,你对这里也不是非常熟悉,万一需要什么东西,我能帮你找。”赵琰说,“虽然我的手艺不如你们,但作为父母官,我也想尽一份力。”
俞画棠说不过他,也不再说话。
等到二更天,她终于将料器粘好整个灯面,赵琰见她一时半会绝不会去睡,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下人房,他叫醒安福,让他帮着烧火,在安福的指导下,亲自动手煮起了面条。他做得不错,鸡蛋煎得非常满意。
下面条的汤虽然不是鸡汤,但是他用了菌菇和蔬菜,也很不错。
他将面端了过去,俞画棠见到时还有些惊讶,不过今晚她的确没吃什么,这会又耗了精力。
她目不斜视,在桌边坐下。这碗面做得十分不错,她自然没有想到是他做的,只是一整碗她吃不完,她道,“有些多了,要不,我给你一些……”
“好。”赵琰将碗端在她旁边,拿起筷子说,“这筷子我还没用。”
他一边将面条放入自己的碗中,另外一边又十分自然地将自己碗中的鸡蛋夹到她碗里。
“好了,可以吃了。”他说。
她只觉得他如今变了许多,起先两人做夫妻时,从来没有这般在一起吃过饭,如今和离了,却因为一些事情,能够这般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俞画棠没再说什么,安静地吃了起来。
赵琰也吃了几口,有些紧张地问,“还行吗?”
俞画棠笑道,“还可以,难为安福这么晚了,还准备这些……”
“他不累的,你多吃一些。”赵琰装作自然说。
这时又安静下来,赵琰停下筷子说,“上次我去宝香楼,他们的老板给我介绍了一道土笋冻,原先我也以为是春笋做得,等端上来时才知道是沿海特有的星虫(土笋)。”
“那大人吃了吗,一般人不知道食材的肯定会觉得好吃,知道食材后,就不一定想吃了。”俞画棠笑问。
“当然吃了,你也太
小瞧我了。”赵琰答。
俞画棠笑说,“大人如果还想吃些当地的小吃,不如试试咸饭。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也算是乡下人家吃的比较多的。”。
“哦?我还真不知道这个,是用什么做的?”他吃了几口面,停下来问。
“嗯,大概有些五花肉、胡萝卜、香菇、小虾米、海蛎干这些,各家也会有所不同,不过味道怎么做都是好的。”
“你都这样说了,那我有时间一定要尝尝。”
俞画棠笑笑,过了一会她将面条吃完,“大人慢慢吃,我先去忙了。”
赵琰也加快了速度,吃完最后一口,跟着她到了满是木屑的桌上。
安福静悄悄地过来收拾碗筷,难得发现他家公子连汤都喝了大半碗,果然,以前挑三拣四,如今来了这里,不仅改了不少的臭毛病,连面都会做了。
俞画棠选了几种羽毛,大致是白鹤、鹦鹉、白孔雀翎、夜莺的,这些羽毛色彩有浓有淡,刚好可以配合二十八星宿的斗转星移。
赵琰也不再打扰她,只拿着一本书,坐在桌边一页一页地翻着,权当陪着她。
到了四更天,羽毛全部都粘好,俞画棠也有些熬不住趴在桌上了睡了过去。
赵琰原本想叫醒她,可又怕她醒来继续做,他心疼她累了这般久。
他起身过来,将刚才的千羽大氅披在她身上,又细心地打好结,将她的手盖住。
之后又出去厨房弄来一个火盆,放在桌下,又将她的腿用另一件毛毯盖住。
等做完这些,他独自去了旁边的一张桌子。
原本不想睡的,但是等天边泛起白光时,他还是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
没过多久,一阵稀碎的脚步声传来,安福已经在外面等候了,马上就是府衙上值的时间。
但她睡得很少,他不忍心吵醒他,便轻着脚步往外挪走,等他换好上值的衣服再次过来时,她刚睡眼惺忪地醒来。
“没想到竟然睡着了。”她起身,一会又开心地拿着灯说,“大人请看,这灯完成了,只要后面再让几位老师傅帮忙上个色,就成了。”
赵琰也笑道,“这下你终于可以放心睡了吧。现在也早,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会。”
俞画棠将身上的大氅还给他,摇头道,“等所有的全部做好我才能放心,先下也不困了。”
说完又看向赵琰,“大人先去忙吧,比赛结果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赵琰盯着她看了一会,最后收回目光,“等会安福会送早膳过来,你……记得吃一些。”
俞画棠点头,起身朝外走去。
他还想说天冷,这大氅就先继续披着,可此时从其他厢房也传来了动静,几个老师傅和许甫都醒了。
他将满腔的关心咽下,转身去了前厅上值。
…………
三日后的夜晚,宝香楼前面的朝天门广场早就挤满了人。阿尔达旺巴列维的千机灯早在人们到了之后,全点亮了。
西域琉璃雕琢的花瓣随机关开合,烛火再次透过珐琅折射出七色光晕,围观百姓又再一次发出赞叹声。
巴列维等所有百姓都惊讶完之后说,“该轮到你的泉州花灯了。”
俞画棠深吸一口气,带着几位师傅和许甫走至广场的高台上,昨日他们一夜没睡,接连做出了十盏。她正示意一旁的衙役将灯挂在阁楼的四角,这个角度每个方向的人都能看见其中的玄妙。
灯盏挂好后,她说,“我们此次所做的灯名为‘天工灯’,对于贵国所独有的机关,我们也做了回敬,各位请看!”
她话音刚落,原本被素白的绢面遮住的灯盏显露在人前,她再次暗扣机关,天工灯骤然绽放。
原本素白的绢面竟泛起粼粼波光,竹骨编织的灯架如同活物般舒展,二十八星宿图在灯面流转,十二道机关如同鱼头咬合着鱼尾次第启动。
莲花状灯托缓缓升起,内嵌的微型水车带动灯内星河旋转。
更奇的是,灯芯燃起的瞬间,透明的料器,将其中机关运转的过程,展现的淋漓尽致。
灯罩上一些特质的羽毛随着二十八星宿图的流转,在料器和阳光的作用下,折射出独有的光浮和色彩。
有人说,“快看,这是白鹤的羽毛。”
又有人说,“这里面的机关我们竟然能刚看到,真神奇,原来料器还能这么用啊……”
当最后一圈齿轮咬合的脆响在寂静中炸开后,俞画棠猛然扯下覆在灯盏上的锦缎,广袖翻飞间带起一阵劲风。
她清亮的声音穿透凝滞的空气:“各位!且看我们泉州花灯——如何写水影之魂!”
十盏烛火更加明亮的刹那,原本内嵌的微型水车吱呀倒转,连同灯内星河倒卷,水雾裹挟着梅香喷涌而出,最后在半空凝成“泉州花灯”四个鎏金篆字。
“这不可能!”波斯商团首领巴列维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千机灯架。琉璃花瓣散落一地,却无人顾及。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悬浮的水雾篆字牢牢锁住。
有些老灯匠们颤抖着扶住栏杆,浑浊的泪水砸在布满老茧的手背上:“是失传百年的水影技术!俞姑娘竟将《灯经》残卷里的‘雾隐天书’之术重现于世!”
赵琰也激动地站起来,他也没有想到,羽毛只是添光异彩,真正让人惊艳的居然是这最后的手笔。
他的目光穿透人群,与她四目相接,他眼含激励,她了然地点头。
她起身上前立于光晕中,声音铿锵道,“各位可知这水雾为何不散?因我将泉州港的千年潮水,都封进了这方寸灯盏!”话音未落,“泉州花灯”四字突然化作万千光点,如流星般掠过众人头顶。
“好!”赵琰率先振臂鼓掌,随之而来的是各位匠人们潮水般的喝彩声。
俞画棠望着被灯火映红的万千面孔,终于明白,真正的天工之技,从不需要刻意炫耀——当它绽放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会为其屏息。
而那些始终走在传承路上的人们,那些不为人知的老师傅们,才是用智慧与勇气为她照亮前路的人,才是比天工灯更珍贵的存在。
这一晚晚风拂过,天工灯上的星辰依旧闪烁,
可比之更亮的是花灯匠人们的匠心精神,这场胜利属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