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问,“你是不是讨厌我母亲,或者因为讨厌我,所以不愿意出手相助。我知道,今日如果是另一个人来求助你,你依然会出手。”
俞画棠内心有些煎熬,的确她之前做过鲁班锁,也知道药师谷需要什么样的物件,才能出手救人。
但是,对于赵夫人,说不怨不喜,那是假的。
她有些涩然道,“我只是不想去京城而已。大人也可以去问问洛阳的宫灯传人,他们的宫灯机关也巧夺天工,应该会有办法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说,“今年洛阳宫灯的传人和宫里的师傅都会在天河广场教授机关术,只要拿到推荐名额,就可以进去。我可以拿到这个,你想要为泉州花灯正名,也想要他们走出去对不对,那就来京城。陛下今年已经让工部举办万国灯会,就在冬季,我相信你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俞画棠抬头怔怔地看着他,这样的条件十分诱人,对于手艺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得过陛下亲自授书呢。
“画棠,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因为恨我们家,讨厌我们家的人,才会如此对不对。可是你开商铺总是要挣钱的,今日你就将我当成一个陌生人,我请你帮忙,你去京城的一切费用都由我来,商铺的一切开销也都由我来,可不可以。另外我再给一千两,或者两千两,作为你的谢礼,可不可以。”
俞画棠无奈开口,“……我想想。”说完带着青杏去送货。
商铺安静了下来,其他人都当做没有看见,继续做自己手里的事。
赵琰坐在桌边,寂静地等着,如同数着自己母亲的生命。
她对他家人和他的讨厌,超乎他的想象,想来,母亲和二嫂她们也定是对她不好。所以才会如此。
…………
路上青杏问,“师傅,你为什么不去?是因为之前的关系吗?”
俞画棠道,“你觉得要去吗?”
“当然啊,这么好的机会。师傅有女子之资在我们这里闯出了一片天,如今才能有我这样的女子愿意来学习,继续师傅的后程。如果师傅去了京城,拿到了陛下亲封的国之大匠,那么我想师傅的心愿就能达成了,以后也会有更多的女子有更多的选择,而不仅仅只卖些女红。”
“你看,虽然我现在还没学成出事,但是以后想着能自己养活自己,我就十分开心。再也不用因为没有钱而做不了任何事,师傅如果去了京城,被更多的人知道,我想以后有更多的女子会被师傅影响。”青杏道。
俞画棠意外她会说出这些话,道,“你说的很对,我不应该因为是前夫的关系,就拒绝这样的机会。自己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是想着天下女子太过艰难,谋生太过局限。如今我能作为先行者,能够提供一些可能,也是不错的。”
想通了这些,她顿时觉得浑身轻松。
青杏道,“那师傅能带上我吗,我也想去见见世面,不愿一出生就是嫁人生子这样的安排。”
说完她小声道,“我想赵大人,应该不缺这一个人的路费吧……”
俞画棠深吸一口气道,“好,我去问问他……”
等两人送货回来,赵琰已经等了许久了,见她来,他立刻起身,紧紧地看着她,等着她的话。
“我同意去京城,也同意你刚刚说的条件,另外的一千两不用给,但是赵大人要信守承诺给我推荐名额。另外,我想带着青杏一起去。”
赵琰欣喜道,“好,我这就去安排,今日太晚了,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俞姑娘先回去收拾东西,安排一下。”
俞画棠点头,“那明日早上商铺见。”
“画棠……谢谢你。”
之后她便安排了袁掌柜负责商铺的一切事宜,等到了第二日的五更天,她早早起来,叫上青杏,两人拿好包袱出门就看见赵琰已经到了。
赶车的是一名壮丁,安福安远和赵琰三人都是骑马。
等她们上去,马车立刻就发动,一刻也不曾停息。
俞画棠看着窗户,同样的路,她十七岁走过一次,如今又走了一次。
跟七年前不同,那时她胆小、卑怯、懦弱;如今她已经长成自己的苍天大树,为自己遮挡风雨。
与之前的忐忑不同,如今她更加是从容和淡定。
不知道药师谷这次要的是什么种类,也不知道赵夫人为何会中毒。
听说,洛阳宫灯传人徐景芝这次也会在,她也想见见这位天下闻名的大国工匠,所有,有关京城的一切,就让它随风飘散吧,这一次,她不会再流泪。
…………
马车连走了十几日,这日他们刚到驿站,就下起了大雨,为了安全着想,赵琰说在这休息。
他从马背上下来,撑住伞往正要下车的俞画棠这边走,他伸出手,俞画棠没有扶他,而是自己靠着马车的慢慢走了下来。
随后青杏下来,他将伞给了青杏,道,“你们先进去,我们去牵马。”
雨太大,一会就将她露在外面的袖子弄湿了,青杏道,“师傅我们赶紧进去吧。”
这一路他们都是住的驿站,越往京城这边,驿站就越大,例如今日这间,整个大厅里,还有装饰的画。
这时赵琰带着安福他们进来了,赵琰道,“你先歇歇。”见她衣袖已经湿了,便跟身后的人道,“劳烦给我四间房,一些酒菜,再拿一些干的棉巾。”
“好嘞。”驿夫道。
赵琰也到了柜台,拿出身上的凭证,那人看了一下,便点头说已经核对好了。
这边驿夫拿着一叠棉巾过来,赵琰接过一件,顺手为她擦拭衣袖。
俞画棠见这么多人在,也不好故意甩他脸,便自己接过,示意自己来就好。
柜台的驿夫问,“四间上房已经备好了,饭菜是在房中还是在大厅里用?”
赵琰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她,说,“大厅里吧。”
这边刚才的驿夫已经拿了钥匙过来说,可以上去了。
赵琰过来跟在俞画棠身边问,“里面的衣服湿了吗,要是都湿了,等下就换了,我派人再去买几身衣裳过来。”
俞画棠说,“不用了。”
几人正坐在桌边,门外又来了一队人,好几辆马车和奴仆,一堆人井然有序的牵马,打包东西,等马车上的人下来时,才发现是一对年轻夫妇,男人看着儒雅,女子更是贵气逼人。
等他们进了大厅,才发现女子的发髻梳得极为精致,是当下最时兴的堕马髻。发髻上插着一支纯金打造的牡丹簪,牡丹花瓣用薄金片层层叠叠制成,每片花瓣上都镶嵌着细小的珍珠,宛如盛开在春日
暖阳下的娇艳牡丹。
青杏早就看呆了,俞画棠也有些诧异,赵琰倒是没有想到,在这遇上了何荣锦。
驿夫为他们倒上水说,“大人,可还要什么,等下小的也好出去一并买了。”
他问着,一旁的年轻夫妇也看了过来,何荣锦停了脚步,道,“起璧?”
她身边的男子也看了过来,赵琰起身道,“荣锦,想不到在这遇见你。”
何荣锦欣喜地走了过来,介绍道,“这是我夫君,苏子怀。我们正好从京城探亲结束,”又朝徐子怀道,“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陛下钦点的探花,赵起璧。”
苏子怀满眼钦佩,“原来是起璧兄啊,久仰久仰。以前听说起璧兄才华横溢,貌比潘安。今日一见才知此言不虚。”
赵琰道,“苏兄客气了,也听荣锦嫁去了苏北的苏家,苏家几朝以来都是进士及第,如今看来倒是十分相配。”
苏自怀道,“不瞒起璧兄,夫人之于我,是我高攀了。”
他们说着话,何荣锦朝这边看来,俞画棠刚好也看向她。两人只见过一次面,何荣锦之前还没反应过来,这女子是谁。
等到回神后,才发现原来是与赵琰和离的俞画棠,她目光满是疑惑和探究。
而俞画棠错开视线后,也没有起身要跟她说话的意思。
何荣锦便也收起了打量的视线。
这边驿夫跟苏家下人说着话,安排了房间后道,“苏大人需要十四房,原本是够的,可今日晚间还有一位大人来此下榻,早就打好招呼了,所以现在还少两间房。”
那下人道,“我们先来的,也不能安排我们吗?”
驿夫道,“有些难办,那位大人是京城的乔公子,原本就说了要来,我们也答应了。”
正说着,门外又来了人,那人一身青衣,带着一位同行的男子,青衣男子通身气派十分矜贵,等走进来,俞画棠才发现竟然是乔青弦。
乔青弦走进来看见赵琰惊讶道,“赵琰?”
之后便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在这遇见你呢,来,快来,这是我本次在外公干结识得小弟,是徐家人士,叫字由。等回了京城我们可要好好聚一聚。”
赵琰也欣喜道,“听闻你去了舟山管事,陛下对你此次的出行十分满意,舟山海啸最多,这几年你可真是辛苦了。”
乔青弦道,“比起赵大人我这都是小意思了。哎,我听说你不是调回京城了吗,怎么会在这呢。”
说完他朝赵琰身后看了看,俞画棠也礼貌地对视了他一眼,便转了视线。
乔青弦看清了她的模样,早就惊讶地合不拢嘴了,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看着俞画棠道,“一别多年,……没想到在这遇见嫂……俞姑娘。”
俞画棠平静道,“乔公子好。”
说完便不再说话,她只是一个京城的过客,昔日这位乔大人也算是难得的不鄙视她的人,如今再次见面她心存感激,但也知道各自的身份,聊表情谊就够了。
赵琰看见了这边的状况,走了过来跟驿夫道,“刚刚说少了两间房,我这边就匀出一间给乔大人。”
乔青弦知道怎么一回事之后道,“那就委屈起璧兄了,明日我还得去趟兴阳,今晚的确是要好生休息。”
赵琰道,“无妨。”
这时俞画棠说,“要不今晚我跟青杏睡吧,还有一间房,给乔公子的朋友。”
这边的苏子怀听了后道,他们这也可以匀出一间,后面几人又推辞了一番,乔青弦最后还是接下了。
几人难得一见,便立马说今晚要共饮几杯。
俞画棠带着青杏想要去楼上,这时赵琰说,“饭菜马上就好了,用过饭再去吧。”
果然驿夫端着饭菜来了,赵琰让她坐下,她道自己跟青杏他们一块吃。
赵琰拗不过她便也同意。
这边何荣锦、赵琰、苏子怀,乔青弦,徐子由,四人一桌,吃饭空隙,何荣锦问,“起璧,她……”
何荣锦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赵琰道,“我母亲被人下了毒,药师谷规定定要世间罕见之物,才会出手相助。她是手艺人,机关术冠绝泉州,所以我请她帮忙。”
何荣锦道,“我离开京城时要去拜访伯母,但是下人们说伯母重病在床,目前不见客。至于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
赵琰点头,既然是病重,就不是什么噩耗,他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何荣锦有许多问题,例如两人为何和离,和离之后为何又有关系,赵琰为何会去找她,又为什么知道她机关术冠绝泉州。但是,这些都不能问。
这时苏子怀说,“这个驿站真是大,比我们苏北的大的多,你看还有好些字画呢,不会是什么名家作品吧。”
乔青弦也看了一下四周道,“只不过是画着玩的,不是什么名家。你看前面那副牧童骑黄牛,很是有趣。”
第161章 突发端倪
苏子怀跟着看去,“不错,你讲解一番我才看懂,原本我都没看清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何荣锦微不可地叹了一口气,“谁让你平时不读书,连乔真的《黄牛图》都不认识。”
“不认识就不认识呗,我又不靠这些过活。”苏子怀满不在意道。
这时赵琰朝俞画棠道,“这里的酥肉还不错,要再加一些吗?”
俞画棠愣了一下,拒绝道,“不用了。”
赵琰又看向安福他们,“别只顾着吃,帮俞姑娘倒茶。”
安福道,“公子,……我们知道的。”
他们哪敢只顾着吃,分明是不敢吃,旁边那一桌人都是跟之前三夫人认识的,今日他们这些下人又跟三夫人坐在一起,他们如坐针毡,别说吃饭了,他们连水都不敢喝。
要不是俞画棠好几次示意他们吃饭,他们真的不敢动筷。
何荣锦和乔青弦同时看向俞画棠这边若有所思。
一顿不算安静的饭终于吃完了,之后各自上了楼。
这一路走来的确十分累,等晚上沐浴完,躺在床上,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到了半夜,俞画棠被一阵嘈杂声吵醒来,又是有人大喊,说有鬼啊。
俞画棠起身点燃烛火,披上衣服走了出来,这边青杏和赵琰都同时打开了门。
“师傅,你听到了什么吗?”
俞画棠点头,赵琰吩咐安福他们点燃灯笼跟着过来。
乔青弦这边的门是开的,里面还隐隐约约有人在说话。
赵琰示意她停下,他带着安福安远进去。
里面的人说,“有鬼啊,赵琰,刚刚我看见了鬼呢,没把我吓死。”
赵琰宽慰他,“会不会是看错了,眼花?”
乔青弦穿好衣服,“怎么可能,看错,是个女鬼,这么长的头发,还在房梁上吊着呢,我是不敢住了,等下我去跟字由住。”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出来,到了门口,一看见俞画棠,他便惊讶问,“俞姑娘怎么在这,快别看了,明日我让人来这烧些纸钱。也不知是不是以前在这病死的,真是晦气。”
俞画棠平静道,“在哪里看见的,我去看看。”她提着灯笼,就往房间里去。
这边何荣锦这些人也被这么大动静吵醒,披着衣服前来看看。
俞画棠走了进去,看向了房梁,不紧不慢地说,“上面好像有东西。”
赵琰示意安远拿下来,门外的乔青弦听见了,此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跟着进来。
东西很快拿了下来,是一个方锦斜纹的锦盒,四周都没有空隙,也不知从何打开。
俞画棠看了一会,朝青杏道,“你去将我的工具拿来。”
很快东西拿来,乔青弦目不转睛地盯着,俞画棠手指翻转,推动里面的机关锁运转,到了最后一下,她拿着盒子朝没人的方向打开,顿时从里面跳出一个皮影人,长长的头发。
正是乔青弦说的,女鬼。
赵琰看了过来,“有人想要杀你?”
乔青弦摇头,“我为官中庸,应该不至于。”
众人都有些想不通,乔青弦朝俞画棠道,“俞姑娘既然能打开,能猜出这里为何会有这个吗?”
她点头又摇头,“我想,这可能是个巧合,或者曾经有人用这个吓死过人,又或者是家宅的阴私,有人用此杀人于无形,又怕被发现,就乘着来驿站之际,偷偷藏在房梁上。”
“如果这个东西是自己做的,那这人就是机关高手,你看,这自动旋转机关,天下没几个人能做到,如果请别人做的,那也花了不少钱。”
乔青弦感激地看着她,“有劳你了,今日要是其他人,恐怕都打不开这个盒子。你刚刚说的,我会让人回去察访,也请各位帮我保守今日的事。”
众人点头,此间事了,但到底有些匪夷所思,众人都有些人心惶惶。
青杏有些害怕,便跟着俞画棠一起睡。
赵琰一时睡不着,也怕还有其他事发生,便站在她房门前没有立刻离去。
这边的何荣锦和乔青弦也没什么睡意,便也
走了过来。
何荣锦问,“起璧怎么不睡?”
赵琰道,“一时睡不着。”
她又问,“我刚刚看着……她好像变了许多。听说现在也是个手艺人,可一般手艺都是传男不传女,她这样,不怕……”
跟一群男子混在一起,以后要是想嫁人就难了。何况手艺人在某些方面也是算不得台面的。
赵琰看着她,她华贵的衣服在灯光下折射着光,眼中满是不解和疑惑,甚至还有一些不屑。
可是明明是画棠用自己的经历,鼓励更多的女子求学求艺,带给她们更多的收入,帮助她们改变原本一望到底的人生。
明明面前的何荣锦仅仅是因为祖辈的功名,过着华丽的人生,对同为女子的那些人毫无建树。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高高在上。
他想解释,可是却自嘲地轻笑,最后道,“这是她的选择。”
一旁的乔青弦却听出了话中的意思,道,“俞姑娘选的好,女子嘛,千般活法,万般姿态。如今能靠自己教导徒弟,又能养活自己,同为男子,有些还不如她。我听说,去年泉州的商海口已经跟突厥汇通了往来,俞姑娘还用天工灯击破了波斯的狼子野心。陛下如今重视工部,对天下匠人的期望也是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