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病坊时,苏清和还有些失魂落魄。
一旁的罗大夫看见了,便过来跟他说话,“苏大夫,我们正好有事跟你商量。”
“何事。”
罗大夫说,“我们看了大人给的单子说是考虑到病人恢复身体,需要些滋补的药物,这里有一味黄芪,是很好的药
材。但是有人提议要不将这个换成平时吃的鱼胶是否好些,一是海边渔民弄这个也容易,二是考虑到有些人家不一定能够买得起黄芪。”
苏清和思忖了一会,觉得这个主意也非常不错,不仅考虑到了沿海的物产也考虑到了一些穷苦人家,他好奇又佩服道,“当然可以,这是哪位大夫想到的。”
罗大夫看他刚才神色不好,这会思忖了说,“不是什么大夫,是俞姑娘刚刚在誊抄时发现的,她便过来问,能不能这样,我们也觉得这主意十分不错。”
苏清和抬头朝里看去,俞画棠此时正在帮着誊抄相关病历,她做事认真,神情专注,一旁的日光落在她身上,她也未曾察觉,恍惚中有些神女的意境。
她这般静雅和美,倒是将他衬托成了凡夫俗子。
刚刚从许甫那得知的消息再一次让他有了无奈感,要是此生能够与她相伴该有多好,他学习医书,她学艺技艺,两人有不同的话题,有各自的追求,自是十分恩爱美满。
其实刚刚从长明阁出来,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想让自己放下心中的痴心和相思,只与她做个相熟的知己而已。
可是到了这里,看见了她,他才知道,这不是说想放下就放下的。
他游历四处,见过许多女子,有活泼灵动的、有温柔大方的、也有知性大义的,但是这些都无法让他心动。甚至还有些女子也主动跟他提过,但是他也一样拒绝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跟一个什么的人在一起,直到到了泉州,第一眼见到她,她便在他心中住下了。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她的温柔善良,她的过往无一不在牵绕着他。
他如今二十有八,他清楚明白的知道,是她让他这般辗转反侧,神魂恍惚。
他知道,他这一辈子可能也只能碰见她一个这样的女子,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尽管他们之前没有相遇,尽管她心里千疮百孔,但是他不想放弃,即便门第不符他也不想就此错过。
他这般想着,突然他像下定决心似的,看向俞画棠……也许努力争取一次,会有姻缘呢,他试都没试怎可就此放弃呢。
这一刻,他想通了,他要追求她,试都没试他怕自己以后只有懊悔。
这时俞画棠似有所反应,朝这边看了过来,看见他笑道,“苏大夫这几日辛苦了。”
苏清和也回之一笑,淡淡地点头。
没过多久俞画棠和苏清和一起去找赵琰。
苏清和向赵琰呈上这些时日病人的记录,有些病人在服用新药方后,明显的恢复了体力,所以他想定下这个方子。
赵琰看了一会药方,前几位的药材都是一样的,就是后几位的药材有所变动,那就证明这个方子是对的。
他将药方拿给身后的王主簿交代他立马去办,最好是将每人的药材都准备好。随后他看向两人道,“这段时间辛苦苏大夫了。”
苏清和道,“大病当前这是我应该做的。”
严拳道,“今天上午苏大夫还闷闷不乐,这会就开明了。想来是想通了什么事。我还以为是时疫有问题呢,谁知这么快就确定了治疗的药。”
俞画棠一听,惊讶道,“苏大夫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苏清和看过去温声道,“原本的确是有一个难题,现下也解决了,没什么事了。”
俞画棠点头道,“苏大夫住在商铺,要是有什么不方便或者不适合的都可以直言,千万别闷在心里。”
“好,不会的。”他柔声着说,“我现在倒是觉得俞姑娘提供的地方十分好。”
赵琰见他这样便知道,他没有放弃。
是自己低估了苏清和的喜欢和执着,原本他以为苏清和只是一时的心动,被自己这么一说,肯定会有所顾虑,此时看来倒未必。
那么画棠呢,她是怎么想的呢……
如今他不能坐以待毙了,要是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他无法接受,所以他要另谋出路。
…………
时疫的药方很快就公布出来,一共分为了好几种,有治病初期的,也有对女子身体的,还有对年老病弱者,以及病情严重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病坊的人慢慢好了起来,一些青年壮丁已经回了家,一些体弱多病的也只是多住了几天也回了家,到这里泉州的时疫才算真正的控制了下来。
就在此时,福州府的人却找上门来,他们说原本只有几个病人,但这些人隐瞒不报又贪生怕死,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短短几日功夫,就出现了好几百人同时病倒,并且丝毫不见收势。
他们听闻泉州这边的苏大夫和病坊设置,点名要他们过去,一是学习,二是帮助他们治好时疫。
原本这些方子早就黏贴出来了,福州府那边也开始用了,但是这边的人疏于管教,也没人陪护和记录,往往第一日好了就回去了,也没个注意,就这样原本好了的人,又传染了,还连同没传染的人,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苏清和刚来泉州时就是自己主动来的,如今福州府请他,他自愿意过去。
不过在过去之前他问了俞画棠,事情也很简单,他想着那边的人一团乱不就是没有人将后方的事情处理好,这事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俞画棠。
俞画棠自然也愿意为时疫再出一份力,何况自己家乡这边的情况她都看在眼里,也不愿福州那边的百姓如此痛苦。
很快赵琰就得知了她和苏清和要去福州的消息,初听时,他是无法接受,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想画棠过去。
当下他就帮助拒绝了,也跟福州府那边的人说了,记录在案的人随便找些会识字的做就行,俞画棠又不是什么大夫,为何要过去。
谁知福州府的人奸诈,他们一口咬定现在情况危急,来不及去培养这些人。等赵琰收到答复时,他们已经主动去找过俞画棠了,她本就愿意前往,如今福州府的人亲自来请,她更没什么好拒绝的。
赵琰真是又气又忧,当下就离开了书桌,来到了长明阁。
伙计们说俞画棠去买药材了,他又转去药房,在铜锣巷,两人刚好不期而遇。
俞画棠微微一愣,然后礼貌性地叫了一声,“赵大人。”刚想走,就被叫住了。“俞姑娘。”
他努力平稳着心情,不让她看出他是特意来找的,也不想让她知道他心中的忧虑。
他平淡道,“听说你要跟苏大夫一起去福州府?”
俞画棠点头道,“是的,他们说那边情况非常严重,想请我过去帮他们处理后方的事情。这样大夫们也能更快控制时疫。”
赵琰道,“可如今泉州府这边也不是完全就能离开大夫,何况如今的案例记录工作更多更杂,似乎更需要你在这。”
俞画棠回答,“这边还有几个人帮着记录,我看着也挺好的,就是一些细碎的工作,也不一定全然要我在这。”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他努力平稳着说,不想让她看出他想强留她的心思。“俞姑娘在这忙碌了这么久,有时还要整夜关注病人的情况随时记录,这会又要连夜赶往福州府,身体吃的消吗?”
第141章 敌视
“应该没事的,苏大夫之前也为我开了几服药,说是强身健体的,我最近感觉也好了许多。”她轻松道。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到现在,他才明白,她做的决定和要做的事,本就不会是自己能阻止的。
他不能命令她待在这里,也不可能命令她不要去。
所以她一定会去福州府,就如同当时第一个挺身而出一样。
“既然如此,那,俞姑娘多保重。”他说。
俞画棠朝他点点头,往前走了。
赵琰在她身后驻足良久,等会转身时,才发现不远处的苏清和。原来自己的目光都在她身上了,倒是没有后面还有人。
与以往的恭敬和礼貌不同,这一次苏清和的目光带有几分猜疑和不悦,甚至可以说是明显的敌意。
这时赵琰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画棠要是跟着苏清和一起去,那么就是两人独处,这时间算下来少不得要个一个月,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如果她在此期间对他动心了怎么办?
想到这,他瞳
孔邹然一缩,带着十分的警告和敌意,直视着前方的苏清和。直到两人相看一会各自转身离去才作罢。
回到府衙后,赵琰坐在桌前无心公事,铺开的纸张早就被一团墨水晕染开来,他也没有心思去换。
一旁的王主簿看了许久,也不知道要不要提醒这位赵大人已经出神很久了。
过了一会,他似下定了决心,躬身朝赵琰道,“大人……”
赵琰看了过来,问,“什么事。”
“下官愿意跟苏大夫一起前往福州府。如今这边的时疫已经平缓,下官过去也可以帮着他们尽快安排病坊。”
赵琰意外他的决定,皱眉道,“是什么原因呢?”
王主簿道,“下官看了他们的目前的防范措施,其实还有许多不当之处,刚好这边也不需要这么多人手。下官也想抓住这个对自己重要的机会,所以愿意前往。”
赵琰看了过来,王主簿出身贫苦农家,如果说仕途这辈子基本就是定型了,如今他如果抓住时疫的机会,身先士卒,本次跟朝廷汇报时,他的功劳就可以单独拎出来说,而不是跟着赵琰后面,只得一句,有功者,某某某。
但是赵琰不完全相信这是他想去的目的,如果他想要这功劳,早在泉州他就有无数机会,王主簿都并没有贪功冒进。
所以这次他是为了帮他盯着苏清和和俞画棠近况。
于私心,赵琰也乐意他这么做,于公事,他也愿意王主簿能够抵挡一面。
“此去福州府,时疫情况复杂,虽然已经有了药方,可也不能保证一定有效。你要清楚这一点。”他提醒道。
王主簿道,“有劳大人费心,王某此生的仕途基本就在这了。要不是大人愿意提携我,我也走不到百姓面前。提携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哪里是报恩,这分明是为他分忧。
王主簿是聪明的,也是谨言慎行的,这就是为什么赵琰当初会选他,也许是他身上还存有的为国为民之心。
正如他说,他的一生早已注定,如今有这样的机会,无论是为了仕途还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自己本就是他手中的藤蔓,他想抓住。
所以,王主簿愿意为他做事,也愿意为他分忧。
“既然如此,你去吧。有关时疫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对于俞姑娘,我也不用你事事关心,让她看出什么。只要在某些时刻提醒她,照拂一下她就行了。”
“是,下官明白了。”王主簿放心道。
对于赵琰的回复他并不惊讶,赵琰出身高,有依靠和托底的人,这辈子他能遇上这么一个上级,也是他的机遇。
反观赵琰为人,孤傲清高,即便他日日在他手下做事,赵大人也绝对不会跟他说什么心里话,最多是公事上的客套。
要想走近这样的人,绝对要知道他是一个怎么的人。王主簿观察了这么久,也知道赵琰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对于情敌百里云舟,他虽然厌恶,但从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即便陈橛子死,他也没有想过枉顾他人性命,让百里云舟出去顶罪。
对于自己所爱之人,他也没有强取豪夺,而是尊重和给予自由,鼓励她走得更高更远。
即便面对强大的情敌苏清和,他也依然谨记自己州牧的身份,为国为民一步一步地做事。
对心爱之人和对情敌依然如此,王主簿想着,自己身为他的下属,也不会差的,今日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
————
苏清和和俞画棠前往福州府的那一天,赵琰因为公事繁忙没有去送。
泉州府最近积压的公务实在太多,时疫的后续自然由严拳带着下属去处理,他也没有什么借口再说自己不去处理。
只是一大早,王主簿过来收拾了一下东西,并向他告别。
到了晚上下值时分,赵琰回到了小院,他叫来了安远。
他道,“你去一趟苏州,帮我打听一个人,苏清和。有关他的家室、订婚对象、红颜知己,甚至有意于他的女子,全部要清清楚楚地记录好。顺便打听一下他父母的为人和家里嫁过去女子的生活怎样。”
安远领命,第二日一早就乘船出发。
泉州这边的时疫已经过去,福州那边却是万分紧急。
王主簿到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就给赵琰回信,两地相隔有些远,非不要的大事,王主簿都不会记录。
等过了七八日,赵琰收到了第一份信,信上说,俞姑娘和苏清和第一时间就改造这边的病坊和人员安排,好几次俞姑娘深夜睡着,都是苏清和在一旁守护,不过他自己观察了两人并无越举行为。
此后几日自己也会时常提醒俞姑娘休息,尽量减少两人单独一处的机会。
又过了几日,来了第二封信,信里的内容很简短,俞姑娘过生日,苏清和亲自带她去了街上送了礼物。
礼物是一个玉手镯。
看到这里,赵琰的心跳漏了一拍。
幸好,往下看去,王主簿说,画棠并没有收,之后苏清和又送了一套简单的衣服,画棠不好再做推脱,接下了。
第142章 千里奔波
不仅如此,早在福州的百里云舟也抽空去了一趟,不仅为画棠煮了面条,还送来好些礼物,有女子喜欢的胭脂水粉,还有冬日里用的手炉,防风防寒的兔子毛斗篷,那件斗篷王主簿看了,虽然不是十分贵重但胜在心意,画棠推脱不过只好收了,不过也没拿出来穿。
赵琰当然知道百里云舟的手段,他自然知道画棠不会接受很贵重的东西,故意找人做的这件兔毛斗篷,又死皮赖脸地一定要画棠收下。
不过这些都不能让他懊悔,他懊悔的是,自己竟然不知道她的生日。
他们成婚三年,分离四年,他从来没有给她过过生日。
这一刻相对于苏清和的认真、百里云舟的死缠烂打,他都觉得他们是有资格的,唯独自己是没有资格的。
他打开了抽屉,里面躺着的是一柄玉兰花簪子,这是那时买的,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送出去。
直到他想起自己是被她爱过的,心中的惆怅和不适才终于缓和了下去。
从前他做的不对,所以他们两人生生错过,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难过,刚刚因为愧疚而生出的退缩,一时间全然而解。
第三封信很快就到了,显然是出了什么事,赵琰一打开瞬间就变了脸。
画棠染上了时疫!
信上说,有个调皮的孩子病情严重,俞姑娘彻夜不眠地照顾他,可就在他要康复时,一时玩闹将俞姑娘的面巾扯了下来,当下又打了喷嚏。
当天夜里,俞姑娘就病倒了。
这是赵琰最担心的事,他将信看了半天,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观察过这些病人的案例,有些人在十日内就会好,有些病情严重的也要十五日,如果超过十五日的基本没有希望。
从信发出到这里已经过去三日了,所以现在她的情况怎么呢。
如今整个福州府都缺少药材,早在前两日,他就已经将这边的药材运了一半过去,他们即便有方子也不一定能拿到药材,何况画棠她不是大夫,不属于第一时间诊治的范围内。
她本就有血枯之症,如今能扛过去吗。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当日就应该将她拦下来,不应该让她去。
收好信件,已是傍晚时分,赵琰吩咐人拿着他的印章去了药铺包药,总计十剂。
接着他叫来严拳交代好府衙内的食物,匆匆忙忙换好了衣服带上了安福,又跟着送信的人一道,连夜赶往了福州府。
两地相隔有些远,此时又找不到千里疾行的骏马,只好坐最普通的马车,等彻夜赶路到了福州府时,天已经朦胧亮了。
此时福州府全州戒严,不允许随意出入,幸好王主簿事先给送信的人准备了说辞又带了手信,才将他们领了进来。
赵琰本就是州牧,不能在这种情况擅自离开,所以他也只穿了最普通的衣服,又悄悄地进了城,等到送信的人说他来时,王主簿都吓了一大跳。
他知道赵大人将俞姑娘看的很重,可他没想到,赵大人会亲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