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她的脚踝被死死地扣住了,无法再乱动。
段阑生仿佛有些痛苦地一蹙眉,弯下腰。
糟糕,她这是踢伤他了吗?
陆鸢鸢瞬间也有点紧张,不过,她隐隐觉得对方这反应好像有哪里奇怪,忍不住坐直了身,脚一挪动,这次,她清晰地听见段阑生喘了一声,微微眯起眼。
他到底怎么了?
陆鸢鸢一愣,目光朝下一落,满脸变得空白而震惊。
被她直勾勾地盯着看的人,白玉般的耳根染上了薄红。但他比她想象中更坦然,好像不介意被她看见一样,没有试图扯衣遮掩,还微微眯起潋滟的眼,看着她是什么反应。
“你……你……”她的手心开始冒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奈何,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他居然有这样的癖好,她的脑子有点短路了,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两个字:“变态!”
段阑生没生气,依然看着她。
渐渐地,他的五官越来越模糊,看不清楚了。
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微笑,都像太阳晒化的雾气,褪去鲜亮的色泽,消失不见。
梦醒,陆鸢鸢眼眶酸热,齿关微微发抖,发现自己正侧蜷在地。
摸了摸眉骨,眼皮有些热胀,好像被水泡过一样。
黄粱一梦,果然只是做梦。
这已经是第五天的夜晚了。
她的眼睛还是没有复明。随着时间的推移,毒力消散,她做梦的次数越来越少,可相应地,梦境却在变长,变深。起初,她还可以辨别出自己在做梦,后来,就是沉溺其中而不自知。
陆鸢鸢捂了捂眼睛,慢慢地动了动身,突然意识到了有些不同。
她一片昏黑的世界中,出现了一点光芒。
柔和的,澄明的,一轮残月。
陆鸢鸢愣了一下,心情变得激动,她动了动头,又举起手,在跟前晃了晃,果然能看见模糊的黑影。
视力还没有变回最巅峰的状态,但这已经是从无到有的进步。
也许,那些长长的梦,就是她恢复加快的代价吧。
陆鸢鸢深吸一口气,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息夜,但她坐起来,却见息夜不在周围。
他去哪了?
正当她有些疑惑时,突然敏锐地听见了萧索的夜风中,传来了什么掠过的声音。下一瞬,息夜的身影从树林后快步走出,不等她出言询问,他就蹲下来,言简意赅地说:“我看见远方有一列鬼差要从这里经过,数量众多,我们需要换个地方。”
事态紧急,需要避让,不是分享其他事情的时刻,陆鸢鸢睡意消散,咽下了“我眼睛可以看见了”这句话,匆忙一点头。
他们很少在黑夜赶路。似乎是因为事发突然,息夜将她背了起来,足下御风,往前奔去。
陆鸢鸢趴在他的肩上,扭头往后看去,心有余悸地发现,他们才离开了百米,原先躲藏的地方就已经被森绿色的荧荧鬼火所笼罩着。
那行鬼差的数量果然并不少,果然还是得避一避。
陆鸢鸢转回头来,突然摸到了什么——息夜的衣裳有点湿,闻起来竟腥腥的。她微微一惊:“你受伤了?”
息夜说:“不是我的血,解决了一些小尾巴而已。”
陆鸢鸢放心了点:“哦……”
很快,他们就换了个地方,来到了一处平坦的河滩旁边,藏在石头后方,息夜放下她,淡淡地说:“这里应该安全了,我守夜。”
“好。”
息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说:“我衣服脏了,去洗一洗。”
陆鸢鸢正准备和他说事儿,但想一想,也不是那么紧急。他身上糊着血更难受,便点点头。
息夜站起来,跨过茂密的灌木丛,走向了不远处的河边。
按理说,这种时候应当非礼勿视。但陆鸢鸢突然想到,这么久以来,她好像都还没见过息夜摘下面具的样子。
心中起了一点儿隐秘的好奇,她挪动了一下位置,探出头,就看到息夜背对着她,坐了下来,解下了衣裳。
明月高悬,乌云散去,河流水光粼粼,仿佛一片片银箔,晃在他的身上。
有月光一照,陆鸢鸢看清楚了,他的衣裳被血浸了好几层,脱下外套,里面那件也有血迹。看来必须全部换掉。也不知刚才是甩掉了什么东西,说得风淡云轻,也没让她听见打斗的动静。
衣衫一层层地剥下来,但息夜始终面向河水,没有转过来的意思。
从她这个角度,根本不可能见到他的正面。况且,他也没有摘面具的手势。
结实修长的身躯袒露出来,全然是成年男子的身材,黑发流连在背肌上。
陆鸢鸢的手指动了动,她的目标是看脸,今天注定是看不到了。再偷窥下去,似乎有些不礼貌。她暗暗地出了口气,正要转回来,躺下等他,余光掠过某个地方,却突然一顿。
息夜将长发撩到了其中一侧肩膀,露出了右边的肩膀。
在那上面,赫
然有一圈牙印。
不是猛兽的齿印,那么小的一圈,一看就是人的牙齿。看起来还是新鲜的,尚未结痂。
夜风拂过,丛林里沙沙响动。
陆鸢鸢视线定格住了,身子也一点一点地变得僵硬。
那个牙印……
她记得,在第一次梦见段阑生的时候,因为她识破了梦里的他是假的,就被段阑生强行背起。她反抗不成,就狠狠地咬了他的肩膀一口。隔着衣裳,尝到血味,足见伤口有多深。
那个位置,和息夜此刻肩膀上的牙印,似乎是一模一样的。
是巧合吗?
息夜的肩膀的那圈牙印是怎么来的?
谁咬的?什么时候咬的?
能留下这东西的,肯定是人形的东西。这几天,她一直和息夜一起,根本没见到他接触过什么人。
如果说是打架留下的……那就更没道理了。打架的时候,都恨不得弄死对方。既然都能咬到肩膀了,为什么要选择不能一击致命的地方?咬偏一点儿,攻击他的脖子和大动脉,不是更合理吗?
陆鸢鸢的唇瓣微微一哆嗦,抬起手,一颗一颗地摸过了自己的牙齿。
大脑深处,闪过了一些凌乱的、不断冲突的思绪。
但她尚未想出个答案来,就注意到息夜已经洗漱好,换好了新的衣裳,用狐火烧掉了染血的衣裳,正往这边走过来。
陆鸢鸢急忙低下头,将面庞偏向了黑暗中,紧了紧拳头。
听见脚步声碾压过草叶,她心绪纷乱。有一刹那,她真的想问他那个牙印是怎么回事,去清扫自己的怀疑。可理智还是阻止了她这么做。
没错,上次息夜烫伤手背的时候是说过,他的体质有些特别,身上若是出现伤口,没法立刻好起来。她也是亲眼看到他逐渐痊愈的过程的。
可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万一,息夜其实是有办法可以加快伤口复原的呢?
她要是问出口了,就是打草惊蛇,让他毁灭罪证。
息夜倾身回到了石头后,拨开了树丛,见她还坐在地上,随意地道:“不睡吗?”
陆鸢鸢低下头,胡乱地应了一声,躺了下去,但手脚冷得像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她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漆黑的草丛,罕见地没有一点儿睡意。
不能这么直接,她必须想一个办法……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翌日早上,他们按着与平时一模一样的速度起来,再此出发。
沼兰的城门,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视线的尽头。
昨天睡觉前,她向息夜提出,最迟在明天,就要找机会重新混入沼兰。
息夜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说:“但你的眼睛还没恢复。”
陆鸢鸢的指尖插进了掌心,垂下脑袋,有些遗憾似的,微微一叹:“我知道,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恢复得这么慢。但是,总不能为了迁就我而一味拖延计划,早进去一天,王妃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大。要是我实在恢复不了,这个任务,可能就要劳烦你独自完成了,我勉强进去了,也是拖累你。”
“……”
前些天,她还很积极地张罗着要救小若。似乎没想到她的态度会突然变化,息夜微微眯眼,看了过来。
陆鸢鸢没有察觉到他在看自己,动作自然地嚼着干粮。
她给的理由,倒是很合理——发现自己成了拖累时,果然把自己舍弃掉。也是一种审时度势的表现。
最终,息夜答应了她:“好。”
后半夜,他就再度悄悄潜了出去,埋伏在昨夜那条道路的附近,截下了一支鬼差的小队。鬼差的头儿似乎有点小权力,从他口中,他们逼问出了一些信息。在今天傍晚,会有一行贵客经这条路入沼兰。他们身上有着能敲开宫门的邀请令,若能拿到那玩意儿,就等于通向小若的三道高墙,都向他们敞开了大门。
烈日当空。
他们埋伏在了林子里,那行贵客的必经之路旁的一处隐秘的林子中。
如今也才到午时,时间还挺早的。
突然,陆鸢鸢轻轻地低呼了一声。息夜蓦地回头,看见她正满脸嫌恶地隔着衣裳,按住了自己胸口。
息夜快步走近:“怎么了?”
陆鸢鸢微微侧过了身,避开他的目光,说:“刚才有只虫子跑进我衣服里的,可能是蜘蛛。我已经按死了……还挺大一只的,贴着我的肉,好不舒服,我想去洗一洗。”
息夜道:“不妥,你的眼睛看不见。”
“我当然知道了,但这么一个昆虫尸体贴着我,黏糊糊的太难受了。我就是脱衣服,沾点水擦一擦,不会整个人泡下去的。”陆鸢鸢停顿了下,说:“毕竟这种位置,也不好让别人帮我洗。”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息夜最终妥协了。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就有河流。陆鸢鸢就和平日一样,挽住他的臂弯,走到河边。
息夜带着她蹲下,握住她空着的那只手,慢慢地探向河水,让她知道水位在哪里。冰凉的河水滑过她的指缝。他转过头,看着她的侧面:“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陆鸢鸢点头。
息夜松开她的手腕,递给了她一张手帕:“我在石头后面等你,好了就喊我。”
等他的脚步声远去,陆鸢鸢睁开了双眼。
面前的河水颇为清澈,但光线不明朗,她的面色也忽明忽暗,慢慢松开了压在胸口的手。
衣衫之下,除了潮热的汗,哪有什么昆虫尸体。
她不知道是不是息夜有意选择的,他带她来到了这条河最浅的河岸边。即使她不小心踩错了,也不会一下子被河水没过头顶。
她能感觉到,息夜并没有走远。
但只要他不在她身旁时刻盯着她,那就够了。
她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机会。但是如果不去验证这件事,她如烈火焚心,魂不守舍,做什么都无法集中精力。
光是装作什么也没怀疑,已经耗费了大量的心神。
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息夜背靠着石头,听着河流的哗哗声。
听着听着,一声不同寻常的“扑通”声,毫无预兆地在树丛后面响起。
仿佛是什么重物落入水里的声音。
他微怔,站直身,下一秒,听见了一阵激烈的水花扑腾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拖入水后发出的求生挣扎。
一瞬间,他脸色一变,冲了出去。
岸边空空如也,已经没有了人。
河滩上的杂草被压倒了一片,泥土上有一道深深的拖拽痕迹,延伸向河流。
犹如被一只大手掐住喉咙,血液充塞在大脑,息夜的瞳孔瘆亮,眼白充血,大吼一声:“陆鸢鸢!”
没有回应,他毫不犹豫地飞扑上前,跟着那道拖拽的痕迹,纵身跳入水里。
冰冷湍急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光线昏暗,幽幽发青,水下的黑影闻风丧胆般地掠走,分不清到底是大鱼还是妖兽,它们扬起了河床的碎石和泥沙,让视野变得更模糊不清。
他一个猛扎,潜入深水中,焦急游动寻找了起来。
看不清,找不到……陆鸢鸢在哪里?
循环往复,理智的弦已经岌岌可危地到了崩断边缘。终于,他注意到脚下的水草丛里,流出了一缕墨色的长发。
他瞳孔紧缩,奋力地往水下游去,拨开水草,看见了一张苍白的脸。
陆鸢鸢一动不动地倒在水下,不幸中的大幸是她还活着,嘴角咕噜噜地涌出微弱的气泡,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匕刃倒是一片雪亮,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她似乎刚与拖自己下水的东西搏斗过,匕刃血迹都被河水冲走了。但逼退了那东西后,她自己也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不容多等,息夜抿紧唇,用双臂勒住她的胸腹,抱着没有动静的她泅水,往水面冲去。
头一探出水面,空气争先恐后地灌入肺腑。一仰头才看见,天气变幻莫测,天色不知何时昏黑了下来,乌云密布,还起了风。
他一举将人抱到岸上,快步放在了离河岸较远的土地上,跪在一旁,急切地撩开了黏在她面颊上的发丝:“鸢鸢?”
没有回应,连呼吸也感觉不到。
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但很快便被强压了下去,大手掰住了她的下颌,拉开一看,却没见到泥沙与草叶堵塞着鼻腔。手往下一触,她胸膛里的那颗器官,仍在微弱地跳动着。
混乱心神中窜过一丝异样,可他来不及防备,变故就在下一瞬发生了——
躺在地上的陆鸢鸢,霍然睁开双目,哪里像是目盲的模样,眼白还隐隐泛着血丝。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浑身蓄满力气,从地上暴起,扑上去,一手扯住他的衣衫前襟,不让他有机会后退,另一只手则眼疾手快伸向他的面庞,乘其不备,猛地扯下了他的面具。
电光闪烁,照亮了旷野。树影斑驳在两人身上,像扭曲瘦长的鬼影。
轰隆——
闷雷贯穿天际,雨滴从云后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泄走了闷热的空气。
鸢目光僵硬,浑身都仿佛被冻结了,捏住手中面具,定格在了抬头的动作上。
这个人是……这张脸是……
相隔七年,这张脸与她的记忆,其实没有颠覆性的变化,但已明显有了不同。
曾经的他像山间清风,干净冷冽。现在的他,眼型变得更像狐狸眼,深邃狭长,高挺的鼻子,唇瓣嫣红秾丽,湿了水,如被雨淋湿的秋海棠。额头中央一朵火焰纹,更为这张面容平添了艳极的风情。
但她不会认错的,他就是段阑生。
看见牙印后就已经有了怀疑,而刚才,他潜入河底、带她游向岸上的方式,简直与七年多以前,那个青年潜入寒潭、抱她上岸的动作重合了。
但在印证猜想的这一刻,一种强烈的眩晕还是如火星撞地球一样击中了她的脑髓。气血逆流,刷刷地撞击着耳膜。雷鸣雨声都远去了,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牙关和肌肉都在发抖。来到妖界后,与这个人相处的片段,飞快地在脑海中闪现。
怪不得,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就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她还记得多少蜀山的事。到了这几天,她做的梦已渐渐分不清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其中是不是也有他的影响?或许那根本不是梦,而是来自于梦外之人的窥探。
震惊、羞耻以及连日以来被欺骗的愤怒,充斥着大脑,仿佛有刀片在割着软肉。想都不想,她便猛地扬手,扇了眼前的人一耳光。
“啪”一声清脆的皮肉拍击,炸开在空气中。
因为情绪激动,她完全没收着手劲儿,臂膀都震得发麻。换做凡人来承受这一耳光,已经被扇得眼冒金星,牙齿都蹦出来了。
纵然是段阑生,脸也被扇得重重地偏向了一边。雪白的肌肤上浮现出五道鲜红的指印。
下一秒,他的胸膛被她重重一推,彼此间的距离瞬间拉开。
“……段阑生。”
陆鸢鸢齿关蹦出了他的名字,从地上坐起来,面色愠怒,微微扭曲,乌黑的双眸超乎寻常地亮熠,仿佛烧起了两团火,可以弹出火星子来。
“装作别人来接近我、骗我很有意思吗?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手段?窥探我的秘密,看我被骗得团团转,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如果不是我看见了你肩膀上的牙印,揭穿了你,你这出戏还想演到什么时候?千辛万苦委曲求全地获取我的信任,是想在什么时候报复回来?!”
段阑生沉默地任由她骂,没有还手,也没有辩解,维持着被扇偏头的动作,面庞隐藏在昏暗的树影中。直到听见她某一句话,他的眼睫毛好似颤了颤,又仿佛是错觉。红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终于,他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她,动了动嘴角,仿佛有些嘲弄地说:“原来重逢之后,我对你做的事,在你看来,都是为了报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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