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握着佩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吱呀——”一声给窗户打开一条缝低头下望。
只见在客栈门前灯光的照耀下,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而后从马车内走下来了一个中年男人,对着赶车的车夫摆手道了谢。
马车调转了个方向就又离开了。
瞧见下面的动静后,蒙毅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他从西往东来这一路上,途径了秦地、韩地、魏地、楚地,深深感觉到,离函谷关越远,这秦律的威慑力就变得越小。
为了防止黑灯瞎火的贼人生事,无论是在统一前还是统一后,秦地都严格执行着宵禁制度,宵禁之后别说马车了,连行人没有额外的事情都不能到处走动。
然而,看着下方那马车滚滚而行的情景,蒙毅摇了摇头又无声地将木窗给关了起来。
想要全天下人都遵守秦律,从地域大统一彻底完成陛下憧憬的思想大一统,大秦还至少得需要两代人去慢慢磨呢。
站在客栈大门处的项梁一路目送着县令送他的马车原路驶出街道口,才蹙眉抬头望了一眼客栈悬挂的店牌。
他着实是没想到,那个“蒙毅”内史竟然也落塌在这个客栈里。
他从上午一直熬到深夜,都是为了同黄县令一起耐心地等待着从南昌亭调查韩信的士卒回来。
然而纵使士卒的办事速度很快,将韩信小娃的十一年人生经历给查的明明白白的,在县衙内同黄县令坐在一起,商量了半晌的项梁也没琢磨出来这家贫的小娃娃究竟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能引得皇长孙关注,甚至让秦始皇特意派了一个内史前来楚地这偏远小县城内寻摸人。
此事,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项梁转身迈腿走进客栈内,随手掏出几枚秦半两打赏给朝他笑吟吟走来的小跑堂,就沿着一侧的木楼梯,三步并两步地走上了二楼。
路过二楼甲字房时,他脚步稍稍顿了一下,而后又径直走到了旁边的乙字房,“吱呀”一声轻轻推门进去,就看到正坐在竹榻上的大侄子像是火烧屁股一样“唰”地一下从竹榻上蹦了下来,急匆匆迈步走到他跟前,着急地压低声音道:
“季父,您可算是回来了!”
“我上午在早市上碰到了一个从咸阳……”
只听了半句话就知道侄儿要说什么了的项梁立刻伸手捂住了大侄子的嘴,并且神情严肃地朝着隔壁的方向甩了甩脑袋。
叔侄俩多年相处形成的默契,瞬间让项籍明白了自己小叔叔的意思。
他不由惊得瞪大了眼睛,属实是没想到白日里待在县衙内的季父不仅已经知道了咸阳高官悄无声息来淮阴的事情,还住在了他们隔壁吗?!
素日里很是为自己的家族和身份感到荣耀的项籍,在下午出门时意外碰见早市上的咸阳高官就住在他的隔壁客房,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心中有鬼的他几乎下意识就关门退回了房间内,一直焦急的等待着季父回来。
此刻看到季父深夜归来,一进门就脸色沉沉地跪坐在坐席上,仿佛真的要出大事了一样。
他不由攥紧双拳,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季父,要不我们就联系人手直接把那人杀了吧!”
“咱们刚从下相来淮阴,这人就也来了淮阴,还恰恰好的追着咱们住在一起,显然是已经关注我们许久了。”
“纵使他身份不一般,可这里是我们楚人的地盘,即便他是一条西陲强龙到了此地也得好好盘着!”
“胡闹!”
思绪正乱的项梁一看到侄儿这毛毛躁躁的样子就忍不住低声呵斥了起来。
即便他也觉得那蒙内史是奔着他们叔侄俩来的,但现在他很确定他还没有闹事呢,怎么能敌人还没有动手,他们就先急哄哄地下手了呢?
内史可是始皇帝身边的人,倘若蒙骜的孙子折在了淮阴,到时候嬴政大怒,派人来淮阴调查,黄县令第一个倒霉,到时他们项氏也跑不了。
暗中筹谋了好几年反秦大计的项梁可不想早早折在这淮阴。
他垂眸深思了好大一会儿后才对着侄子道:
“籍,不要急,明早黄县令会去隔壁会会那个内史,无论明天问出什么,咱们下午都快速离开淮阴。”
听到季父这话,项籍强压下心中的焦虑情绪点了点头。
即便他性子颇为桀骜,但今岁毕竟才刚过完十二周岁生辰。
天高皇帝远的,他能在楚地尽情地辱骂咸阳那个暴君,跟在季父身边拉拢楚地的英雄好汉,为反秦大计做准备,可是等真的看到暴君派了一个高官神不知鬼不觉就住到他隔壁房间了,项籍就有些慌了。
他们连那蒙内史是什么时候来淮阴的都不知道,人家就已经悄无声息地住到他们隔壁了,岂不是说明始皇帝一直都对他们项氏密切关注着,知道他们在偷偷做什么事情。
这岂不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吗?
客房内的油灯吹灭的只剩下一盏。
躺在木床和竹榻上的叔侄俩一直提心吊胆地听着隔壁的动静,艰难地熬着等天明。
一墙之隔的蒙毅属实是不知道他昨日意外住到这间客栈的甲字房内后,竟会把隔壁房间住着的少年西楚霸王给焦虑的恨不得直接铤而走险杀了他!
一夜的时间倏忽而过。
晨光熹微之时,窗户外面响起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睡了香甜一觉的韩信眼皮子动了动,睡眼惺忪地从竹榻上坐起来时,就已经看到洗漱干净、穿戴整齐的蒙内史已经坐在坐席上了。
他心中一惊忙从竹榻上下来抱拳道:“蒙内史。”
蒙毅抬头看了一眼小孩儿的脸色,发现经过一夜的休整,这小豆丁看起来已经精神许多了,再也没有昨日上午那快要饿死的小乞儿模样了。
他冲着门外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温声道:
“韩信,你去楼下快速梳洗一下,我们到一楼大厅内用些早食,就准备启程回咸阳了。”
听到蒙内史这话,韩信脸上稍有迟疑。
蒙毅见状不由略微往上挑了挑眉:
“怎么?你有什么顾虑吗?”
韩信闻言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转身出门了。
他那片刻的犹豫是因为想起了睡在黄土里的父母和赠过他许多日饭食,还不奢求他回报的好心漂母。
原本他是想要重回南昌亭内拜别父母,并且当面感谢一下漂母的,可是转念一想,他韩信如今只是被皇长孙殿下要召见而已,除了怀里揣着的几个捡来的秦半两之外,他还是那个他,不知道身份尊贵的皇长孙为何指名道姓地要让蒙内史千里迢迢地跑来找他,也看不到咸阳那里究竟有什么人和什么事在等他。
沿着客栈楼梯拾级而下的韩信忍不住心中一叹,还是按照蒙内史的日程安排来吧。
父母的坟不会消失,漂母家他也大致能想起来在哪里
,等到有一日他发达后,再想着回亭内叩拜父母,报答漂母吧。
心中打定主意的韩信暗暗给自己打气。
等他来了客栈后院,提着一个木盆准备到水井前汲水洗漱时,瞧见一个高大壮实的少年刚刚洗漱完从公用的大净房出来。
二人目光对视之时,项籍认出来了韩信就是昨日市集上那个落魄的小乞儿,但韩信昨日并未在人群中注意到抱着包子的项籍。
此刻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下,瞧见迎面而来比他高大许多,也结实许多的少年竟然生了一双极为罕见的重瞳。
这显然非一般人的长相让韩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过,二人终究不认识,擦肩而过之时也没有停下打一声招呼。
韩信提溜着木盆快速在水井边汲水洗漱结束后,脸上的水珠都没来得擦,就又急匆匆地跑进客栈前厅,沿着楼梯走上二楼后,就看到甲字房门口站了好几个士卒。
他有些奇怪,在几个士卒的目视中抬脚进入甲字房就瞧见一个发须斑白的老者坐在蒙内史对面。
一看到他后,那老者就立刻激动地从坐席上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胳膊走到了蒙内史面前,愉悦地开口笑道:
“哈哈哈,蒙内史,下官着实是没想到我们淮阴这小地方竟然也能长出来了一个被贵人看上的小娃娃。”
“您放心把韩信带走吧,他老家那边的房子和田产,下官会让南昌亭的亭长多看顾一些的。”
韩信还是很聪慧的,从这没头没尾的话中已经猜出面前老者的身份了,应该就是县城身份最高的县令老爷了。
蒙毅也从坐席上站了起来,他昨日在早市上拿出令牌时就已经猜到县令会来寻他了。
他看了一眼表情略微有些懵的韩信,又看向老县令道:
“黄县令,我还有要事在身这就要带韩信离开淮阴了,他的符可办好了。”
“办好了,办好了。”
老县令忙笑眯眯的从怀中拿出一块杨木制作的简牍,恍若看自家出息儿孙一般,边摸着韩信的脑袋,边和气地高兴道:
“信啊,此番你能被皇长孙殿下召见,是你的大福气。”
“你放心跟着蒙内史去帝都吧,以后长大了有机会多回家乡看看。”
韩信闻言微微点了点头,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漠然。
此地虽然是他的家乡,但他长到十一岁,并未在此地留下什么幸福的回忆,只有数不清的被奚落、被嘲讽的嘴脸牢牢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看到韩信这孩子也不是什么活泼好动的性子,蒙毅直接从案几上拎起一个包袱,对着韩信开口道:
“韩信,时候不早了,随我离开吧。”
“诺。”
韩信忙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蒙毅走出了房门。
黄县令腆着笑容一直跟在一大一小身后,陪着二人在一楼大厅里退了房,又目送着二人买了一布袋包子,灌满两个牛皮水囊后,共乘一骑快速拍马离开了,揪了一天一夜的心才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从黎明就坐在乙字房内苦苦等待的项梁,一瞧见黄县令总算是来他的客房内了,他忙带着大侄子迎了上去,蹙眉询问道:
“黄兄,那蒙内史……”
“哈哈哈哈,项先生不必过于焦灼,老夫刚刚已经打听清楚了,那蒙毅此次奉命来淮阴,只是因为皇长孙偶然梦到了一个与他有缘的小男娃。”
“梦醒后就告诉了皇帝陛下,陛下疼爱皇长孙,所以才大老远地派蒙毅前来淮阴寻长孙梦中之人的。”
“就因为这个?”
项氏叔侄俩听到这话,双双都蹙起了眉头,二人显然都有些不敢相信。
黄县令却又用手捋着下颌上的斑白胡须,肯定地说道:
“没错,项先生,蒙毅没有必要在此事上隐瞒老夫,若是陛下真想要对楚地做些什么,也不会只派蒙毅一人来。”
“可是,那蒙毅为何会偏偏住到我们叔侄俩隔壁呢?”
项籍拧着一双浓黑的长眉疑虑地问道。
老县令闻声遂又对着叔侄二人摇头笑道:“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蒙毅并不认识二位,且老夫之前也有所耳闻,那住在咸阳城的皇长孙被玄鸟选中,得天所爱,颇有些神异,韩信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被皇长孙一个小奶娃意外梦到的一个穷苦少年罢了,他一点儿也不重要,更不会对楚地的大局造成什么影响,二位不必太过在意,就把心好好地放在肚子里吧。”
看到老县令一脸笃定的表情,项梁也着实是找不到什么问题能问了,只能勉强吐了一口浊气,将脑海中各种纷乱的思绪压下,就带着身侧的大侄子对老县令抱拳道:
“梁多谢黄兄这几日对我们叔侄二人的招待了,我们叔侄俩还有事在身,就先离开淮阴,不待在这儿叨扰黄兄了。”
“老夫理解,理解,项先生要保重身体,一切顺利啊。”
老县令跟着拱了拱手,目送着叔侄俩眉头紧锁地拿着行礼匆匆离开。
他又回到隔壁的甲字房内转悠了一圈,没发现蒙毅落下什么东西,就哼着小曲,背着双手,悠闲的离开了。
已经带着韩信离开客栈好几里地的蒙毅丝毫不知道,他们二人前脚从甲字房离开后,有多大一个楚地反秦头子也跟着后脚从隔壁的乙字房离开了。
盛夏炎炎。
二人骑马奔出淮阴城都就径直沿着官道往西而去。
坐在蒙毅马背后的韩信紧紧抓着蒙内史的衣服,在骏马跑出淮阴城门的那一刻,没能忍住转头往了一眼淮阴的城楼。
这一日,韩信既定的人生命运线彻底被拨到了令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上,从未来的“反秦”主力摇身一变成为了“护秦”主力。
夏风温热,太阳东升西落。
骑马赶路时空气中看不见的层层热浪朝着一大一小扑面而来。
十一岁第一次离开淮阴的韩信,坐在蒙内史的马后面一路走,一路看。
兴许是顾及到韩信的年龄,蒙毅回程路上并没有很急。
他在路上不仅给韩信讲了诸多皇长孙在咸阳所做的事情,还给韩信简单讲了皇长孙的性格。
鲜少获得他人善意的韩信能敏锐的觉察到蒙内史对他的友善,他在前往咸阳的路上也像是一块吸水的海绵一样努力吸收着蒙内史给他讲的新鲜内容。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两年家乡内的人做麦食、做豆食、挖各种各样的野菜,以及那偶尔出现在宣传墙上的新奇的纸张大告示竟然都与皇长孙脱不开关系。
皇长孙不仅聪慧伶俐竟然还能和天上的玄鸟沟通!这岂不是仙人才能做的事情?!
如此卓越能干的人想来应该同蒙内史差不多,也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咸阳大贵族吧?
坐在马背上的韩信眨了眨黑亮亮的眼睛,期待地在心中猜测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离函谷关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咸阳城内。
随着朝廷发放的告示越传播越远,皇帝陛下也陆陆续续接到不少郡守送达帝都的奏书,内容皆是言:当地某某贵族、某某财主愿意为了万里长城,亦或者是秦军远征攻伐百越的战事,慷慨解囊,捐献多少钱财充当国库的善款。
看着那一份份来自各地的奏书上所写的具体钱财的金额,负责督办此事的国库官员简直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处了。
始皇也没想到民间竟有如此多的财主们期望能将名字刻在“功劳石碑”上,若不是初夏时孙儿当朝提出这种奇妙的众筹法子,他都没料到关外六国都亡了,六国故地上的财主竟然还都这般多!家底如此丰厚!
挺好的,钱多了容易闹事,如今这些财主们为了求个“石碑落名,千古流芳”的美名,都愿意从身上割肉了,始皇自然是传令下去,让各地的功劳石碑都尽情往高处修!往大处修!一座不够就两座!两座不够就十座!
酷爱刻石建碑的皇帝陛
下势必要借着这个机会将民间土财主们的家财收割一部分,为了未来更多的远征战事做准备。
帝都内整日都熙熙攘攘的。
缨小胖墩儿每日清晨睡醒后,进行系统签到时,都会翻到任务栏上,瞧着“攻略韩信”的任务进度条以“1%”的进度不断往上翻着增加。
七月盛夏,咸阳宫中生长的百年古槐,绿荫十分的茂盛。
巳时末,刚刚结束上午课程的秦缨在休息的间隙内又打开了系统商城,将早就加在购物车内的《古法制盐秘籍》和《古法制糖秘籍》用攒了好几个月的盲盒币给顺利拍下了,也总算是圆上了他当日在朝会上激情彭拜给大父和百官们画上的一本万利的“制盐”、“制糖”两个大饼。
在侧殿内告别齐人博士后,小胖墩儿就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兴奋地往主殿的方向跑去。
没想到,今日刚刚到了外殿,他就听到内殿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胖墩儿侧耳一听,漂亮的丹凤眼瞬间就亮了!
蒙毅回都啦?!
他忙高兴地快速绕过屏风,跑到内殿,第一眼看到了跪坐在御阶上的大父,第二眼就看到了蒙毅那熟悉的背影,以及站在蒙毅身边的一个瘦小的身影。
猜到那个小身影极又可能就是同他素未谋面,但对他的好感度已经升到了“百分之五十”的兵仙韩信了!
小家伙本就明亮的丹凤眼已经亮的璀璨如繁星了,忙愉悦地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快步上前喊道:
“缨拜见大父。”
坐于上首的始皇看到从侧殿而来的乖孙也很高兴,伸手指着蒙毅身边的瘦小身影,对着孙儿笑道:
“缨,你心心念念的人,毅已经帮你从淮阴带来了。”
听到上首威严又高大的始皇帝所说的话,意识到自己的恩人和贵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从入宫以来心脏就“砰砰砰”跳个不停的韩信,不仅脸色黑里发红,一颗激动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内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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