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姑娘此番作为,倒是强过一般的男儿了。”
赵琰也赞同地点头。
两人后面又说了些话,乔青弦实在困得受不了便独自回了房。
这时外面的雨声大了,赵琰听着这声音,脸上有了些不安。
何荣锦知道他在等雨停,京城中他的母亲还在等救命的药,她虽然看不上俞画棠,却也知道,此时只有她能拿到这药。
命运就是如此,她少年时喜欢的人,到了婚嫁之际,却被告知他早已有了婚约,之后他和离,族中的人说,赵琰也表示过愿意娶她。
可那时,京城都在说他们欺负一个孤女,说赵家表里不一,说她丢了女子气节。
那时心高气傲,她受不了这些,断然拒绝了家族说的事,转头让姨妈介绍了如今的丈夫。
第162章 从前往事
她成婚十分仓促,苏子怀也知道京城的事,但苏子怀依然按照京城规格给了她体面的婚礼。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若不是今夜的偶遇,可能连如今的片刻时光都不曾有。
她说,“伯母会好的。”
赵琰点头,问,“明日就走吗?”
何荣锦点头,“是啊,婆婆上次摔了一跤,子怀也想回去看看……”
“以后还回京城吗?”
何荣锦摇头又点头,“可能……回吧,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
夜静静走着,赵琰又问,“苏家还是不错的,你嫁过去过得好吗?”
何荣锦苦笑一声,喃喃道,“子怀他对我很好……基本事事依我,可是,我们到底是不同的,他不爱读书,只靠着家里过日子,我跟他有时也不知说什么……”
许久她又说,“有时,我也会想,如果人在年少时,不那么高傲,或许如今的一生不是这样……”
说到这里,房门旁边的房门开了,是俞画棠,她提着灯笼从两人面前走过,好似没有看见般,径直往前下楼梯。
赵琰跟在她后面,“要什么,我帮你去拿。”
俞画棠没有理睬他,去了后面的柜台,赵琰也跟着前去。
何荣锦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身影,心中终于明白,顿时哀痛、悲伤,转过头来不由流下两行眼泪。
就在这时,苏子怀也提着灯笼来了,他拿起手帕为她擦拭,“不是说出来走走吗,大半天还不回,怎么又哭了呢?现在虽然是春日了,但到底还有些凉,受凉了怎么办。”
何荣锦接过手帕自己擦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丈夫,他是姨妈挑的,那时她被京城的人诟病,只有他还将她当做珍宝。
如今而立之年,他依然如此,也许人的一生就是如此,错过、遇见、但不管怎样,昔日离去的人终究离去了,如今陪在自己身边的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何荣锦收起心绪,平静地说,“没事,就是看见故人,想起了以前,有些伤感。”
苏子怀道,“哎,我还以为怎么了呢。你要是想念你以前的故友,我们以后多回来几次就行了。”
这边俞画棠向柜台的人要了些红糖水,又往房间里走。
赵琰为她提着灯,问,“刚刚你生气了吗,我刚才是跟她和青弦一起在外面说话,后面青弦走了,我们又聊了一会。”
俞画棠平静道,“赵大人多虑了,这是你的私事。”
“我没什么私事,要说私事,跟你相关的才是我的私事。何况我还想着娶你,总是要跟你说清楚的。”他急着道。
俞画棠没理他,继续往前走,就在要到房间时,赵琰拉住她,进了她原本的房,门关得快,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住了,“身上哪里不舒服吗,晚上这么晚还没睡,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俞画棠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他又将她拉紧,一时间,她有些挣脱不开,她有些恼,“你干什么?”
赵琰低头看她,“没干什么,就是想问问,刚才我和苏夫人说话,你是怎么想的?”
苏夫人?明明两人是青梅竹马,为何又要这般生疏。
她沉默半响说,“没怎么想,就是觉得你们有些可惜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赵琰立刻道,“没什么可惜的,我只庆幸当年没有与她成婚。如果成婚了,如今我怕是毫无机会。那时我们都还年少,并不知道真正的喜欢和爱是什么样的,我承认当时苏夫人是非常出色的女子,家里也有这样的意思。可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爱是什么,也庆幸自己跟她没有什么关系,要不然岂不是一下子辜负两位女子。”
“别把我扯进去。”她说,“兴许你娶了何小姐,现在早就进了内阁了。即便遇见朝堂的事,你也会为了妻儿隐忍,守住自己的位置,也不会有什么外调。”
赵琰看着她,她甚少跟自己说这些,可能是这一路,可能因为今夜遇见的都是京城的人,她才开了口。
无论怎样,她都是十分了解自己,这一点让他有些欣慰。
他回道,“可是人的本性是改不了了,可能过不了过久,我依然会得罪刑部的人,然后再是被外调到泉州,再是遇见你。我依然会爱上你,可那时我已经没有爱你的机会,那时我应该会沉郁终身,一生孤苦。”
俞画棠从他手中抽出手来,半响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想,你将时间花在我身上,一定会后悔终身。”
他又将她拉过来抱住,急着道,“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就是愿意。”说完趁着她怔愣,飞快地吻了过去。
一开始他只想偷亲一下,可触及温暖的触感,他便舍不得,于是长驱直入,一手捧着她的后脑勺,霸道而又执着。
俞画棠有些喘不过气,也想不通平时看着挺温和的人,力道怎么这般大,等他结束这个吻时,他爱怜地吻着她眼睛说,“等母亲好了以后,我会跟她说我们的事。”
俞画棠冷着脸推开他,嫌弃道,“冥顽不灵。”
俞画棠走回青杏的房内,又倒了开水,让青杏喝下,两人都熬了大半夜了,随便说了几句,就都睡下了。
五更天时,鸡鸣声响,俞画棠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睡一样,又稍微躺了一会,她推了推身边的人,“青杏,起来吧。”
她道,“目前也不知道药师谷要的是什么,等下要是困,就在马车上睡一会吧。”
“嗯。”青杏睡眼朦胧地摩挲着衣服。
赵琰一早起来就吩咐安福、安远准备干粮,又去跟何荣锦和乔青弦道别。
驿夫见他马上就要出发,问,“大人今日就要走?”
赵琰道,“家中有急事。”
驿夫说了声大人保重,便去忙别的事了,赵琰去了楼上,又有些犹豫,昨日她们都睡得晚,今日又要这般早,她肯定没睡好。
可是母亲那边又是十分着急,他有些焦心,这时楼上的房门开了,俞画棠带着青杏出来,手上拿着包裹。
他走了过去,“睡得还好吗……”
俞画棠边走边说,“尽快赶回去吧,我也不知道做出东西要多少时日。”
赵琰心下感动,帮她拿着东西,“好,那就出发,等下在马车上你记得休息。”
说完几人也没再吃早饭,就随口吃了几口干粮,一路上马车再也没有停下来,车内摇摇晃晃,俞画棠和青杏睡了许久,等到日落时分,马车终于进了城。
又是一路紧赶慢赶,等到了赵府时,已经是深夜。
马车停了下来,安福去敲门,俞画棠带着青杏下来,站在一边。
青杏抬头,看向门口威武的两座大石狮子,朱漆大门在月光下泛着沉厚的光泽,门楣上悬着一块黑檀木匾额,匾额上“赵府”三个烫金大字显得苍劲雄浑。
她转头看向俞画棠,只觉得她怔怔地立在旁边,有些说不出的惆怅,她这才想起,师傅以前就是在这生活。
赵琰看向她也仿佛回到了两人还是夫妻的时候,只不过两人见面极少,也很少有机会一起从大门走过。
门开了,里面的人一见安福便说,“三公子回来了,我这就打开大门。”
赵琰朝俞画棠说道,“到了,进去吧。”
俞画棠收回目光,沉默无话跟他走了进去。
安福他们去安置东西,赵琰带着她来到了后院,刚经过春华亭时,容妈妈走了出来,她又惊又喜道,“三公子回来了啊。”
等看到俞画棠时,一时怔愣住,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容妈妈只知道公子去找天下的能工巧匠,却并不知道是俞画棠,她问,“这位是……”
赵琰道,“母亲睡了吗,这是泉州的花灯首席,也是数一数二通晓机关术的人。”
见了俞画棠,容妈妈又是惊讶又是疑惑,等问道夫人时,她伤心道,“那毒已经侵入了上臂,昨日太医院的人过来开了药,说是能够减缓发作。但十日内,如果还是不能解除,就要……”
“就要怎样。”赵琰问。
容妈妈哽咽道,“就要准备后事了……”
赵琰道,“二哥去药师谷拿回了他们要的东西了吗……另外快带我去见见母亲。”
容妈妈马上带他去说,“二公子已经拿回来了,不过京城所有的人都看了,也不知道是要什么。另外今日是二少夫人伺疾。”
赵琰站在外面,容妈妈朝里轻声道,“夫人,三公子回来了。还带来了泉州的花灯首席,说是擅长机关术,夫人有救了。”
“三叔快进来,母亲念叨你多时了。”里面传来徐元仪的声音,赵琰也着急地走了进去。
等看到外面的俞画棠时,即便一向端庄八面玲珑的徐元仪也惊讶地说不出话,她哑然地看着面前的人许久。
俞画棠并不打算看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这时赵琰从里间出来,“我先去二哥那拿东西给你,你先休息。”
俞画棠点点头,依然在原地等着。
很快,赵琰回来,二公子赵羽也跟在后面急道,“我找了许多人,他们都看不懂要的是什么。”
赵琰递给俞画棠,“你先看看。”
院中的灯火通明,俞画棠将图纸铺在石桌上,一旁的青杏也过来帮忙。
所有人都不再开口,过了半响,俞画棠道,“大概知道是要什么,不过这个机关比较难,等我做完他们认可的东西恐怕也也要十日,不如我先将想法写下来,然后赵大人带去药师谷,问问能不能先给一些药。”
赵琰听她这般说,又加上刚刚见到的情景,母亲已经双手乌黑,更是心急,唯恐这次是最后一面。
俞画棠见他神色有些哀伤,抿了一下唇说,“我再给苏清和写一封信,他是药师谷的传人,应该有些效果。”
这时,原本睡下的何灵妃听见了动静,也往这边来,等到了这边看到了赵琰,也看见了俞画棠,她微不可查地向房内看了一眼,也不知母亲是否知道,来的是以前的三媳妇。
他们虽然在泉州见过俞画棠,也知道她是花灯师,但京城遍地的机关师傅都做不出药师谷要的东西,她一个花灯师,能做出来吗?
想到这,她也有些怀疑三哥的的决定。
这时俞画棠道,“如果你觉得可行,就准备笔墨吧。”
“来回也需要时间,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在时间内做出来。”
“那怎么行,这不是将母亲的安危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事情上吗?”何灵妃很快问。
俞画棠抬眼看了她一眼,跟赵琰道,“既然如此,赵大人另请机关师吧,我无能为力,不过我们的误工费和一路的食宿路费,请赵大人一次性结清。”
赵琰急忙道,“不,俞姑娘,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出来,是我弟妹口无遮拦,你别见怪。”
又急忙吩咐一旁的初黄,“还等着干什么,立马为俞姑娘取来纸笔,研磨。”
初黄半梦半醒地跑着进了房间,拿来笔墨和纸张。
赵琰亲自铺陈,道,“俞姑娘,烦请你与药师谷传人苏清和说一声,赵琰请求他能够看在治疗时疫的同伴情谊上,为我母亲看病。”
俞画棠点头坐下,写下他的话,在最后,她写道,时间紧迫,俞画棠只呈上这次机关术的要点,十日内定将成品献给药师谷,还请苏大哥网开一面。
信件很快装好,赵琰叫来人,连夜给他配了夜行千里的良马,小厮就要出发时,俞画棠说,“如果那人不愿意放你进去,你就说,是泉州花灯首席俞画棠,有求于苏公子,要是苏清和知道,时间上也会更快。”
小厮道,“是。”
院外一片寂静,这时徐元仪说道,“还请俞姑娘不要见过,弟妹也是一时口快。既然三叔将你请过来,我们自然是相信你的。”
俞画棠看向赵琰道,“既然如此,就请大人,为我准备东西吧。今夜我会做好框架,尽量五日内完成一半。”
赵琰道,“好,我现在就让他们准备。”
“除此之外,赵大人还要提醒他们一下,不要碰我做的东西,本次的机关我会放置有毒的东西,以免误伤旁人。”俞画棠接着道。
“好。”赵琰朝容妈妈道,“还请容妈妈跟府内的人说一声。”
容妈妈很快就去通知各房,院内又是一片寂静。
徐元仪看着俞画棠和赵琰,感觉两人有些不对劲,尤其是俞画棠说话不卑不亢,平静淡然,与以往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甚至还要吩咐全府的人,不能打扰她,这口气,倒是有些强硬。
赵琰又去房中看望了母亲,如今已是昏睡状态,但依然可以感觉情况十分不好,想到此处,他走出房门想要请她尽快安排。
可等他出来时,俞画棠已经在图纸上勾画了,他想起了什么,朝初黄道,“去为俞姑娘准备茶点。”
这样的态度,全然不像是请了师傅过来,倒像是带着心爱的人回来,细心呵护一般。
俞画棠道,“请帮我准备,袖箭、磷火、另外我需要一样东西,南海鲨鱼绡织成的机关弦,这个东西我之前书上见过,如今应该放在朝廷的工部。”
赵琰道,“好,我明日就去找。”他又看了一会天色,“现在已经很晚了,要不我先带你们过去休息。”
俞画棠道,“好,有劳赵大人。”
赵琰带着他们过去,如今静雅棠是空着,但是她肯定不会住那里。
到了后院的几间厢房,赵琰道,“就住这里吧。”
这里处于春华亭的后面,也很寂静,无人打扰,甚至不会跟赵家的人碰见。
俞画棠点头。
赵琰朝后面的徐元仪道,“劳烦二嫂安排几个下人。俞姑娘舟车劳顿不要怠慢。”
俞画棠说,“不用了,我们不习惯有人伺候。”
“好。”赵琰道。
徐元仪静静地听着两人说话的语气。
他们是怎么回事,三叔看着处处关照她,两人的对话绝对不像不熟的人,相反,应该非常熟悉,但是三叔为何没有跟府里的任何一人说起呢。
虽然心里是这般猜测,但是她没有显露出来,照旧吩咐下人。
到了第三日晚上,俞画棠已经将一半的模型弄好。
这时门外的小厮一边喊着,一边叫道,“药师谷来人了,药师谷来人了。”
整个赵府都被惊动,连以往深露简出的左相赵砚山也出来了。
赵砚山昨日就已经知道老三请的是谁,所以在赵家大
门口见到俞画棠时也并未特别惊讶。
俞画棠也是按照民见官,对赵砚山行了礼。
这时从马车上下来一人,正是苏清和。
赵琰立马过去迎接,“苏大夫辛苦,有劳你了。”
苏清和淡淡看了一眼,又朝赵砚山行礼,“药师谷一向遵循的规矩是,要先见到巧夺天工之物,才能出面诊治。但是贵府请来的首席师傅是我认下的义妹,其呈上的机关术,已经得到了师傅们的认可,所以苏某愿意先为贵府夫人诊治,再收取物品。”
赵砚山道,“既如此,我先谢过家师。”又道,“苏大夫请。”
一旁的徐元仪、何灵妃、赵寻等人在见到苏清和时,就已经有些激动了,但听到俞画棠是他义妹时,更是惊讶,也终于明白,赵琰为什么要找她来。
不仅是机关术,还有这层常人都无法比拟的关系。
苏清和跟着一群人来到赵夫人的房间,房内早就已经设置了帐纱,赵夫人露出的手臂一片漆黑,看着无端有些吓人。
苏清和细细地查了脉象道,“是天下有名的血滴子。其毒先是将全身的经脉慢慢堵塞,再就是将五脏六腑的血液凝固,等到黑气蔓延到了脖颈处时,便无药可解。”
众人听闻,都吓得不敢出声,苏清和又道,“这毒一般用在训练死尸身上,赵夫人为何会中这样的毒?”
赵砚山道,“说来也是朝廷的一些阴私,还望苏大夫不要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