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再多问一句,直到他连夜赶往机场,于第二天清晨,到达了梧州,早已经有司机在机场等候,将一言不发的他,径直送到了刘纪所说的地址。
那是一所隶属于瀚海集团,隐私性和封闭性,都极其好的高端私立医院。
刘纪正愁眉苦脸站在门口,时不时掏出西装口袋里的方巾,擦一擦眼角,直到看到陈恣迈着有力的步伐前来,才立即挤出了一丝笑容,快步迎了上去:“少爷,您总算来了!”
“什么情况?”陈恣墨眉拧了一下,向他问道。
刘纪表情无奈,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陈董他,本来上个星期找玄德大师算过了,说是病情好转了不少,肯定能过这一关,所以心情很好。”
“呵,我是从来不知道,所谓狗屁的算命大师,还会治病,真是可笑至极。”
听到刘纪这句话,陈恣冷哼了一声,他想起自己劝陈恣去医院,他却非但固执的不听,反倒还将自己,义正言辞的批评教育了一番。
刘纪自然明白,他们这对父子的关系之差,他尴尬的咳了一下,继续忧心忡忡的往下说:
“但没想到,昨天晚上,陈董再去找大师算的时候,大师人不在,陈董反倒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一尊金佛,狠狠摔了一跤,头部受伤严重,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就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了。”
“而且经过检查以后,医生说,陈董的癌症已经是晚期,癌细胞都已经扩散全身了。因此,医院也已经……无回天之术了,所以,这或许是您见他的最后一面了……”
陈恣的内心是震撼的,在回到梧州之前,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是陈瀚海病重的问题,但他未曾想到,他的病竟然已经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到了生离死别的地步。
而更令他觉得讽刺的是,陈瀚海自从在他母亲过世以后,就开始求神拜佛,手上永远不离他的那串佛珠,和他那些命理玄学古书。
可最终,他却因为踩中一尊金佛,而直接滑倒,导致病情加重,连医治的机会都已经丧失殆尽,这怎么不能说是一种命运呢?一种阴差阳错,讽刺至极,却无法逃脱的报应。
“少爷,我知道虽然您和陈董的关系一直不好,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是您的父亲,您进去和他道个别也好啊……”
刘纪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有些怯怯的看了陈恣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轮廓深邃的侧脸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随着年龄的增长,陈恣身上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势,越发令人无法忽视。
“尽快报警,把那个坑蒙拐骗的大师抓进去!”陈恣朝他冷冷叮嘱了一句,径直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刘纪点了点头,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若有所思,其实他刚才那句劝解的话,似乎是多余的。
如果陈恣真如他表面那般不在乎,也根本不关心陈瀚海的死活,他根本不会连夜从京州飞回来。
一片寂静纯白的病房里,只有头上缠着厚厚纱布的陈瀚海静静躺在那里,旁边监听心跳的仪器,则发出一下又一下,在陈恣耳里听来,尤其巨大的跳动声。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陈瀚海缓缓睁开了一双浑浊的眼睛,望向陈恣。
陈恣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不过半年不见,他竟已经面黄肌瘦,形容枯槁,到了这样的地步。
哪怕拥有再高的地位,拥有再多的财富,也不影响他在生命的尽头,看起来与任何一位病重,平凡的中年人,都没有区别。
陈瀚海朝他伸出了枯瘦的手,艰难的张了张唇,显然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与此同时,旁边的仪器上,声音也更加激烈了起来,显然情绪很激动。
陈恣的目光落在他那只手上,曾几何时,幼时的他,很渴望父亲的那双宽大的手掌,因为那双手,在曾经稚嫩的他眼里,代表着无所不能的,是会牵着他的小手,和母亲的手,一同度过许多温暖时光的大手。
可现在,在他眼里,这只手,连带着这个人,都是如此的令他觉得厌恶,不想碰触。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作为父亲,陈瀚海多年来的风流成性,淡漠忽视,带给他的伤害如此之多。
哪怕他内心的伤口,结了痂,也仍然留下了无数条,这一生都无法痊愈,也无法淡忘的伤疤。
似乎是看出了他眼里的不情愿,陈瀚海再次朝他挥了挥手,这次甚至差点要从床上挣扎起身。
陈恣长腿迈了几步,终究还是走到了陈瀚海面前来,伸出自己的手掌来,握住了陈瀚海那只枯瘦而冰冷的手。
陈瀚海看着他,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来,精神看起来兀然好了很多,陈恣却很清楚的明白,这只是回光返照得错觉罢了。
因为他能看到旁边的心跳检测仪上,数值跳动的越来越低,越来越缓慢。
“刘纪,你去叫医生过来!”陈恣转头,向病房门外大声喊了一句,脚步声瞬间响了起来,显然是刘纪立即跑去去通知医生了。
可陈瀚海却骤然将陈恣的手握紧了一下,艰难的张了张唇,似乎是有话要对他说,陈恣俯身将耳朵凑了过去,仔细听他微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阿恣,我已经立好了遗嘱,瀚海集团名下的股份已经全部给了你,你一定要……竭尽全力,把瀚海集团发扬……”
一句话还未说完,陈瀚海的生命,便已经走到了尽头,这句话显然是他吊着一口气等在这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说出来的。
随着病房门被迅速推开,心跳检测仪也成了一条直线,刺耳的提醒声响起,身着白大褂的医生们迅速使用除颤仪,对陈瀚海进行抢救。
可呆呆站在一旁的陈恣,却能感觉到刚才他握在手里的父亲的手,如此冰冷,如同冰块一般,亦如同他那颗铁一般的心,一样冰冷。
刚才听陈瀚海,朝自己说最后一句话时,陈恣的心里其实是有所期待与希翼的。
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里,陈瀚海会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能够回到曾经,在陈恣记忆里出现过的,那个慈父的模样呢?
或许,他会提起他曾经的妻子,他的母亲,或许他能良心发现,无论是对逝去的母亲,还是对被他忽视多年的儿子,说一句对不起。
可陈恣发现,自己还是错了,错的离谱。
在陈瀚海的眼里,他逝去的妻子并不重要,他作为儿子的身份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瀚海集团的继承人,是这台庞大的机器,得以延续下去的工具。
“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了,家属可以准备后事了!”十分钟后,医生照了照陈瀚海散开的瞳孔,向病房里,所有人,语气庄严的宣布道。
一片死寂般的氛围里,无人说话,陈恣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梧州竟然也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断落下。
令他不自觉的想起,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同样是这样一个雪花飘舞的寒冬。
而他仍然记得,母亲在幼时的他耳畔说起,少女时代的她,和陈瀚海,亦是在这样一个,浪漫的,飘着雪花的日子里,初遇并相爱的。
那时,她的眼神里盛着快满溢出来的爱意,语气如此向往,充满着希翼。
陈恣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自己的掌心融化。
他想,那时候年轻的母亲,永远也不会想到,后来的她,会在一个雪天里,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人世吧。
而她所深爱的,却负了她一辈子的人,亦同样,会在这样寒冷的冬季里,以如此猝不及防,且狼狈万分的方式离开。
恣的眼眶红了一下,在这一刻,突然只觉得无比孤寂,他终于也同桑意一样了,失去了父母,是在这个世间孓然而立的存在了。
时间并不容得他感伤,他的成长已经到来。
一身西装,神色有些焦急的刘纪,已经快步走到了陈恣面前,现在他很清楚的明白,谁会是整个瀚海集团,说一不二的掌舵者:
“少爷,现在瀚海集团群龙无首,危机四伏,很容易出问题!现在我们对外向股东们散布的风声,也只是陈董身体出了点小毛病,其他的消息,一律不允许扩散出去!”
“但是一直瞒下去,也始终不是个办法,董事会迟早会知道的,所以给陈董办完后事之后,我们就必须想出应对的策略来了!”
陈恣将视线从窗外转回屋内,他点了点头,周身散发着的,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气场,令刘纪亦为之一震。
“瞒不下去,便不必再瞒。”几秒钟后,他语气坚定,说出来的话语,令刘纪仰头望向他,出乎意料。
与此同时,伦敦的夜幕已然降临,已经晚上十一点,仍然睡不着的桑意,躺在公寓的床上,辗转反侧,在脑海里思考着,到底如何,才能够让艾莉森完全接纳自己呢?
或许,自己该以孩子的视角出发?
思索了片刻后,桑意忍不住从被窝里,伸出了纤长的手指,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睡不着的时候,她总习惯做一件事,就是看一看陈恣的朋友圈,知道他有没有发什么动态,毕竟关于陈恣的一切,她都想了解,包括他的大学生活。
拿着手机,躲进被窝里以后,桑意红着脸,心跳兀然又加快了几下,其实自从她来到英国以后,与陈恣不在一个地方以后。
反而令她心里,越发明确了,自己对于陈恣那份深深的思念,牵挂,与喜欢,是真实存在且无法忽视的。
就如同一块历久弥新的镜子,时间和空间的存在,反而使得,退后了一步的她,更加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
然而,当桑意伸出纤长的手指,点开了陈恣的朋友圈后,却依然没有看到任何内容。
他似乎在任何一个不了解他的人面前,都是高冷且难以接近的,就如同,她在陈家见到他第一面时一般。
桑意明白,自己还有其他方式来询问他的近况,那就是借用他远房表妹的身份,于是在深呼吸了一下后,她点开了与陈恣的对话框,主动发了一条问候的消息过去:
【表哥,你最近在国内,过得还好吗?】
想着陈恣回消息的速度并不慢,发完这条消息后,桑意红着脸,抱着手机,望着天花板,笑了一下,等待起了他的回复。
可这一次,情况似乎却并不一样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一直到了凌晨一点,桑意仍然没有等到他的回复,直觉告诉她,事情不太对劲。
终于,辗转反侧,却仍旧无法入眠的桑意,从床上半坐起身来,给顾斐斐发了一条微信消息过去:【斐斐,陈恣他怎么了?一直没有回我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呢,他也没跟我们说,只知道他匆忙请假回梧州了,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不一会儿,顾斐斐的消息回了过来,却令桑意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家里出事,会是什么事情?会不会是与陈瀚海相关的事情?桑意甚至有种冲动,想直接用这个小号,拨打语音过去给陈恣,问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可是,她又很清楚的明白,自己不能这么做,因为一旦她这么做,自己的身份,就完全露馅了,甚至还有可能连累,一直在帮助着她的顾斐斐。
所以,或许她眼下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等,等陈恣什么时候,看到了她关心的消息,并且回复她。
而现在,桑意也很清楚的明白,自己必须全力以赴,拼尽一切的努力,去成长,去争取,去获得艾莉森的认可,并拿下为她策展的这个宝贵机会。
一段时间后,梧州最繁华的中央CBD内,瀚海集团总部,气势宏伟壮观,高达88层的瀚海集团大楼,顶层会议室里。
身穿西装的股东们,已经坐在会议桌前,对于这位新上任,今天即将露面的新董事长,议论纷纷:
【听说新任董事长,是陈瀚海的儿子,陈恣,还很年轻啊,在上大学呢!是啊,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陈瀚海这老顽固也真是的,公司里元老那么多,非得立他这么小的儿子来继任!我看瀚海集团以后风风光光的好日子,可不多咯……】
此时,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却自门外清晰传来,会议室的门,被来人一把推开了。
会议室内,所有的人,都被这声响吸引,仰头看了过去,刚才还议论纷纷的股东们,却瞬间放低了声音,甚至鸦雀无声。
陈恣与他们想象中,毛头小子的模样完全不同,他个子极高大挺拔,身穿高级定制的黑色风衣,以及西装三件套。
他轮廓深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气场自带的压迫性却极强,有一种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
而他那双令人琢磨不透的黑棕色眸子,凌厉的程度,竟然比起陈瀚海,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恣高大的身影,在正中央的主位,一把坐了下来,秘书已经迅速上前为他斟上了茶。
会议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落在他脸上,似乎都在等待他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陈恣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向后做了一个手势,刘纪立即走上了前来,弯下腰去,将几份精心整理好的文档,放在了他面前。
一位资历较老的股东,看不得这样一群在商界驰骋多年,身经百战的中年人们,气势被这样一个故作深沉的年轻人压住,于是他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正欲开口发言。
陈恣清晰的声音,却已经自他耳畔响了起来,径直打断了他:“各位股东,初次见面,我是新上任的董事长,陈恣。”
“你们各自负责的瀚海集团,分公司的情况,我已经了解的非常清楚了,这是近几年来的成果判定与问题总结,大家可以仔细看一看。”
他伸出手臂,将面前的那几份文档,往前推了一把,于是股东们立即找到了,自己的分公司文档,翻阅查看了起来。
报告出乎他们预料的详细,里面的数据极其清晰准确,无论是对于成果,还是问题的总结都不流于表面,而是带有极强的专业度与深刻性。
“哎,老李,咱们新董事长,这才新上任了几天啊,他这是花了多少功夫,弄出来的总结啊,连我们新能源公司,那笔前年的烂账,都给我调查出来了……”
一名股东摘下自己鼻梁上的老花镜,向身边的另一名股东,惊讶的小声感叹道,他很清楚的明白,现在应当不会有多少人,再质疑陈恣的能力了。
看着他们的表情与反应,一直悬着一颗心的刘纪,亦同样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这不枉,这段时间,陈恣处理完了陈瀚海的后事后,又与他召集了核心人员,在全面了解完集团的情况后,又几乎彻夜不眠了好几个夜晚,才辛辛苦苦整理出来了,这些,一目了然的数据总结文档。
陈恣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实木桌面上,语气淡然,继续说出了一句话来:“我想各位,应当对自己所负责管理的一切,都有了极其深刻的了解,而对于我的年龄与资历,亦颇有些微辞。”
几乎是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了陈恣,显然是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把这些话,直接说出口来,这倒令他们有些尴尬,正襟危坐,不知如何是好了。
陈恣眸光一沉,却接着将话往下说:
“因此,为了加强我们彼此之间的信任,让瀚海集团的前途更加光明,我会立即推行业绩对赌条约。”
“三年内,如果诸位的分公司业绩未达到预定标准,处在末
尾五名以内,那么我所在的瀚海集团总部,会回购你们分公司的股份,并且撤下负责人,由我直接派人过去,接替管理。”
什么?对赌?回收股份,派人管理?会议室里瞬间再次沸腾了起来,所有的股东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新上任的董事长,年纪如此轻,一上来就敢玩这么大?
刘纪亦没有想到,陈恣会这样提议。
毕竟,陈瀚海虽一手创办了瀚海集团,但他也曾为了股权的事,绞尽脑汁,努力了多年,最终却还是逃不过,权利被逐渐架空,股权逐步降低的情况发生。
一名股东忍不住愤然开口:“小陈董,这怎么可以!这种事情,就连陈董在世时,都是没有做过的!再说,您这样做,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陈恣却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勾起唇角,痞里痞气的笑了一下,接着说出来的话语,却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
“对赌自然是要allin才有意思。”
“我所负责的瀚海集团总部,也会加入这场对赌。如果三年内,我没有拿到业绩总和的第一名。那么,我名下60%的股份,会全部平分到你们股东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