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赵师傅说,除了公义以外还有私情,所以赵大人这是对俞姑娘余情未了?
这时赵师傅说,“好了江师傅,我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俞姑娘于公于私也担得起这首席称号,我也不愿意去争了。赵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公事上我们不行,私人上我们也比不过俞姑娘,不管赵大人是否还对俞姑娘有情,这都不会妨碍她成为首席。我也不愿意与官府争个这些。”
既然赵师傅都这般说了,他还有好去争的,只是一群几十岁的人头上坐着一个姑娘,哎,这老脸哟……
五日后,俞画棠接到了新一任花灯首席行会的请帖,
她被推崇为首席。
第一个签名推荐是赵师傅,随后是江师傅,到了最后她还看见了周祥的名字。
到这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能当上首席,得亏赵琰的字。
赵琰的字代表着府衙的态度,她和罗大夫不仅有府衙亲自承认的功劳,还有在地界石碑上刻着的名字,无论过了多少年,后人都会知道在大庭十五年冬,有自己这样一位女子。
于公于私,俞画棠都十分感谢赵琰。
如果没有府衙的推荐和态度,她一辈子都不会成为首席,无论她有多少弟子,手艺有多高超,给泉州人民带来了多少生计,她都不会得到承认,就因为她是女子,还是在男子扎堆的地方,公然挑衅他们的信念‘传男不传女’。
不过俞画棠并不怕这些,前朝的元大夫也是一名女子,如果没有她如今的女人出门看病依然是痛苦和绝望的。
她不敢堪比元大夫,只想在手艺这条路上,尽上自己的心,让以后的女子能够多一条养活自己的路。
以往她都是低调的,不愿惹人注意,但是今日,她不会再低头,这些身份和荣誉她需要拿到。
她站起了身,朝着赵琰鞠了一躬,又朝着所有的商铺东家鞠了一躬,“承蒙各位长者抬举,我今日才能为首席。诸位长者经年累月深耕手艺,宅心仁厚,或精于教导,或善察时势为这里带来商机,皆是晚生望尘莫及的泰山北斗。今日蒙此殊荣,晚辈定当以诸位为圭臬,竭驽钝之材,效犬马之劳,让泉州的花灯流传于世。”言罢,她再次深深躬身。
回到长明阁,众人都知道她已经是首席,大家喜气洋洋,青杏提议要去吃一顿好的,好好庆祝一下。
一旁的许甫平时少言,今日也是难得的高兴,也说要去。
俞画棠干脆决定长明阁歇业一天,带上所有的学徒伙计和掌柜去了宝香楼。
众人欢天喜地,酒过三巡,有人问起了苏清和的去留问题。
青杏道,“苏大夫医书高超,宅心仁厚,要是能在我们这行医就好了。”
如今也是年关,俞画棠也劝道,大雪天不好走路,至于打算不如等到了明年再说。
苏清和出身苏州名医世家,自然是有这时间的,他本身就是要在外游历,好学习百家之长,如果停在泉州休憩,自然是好的。
这时青杏又说,“苏大夫要不考虑一下吧,如果不想自己开个药房,也可以去罗大夫那里,暂时坐诊。”
俞画棠也觉得可以,“罗大夫行事光明磊落,且苏大夫也只是暂时在这,断不会受人排挤,说不定还能在这跟他们一起钻研医术,一举两得。”
一旁的许甫看了苏清和一眼,没有说话。
苏清和笑了起来,“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我明日就去问问罗大夫。”
俞画棠道,“要不我明日跟你一起去,我好歹也是首席了,罗大夫可不能给你少开工钱。”
苏清和再笑,“那苏某可要谢过俞老板的大恩呐。不过这事,我还是亲自跟罗大夫说说。”
俞画棠也回,“这倒是,我们毕竟不会医术,还得由你自己决定。不过要是你之后决定留下来,那我们可就都要找你看病了。”
“好,行,乐意至极。”
一群人都笑着喝了几杯。
一旁的袁掌柜只是笑而不语,默默听着,偶尔才说几句话。
…………
过了几日,赵琰刚从府衙出来,就被袁掌柜拦住了,“赵大人借一步说话。”
赵琰虽然对他不熟悉,但是知道他是百里云舟派来的人,就凭这一点,赵琰走到了旁边的僻静处,“可是有什么事。”
袁掌柜直接道明来意,“大人可知,苏大夫要留在泉州了。虽说是年后再打算,但是一旦留下来没个几年都不会离开。”
赵琰心脏一缩,但面上仍然不显露,“袁掌柜跟我说这些是何意?”
“不瞒大人,小人是公子派来看顾俞姑娘的,一旦有什么人想要亲近俞姑娘,小人都会向公子禀报。这会公子被派去外面一时半会回不来,但是公子说,如果大人能够看着这位苏公子将俞姑娘带走,那就是他高看大人了。”
这话说完,袁掌柜鞠了一躬,“大人见谅,实在是公子没有办法,他也不愿俞姑娘嫁去苏州这般远的地方。”
赵琰听完没有说话,他看了袁掌柜好一会,知道百里云舟的用意,他在外鞭长莫及,如今只有他才能去赶走苏清和。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他转身回了马车,如果这真的是画棠的良缘,她也喜欢他,愿意接受他,自己再去棒打鸳鸯,做出这样无情无义,卑劣的事,真的好吗?
扪心自问,赵琰也不喜欢苏清和,但是他不想破坏她的良缘……
他是说过给与她自由,让她能够再次选择自己,但这不代表要驱逐他人,让她没得选……
可是他也放不下,也有自己的执念,他想着要是时间多一些,两人再好好相处,他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
就在赵琰举棋不定的空档,安远回来了,并且带回了一个消息。
苏清和的确是苏州府的名医世家,自小被送往了药师谷,也是药师谷培养的下一任谷主。
于此同时,他也有订婚的对象,但是他不同意,为了反抗家里,他独自在外游历,不愿回去履行婚约。
前段时间刚好是时疫那回,家里人也来了信,让他时疫过后,立即回苏州完婚,但是苏清和没有回。
其中缘由,赵琰自然知道,因为他喜欢上了另一个姑娘。
如果之前赵琰还顾忌画棠会不会失去良缘,到了此时,他却完全不再顾忌了,这不是什么良缘,甚至可以说,是他苏清和的风流债,他不可能再让苏清和待下去!
这日清晨,刚下完大雪,众人起的早,街道上炊烟袅袅,因被时疫笼罩的乌云终于离去,显现一片兴兴向荣之景。
苏清和正跟着一个牙人相看房子,如今既然决定要在这待下去,自然是不能再住在商铺了,没走多远,他就遇上了一个人,是王主簿,他道,“苏公子,借一步说话。”
苏清和跟着过去,因两人之前办过公事,他也有礼问候,“见过王主簿,可是有什么事吗?”
“苏公子今日可有空,我家大人在宝香楼,宴请公子。”
苏清和觉得诧异,他跟赵琰没有私人交情,如今赵琰在酒楼宴请,自然是为了私事。
他也没什么好推开的,直言道,“有空的,请主簿带路。”
王主簿带他走了祥和巷,到了宝香楼,带他上去,等开了雅间的门,赵琰早就在那等着了。
雅间布局十分舒坦,此间炭火十足,似有春意,一旁的绿梅也正开放,悠然传来一阵淡香。
茶桌上的茶水袅袅冒着热气,赵琰斜坐在一旁,如玉的脸在热气的氤氲中,似有几分摸不清道不明之意,像那仙人似的。
他伸手示意苏清和坐下。
苏清和坐了过去,他在少年时,就听过这位赵公子的事迹,十九岁就被钦点探花,名动大庭。
当时的自己还在药师谷学医,说到两人的差距,苏清和敬佩他才气斐然,又关爱百姓。
但是说起私事,他却不喜欢这位赵大人,赵琰如此高门,如此容貌气度,都能让俞画棠跟他和离,他定然有天大的过错……
他问,“赵大人找我是何事。”
赵琰伸手为他倒了一杯茶,又送至他面前,“听说苏大夫想要在泉州行医。”
苏清和回,“目前是有这打算。”
赵琰也不愿与他打哑谜,直接道,“苏大夫是为了俞姑娘,还是真心想在此行医?”
苏清和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当下他也不愿遮掩,只道,“当然是为了俞姑娘。”
赵琰看向他肃然道,“你是觉得画棠温婉貌美,想要在此留下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还是想要娶她做正房夫人?”
苏清和神色一顿,怒然道,“赵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侮辱我,还是侮辱俞姑娘,我当然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娶她。”
赵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可是你已有婚约,怎可再娶她?那人是苏州锦局的嫡女,你母亲正在催促你回去成婚!”
苏清和脸色大变,心中骇然不已,就这会功夫他才反应过来,赵琰已经找人调查过他了!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手,心中极快平静下来道,“那是做不得数的,只不过是两家父母的口头之约而已,何况我也会跟母亲说明,我不会娶她。”
赵琰冷笑,“何为口头之约,你本就是与那女子定下婚约了,若说口头之约。我与画棠也是父母的口头之约。苏公子这些年在外游历,莫不是忘记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何况你还没有跟你母亲说这婚事做不得数!”
赵琰本就是有备而来,此时也不管苏清和如何反应,继续道,“我想你没说,是因为知道这事非常难,那可是你父亲的好友。你们一早就认识,只不过之前是青梅竹马,两家人没有说的这般明确。如今只是将以往的意思提前确定了而已,苏公子说想要取消,可是拿什么取消,一句不喜欢?!”
苏清和脸色大变,赵琰说的是实话,可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他被逼问的缘由,良久他道,“只要不同意,他们就没有办法,他们想要我娶,难道我还会听他们的马上去拜堂吗?”
“所以呢,苏公子以为自己这般做,感动了上天,到时再娶俞姑娘,成就一段佳话吗?”赵琰继续冷着脸反问,“你这样做,无疑是将她放在火堆上烤。你的家人会怎么看她,怎么想她。她一个孤女无人做媒,就这般跟着你吗?”
“你的家人会怎么认为她的为人,是你在外的姘头,被缠上了,还是你在外的红颜知己,私奔已久,如今才不得已娶回家!”
第147章 卑鄙与无耻?
“你是医学世家,又是药师谷的下一任传人。可她呢是个和离过的女子,甚至还是个需要在男人堆里挣钱的女子。你的家人会接受吗,不会的。他们接受不了。如果她嫁给你,只会被你的家人无情的嘲讽和冷待,等你过了一时的头昏脑热,也会跟着奚落她,你一时的情缘,她却要赔上一生,你拿什么保证!”
“她孤身一人在你家,无人给她撑腰,等待她的不是再次被休就是被你整个家族所不齿,你到时用什么保护她呢,还是跟你的父母一样,鄙夷她,轻视她,让她自生自灭!”
“不,不。”苏清和白着一张脸,仓皇道,如今已是隆冬,他却冷汗连连,无法说出一句整话,良久呆如木桩。
过了许久苏清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道,“赵大人说这些都是自己的揣测。我之前不明白赵大人这样的家室为何俞姑娘依然会与你和离,如今我明白了。你说的一切正是俞姑娘经历过的一切,是你,是你的家人和整个家族,摒弃她,厌恶她又作践她,所以她才会跟你和离!”
苏清和同样冷冷地看赵琰,“赵大人,俞姑娘年轻时你就已经伤害过她一次,如今难道还想再做第二次,甚至是阻挡她的姻缘吗?赵大人,以前是你逼走她,让她走投无路,如今她自力更生,你还要逼她,你是不是太过薄情寡义和冷血了!”
赵琰不由地稳住心神,再次开口,“你说得不错,我是想过你从她身边离开,甚至也希望她再次选择我。但是我会给她自己做选择,我们曾经是夫妻,也有过新婚甜蜜恩爱的时光,如今我能够自己做主婚姻,我的家人也不会反对,甚至会乐于我跟她再续前缘……甚至她曾经也深深爱过我,无论如何,她选择我,都要比选择你,顺心的多,好的多。”
“诚然我们现在和离了,但是我们夫妻三年,有过太多的回忆和时刻,她永远不会忘了我,苏公子你死心吧,她不会跟你去苏州的,也不会再次跳入一个火坑。”
苏清和颓然地坐在一旁,原本的雄心壮志被赵琰一一击垮,他原来想着只要自己坚持,父母一定会同意的,可是他忘了问俞画棠是否愿意跟他这般攻坚克难地在一起,他没有信心,没有把握给她一定十分美满的姻缘。
而俞画棠呢,她似乎很少提起赵琰,即便是公事,也是尽可能地快速处理好,以免两人再次见面。
以前他不觉得,如今赵琰一说,他才知道,是不是俞姑娘根本没有忘记他,因为还有爱,才会这般恨和纠结,甚至不愿再见他。
这时苏清和站起身来,他道,“赵大人在我这说的这般坚定,但是却不敢在她面前说,可见并不是像赵大人说的那样,俞姑娘也不一定选你。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然不会这般担心我的去留。我知道上次在福州府,那人是你,对不对,既然你连爱都不能让她看见,何以说的这般决然呢!”
赵琰端着茶杯静静地看着他,显然苏清和说中了他的心事。
良久他道,“你说的很对,我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挽回她。也顾忌你的存在,但我想说,我能够为她做任何事,不惜一切,也能够为了等她回心转意,磋磨时光,一生无他人,苏公子你能做到吗!”
苏清和怔然地看着赵琰,他没想到赵琰竟然会做到如此地步,他就是在赌他的决心!
诚然自己败了,他没有这般为之付出一切的决心,也没有毫不后悔的决心!他踉跄地走了几步,最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门打开,颓然而去。
苏清和走了,赵琰也终于放松下来,可却十分无力,刚刚那些话他是对苏清和说的,其实也是对自己说的。
他骗了苏清和,他与她哪有什么美好的的回忆,哪有什么夫妻恩爱的时光,全部都没有。
七年前,画棠才十七岁,她孤身一人来到他家,他是怎么做的呢,新婚之夜,冷淡地跟她谈起条件,告诉她,赵夫人的面子已经给了,想要其他的,他是不会给的。
他如今劝退,让苏清和害怕的正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这一刻,他徒然觉得自己卑鄙、无耻、甚至不择手段……
苏清和颓然无力地走回长明阁,此时大厅里只有青杏在整理册子,他过去问,“你师傅在哪?”
“在后院呢。”青杏回。
苏清和来不及跟她道谢,径直走到了后院,后院的大榕树下,俞画棠正在帮几个学徒调整骨架,弄完后,又跟着账房先生对了一下账,她之前是不管这些的额,但如今跟百里家合作了,自然不能让他们有所亏损。
她翻看着账簿,发现时疫期间的过往开支,她翻了半天都没看见在福州府时,王主簿说的买的那十副药。
原本她就是帮着在后方处理这些事,记账的人也是袁管家,她问了一句,袁管家说没有看见王主簿从这记账。
所以这药是谁买的。她继续翻看后面的账册,到了最后一页,她在上面看见了赵琰的名字。
她觉得奇怪问,“赵大人为什么买药的记录会在我们这边,不应该是在罗大夫那里吗?”
有人说,“那天赵大人身边的小厮急急忙忙地过来,刚好负责记账的医徒不在,那小厮要的急,说要去救人的,我就记下来,等医徒回来后又跟他说了这件事。罗大夫那边也是记着的。”
俞画棠看向上面的日前,这分明就是自己染上时疫时候的那十副药,她豁然明白了为何王主
簿会跟他们一起去,也明白了王主簿提前回来时说的话,什么满口鲜血也会咬紧牙关做完,什么她最了解他了,什么只做不说。
所以赵琰他去过福州府,就在她生病时候,她想起来了,那日有人一直在撒药,等到苏清和他们离开时,那人还一直在,后来模糊中有人靠近自己,当时她以为是自己高烧出现的幻觉,现在想来,不是,那人就是赵琰。
她想着这些有些微微失神,原本站在后院的苏清和喊了她一声,“俞姑娘。”
俞画棠转头看了过来,见是他,便轻笑道,“今日一早就听说你去看房子了,怎样,看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