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仁慈,不愿意看到大秦内部战火再起,不想瞧见大父的毕生心血白费,嬴秦王室五百多年的艰辛积累也一朝化为泡影,给我们爷孙俩降下预言后,大父遂以遇刺为借口,正大光明地全城搜捕余孽们!”
扶苏听到胖儿子这解释,轻轻点了点头,这事情他能理解,也和他所预料的差不多。
他想不通的是:“缨,你是不是对你十八叔抱有极大的偏见?你半岁初此在宫内见到你十八叔时,就伸手抬脚暴打你十八叔,后来每每在宫中看到你十八叔时也没有好脸色,既然宫中士卒全城搜捕抓的是反秦的贼人们,为何阿父却听到了你大父昨日一回宫就下令将你十八叔变相圈禁了的消息呢?”
“这,在这件事情上,你作为孙子、作为侄子有没有插手”
“插手了。”秦缨一口承认。
“缨,你。”
完全没想到一向鬼精鬼精的胖儿子竟然直接毫不犹豫的开口承认了,扶苏的眼睛都惊得瞪大了。
王灵也忍不住蹙了蹙眉,但她是做嫂子的,不像扶苏那般对宫里最年幼的小叔子有“长兄滤镜”,眼看着素日里疼爱弟弟、妹妹的良人一听到胖儿子的话都要急了,她忙快速看着怀里的小胖墩儿出声询问道:
“缨,你作为一个小辈,怎么能插手你大父和你十八叔之间的事情呢?”
“你究竟是怎么插手的?因为什么?”
看到母亲眼中的催促,以及父亲脸上的急色,秦缨遂对着自己亲爹咧了咧小嘴,用一种稚嫩、天真、又残忍的口吻奶声奶气地缓慢说道:
“阿母,阿父,大父昨日回宫后,之所以立刻出手圈禁了十八叔,是因为大父知晓玄鸟预言后,不愿意动手杀子!十八叔虽然生的性子狠辣又愚蠢,但念在他今生还没有开始作孽,大父遂决定对他废物利用,网开一面。”
“什么?缨你这话说的是何意?”
听着这没头没尾的惊骇之语,扶苏的一双长眉不仅没有变得舒展,反而拧得更紧了。
王灵也抿紧了双唇,满脑袋雾水。
秦缨看着夫妻俩的面容,又笑呵呵地奶声奶气道:
“阿父,缨的意思是想说,昨日孩儿和大父在金根车内不仅收到了玄鸟传达下来的有关宫外反秦余孽的预示,还收到了宫内反秦余孽的预示。”
“玄鸟对缨和大父说,亡秦者胡也。”
“这个‘胡’字不是指的塞外的蛮夷胡人,而是缨的十八叔胡亥!”
“胡亥?亡秦者胡?”
扶苏愕然地重复出这句从未听过的陌生话语,满脸惊骇之色与不敢置信。
秦缨点了点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口气往下“叭叭叭”道:
“对!阿父,玄鸟昨日对我与大父讲,若是前年时,缨没能及时阻止大父吃那骗子方士炼制的毒丹药,再过十年的时间,父亲会因为多次在朝堂上言语不当,惹怒大父,被大父远远地赶到塞外守长城!”
“大父也会在某次到关外巡幸之时,于途中不幸猝然崩逝,到时待在大父身边的十八叔胡亥会趁机联合朝臣在都城内篡权夺位!用一道修改过的假圣旨骗阿父在边塞拔剑自刎!!逼阿母在府内自尽!干脆利落地杀了缨!砍了十六个叔叔的脑袋!并且残忍地将十个姑姑肢解!把大父留下的忠臣们给砍杀的稀稀拉拉!逼得天下大乱!战火四起!”
“十八叔仅仅一人,就能三年玩完大秦!当上秦二世后,不但将大父所有的直系后人给全部屠尽,还能让大秦二世而亡!令嬴秦皇室尽数绝嗣!”
“他嘴上亲亲热热地喊着哥哥,叫着姐姐,招呼着妹妹,手上却沾满了皇室成员所有人的血!十八叔狼子野心,人神共愤,真是可怕的很呢!”
扶苏:“!!!”
王灵:“!!!”
“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做梦都不会梦到眼前场景的扶苏在听完自己儿子说出来的荒诞又骇然的内容后,一张清俊的面容直接惊得煞白一片,仿佛是灵魂都要控制不住地从身体内飘出来了。
站在对面的缨小胖墩儿看到素日里刚毅勇武的傻爹此刻像是一条不幸搁浅在岸上的鱼般,瞪大着一双空洞的凤眼,嘴唇颤抖个不停,但半天却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语。
与傻爹并肩坐在一块的阿母也是一副如遭雷击,神情恍惚的惨白脸色。
他很能明白二人此时惊惧又崩溃的心情,毕竟胡亥现在仅仅只有六岁,任谁看都不敢相信这个小豆丁未来会不做人的做出那般多的惨无人性的事情。
秦缨迈着小步子上前,用小手拍了拍夫妻俩的肩膀,摇头叹息了两声,留给夫妻俩慢慢反应的时间,就自顾自地撩起自己的黑色小冬袍,盘腿坐在坐席上香喷喷地吃起了自己的早膳。
候在一旁的婢女们此时也各个脸色惨白地给皇长孙布着膳,只恨她们不是聋子。
半人高的吉金灯架上,昏黄的烛光不停地摇曳着,除了一个两岁多的小奶娃专心致志地用餐外,其余人全都静默地不出声,这一刻满室压抑的沉默声震耳欲聋。
两侧墙上开出来的雕花玻璃窗,也悄悄糊满了一层朦胧的湿气,窗外寒风呼啸,雪花漫卷。
熹微的天光渐渐变成了浓郁的深蓝色。
深蓝色之下是银装素裹的咸阳王城。
王城之内,最威严肃穆的章台宫内,高大的落地护眼灯已经在书房内整整亮了一宿。
莹白色的光线虽然非常明亮却丝毫不刺眼,柔和的亮光将整张宽大的书桌给照得亮堂堂的,也将坐在书桌旁边的高大帝王给照得神情冷漠极了。
自昨日午时帝王返宫,干脆利落地下令将自己最小的儿子变相圈禁在勤学宫里后,一袭黑袍的始皇帝就带着《史记》在书房内枯坐到现在,滴水未进。
一本厚厚的纸质书被帝王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翻阅,半日加一夜的时间,足以让一目十行、阅读速度极快的始皇帝将书中的重点内容给七七八八地看了一遍,那一行行清晰记载着“他”与“他”庞大帝国最终命运的方块墨字也尽数被帝王刻入脑海里,不到两万字的《秦始皇本纪》更是被始皇帝给翻阅的连书页边缘都泛起了毛边儿。
紧抿的薄唇显然着帝王此刻极其不平静的心情。
一心求长生的始皇帝不仅根本不能接受自己连五十岁都没能活到的稀少命数,更不能接受自己与自己用半生时间好不容易创立的庞大帝国竟然会有如此潦草的结局。
[二世而亡,二世而亡。]
始皇攥紧着双拳,狭长的凤目深处燃烧着熊熊怒火,心情极其压抑地在脑海中反复咀嚼着这杀人诛心的八个
看了《史记》后,他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贴心的孙儿对他十八叔那般恼恨,又对自己的亲父只有六十分的喜欢了!
也明白了,为何孙儿明明知道张良是隐藏在宫中的余孽,还不忍心杀他了!
吕雉、张苍、韩信又为何被孙儿给予厚望!
这一个个人与一桩桩、一件件原本到死都不会让他知道的事情在机缘巧合下,被他洞察,玄鸟是多么偏爱他与大秦,始皇在心潮澎湃的同时也忍不住情绪低迷。
他长叹一声合上《史记》,闭眼倚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两条拧到一起的长眉,让他整个人分外难受。
诚然,书中记载的秦末乱象令他看得触目惊心,但他并不是一个随意迁怒的人,明白大秦最后的下场也与他本人脱不开关系,而他造成的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他在有生之年根本就没有为大秦帝国培养出一个优秀又合适的“秦二世”继承人。
扶苏是他第一个孩子,出生于他即位后的第七年,那时他二十一岁,尚未亲政正忙着推翻压在他头上的几座大山,他虽然疼爱这个儿子,却根本无暇去多关注他。
后来随着他推翻几座大山,亲政收权,儿子、女儿越来越多,他也愈来愈忙,忙着增加秦国实力,忙着扩张秦国的领土,忙着横扫六合。
忙忙碌碌二十六年,终于完成了他的伟大抱负将秦国的实力推到了最巅峰的位置,然而这时他的儿女们都已经慢慢定性了。
史书上的记载直白又残忍,那一行行墨字令自信威严了几十年的始皇帝在此刻不得不承认一个令他十分蒙羞的事实——
与祖辈、父辈们相比,他辛苦半生创立下来的诸多政绩虽然无一人能匹敌,可是在培养儿女、教育儿女这方面,他属实是差的不得了。
虽然看着他膝下有十八个儿子、十个女儿,开枝散叶不算少了,可惜,在关键时刻无一人是真的顶用的。
长子“扶苏”最后于边塞拔剑自刎,这个结局虽然令他悲怆不已,但他冷静下来细细思量,这确实是那个犟种能做出来的事情!
而幼子“胡亥”最后被“赵高”所把持,“李斯”在“赵高”的威胁、拉拢、蛊惑之下,最终决定冒险地弃“扶苏”、选“胡亥”,也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
可是超出他预料的是——“胡亥”本人泯灭人性的残暴与恍若野猪般的愚蠢!
“他”在篡位后,逼死“扶苏”这个对他有最大威胁的“长兄”,他姑且还能拧着长眉,用处理政治对手来解读,但这个孽障后来杀尽自己其余的哥哥们,甚至残忍的杀害对他根本没有威胁的姐姐、妹妹们,这就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根本想不出半句话来解读!恨不得直接将残暴的小儿子给抓去北郊王陵,当着列祖列宗们的面活活将这个小孽障给直接掐死!
属实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见过这般荒唐的事情!
他的小儿子——胡亥一人屠戮了整个嬴秦皇室!令他这一脉绝嗣!
而等叛贼们杀进函谷关后,项羽这个有勇无谋的楚地莽夫不仅屠戮了整个嬴秦宗室,还在咸阳城内大肆屠城,最后还愚蠢地一把火烧了他的咸阳宫宫殿群!简直是愚不可及!难道这个莽夫的脑袋里想不出来各国王宫内会保存多少珍贵的典籍与竹简记录吗?
他覆灭六国时是将六国的宫殿给一比一“搬”到了渭水边上,除了令他深恶痛绝的赵王室和赵都贵族外,其余几国的王室和贵族们他都没有赶尽杀绝!更没有做出什么屠城焚宫的蠢事!
而项燕的孙子——
怨不得最后是刘邦这个落魄的寒门亭长打败了一个楚地的名门望族之后,兜兜转转地接手了他庞大的遗产!
始皇越想越气,骨节分明的两只大手捏的指节发白、青筋直冒,纵使是他心中燃烧着的满腹怒火都能烧遍整片荒原了,但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变得越来越低沉。
这一刻,整间明晃晃的书房都快要变成一座冰窖了,冻得垂着脑袋站在墙边当背景板的宫人们都吓得连呼吸声都不闻了。
顶着呼啸的大风、大雪于城内、城外辛苦奔走了一夜的蒙毅在完成任务,匆匆来到章台宫内寻皇帝陛下复命时,一进内殿就切身体会到了这满宫压抑又可怕的氛围。
他提起精神,步子轻轻地走到虚掩的书房门前对着坐在里面的始皇俯身禀报道:
“启禀陛下,微臣已经将昨日您与长孙殿下在西郊遇到的楚地刺客逮捕入狱,城郊韩阳里内的那群暗中勾结的亡国余孽们也都尽数抓进了囹圄,不知道陛下还有何指示?”
听到门外心腹忠臣喊出来的话语,始皇遂睁开双目,神情复杂地对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三代忠良的蒙氏一族本不应该落下个那般凄凉的结局,唉,终究是皇家对不住蒙家啊。
情绪复杂的皇帝陛下扶着书桌从舒适的按摩椅上起身,踱步到门外,看着蒙毅粘在肩膀上的碎雪,伸出大手为其拂掉,在蒙毅惊得想要起身时,又对着青年人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嗓音喑哑地笑着夸赞道:
“毅,你做的很好,朕现在并无别的指示。”
“你昨日为了抓盗已经在都城内奔走一天一夜了,着实辛苦,差事办完了就不用操心别的事情了,朕今天许给你三日假期,你先离宫好好回府休息一下吧。”
作为陛下堪称左右手的贴心存在,蒙毅素日里很得陛下的看重与信任,陛下对他也很不错,可是他今天还是敏感的觉察出来陛下对他的情绪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在陛下的认可与夸赞之中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子惋惜与愧疚?
虽然不知这其中的缘由,他还是忙感动的俯身道:
“多谢陛下对微臣的惦记,保护陛下安危,为陛下分忧是毅应尽的本份。”
始皇微微颔了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将大手在蒙毅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温声道:
“毅,你不必再多说什么了,你带两个人随你一块出宫将子婴那孩子给朕宣到章台宫来,就直接回府好好休息吧。”
乍然从陛下口中听到一个极其陌生的人名,蒙毅不禁微微一愣,反应过来这个人究竟是谁后,才忙行礼道:“诺。”
另一厢,在府内吃饱喝足的秦缨,告别自己精神恍惚的傻爹阿母后,就带着自己的俩乳母,乘上自己的专属马车往宫里的方向赶。
大雪一直飘,宫人们拿着工具不停地处理着各条宫道上的积雪。
马车驶入宫门后,又换上了一顶肩舆,坐在肩舆上的缨小胖墩儿被宫人们抬着往章台宫的方向赶,没想到刚刚进入临近章台宫的宫道,他就与恰巧要出宫的蒙内史碰到了一起。
看到神情疲惫,正沿着宫道缓步而行的蒙毅后,小家伙忙扶着肩舆,对着蒙毅高兴地挥舞小手大声喊道:
“蒙老师!蒙老师!”
正微微垂着眼睛,踩着湿漉漉的宫道迈腿往前的蒙毅,突然听到面前传来了一声非常熟悉的小奶音,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到前方的皇长孙后,忙快步上前对着坐在肩舆上的小奶娃躬身行礼道:“微臣拜见长孙殿下。”
缨小胖墩儿从宫人撑的大伞内探出来毛茸茸的
小脑袋,瞧见蒙毅眼圈下的青黑色后,立刻从自己袖子中掏出两根棒棒糖,边往蒙毅的手中塞,边眼睛亮晶晶地对着蒙毅好奇道:
“毅,你将项梁、项籍都抓住了吗?”
蒙毅看着小胖墩儿明亮的凤眼,笑着拱手道:
“多亏小殿下昨日在金根车内对毅点明了项籍脸上的重瞳标志,才让毅没有辜负陛下的信任,顺利完成了差事,项氏家族的两个嫌犯在昨晚半夜时于城郊韩阳里被逮捕,此刻同一群反秦余孽们尽数关押在牢狱内。”
虽然这些话已经被傻瓜统在脑海中播报完了,但能亲耳听到蒙毅的声音时,秦缨还是高兴的笑弯了丹凤眼。
瞥见跟随在蒙毅身后的俩章台宫宦者,他又不禁疑惑地询问道:
“毅,大父身边的舍人怎么在这儿,他们是要跟着你一起出宫吗?”
蒙毅听到这话,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俩低眉垂首的黑衣宦者,思及小殿下待会儿也是要去章台宫的,遂看着小胖墩儿低声回答道:
“对,小殿下,陛下有令要即刻宣子婴公子入宫面圣,这俩舍人是随着毅顺路出宫去寻人的。”
“子,子婴公子”
缨小胖墩儿乍然听到这个特殊的名字,瞬间惊得瞪大了丹凤眼。
蒙毅看到小家伙脸上的错愕表情,误认为小殿下没听说过“子婴公子”,就将脑袋凑到小家伙面前,轻声道:
“小殿下,您有所不知,子婴公子是昔日长安君留下的一个遗腹子。”
“什么?长,长安君留下的遗腹子?”
秦缨被蒙毅这句话给惊得外焦里嫩,本就瞪得大大的丹凤眼直接瞪得圆溜溜的了。
瞧见小胖墩儿这茫然又愕然的小表情,蒙毅眼中浮现一抹笑意,对小家伙又补充道:
“对,小殿下,遗腹子的意思就是说,长安君去世时,子婴公子还在娘胎里。”
秦缨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蒙毅笑着对其俯了俯身,就带着身后的俩黑衣宦者匆匆离去了。
缨小胖墩儿转着小脑袋目送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蹙起小眉头,已经懵的有些不知道天地是何物了。
作为大秦的“亡国之君”,嬴子婴的身世在史书上并没有明确的记载。
前世读史书时,秦缨虽然看到有许多人推测“子婴”可能是扶苏的儿子,但他并不这样认为。
无他,他大父四十九岁就没了,他傻爹去世的年龄应该也在三十多岁,子婴作为末代之君,能够在胡亥篡位之后,劝告胡亥要好好当秦二世,在胡亥死后又能以雷霆手段杀了赵高,子婴当时的年龄太年轻不行,估计也得三十岁出头,同他傻爹的年龄应该是相近的,不太可能是父子关系。
如果是长安君留下的血脉虽然有些令人错愕,但也是能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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