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多时就出了正门,赵琰这时才明白了,这是百里云舟安排的。
他肯定知道了他是她的前夫,所以才联合天水姑娘演上这么一出戏。
那日在船上,天水明显是知道他的意思,也待在一旁不来打扰,如今又这般明显地表示自己与她相好,定是收了百里云舟的钱。
而百里云舟也是在知道他的身份后,故意让画棠看见。百里这么做,不就是嫉恨他吗。
而他呢,能做什么,能去画棠面前哭诉,说这是百里云舟陷害他的,他跟这个青楼女子没有任何关系,即便那日在船上,他也是独自一人待着的。
可是画棠会信吗,又或者,她会听吗。如今两人已经没了任何关系,如果百里云舟又使什么苦肉计,他不敢想,画棠会如何看他。
他扔掉手中的花瓣,除了不甘和委屈,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百里云舟其实高估他了,如今他那里还有什么资格去跟他争呢。
…………
时至年关,终于要引来一年一度的渔民休憩期。
往常这时,都会由一家商船承包今年的经验交流行会。
泉州此时的渔业技术还是以师徒制或家族内部传承为主,渔民子弟从小跟随长辈出海,一般也是观察、模仿,等到年龄大一些就由长辈待着,去深海实践捕捞。
对于比较重要的潮汐判断、渔具制作这些常识,往年都会由府衙牵头,让其中一家作首席,向其他渔民传授这些保命知识,相应的,府衙也会给些报酬。
对于大的商船来说,钱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还是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往年就是许多渔民不听府衙的提醒,硬是在冬季休海期还出去,当时沿海多刮东北风,气温较低,有些渔民没有带够换洗的衣物,等到回程路上,都被活活冻死。
这些事情一旦闹大,府衙今年的政绩考核定会受到影响,如果去世的渔民多,有些下属官员甚至还要问责。
赵琰就是在这时,收到了百里家商船行会的申报,大致是有关今年举办渔帮与行会的经验交流的事情。
这种有利渔民的事情,府衙肯定会答应。
但跟往年不同,今年各地都出现人挤人,被踩死的情况,所以关于
这次的场地和规模,他都要亲自看看。
对于最重要的内容问题,例如编结渔网、打造渔船;不同海域的渔汛规律、捕捞方法、看天看海判断鱼群位置这些,他也想听听。
之前严拳就提醒过,如今的商船行会和渔民还没有达成共识,如果又府衙牵头,规定一些守则,避免内部不必要的交易竞争,是有利于渔民的。
等到了第二日早上,他乘了马车,一早就到了百里行会。
百里行会的东家也早就从福州回来了,百里奎也带着家人在门口迎接。
赵琰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众人,温声道,“大家不必多礼,请起。”
百里奎看着四十八岁左右的光景,目光亮堂,两鬓虽然有些白发,却十分精神。
他今日穿得十分低调,衣服上没有一丝暗纹,却无端给人一种威严的气场。
百里云舟今日也收敛了往日的风流气度,一身布衫,显得十分恭敬,要不是赵琰无意间收到了他挑衅的目光,他也以为百里云舟改邪归正了。
赵琰随意客套几句,随着百里奎的讲解,将过几日整个行会活动的流程和事项都了解的十分清楚。
“行会分为两场,从上午辰时起,惊艳丰富的老渔民就会上台传授经验。大致有鱼群走向、鱼类特征、撒网技巧,海风海水观测,求生技能等。除此之外,我们也还准备了茶水吃食。这个露天大棚,今晚就回竣工,在顶上加盖防水材料,即便是没有找到位置的百姓也不用急,大人请看。”
赵琰跟着看了过去,在大棚的旁边还有一个临时棚在搭建,“等主会场这边的师傅说完,就会立马来到这边的会场继续讲解。即便是来的晚,或者没有听见的,也不用着急,我们还制作了文书。里面的内容也已经呈报上去了,之后还会邀请一些说书先生,沿途设了一些站点,大伙要是不想走太远,也可以在站点听他们说说。”
“对于大人考虑的人员问题,我也想好了,就由我儿子带着一批汉子,加上几批护栏,将人群分割出来几条路线,这样就安全了……”
这时百里云舟不满道,“爹,你什么时候帮我安排的,我怎么不知道。何况,那日我还有事呢……”
百里奎气的双眼睁圆,这个混小子当着州牧大人的面说些不该说的,真是不知好歹了,“这事没得商量,行会所有人都要来。现在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大吗?”
说完又朝赵琰歉意道,“大人勿怪。这小子是被他娘给宠坏了,大人放心,我百里奎保证绝对不出岔子。”
“负责巡逻的人,我也安排好了,都是一些经验老道的打手,以往也是他们负责。绝不会发生偷盗,作奸犯科之事。”
百里奎再次保证,生怕赵琰因为云舟这小子的胡话,对他不满。
赵琰倒是没有在意这些,他对百里奎的安排没有异议。明日府衙也会派人来驻守,出不了什么大事。
倒是百里云舟的话迎起了他的注意,他刚说有事,是不是想带着画棠出去玩。
这些渔民知识到底是针对出海的人,画棠也许不会来听,也许会来。可不管会不会来,百里云舟定是还有其他安排。
他想着自己还没陪她逛过街呢。
他们成婚三年,第一年他接下了工部的防洪差事,几乎很少回家,至于什么七夕,什么女孩子们喜欢的节日,他都没有陪过她。
第二年,他又接下了工部的皇陵工事,在偏远一带待了半年之久,等回到家里已经是年关了,母亲又逼着他去她房中,他更加排斥,就别说什么节日了,连个好脸色可能都没有。
第三年,他倒是在家了,那时是堤坝维修,他也只负责河道工程的设计,不过那时,他是住在了工部临时建造房。与她见面也是屈指可数,送什么礼物,那就更不可能了。
倒是想起以前她好像送过一盏坐灯,那时他急着找书,忘了那盏灯去了哪里。
所以那盏灯哪里去了呢,等回去京城,他一定要亲自找回来。
不,他现在就要写信,让小厮去找。
所以,其实作为夫妻,他们应该是有很多时间相处的,那时她依然是将自己当做夫君看待的,可那是他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怕是每一件都在伤透她的心吧。
那些不去她房中的日子,都是找的借口,即便不去,在外那么长时间,也应该写封信吧,可他也没有。
之后,百里奎又跟他说一些,人员安排问题,他强迫自己回神,听着百里奎的安排,最后做了指示。
因为行会的原因,好些商铺和小贩,今日便来占位置了,沿街两旁都是一些女儿家喜欢的物件,有精巧的香包,锦囊,也有一些特有的朱钗,珍珠饰品。
他越看越觉得明日这里定是十分热闹,百里带着她走在街头,定是人人称赞地神仙眷侣,而他呢,怕是缩在自己的小院,不敢出来,不敢亲眼看见那时的场景……
一切安排谈完以后,百里奎又邀请他去宝香楼吃饭,以往赵琰会拒绝,可今日是行会首席邀请,百里云舟也在,他自然同意。
到了宝香楼的雅间,一切都准备好了,雅间十分大,中间还有一大块空地,赵琰刚坐下,立马就有丝竹音乐入耳,一群舞姬进了舞池。
外面寒冬冷冽,这里面却是温暖如春,舞姬们穿着特有的衣裳,清凉单薄,令人肖想。
赵琰目不斜视,只一味地跟百里奎说着事,偶尔喝下两口热酒。
这时百里云舟却故意建议道,“爹,怎么都是些庸脂俗粉,这些都入不了大人的眼。”
百里奎眉头一跳,在此之前他专门找人打听过,这位赵大人不欢喜太过奢靡的应酬。
所以他特意只安排了简单的歌舞,但整场宴席上,这位大人却是不苟言笑,酒也是偶然喝上几口,让人真心觉得今晚的安排是不是不好。
百里奎收敛了神色,不慌不忙道,“想来是我的安排不到位。原本以为大人出身京城,定是看不惯我们这小地方的人,所以我特意找了清爽一些的舞姬。倒是没让大人尽心。我这就去百花楼叫上那儿的花魁娘子来,这位娘子才华虽然比不上大人,但至少能跟大人说上几句。”
说完他就要起身去吩咐小厮,一旁的赵琰却是咬牙切齿道,“有劳费心了,不必了。这些舞姬也下去吧,我更喜欢安静一些。”
他说的这般清楚,明显不是客气,而是真心不喜欢,百里奎让人带了下去。
第97章 就是故意的
这时百里云舟却出声调侃,“想必大人是喜欢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天水姑娘了。也难怪啊,天水姑娘可是清倌,这手艺是一般的人比不了。我听说她一曲歌候惊四方,赵大人定是那日还未听够,还想着天水姑娘呢。”
赵琰冷着脸没有接这话,百里云舟也不怕,后面又说了几个姑娘,都是天水的姐妹,都是顶好的手艺,夸张道,“我是没这福气,能够让她们一同侍候。还是赵大人厉害,一次就收获了好几个。”
这些荤话,对于男人来说不是什么大不敬,甚至是有些恭维在里面。可赵琰却是更加不发一言,甚至还瞥过去一记冷脸。
坐在一旁的百里奎是看明白了,他家这个混小子是个领不清的,可能跟州牧大人有什么过节,这会真打算给赵大人穿小鞋呢。
他端上一杯酒想赵琰道歉,转头就狠狠刮了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一顿饭吃得他七上八下,期间百里奎又要找话题不冷场,又要提防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冷不出的冒出一些惊天之语。
等到百里云舟最后说了一句,“哪天,赵大人给我传授一下怎么着女孩子喜欢呗,我仰慕大人风姿许久。”
百里奎只恨不得抽上两个耳光,正巧这时有小二来上菜,他叫住加了好几个,又让赵琰添几个。
百里云舟也跟着加了几个,不过都是一些女孩子喜欢的,有糕点,有养生汤。最后百里云舟还小声嘱咐一句送到灯师堂,别冷了。
所以这些是送给画棠的,是了,百里云舟就会这些哄骗女儿家的玩意。
之后,赵琰实在是没了胃口,也不想再与他们细谈什么。
这时百里奎看出来,便扯些家里的事出来唠嗑,“这年
头有府衙照应,我们行会也还过得去。不过人有了一样,就会想要另一样,如今我也快五十了,不怕大人笑话,早没了当年年轻时的闯劲,就盼着我这儿子以后能够撑起这个行会,也取上一个好妻子,跟他风风雨雨里相随。要是能得上一两个孙子,就更好了,我也乐的清闲。可我这不肖儿子,就是不愿意满足我这小小的心愿呐。”
百里云舟道,“爹,你这就是冤枉儿子了。我之前就说了有心上人了,也想带你看看,只要你同意这门亲事,都不用你操心,我立马就漂漂亮亮地办好。”
百里奎无奈道,“夫妻,夫妻到底是两人自己的日子,我们这般岁数也看开了,只要是真心的,身份什么都不重要。”
赵琰听出了他的话外意,“这么说,百里老爷是想通了,同意了百里公子的请求?”
百里奎笑道,“他啊,看上的是灯师堂的俞姑娘,那姑娘我也见过几次,模样好,性情好,他要是真能娶到,也是他小子烧了高香了。原本他娘还有些犹豫,可如见也随他,要是明年两人真能完婚,我们都没什么意见。”
说完又递上一杯酒,脸上全然是儿子婚事完成的舒缓摸样。
赵琰心中翻墙倒海,极力掩饰自己的心痛,到了最后连一杯酒也喝不下。
所以,听他们的意思,他爹娘是都同意画棠进门了,并且表示明年就要完婚。
如今父母都同意了,画棠还会坚持吗。她本就不是讨厌百里云舟,只是以往的婚姻让她惧怕再次跌落深渊,如今百里云舟都帮她摆平了,加上他不停的追求,她是不是会同意。
所以,明年她是不是就是百里夫人了……
赵琰只觉得心里难受得要裂开,他再也坐不下去,胸间被堵住的起血不停翻涌,好似下一秒,就要从口中而出。
他强行压住口中的甜腥,无意中拿起一杯酒,仰头就喝。
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光是想想以后人家叫她百里夫人,心脏疼得都要缩起来。
到了这里,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不想在人前显出丑态,匆匆慢慢喝完了一壶酒,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跟两人道别,回到马车中,如同死人般瘫软了下来。
他终究成为了过去了……她要嫁人了……
头脑中不停地冒出这些话,有人说,她早该嫁人了,要不是他来了这里,说不定一年前就是百里夫人了。
有人说,她嫁人是应该的,如果不是因为嫁给他,和离过,现在可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哪里有他什么事……
可是他接受不了,她怎么能就这般放过他,他给的伤害,她还没向他讨回呢,至少,也要让他心死万次,她才能离开……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可是该怎么办呢,她说前尘旧事一并过去了,她讨厌他,不喜欢他,也不想见他……
回到小院时,已经是二更天了,刚来时,还是春日,那时的桂花有些还停在枝头。
如今这棵桂花树又再次开了花,寒雪裹住这些香气,散在小院里。
他没让人搀扶,也没让人跟着,独自坐在雪地里,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去敲响那扇门,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再看看他吧……
他想跟她说,赵寻说的话,他已经严厉斥责过了,如果以后她不喜欢,他也可以不跟赵寻有什么往来,只尽些兄弟情义就行。
也没什么姑娘等他,那些青楼女子他一个都没碰,他是干净的。甚至自从跟她和离后,他也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有过什么兴趣……
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这样只会令她更加厌恶。
可是他该怎么办呢,所有人都说,他十九岁就是探花,是个天才。可是没有教过他,遇上不喜欢自己的姑娘,该如何追求……
这样的夜,他再次彷徨孤独,好几次他挪动步子到了门边,都无法叩响这扇门。
这门,在这风雪夜里,将他的心与她隔开成了两个世界,即便他坐在风雪里凄楚地望着,也等不来那扇门后的人……
…………
这日王淑娘想起那日的情景,一颗上下鼓动的心还是有了想法。等到下午俞回从山里抓住一只野兔回来,她还是开了口,“我想去府衙告状。”
第98章 堂嫂来了
俞回愣住了,手里拎着野兔的麻绳都不自觉地松了松,野兔在地上扑腾了两下,他才反应过来,忙问,“告什么状?我们又没被人怎么样,告谁?”
王淑娘攥紧衣角,眼神里满是坚定,“我表哥前日来,说我舅舅家的田地被隔壁村的赵老三占了半垄。舅舅家势单力薄,去理论还被赵老三带着一帮人给骂了回来。我想着,咱们不能就这么受欺负!”
俞回皱起眉头说道,“我们又没个什么亲戚在府衙,就这么贸然去告状,有什么用。那赵老三既然敢这么做,说不定在府衙那边也有关系。”
“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舅舅家的地被人白白占了吧!”王淑娘急着说。
又道,“那日我带着吉安清清楚楚地听道赵琰说了,只要是证据确凿的事,去了府衙让人帮忙写个状纸,府衙都会受理的。就隔壁张大爷的八只鸭子,也都被陈二根还回来了。”
“我想去试试,咱们也算他的亲戚吧。”
俞回放下野兔,急道,“我们算他那门子亲戚,人家眼睛是长在顶上的,你这样跑过去,是想人家在笑话我们一次吗?”
“那怎么办,你又不能去断案,就这样看着我舅舅家遭难吗,何况舅舅家也是我们这里的,属于他赵琰管。”
“今年这田要是拿不回,明年就要播种了,他没了收成,自然是要到我们家来借的。以前我们家有些粮食还能借,现在吉安长大了,还要攒钱娶媳妇,多余的粮都给卖了,哪里有米呢……”
俞回被问住了,良久他说,“你去可以,可这事你先得跟俞丫头说一声,别又让她跟着我们受气……”
这话倒是将王淑娘绊住了。
俞画棠是个很温和善良的姑娘,如果知道她去找赵琰,画棠肯定也会觉得又让人帮了忙,后面不知多愧疚。本来就是赵家欠她的,可这丫头,硬是说已经过去了,不用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