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寝宫时,陆鸢鸢不经意地又瞄了一眼花园的地上,那儿有一块颜色与别处稍显不同的石板。
板下中空,是一口井。
在文殊公主死后,这座宫殿成了冷宫,这口井也成了枯井,还被封了起来。而未来的她,曾经帮两个小宫女爬到这口枯井下面,抱出了一只名叫绿珠儿的猫。在井底那不知多少年无人问津的淤泥中,她摸到了一些形状古怪的蛇蜕,还将这些蛇蜕收进了储物戒里,留待以后研究。
后来,在【食婴】这个副本里,她在皇陵损失了很多法宝。万幸的是,这枚储物戒她没有随身携带,放在了雍国皇宫里,所以这份证物还在。
这次,变成文殊公主回宫后,陆鸢鸢才知道,原来这口井在这个时期就已经封上了。昨天,她命人撬开了那块沉重的石板查看过,这会儿井下的淤泥还没有完全变干,里面也并没有那些怪异的蛇蜕。
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陆鸢鸢只得让人把石板原封不动地归位了。
两人一起步入宫殿,越鸿一眼就看到这里放了好几扇华丽的大屏风,挡住了内殿。那里非常昏暗,窗帘都拉了起来。但很快,宫人们就鱼贯而入,奉上了精致的点心,他也就没有在意那么多了。
视线在桌子上转了一圈,越鸿微微张口,难掩惊讶,显然没料到端上来的恰好都是自己爱吃的东西。
陆鸢鸢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实际上,这都是她提早筛选过的菜式,就是为了投其所好。
点心下肚,她开始跟越鸿讲述起了自己勇斗大蛇的故事——原型故事就是她回宫路上差点被蛇卷走的故事。当然,她给予了大量艺术加工,让这个故事听起来惊险了许多。
越鸿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提出疑惑:“姑姑,蛇蜕是什么?”
陆鸢鸢愣了愣:“你没见过?”
越鸿鼓鼓腮,不甘示弱道:“谁说我没见过,我吃过蛇的!”
陆鸢鸢眨了眨眼,突然有点想笑,干脆浅显易懂地给他上起了生物课:“蛇蜕皮,就是换掉它全身的皮肤。”
“它为什么要换皮?”
陆鸢鸢想了想,说:“分很多种情况,有时候,是因为它长大了,身体变长了,旧的皮肤容纳不下它长出来的肉,就必须换件大点的衣服。有时候,是因为旧的皮肤损伤了、生病了,就要把老皮蜕了,换成健康的新皮。所以说,蛇的每一次蜕皮,就等于一次新生。”
越鸿若有所思:“可惜皇宫里没有,我不能亲眼看看。”
陆鸢鸢随口道:“没关系,你以后肯定有很多机会见到的,见到你就懂了。”
这小子以后可是要出去打仗的,在皇宫里见不到蛇虫鼠蚁,在外面还愁见不到么?
“什么?”
“没什么,我们继续说吧。那条蛇蜕皮之后……”
等陆鸢鸢的故事告一段落,夕阳已经西斜。越鸿还有点儿意犹未尽:“姑姑,你还有别的故事吗?”
陆鸢鸢笑了笑,捏捏他的肩膀,说:“当然有,不过现在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明天你再来找我,我再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她已经看到外面来了一个长得跟弥勒佛似的宫人,正是如今在谢贵妃身边伺候、未来会跟着越鸿的张公公。一定是谢贵妃见越鸿太久没回去,得知他来这儿了,有些担心了吧。
越鸿抬头看她。
他今天来这里,是因为前夜睡觉时,偷听到两个小宫女在说话,得知自己的姑姑回宫了。姑姑很少在宫宴里露面,从前也不正眼看他。在别人口中,他的姑姑似乎是个很可怕的女人,大家又畏惧她,又忌惮她。
但是……今天下午,他发现姑姑和传闻里的她很不一样。她不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她的手很冷,面色很苍白,但她凝望他的神态是温和柔软的,仿佛他是她一个相识了很久的人。
他对此感到有些困惑,但是,他并不讨厌这个亲人。
越鸿抿抿唇,冲她行了一礼:“那姑姑,我明天再来问安。”
陆鸢鸢笑着颔首。
目送越鸿离去,沈公公才从宫殿的一角走上来:“公主殿下可是累了?奴婢扶您去那边躺躺吧。”
陆鸢鸢摇头,扶桌站起来,走向内殿。
绕过那几扇不透光的屏风,便能看见,这里的家具已经全部清空了。纱幔中央,放着一个很大的金色笼子,笼中铺了白布,布上蜷缩着一只小怪物。
大蛇的消化液灼伤了它的身躯,让皮肤渗出血水。
陆鸢鸢本以为,参照它上一次表现出来的复原速度,这次的伤口也很快就能好起来。可出人意料的是,它那种惊人的自愈能力,好像突然失效了。这一路上,都是这个要死不活的模样,送去的新鲜食物也吃不下。
陆鸢鸢一时感到困惑不解,她真的弄不清楚它究竟是妖怪还是纯粹的怪物了。
如果它是妖怪,普通蛇类的消化液不至于让它修复身体的能力彻底瘫痪吧。
如果它是动物,只是一只长得比较丑陋畸形的动物,那它修复鞭伤的能力又无从解释。
毕竟已经回宫了,为免吓坏别人,陆鸢鸢也不好随便把它关到别处,便连着笼子一起,暂时安置在自己的地盘里。她还让国师过来看过。但是,雍国国师的水平,未来的她早就领教过了,所谓的国师,其实就是修仙界淘汰下来的修士。果不其然,国师也没有办法治好它,反倒加剧了它的痛苦。
陆鸢鸢走到笼前,询问旁边的人:“它今天还是没醒过?”
进忠垂头道:“回公主,没有。”
生死有命,好不好得起来,只能靠这小怪物自己了。
陆鸢鸢微微一叹:“我知道了,你继续照顾着它。它下面那块布已经被血弄脏了,等会儿给它换一块干净的吧。”
“是,公主殿下。”
陆鸢鸢又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去。宫人们为陆鸢鸢撩起纱帘,也跟着出去了。
屏风后这一隅,光线皆被隔绝在外。
谁也看不到,蜷在白布上的小怪物,突然微微抽搐了一下,不成形的皮肤下,仿佛有些东西在极轻微地鼓动着。
一整个下午都在滔滔不绝地编故事,陆鸢鸢本就储备不足的精力透支过多,当夜,很早就上床休息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时,一声尖叫传来,粉碎了她静谧的梦境。
“笼子里……笼子里的东西不见了!”
寝宫吵成了一锅粥,就算睡得像死猪也要醒。
一听清楚他们在喊什么,陆鸢鸢的睡意瞬间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掀被而起。
鞋子踢到了床底,来不及找了,她头皮发麻,随便抓了件衣裳披上,就步履匆匆地跑向喧闹的源头。
琉璃灯尽数燃起,火光灼灼,昏暗的内殿亮如白昼。来到这里,陆鸢鸢一眼就看到,那个巨大的金笼锁舌开了,笼门敞开,里面已空无一物,只剩一堆染了血污的凌乱白布。
她寝宫内外的所有宫人都醒了,正围绕着她,跪了满地,噤若寒蝉。
陆鸢鸢倒吸一口气:“怎么回事?最后一个见到它的人是谁?”
一个瘦小的宫人面白若纸,维持跪姿,膝行前挪两步,瑟瑟发抖道:“回公主,奴婢一个时辰前奉命为它更换身下的白布,关笼时……大概是没将锁舌关好。方才巡逻的宫人经过时,便发现它不见了。奴婢绝不是有意为之,请公主饶命!”
他越说,身躯便越是抖若筛糠,如被雨淋湿的鸟,额头紧贴冰冷的地板。在近在咫尺的倒影中,他看到自己被冷汗浸透的恐惧面庞。余光慢慢朝上,还能看见公主的腿。
公主没有穿鞋子,赤足站在地上,寝衣遮不住森森苍白的足背。纤纤玉手从袖子里漏出,指甲染了蔻丹,垂落在大腿旁。
这是一双娇贵的手,也是一双狠毒又冷酷的手。他无法不怕。
陆鸢鸢转向侍卫长,直击问题关键:“值夜的侍卫有没有见到它翻墙离开这里?”
“禀告公主,没有看到。”
陆鸢鸢拧眉,那小怪物伤重,应该跑不远,便道:“所有人,马上分头去找,这座寝宫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草丛,每一条砖缝,都不要漏掉。还有,这件事暂时不要惊动父皇和太子哥哥。”
众人都松了口气,领命散开。瞬间,这里就只剩下那名瘦弱的宫人了。没等到鞭子落下,他愣愣地抬起眼,恰好,陆鸢
鸢也低头看了过来。
两厢对视,她冲他一抬下巴:“你也去找。”
宫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寝殿内外,灯火通明,所有宫人都提着灯,里里外外地闷头寻找着。殿内的衣柜,床底,屋檐、房梁,花园的池塘,假山……可那抹漆黑的身影,却如同一股潜入夜色的风,无影无踪。
陆鸢鸢套上鞋子,走出寝殿。进忠着急忙慌地给她提灯照路:“公主殿下,小心台阶。”
陆鸢鸢立在高高的台阶上,月光勾勒出她清瘦单薄的背脊。她的目光徐徐掠过花园里所有忙碌的人,遽然,停在了一块石板上。
——那块掩着井口的沉重石板。
比起白天,它的角度……似乎歪了一点儿。
一种奇怪的直觉突如其来地侵入脑海,陆鸢鸢吩咐道:“去把那块石板搬开,把灯给我。”
众人围在井边,两名侍卫合力搬起石板,泥尘絮絮掉落。陆鸢鸢提着灯笼,在井边蹲下,屏住呼吸,往下一照。
灯火难及的幽暗井底,淤泥堆中,蜷缩着一只小怪物。
手汗渗出,莲花灯也跟着晃了晃,陆鸢鸢无声地吐了口气,说:“找到了。”
侍卫长以绳索系腰,爬入井底,将小怪物弄回了笼子里。毕竟是大半夜,这儿弄出的动静应该已经有人发现了。目的既已达成,陆鸢鸢就让所有人都回去休息了。
小怪物回到笼中,身体沾了不少草叶和淤泥,实在有些难闻。进忠撸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入笼子的枝条间,用布巾给它擦拭淤泥。擦着擦着,他突然惊讶地“啊”了一声。
淤泥一点一点被拭掉,小怪物身上那些被消化液溶蚀过的肌肤,竟然都已焕然一新,不再渗血。
“公主殿下,它似乎已经好起来了。不过,这些都是什么东西……”进忠将布巾抽出来,有些疑惑地展开,只见布上沾了一些半透明的、质地如纱的碎片。
陆鸢鸢一怔,也伸出两根手指,捻起其中一片碎片,对着烛光一照,瞳孔微缩。
这是蛇蜕。
短短几息,仿佛有无数画面在虚空中闪过。
皮肤受伤的怪物……蛇蜕皮重生的故事……遗留在井底的那些质地如蛇蜕、拼起来却是一张人脸的东西……
冥冥之中,一切碎片化的线索都联系了起来,融合贯通成为一个整体。
——这只小怪物,刚才躲在井底蜕皮!
若干年后,她在井底找到的蛇蜕,就是在这个夏夜,由这只小怪物留在井底的。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她捡到的蛇蜕拼不成一条蛇的形状了。因为它确确实实就是从这只人形的妖孽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刚才,侍卫长从井底上来时,并没有说自己在下面找到了蛇蜕。大概率是因为,井下幽闭的空间和昏迷的怪物给了他不小的心理压力。他根本没那个心思去检查脚边的淤泥里有什么东西,只想快点把这个烫手山芋拎上来交差。
至于原装的文殊公主,也绝不会想到井下有这种东西。小怪物一捞上来,她应该就让人把井口重新封死了。
便是这样,那些古怪的蛇蜕阴差阳错地留在了井底。
白驹过隙,时日流逝。直到十年后的某一天,这尘封许久的秘密,才被爬到井底找猫的她发现。
只是,为什么这小怪物会有这样的能力?
她穿过来的第一天,这小怪物被打出一身鞭伤,一夜后彻底痊愈。但那一次,笼子里可没有任何类似于蛇蜕的东西,它只是普通地愈合了创口。
为什么这一次,它换了另一种方式治疗自己?
它明明不是蛇,为什么可以做到像蛇一样蜕皮?
陆鸢鸢的目光从手中的蛇蜕移到了笼子里。
莫名其妙地,一个词浮现在她的大脑里——模仿。
它通过模仿蛇来自救。
在山林里,被大蛇吞进去之前,这小怪物曾见过蛇窝里的蛇蜕。
但那时候,它也许不了解那代表着什么。
而这次受伤后,它的自愈能力消失了,所以,伤口一直没有好转。
时间一晃来到今天下午,在屏风后偷听到她和越鸿说的蛇蜕皮的故事,这小怪物终于知道,当自己丧失了那种神奇的自愈能力后,它还可以通过模仿和解读,学会蛇的本领,去疗愈自己。
难以置信、荒谬、惊愕……如同闪电,在陆鸢鸢的神经上弹跳。
如果她的结论没错,那么,这只小怪物,可以说是非常聪明。
它不是未开化的丑陋无知的动物。
相反,它有智商,它会学习。
在混沌中诞生的生命,虽然弱势,虽然被囚,但它抓住了一切能抓住的机会,无时无刻不在适应这个世界。
这玩意儿绝对不是普通的妖物。
模仿、践行另一种生物的习性,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陆鸢鸢自己上学迟到的时候,也幻想过变成小鸟飞到目的地,但也只是想想罢了,没法言出法随,真的长出羽翼。
妖怪里,她也没碰到过有这种能力的东西。
况且,如果它真的这么厉害,为什么逃不出这个笼子?
陆鸢鸢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喃喃:“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烛火闪烁了一下,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
第二天,陆鸢鸢很悲剧地病倒了。
没错,原因就是她昨天赤脚下地,走了一会儿。
陆鸢鸢:“……”
原主的身体还真是比纸糊的还脆弱,也不知道以前哪里来的这么多力气挥鞭子打人。
由于身体抱恙,陆鸢鸢无法见客,和越鸿的约定只能暂时缓一缓。但她的宫殿可一点都不冷清,各宫的娘娘、原主的兄弟姐妹,都派人送来了慰问礼物,几乎堆满前庭,足见原主在皇宫中有多得势。
虽然岀不了门,见不了客,但陆鸢鸢不打算一天到晚都赖在床上睡觉。正好有时间,就趁现在学习一下傀儡术吧。
趁着中午精神好一点,陆鸢鸢坐到书桌前,践行读书大计。沈公公给她掌了灯,就识趣地退到了外面。
四周没人盯着自己了,陆鸢鸢才悄悄从系统面板里调取出傀儡术的秘籍,一边自学,一边悠闲地吃着御膳房送来的点心——口味清淡的藏花糕,香脆酥软的核桃芝麻酥,浇了羊奶的炊饼……
不愧是皇家的厨子,糕点都能做出这么多花样,让生病的人也能胃口大开。
陆鸢鸢咽下两块藏花糕,又伸手摸了一块,余光突然瞥见有东西动了动。
她抬起头,发现是笼子里的小怪物醒来了。它似乎想坐起来,却还是有些虚弱,只能支起上半身,丑陋的面庞上,那双美丽的眼珠静静地看了过来。
又是那种叫她
看不出喜怒、折射不出情绪的注视。
由于预知不了它醒来的时间,所以,进忠并没有在笼子里放吃的。
它现在应该饿极了。
陆鸢鸢心想。
望了眼桌子上的藏花糕,陆鸢鸢伸手拿起一块,走近笼子,屈膝蹲下,与它平视,将藏花糕亮了出来:“你饿了吧,想不想试试生肉之外的东西?”
不可否认,昨夜的那些蛇蜕,让她对这只小怪物产生了好奇心。
这份好奇,就像微弱的火苗,无焰有烟,无声地烧了起来。
如果可以,她想和它对话,想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小怪物的目光,在食物上定住了。
“你会说话吗?”
陆鸢鸢等了片刻,觉得蹲着发晕,便换了个姿势,盘腿坐下,手中那块藏花糕也跟着动了动。
小怪物的咽喉吞咽了一下,眼珠随着她的手指在移动。
果然是饿了。
它不会答话,是还没学会说话,还是不想说话?
陆鸢鸢思忖。
也罢,她倒是没有学马戏团驯兽师那一套的打算。即便它不答话,她也会给它吃的。
再说了,原主以前虐待了它那么多次,它对她抱有戒心和敌意,也是很正常的。
或许,要先释放一点友好的信号。
陆鸢鸢将藏花糕递到了笼子的竖杆前:“这是吃的,你要尝尝吗?”
“……”
陆鸢鸢了然,收回手,将藏花糕掰成两半,一半塞入自己口中,咀嚼吞下,以示无毒。再故技重施,将另一半递了过去:“给。”
料不到,她的手刚放到笼前,那小怪物便突然往前一爬,张口咬住了她手中的藏花糕。
相似小说推荐
-
恣意生长(猫猫可) [现代情感] 《恣意生长》作者:猫猫可【完结】晋江VIP2025-09-18完结总书评数:432 当前被收藏数:3860 营养液数:3...
-
弃妻成花灯传人,前夫他跪求复合(可爱鹦鹉) [古装迷情] 《弃妻成花灯传人,前夫他跪求复合》作者:可爱鹦鹉【完结】起点VIP2025-08-31完结古代言情古代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