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子婴是长安君的血脉,名义上是大父的侄子,胡亥的堂兄,所以胡亥在篡位夺权后,用残忍又愚蠢的狠戾手段血洗皇室时,作为支脉的子婴逃过了一劫。
在大父活着、胡亥活着的时候,子婴因为是叛贼之后,自然是不可能继承大位的,可是皇室被胡亥杀完了,胡亥也没有后人,子婴作为长安君之子,同属于庄襄王的后人,宗室内的人就不会抓着他叛贼之子的身份不放,而是要扶他上位了。
小胖墩儿摸着肉乎乎的小下巴,垂眸思忖着这种可能性。
站在一旁的秋乳母看到小殿下这深思的小表情,不由低声开口呼唤道:
“小殿下。”
听到秋乳母的声音,秦缨回过神来,立刻带着人往章台宫的方向而去。
甫一进入章台宫内殿,看到大父正负着双手,站在玻璃窗边,小胖墩儿就立刻奶声奶气跑去喊道:
“大父!大父~”
心情复杂的始皇听到身后响起的小奶音,转过身来就看到自己的乖孙正像个胖乎乎的小奶虎一样兴高采烈地朝他奔跑过来。
小奶娃脸上明媚的笑容宛如一颗光线炙热又明亮的小太阳一样驱散他心底的阴霾。
高大的帝王微微弯了弯腰,用一双长臂将奔到他怀里的小胖墩儿给高高抱起来。
秦缨看到大父眼底下比蒙毅还严重的青黑色眼圈,佯装没看见,用两条短胳膊搂着大父的脖颈,欢呼雀跃地兴奋道:
“大父实在是太厉害啦!手下都是能干的忠臣!”
“缨今早刚起床就听到玄鸟对孙儿说,大父靠着洞悉未来,派蒙毅顺利抓获一堆反秦余孽,大大更改了大秦的国运,为大秦帝国续命五十年呢!”
“是吗?”
听到小胖墩儿这热烈又直白的小奶音,满心都被灰暗的——他有错,他不会培养子女的——负面情绪给深深笼罩着的皇帝陛下,不知怎么的语气中竟然染起了一丝笑意。
待在大父怀里的缨小胖墩儿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小脑袋,大秦帝国的结局令无数后人看了都扼腕叹息不已,更别提大父这个一手拉拔起庞大帝国的建造者了!
他明白大父昨晚肯定一夜没睡,也知道大父肯定心中很不好受,再多的安慰之语都比不上“续命五十年”这明确的话语来的直白。
别的不提,单单他大父这具好身体只要不瞎吃“保健品”,再健健康康活五十年不是问题。
抱着怀里胖乎乎、软乎乎的小家伙,看着小家伙笃定又明媚的灿烂笑容,始皇心中无数负面的情绪如退潮的海水般尽数散去。
他用大手摸了摸乖孙脑袋上的黑色虎头帽,狭长的凤目深处也有了光彩——儿女们废了不要紧,孙子还是很出彩的!
他的长孙——秦缨,不仅与他心意相通,还是他的政治知己,等缨长大后终将实现他的抱负,帮助他将大秦带到更加兴盛的阶段,即便他没有寻到长生之法,终究去见列祖列宗们了,也不会面上无光、心怀愧疚了。
看到大父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好了,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变得没有那般慑人了,秦缨不由在心底松了口气,而后如同撒娇般对着自己大父埋怨道:
“大父,您都不知道阿父有多笨,今早阿父问缨昨日大父为何要回宫圈禁十八叔的事情,缨就对阿父和阿母讲了亡秦者胡的事情,阿父吓得脸色煞白,嘴唇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母也吓得精神恍惚,把缨给感染的连早膳都吃得不香了,饿得厉害。”
始皇闻言下意识低头看向孙儿的小肚子,瞧见那稍稍鼓起来的小肚子后,微微沉默了,秦缨顺着大父的视线往自己肚子上望,糟糕了,看到胡亥和赵高被大父变相圈禁了,听到项梁、项羽也被大父抓起来后,他今早上高兴的连吃了三小碗鱼肉粥!
他忙努力吸气将自己鼓起来的小肚子给收回去,看着大父接着道:
“大父,缨觉得缨还能陪大父再接着吃一顿有粥、有菜、有羊乳、还有馍馍的美味早膳。”
始皇深深沉默过后,眼中的光亮却变得愈发璀璨了,笑着道:
“缨陪着大父用早膳就行,不用再吃了。”
秦缨闻言在笑着点头的同时,又不禁叹了口气,他没逞强,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一顿,鱼肉粥嘛,去净房跑一圈就没了。
他虽然才两岁多,但他身上每块肉都不是白长的,作为一个假小孩儿,每天不用别人哄,他都能给自己混素搭配地喂个营养充足。
毕竟这个时代太过古老了,医疗技术不发达的年代里,他深深坚信一点——胖乎乎的小孩儿的身体抵抗力要比瘦巴巴的小孩儿强上不知道多少倍啊!
看着从昨日午时回宫后,直至如今也滴水未尽、粒米未食的皇帝陛下,在今早皇长孙到来后,总算是洗漱过后开始到餐厅内用早膳了,章台宫的宫人们也都长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王城之中一座稍显破败的府邸内,也响起了一阵令人心慌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
昏黄的油灯亮光下,一个身子瘦削、两侧脸颊凹陷的中年妇人正趴在床边对着下方的痰盂撕心裂肺地咳嗽着。
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单薄冬袍捧着一碗热汤缓步而来的年轻人,瞧见妇人咳嗽的姿势后,脸色大骇,忙将自己手中的汤碗放到一侧的案几上,几步冲过去边用右手给妇人轻拍着后背,边语带哭腔的哽咽道:
“阿母,您撑住,孩儿这就去寻姑姑,就算是死也要去章台宫内求见陛下,为您请来太医诊治。”
妇人闻言咳嗽的声音更大了,用干瘦的右手紧紧拉着自己儿子瘦的骨节突出的手腕,直至咳得浑身都出了一层虚汗,缓过那股子劲儿了,才翻身躺回木床上,紧拉着儿子的手腕
,哑着嗓子苦笑道:
“子婴,阿母没事儿,你坐下。”
子婴闻言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终究是眼中含泪的跪坐到了床边。
昔日偌大又热闹的长安君府内,如今已经变得破败极了。
三进的府邸内,除了母子俩之外,只有两个仆人。
躺在床上的病弱中年妇人,眼神苦涩的望着头顶上挂着蛛丝与灰尘的巨大房梁。
兴许是觉得自己要熬不过这一遭了,过去三十多年的经历也恍若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一一浮现。
那时她还是新郑城内容貌清丽的韩公室贵女,名叫姬灿,然而她的人生却不像她的名字那般“光辉灿烂”。
秦王政七年时,风和日丽,十五岁的她怀揣着一腔胆怯与期待从新郑来到咸阳,在夏姬太王太后的安排下,嫁给了庄襄王生前非常疼爱的小儿子——十七岁的长安君成蟜。
可惜,好日子只过了仅仅一年,就斗转之下。
次年,十八岁的长安君奉秦王之命率领大军前去攻打赵国,却在途中背叛大王,倒戈敌军进行谋逆,最终兵败身陨,惨死于屯留。
消息传回咸阳城后,举城皆惊,大王雷霆之下,大怒!
不仅将长安君的部下全部砍首,还把长安君封地上的人尽数移到了临洮。
都城内的韩系势力被一朝拔干净,偌大的长安君府内死的到处都是人,褐色的地砖都被染成了深红,浓重的血腥味七日都散不干净。
那段痛苦又惨烈的日子,时隔经年,她闭眼回忆起来时都控制不住地恐惧发抖。
作为长安君夫人的她原本是要被一并处死的,没想到比刑罚来的更早的是她的孩子。
多么荒唐,长安君惨死之后,留在王城内的长安君夫人却有了身孕。
在嬴葵长公主的苦劝之下,在夏姬太王太后的痛哭流涕中,大王开恩饶恕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然而,没等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夏姬太王太后也病逝了。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要看开了,可是一想到这些年的巨变,姬灿还是难过的流泪不止。
她侧着头瞧着静静跪在床边的儿子,泪眼朦胧。
秦王政八年对她来说不仅是人生的转折点,还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在九年时,她把良人留下来的遗腹子生出来后,曾无数次后悔,倘若当年在夏姬太王太后的安排下,她嫁给的是秦王政,纵使她比不得堂姐姬清身份高贵,是不是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凄惨的下场?
她仅仅只与长安君生活了一年,现在更是病的已经连长安君的面容都有些记不清了。
她的儿子子婴仅仅比长公子扶苏小了两岁,如果当年良人没有谋逆的话,子婴今日不会处在这般尴尬的位置,顶着一个叛贼之子的身份,住在王城却活得连普通庶民都不如。
她的子婴明明是正儿八经的长安君嫡长子,明明身体内流淌着尊贵无比的血液,纵使比不上宫中的皇子、皇女,但若良人还在的话,子婴也将会成为大秦宗室内身份极其高的存在,他是秦王政的侄子,是秦始皇政的侄子,自己的日子过得像一坨烂泥就算了,为何她的子婴也要陷在这烂泥一样的破败府邸内,看不到明日?
子婴轻轻拉开母亲拽着他的手腕,熟练的将母亲的痰盂给处理干净,又抓了一把雪洗了洗手,捧着热汤重新回到床侧时,看到母亲泪眼汪汪的绝望神情,已经明白母亲又在为过往痛心了。
身形瘦削的少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跪坐在床侧十年如一日的用勺子给母亲喂热汤。
他修长又清瘦的右手上不仅有许多茧子,还有很多伤疤,有的是刀切的,有的是被烫的。
他在会说话的年纪就已经懂事了,从伺候他母子俩的老仆口中听说了当年那段惨痛的往事。
他——嬴子婴虽然是秦始皇唯一的侄子,但也却是叛贼长安君的唯一骨肉。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怨恨的,也没什么好看不开的。
母亲前后两段人生差距太大,时至今日还有看不开的地方,可他从未享受过一日长安君府的好日子,一出生就过着这种活——活不好、死——死不了的日子,早已经看开了,如今皇伯能够网开一面,没有把他们母子俩关押起来,收走长安君府,只把他们二人当成空气,他已经很感恩了。
可是,子婴心中也有说不清的苦楚。
他没见过亲爹一眼,幼时也想念过,如今早已不念了,但他舍不得母亲,即便母亲病歪歪的,性子也很弱,可他仅有母亲了,他想让母亲再多陪陪他。
简陋的卧室,单薄的被子,破旧的窗子,一个比一个沉默,心情一个比一个沮丧的母子俩,在这一刻,突然听到了一声恍若天籁的声音——
“夫人,夫人,公子,公子。”
“陛下派人来府内宣公子入宫面圣了!!!”
第95章 你如何看
正端着热汤一勺一勺给母亲喂的子婴突然听到门外面老仆——福伯喊出来的惊奇话语,惊得左手一颤,险些打翻端着的陶碗,连正待在床上的病弱姬灿都艰难地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下一瞬,母子俩就看到福伯拖着一条病腿,一瘸一拐地扶着门框走进来,对着待在床边的母子二人惊喜地俯身道:
“夫人,公子,陛下派了蒙毅内史来府内传召子婴公子入宫面圣了。”
“皇,什么?皇伯要,要见我?”
再一次听清这离谱的话语后,子婴又是惊得手一颤,虽然没有打翻汤碗,也被里面溢出来的热汤给溅到了手背上。
回神后,他忙惊得将汤碗放在了案几上,又将急急忙忙挣扎着欲要下床的母亲给搀扶着从床上走了下来。
姬灿已经有近二十年的时间没有见到宫里派人传话的场景了,她被儿子搀扶着虚虚拢上一件破旧的大毛衣赏,就相偕着走出了房门。
看到那站在白雪地上的黑衣青年后,姬灿忍不住有些微晃神,她其实并未见到过蒙毅,但年轻的时候是见过几回随在大王身边贴身保护的蒙恬的。
即便她一直病歪歪躺在床上,也知道蒙家子弟在大王,不是,在皇帝陛下身边所占的重要份量。
她想不通为何今日陛下会破天荒的宣召自己儿子。
扶着母亲瘦弱的身子急急往院子中走的子婴也很是困惑。
他自出生以来就鲜少走出这座破旧的府邸,宗室内的人除了姑姑会偶尔派人来看顾一下他们孤儿寡母外,其余人别说来探望他们娘俩儿了,不来欺负、折辱他们就很是不错了。
自己那位高高坐在章台宫的皇伯,他更是只闻其名、其事,从未见过其人。
皇伯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召见他?
子婴紧抿薄唇,眼睑微垂。
初次踏入这座宅院的蒙毅也对周遭的破败景象视若无睹,长安君倒戈谋逆的时候,他还年龄幼小,并未见过这位陛下同父异母的弟弟。
看到相偕着朝他走来的陌生母子二人,他也领着身后的俩黑衣宦
者阔步上前,对其微微俯身行礼道:
“微臣蒙毅见过姬夫人、见过子婴公子。”
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尊称的姬灿面对朝她行礼的高大青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她强忍着喉咙内涌起来的阵阵痒意,伸手虚扶了蒙毅一把,看着对方与年轻时候的蒙恬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也不由心中稍稍安心了几分。
陛下既然能派自己的心腹来府内,想来不是要为了难为她的孩子的。
她扯出一抹憔悴的笑容,将自己身侧的儿子拉到身前,看着蒙毅虚弱的出声询问道:
“敢问蒙内史,陛下为何会突然宣召子婴入宫面圣呢?”
子婴也看着初次相见的蒙内史,忍不住紧张的吞了吞口水。
他虽然对要即将入宫怀揣着分外复杂的心情,但内心深处却忍不住有些雀跃。
他明白这是一次救母亲性命的好机会,只要他能进宫面圣一次,他就会牢牢抓住机会,向皇帝陛下请求派太医入府给母亲看病!
蒙毅直起身子,看着母子俩希冀的眼神,稍稍沉默了一下后,还是低声道:
“抱歉夫人,毅并不知道陛下的用意。”
虽然已经猜到蒙毅会这样回答了,但姬灿心中还是禁不住有些沮丧。
不知道帝王用意,那么她初次入宫的子婴该用何种态度才好应对陛下,博得陛下的好感呢?
子婴也垂眸思忖,思及了昨日都城内闹得沸沸扬扬的抓刺客的事情,他不由抿起了薄唇,难道那刺客与父亲生前留下的人有关?
不会如此吧?
看着母子俩忐忑不安的面容,蒙毅终究有几分不忍,轻咳两声道:
“夫人和公子不必太过担忧,陛下是心胸宽广之辈,有的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不会再紧抓着不放,而且皇长孙殿下此刻也在宫里。”
听到这话,姬灿惶恐的面容慢慢变得镇静了下来,子婴黯淡的眼底也忍不住迸发一抹光彩。
皇帝陛下疼爱皇长孙的事情全城皆知,有长孙殿下在,陛下应该心情挺不错的。
子婴感受到了蒙毅对他投来的几分善意,对着蒙毅拱了拱手温声道:
“劳烦蒙内史辛苦跑来一遭传话了,还请您稍等片刻,容子婴稍稍收拾一番就随您入宫面圣。”
蒙毅微微颔了颔首,看到母子俩相偕着又急步回屋子后,谢绝了瘸腿老仆要请他入厅内饮用热水的好意,而是静静站在院子内,打量着这座萧索又破旧的府邸。
约莫一刻钟后,子婴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衣服,也尽量将自己收拾的齐整,重新来到了院子中。
蒙毅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带着子婴到府外上了马车,骑着骏马将其送到宫门口后,目送着子婴跟着两个宦者往宫内而去。
他则调转马头往府邸的方向赶。
昨日一日,今日一日,蒙毅能感觉出来陛下心中蕴藏着滔天的愤怒,但他不知其中内情,只能收敛了思绪。
王城中的人在看到蒙毅进入长安君府后,听到他带着长安君留下的遗腹子入宫面圣的消息后,也都惊呆了,隐隐约约觉得这都城的天似乎都发生改变了。
子婴随在俩低眉垂首的黑衣宦者身后,同样敛着眸子,静默地往前走,默默在心中组织着等到在章台宫内见到自己那位威严的皇帝伯伯后,该如何求他救助自己母亲的语言。
宫中的宫道非常长,长的一眼看不到尽头。
宫道两侧的宫墙也非常高,高的努力抬头都看不到边缘。
走在湿滑的宫道上,子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自己混乱的情绪给安抚下来。
相同的时间里。
待在章台宫餐厅内的秦缨也陪着大父用完了早膳。
因为昨日西郊“遇刺”之事,大父今日并未召集百官在外殿中上朝,秦缨也难得有了不用读书的时候。
相似小说推荐
-
少女小珠(脆桃卡里) [现代情感] 《少女小珠》作者:脆桃卡里【完结】晋江VIP2025-09-17完结总书评数:2492 当前被收藏数:5642 营养液...
-
恣意生长(猫猫可) [现代情感] 《恣意生长》作者:猫猫可【完结】晋江VIP2025-09-18完结总书评数:432 当前被收藏数:3860 营养液数: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