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直直地站着，此时天色也不早了，她说，“今日多谢大人和两位了，马上就要天黑了，剩下的也不多，我自己来收拾就好。”
他知道这是赶人了。
“要不让安福他们来收拾，反正他们也没事……”他此时忘记了以往他们的争吵，也忘了她说过的无情话，带了些恳求道。
俞画棠装着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摇头，“不了，实在是不好再麻烦三位了。”
说完就转身准备去打扫里面的房间。
赵琰急着跟着她进来，忘了这是人家闺房，“上次那个案子，我之后去审问了何少爷。果然像你说的那样，凶手就是他。是他错事杀了人，他爹不忍心将他交出去，就自己出来顶了罪。事情经过也是你说的那样，他们本来就不愿意接受那个女子，又怕人家说他们不守信用，才有了后面的杀人。”
赵琰不想走，但又怕
她厌恶他，只能跟在她后面，也不出声，她干什么，他就跟着干什么，过了好一会，俞画棠看出来了，他这是还有事要说。
“大人想说什么就说吧。”
赵琰启唇道，“其实我就是想问问，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也可以……也可以找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官，怎么的也有些人脉的……”
他说完看她的脸色，俞画棠平静道，“不用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就不是大事呢……”他恳求地看她。
俞画棠不想再听，只道，“虽然你是州牧，但是随意进出女子房间也不应该吧。”
赵琰语带歉意，“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那大人请出去吧。”她淡声逐客。
赵琰启唇还想说什么，可是她已经转身出了房门。
安福和安远在院子里等着他家公子出来，探头看向屋内俞画棠的身影，又看向一直望着俞姑娘的公子，叹了口气。
“公子回去吧。”
赵琰没说话，但还是走了出来，一路上三人格外安静。
安福拍了拍旁边的安远，用眼神示意，公子真是手段不够啊，他俩瓦片打了又修。
公子都没找到跟俞姑娘说话的话题，真是白费了一番功夫！
回到家后，赵琰一句话也没说，定定地坐在书房。
她什么都不想麻烦自己，什么都不愿意对自己说，他便不能胡乱去做，如今只能等着。
过了几日，百里奎五十大寿，在家中宴请四方宾客。
百里奎原先寿宴所用的花灯也是交给灯师堂来准备的，一来二去百里奎也知道了俞画棠的手艺。
本次寿宴虽然没有再用灯师堂的，但他们作为商船行会，都是和气生财，只要有过交集的都会请来喝酒。
百里云舟也给她发了请帖，特意告知今日还会有戏班、杂耍，有时间的都可以过来，图个人多热闹，好让他爹高兴一下。
俞画棠如今是个大闲人，也不用做什么，自是十分愿意去凑热闹。
百里云舟虽然表面看着风流，但是骨子里却是个十分爱好闲情雅致的人。
偌大的院子被他布置了假山石藻，亭台楼阁。院子中央处，还根据季节变化，移植了好多梅花，颇有一步一景的趋势。
这日天气十分好，吹着梅花香气，宾客们也十分惬意。
俞画棠本来就不是来应酬的，喝了几杯果酒，又跟着同桌的人说了几句话，便自己一人走进了园林。
园林有一处活泉，看着像是百里云舟特意布置的，她定步坐着观看，泉水缓缓流着，经久不绝说不出的安逸。
这时从后面传来人的脚步声，俞画棠回头看，却是百里奎，她连忙起身，“伯伯好。”
百里奎示意她坐下，自己也找了个不远的位置，不知道从哪里按了一下机关，刚刚的泉水里，游来几条鱼，十分灵动，“机关在这，要不你试试，每按一下就会有不同的东西出来。”
俞画棠听着神奇，也跟着按了两下，果然又游来几只螃蟹和虾，一时间泉水也装满了池子。
百里奎又抓了一把什么扔进了池子，一群鱼儿立马争先恐后地抢着吃。他像是觉得不够有趣，又掏出一个盘子，里面装得好像是什么肉，一下全倒进了池子，刚刚一动不动的虾子和螃蟹立马活跃了。
俞画棠诧异看着。
“要是不这么撒，等会这些鱼儿就把虾子吃完了。”他笑着解释。
俞画棠也觉得这位百里奎有些常人难见的顽劣气，估计百里云舟就是像他。
“那要不放些鱼儿不吃的进去？”她说。
“这就没意思了，万物相生相克，你吃我，我吃你才有趣。”他爽朗地笑着，示意她也来喂。
过了一会，百里奎说，“听说我那儿子想跟你一起开个商铺？他平时有些胡闹，但这件事做的好，选上你，说明他眼光不错，有些商人的资本。不过我又听说你没同意？”
俞画棠知道百里奎是来找她的，但她没想到是这件事，她也不再掩饰，直接说，“因为百里公子是个十分优秀的人。他终有一天是要过上正常生活的，有妻有子，也会有平常人的想法。我不想那时他会后悔，或者给他的妻子添些不必要的烦恼。”
“说不定，他妻子还会跟他闹，说，家里有一个，外面还有一个，当她是什么，她立马就要去砸了我的铺子。说不定还会找人打我呢，我可怕了。”
她说的玩笑话，百里奎也跟着笑，“我这儿子还是不错的，难道你真的不想嫁给他吗？要是嫁了，这一辈子也没什么麻烦了。”
俞画棠摇头，“正因为他很好，所以我才更加珍惜跟他的友谊。我不想有一天，人家对他指指点点，说他的新夫人是个学技艺的，还整日跟些男子在一起，前夫又是谁谁谁，这样他会受不了的，我也会受不来。说不定，不出几个月，又和离了。”
又道，“我真心想要做自己的事，如果嫁给他以后就是个夫人了，得天天待在家里相夫教子。那我这些年的手艺也会白费，也对不起我师傅的一番苦心。所以我不会嫁给他。”
百里奎原本听得玩笑话有些笑意，后面听她的打算，也难得的点了点头。
俞画棠接着说，“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但是不适合做夫妻，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出于这些顾虑，我不能跟他合作。”
百里奎说，“他因为你始终不点头，找过我也找过他的母亲。在我们面前没少夸奖你，之前我们还是有些疑惑的，今日来看，倒是他有些配不上你。不过我也想问，如果没有之前的事，你会嫁给我儿子吗？”
俞画棠怔愣住，她没想到百里奎这么直接，她说，“会吧。如果当年我没去京城，也没嫁过人，百里他这般优秀又对我这么好，我肯定会动心的，说不定在我们认识的半年后就会成婚的。
第116章 达成协议
“但是，他那时不一定会喜欢我，也不定会追求我，他如今的追求是建立在如今的我身上。那时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又浑身土气，他看见了估计也会嫌弃的。所以这种假设不会成立，我跟他永远也不可能。”
百里奎静静听完，也不再掩饰道，“你说得很对，即便他娶了你，我们也不一定能接受你整日跟这些男子混在一起，我喜欢你的为人，但是作为儿媳，我们是有顾虑的。”
“不过我看好你的手艺，我也想看看一个只为传承手艺的铺子是不是能够打败那些只为挣钱的铺子。我也想让世人知道我百里家的行会不仅仅是在海上能行，在陆地依然能行，在我们扶持下的手艺人能走多远。”
百里奎成为行会首席也有十数年，他见过为了钱财而扭曲人性的，也见过为了自己的坚持不为五斗米折腰的。
没有人天生想要成为一名奸商，也没有人天生就泯灭人性。只不过士农工商在这样的排位下，他们这些商人都要生存。
他敬佩那些手段高明的人，也敬佩她这样抛开世俗看法愿意孤身行走的人。
所以他想扶持她。
俞画棠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百里奎直截了当。她早知道百里家对她是有微词的，但是她并不在意，因为她并没想过嫁进去。
百里奎虽然否定了她作为儿媳的可能，但是却赞扬了她的品性和手艺，这事反而更让她开心。
这一刻，她不再将他看成是百里云舟的爹，而是整个泉州商船的首席，有他的助力，她想试试。
她说，“我愿意跟百里商会合作，但不知道条件如何。”
百里奎说，“条件简单，我会助力你开新的商铺，包括一切的掌柜小厮都会安排好，你只管做好你的手艺。入账我只占四成，等到年底最后一月的平账，我拿五成。至于做什么样、应该怎么做，价格怎么定，后面需不需要师傅都由你自己决定。我只看盈利，如果一年以后都达不到我的要求，我会关了商铺。”
这很公道，也很商人，可是俞画棠却十分安心，这一刻她没有丝毫犹豫，直说，“好，就这样定。”
两人又说好了之后的分成和盈利的具体算法，百里奎又叫来了掌柜将说法写成文书，达成契约，俞画棠也不犹豫，当下按了手印，签了字。
“爽快，我没看错你。”百里奎心情也大好，毫不吝啬地夸奖。
就在这时，有人从远处过来，百里奎看着是自己的儿子，他看着有些着急似乎在找人，等看清俞画棠在这边后，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百里奎偏头问，“抛开一切不谈，你真看不上我儿子吗？”
俞画棠难得地也眨眨眼道，“看得上的，只是出现的时间不对。要是早几年，都不用他追，可能我就跟着他跑了。”
可是他偏偏喜欢的是如今的她，这就是命运无常！
百里奎还没回话，百里云舟就急不可耐地问了，“爹，你跟画棠聊什么呢，还选了个这么偏僻的地方，让我好找。”
很明显，在百里云舟眼中，他爹跟画棠是绝对不会聊天的人。
所以他担心他爹是来问画棠有关她看法的，他就怕这个，怕等下画棠以为这是他的意思。要是爹又说了什么不好的话，画棠不嫁就完了。
可见了他们，发现他们
神色如常，也没什么事，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知子莫若父，百里奎难道还不知道他这儿子想什么吗？不过如今俞画棠是绝不会成为他妻子的，他们的生意谈成了，以后她只会是别人敬仰的手艺人。
百里奎伸手拍了拍百里云舟的肩膀道，“没说什么，只是跟俞姑娘聊聊你布置的景色而已。好了，我出来也久了，你也跟我回去，刚好有几个叔叔伯伯要跟你介绍介绍。”
百里云舟疑惑着被父亲拉走，趁着空隙间回头看了俞画棠一眼，只见她神情愉悦，示意她没事，他才放心离去。
寿宴后，百里奎又派了人带她一起去看了铺子。
两人又将一些细碎的要事说了一下，这一次百里奎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自己往后百年的名声。
而俞画棠本就不想只做一个纯粹的商人，有了百里的家投资。
她可以获得以前拿不到的材料，也能将自己的手艺，卖向以往去不了的地方。百里商船行走海上一带，这就是百里奎拿出来的诚意，俞画棠也拿出了自己的诚意，保证在半年内，让他看见效果。
商铺规划好了之后，便是进货和装潢，一些要跟其他商业头头打交道的事，她也全部交给了掌柜，她算是商铺的东家，不过跟别的不同，她亲自做东西。
等到三日后，简单装潢弄好后，俞画棠指挥着几个伙计挂上了牌匾，这是她想得名‘长明阁’。
热热闹闹的几串炮仗过后，众人才知道，河源街这边新开了一间灯铺，名叫长明阁。
这边赵琰一直等不来严拳的消息就知道她肯定是没同意，后来也没看见牙人带人来看院子，就知道她也不需要卖房了。
排除这些，她就只能找百里云舟帮忙了。
果然等安福将所有事情打听好了后说，“新的商铺是百里家开的，俞姑娘是里面的东家。”
很明显这商铺是画棠和百里家一起合伙开的，所以她最终选择了他！
赵琰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想帮她，她却不答应。最后的时候却同意了百里云舟的帮助。
是他太犹豫了，他就不应该这时候任她一个人独自撑着，就应该强力帮她，不管她愿不愿意！
他想了一会又低声苦笑了起来，却不是开心，而是无奈，恨着这种身份的无奈。
她不允许自己跟她有过多选择，他就只能躲在暗处，就连说几句话也要想尽办法……
十一月天大寒，却在这时，长明阁热热闹闹地开张了。
俞画棠最近没回小院，商铺很大，二楼还有房间，她基本就睡在那边。
第117章 想要杀他？
赵琰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他独自徘徊在她家院子外面，看着那方锁再也没有开过。
他不敢想，或者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收到百里云舟送来的请帖，上面定然写着他们的名字。
到那时，他还能祝福他们吗，他做不到！
这一刻，巨大的无力感将他打败，他想找人问问百里家的事，理智却知道这不合适。
一日他特意在茶馆二楼坐了一天，看着长明阁的伙计和掌柜忙前忙后，就是迟迟不见她的身影。等到了日落时分，她终于出来，却是跟着百里云舟。
他们二人同出同进，像极了恩爱夫妻，他只觉得刺眼无比。
所以她不需要他了，在很久之前就不需要了。
无助颓废的日子里，他身体死了一半，可依然照常早起去府衙，听各种案件，处理各种棘手的事情。要不是偶然间听人说起长明阁，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这一日，王淑娘却找上了赵琰，但不是为了公事。
赵琰带她到了后院，又是上茶又是糕点，摆满了一大桌。
王淑娘吃了一块荷花糕又喝一杯水，终于缓过劲后，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日我跟俞回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几个人，那几人看着倒不像是我们这儿。原本我们也没注意，但是其中一个说‘要给赵琰一顿好果子吃！’”
“我们便假装是捡粮食的人，一路上悄悄跟着，他们后面又找了车，说要来城里，最后一个人不同意，说‘不能露了踪迹，要过几日。’我们听了好一会，觉得这些人定是京城来的。”
“京城？”赵琰也觉得奇怪，他听王淑娘的话这几人像是仇家，或者找他麻烦的人。可是他在京城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要是刑部的官员参奏他，也是公事，倒还不会让人追到这里，只为给他教训或者好看。
王淑娘立刻道，“是的，我听你说过几次话，那几人一说话我就想到了肯定是京城来的。我看他们几个像是会武，个个长得十分彪悍。”
能够从京城叫人来，这人来头肯定不小，赵琰这边想着。
王淑娘却想起了一件事，“我之前听陈橛子家的人说过，大人把他家二房的独苗弄死了，他们迟早要让大人好看的。”
“哦，他们怎么要我好看？”赵琰轻笑。
王淑娘说，“大人，你可不能大意。这陈家是从其他地方迁来的，听说以前家人也有在京城做官的，如今陈橛子在牢里死了，他家肯定会反咬一口，说是大人为了私怨，弄死了他。”
怕他不信，她又说，“很多人都知道的，这陈橛子一家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这些人来的那日，我们村也有人看见了，听见了。他们嘴里说要报复大人，怕是真的。”
“两年前他们陈家三房有个人看上了老汉的姑娘，当天夜里就把人家姑娘糟蹋了。但是这老汉也没得办法，只好将这姑娘嫁给了陈家三房，谁知没出三月，这姑娘就上吊自尽了。听说姑娘家来人验尸发现，这陈家三房是个不能生的，有些怪异的癖好，活活逼死了这姑娘。”
赵琰惊讶，“你们之前怎么没说这件事呢？”
王淑娘道，“这事太久了，另外俞丫头那日被陈橛子围着，我们事后听说，也只顾担心她了，哪里想起这些。何况这姑娘早就死了，大人要查，怕也很难。”
是啊，死无对证，即便他将陈家三房吊起来打，他就是不认，也是没有办法的。
世人道最怕好人死了，坏人还活着，因为死无对证。
他不自觉沉了心。
“好了，我就是正好要给画棠送些鸡蛋，来跟大人说说，以防有什么事。”王淑娘说。
“堂嫂已经去看了画棠了吗？”他问。
“嗯，今日我去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她都做东家了，是跟百里家一起开的，那个百里公子看着也忙个不停，倒是……”她有些担忧地看向赵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