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背对着他头戴冠冕、身着黑袍的年轻人虽然同样身高腿长,气质矜贵,但身形看着好像比父皇整整缩小了一大圈,平白给人一种小孩儿装大人的古怪感!
这人必然不是自己的父皇!
联想到进章台宫前看到那里里外外挂满的刺目缟素,六岁的胡亥下意识就攥紧了垂在身侧的两只小手,眼中也跟着燃起了一抹浓浓的妒火与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难道?这背对着他的黑袍男子是扶苏大兄?父皇驾崩了,大兄登基了?
那完蛋了。
兄弟再亲,亲不过儿子,他若是对大兄告秦缨的状,大兄必然是不会管的!
呵——他终究是倒霉,平白无故地被秦缨那个小王八蛋给坑害了!也没处说理去!
谁让玄鸟偏心,得天所爱的那个皇家子不是他嬴胡亥呢?
心中憋屈至极又委屈至极的胡亥正咬着牙、攥着两个小拳头想要趁着前方
的二人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悄悄转身出去时,就看到那一直背对他的黑袍冠冕男子蓦地转过了身子,没等他做出反应,对方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把他想要离开的脚步给生生钉在了原地。
“唉,老师,您说的极对,那么依老师之见,朕应当如何处置他们呢?”
[老师?!]
听着这失了孩童的稚嫩,带着浓浓青涩感的熟悉少年声音后,胡亥瞬间惊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往前快走了两步,瞧见那个躬着身子的中年男人也跟着转过了身子,面对着他。
这时,墙上蒙着白纱的雕花木窗外“轰隆隆——”地响起了惊雷声,一道噼里啪啦的曲折银白闪电在窗边乍然浮现。
银白的电光闪烁,也“唰——”地一下将昏暗的内殿给照亮,六岁的胡亥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木地板上,两只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只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前方说话的二人面貌——
头戴冠冕的黑袍年轻人是他!而站在他旁边躬身说话的中年男子竟然是教授他秦律的老师——尚书卒史赵高!
他!!!
[这,这……]
眼前的场景着实是太过惊骇了,惊得瞳孔地震的胡亥完全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都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而对面那个比他似乎大了十岁的“他”还是没有看向他,甚至旁边人到中年的“老师”都对他视若无睹。
[难道他们二人根本看不到他?]
胡亥愣愣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展开的掌心,窗外电闪雷鸣,有噼里啪啦的雨点子从天而降砸在头顶的黑瓦之上。
窗外下大雨了,好像还是夏日里的暴雨。
脑袋瓜都有些迷糊了的胡亥已经说不准眼下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他记得咸阳现在应该是隆冬,正因为是寒冷的冬日,所以才容易生病。
[可,为何窗外却下起了夏日里的大暴雨?]
想不清楚外面的大雨,心跳如擂鼓的胡亥也理解不了为何看着十几岁的“他”竟然会头戴冠冕,站在挂满缟素的章台宫内殿里,自己“老师”怎么会对“他”称呼“陛下”。
[难道是父皇驾崩前看到了我的才华,最后将皇位传给了我?]
巨大的惊吓与暗地中的窃喜在这个猜想冒出头的一瞬间,宛如汹涌的海水般直接将胡亥整个人给从头到脚地淹没。
他吞了吞口水,双眼发亮,正想要从木地板上站起来,下一瞬听到自己“老师”对长大后的自己所说的话后,又“砰——”地一下倒在了木地板上。
“陛下,您智慧超绝,虽然在臣与丞相的保驾护航之下登上了皇位,但是先皇在遗书中属意的继承人毕竟是长公子。”
“眼下您初登大位,长公子带着蒙恬与三十万大军盘踞在长城,长夫人、皇长孙与其余的公子们都对先皇驾崩之事抱有极大的疑虑。”
“依高之见,这些人若是不想办法料理掉的话,早晚都会成为祸事,您是怎么矫诏登上皇位的,这些人就会怎么将您重新拉下马!”
胡亥听到这话,整个小身子都瘫软了,一张小脸也被吓得惨白一片。
他不是傻子,从“老师”的话中已经明白了,“父皇”驾崩的应该是很突然,没来得及公布让扶苏大兄即位的遗诏,“他”就在“老师”和“丞相”的帮助下直接矫诏篡权夺位了。
胡亥吓得嘴唇都颤抖了。
他纵使是年纪小,也知道“矫诏之后,篡权夺位”的事情爆发,会死的多么惨。
果然——
他看着“他”头疼的伸手扶额,语气嫉恨地骂道:
“既然这些人对朕有威胁,那就速速把他们都给杀了!”
“哼!大兄真是不老实!父皇活着时他总是在朝堂上气父皇,父皇都厌恶的把他驱赶到塞外了,如今父皇崩了,他就妄图跑回都城来造朕的反了?!简直是胆大包天!”
“老师,您要帮我,您一定要帮我将扶苏给杀了!”
“陛下,这可不好处理啊,您要知道长公子身边跟着蒙恬呢,蒙恬是陛下的心腹忠臣,手底下还有三十万忠诚的大军,这若是一个弄不好,引得大军反扑,那可如何是好呢?”
胡亥抿起了小嘴。
“嗯……那就用父皇的口吻给边塞送一道圣旨,大兄被赶到塞外时就知道父皇是厌了他的,他不是自诩忠孝吗?父皇是君,朕是君,父皇让他死,他不死那就是不孝!朕让他死,他却不死,那他就是不忠!朕倒是要看看,等圣旨送到长城时,朕这位忠孝至极的好大兄究竟会不会死?!”
“陛下英明!简直远胜臣也!”
“那蒙家呢?”“赵高”语气喜悦地吹捧一句后,又声音极低的看向“秦二世”试探道。
“呵——父皇都没了,还留着蒙家做什么用呢?老师,传令下去等大兄在边塞一死就立刻把蒙恬也给一并处死了,还有关在大牢内的蒙毅,也将他一并给朕处理了!朕看着他都觉得烦!”
“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尽快着手处理此事的。”“赵高”极其谄媚地俯身道。
听完这些惊悚话语的胡亥,整张小脸都已经吓得惨白如纸了。
他承认,他虽然在内心深处对皇位也抱有不切实际的野望,但他从未料想过有一日“他”会亲口下令将疼爱自己的长兄给逼死。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有一日“他”真的做了二世皇帝,那么“大兄”这个碍眼又碍事的存在必然是要被早早清理掉的。
这都是正常的皇权之争罢了,胡亥抿唇强压下心中复杂又紧张的情绪,勉强给自己打了圆场,就又听到自己“老师”忧心忡忡地说道:
“陛下,这都城内的人都知道长公子与长夫人伉俪情深,皇长孙又是长公子的嫡长子,若是长公子自尽的消息传回都城了,怕是长夫人和皇长孙要闹呢。”
“呵——那有何难?”
“朕忧虑大兄也就算了,一对妇孺又有何紧要的?看在他们娘俩儿是朕的嫂嫂和大侄子的份上,就派几个人去长公子府里给他们母子俩留两具全尸吧。”
“诺。”
“赵高”眯眼一笑,看着“秦二世”自得的笑容,眼睛一转又小声道:
“陛下简直继承了先皇的英明果决,怪不得先皇活着时对陛下疼爱有加,出宫巡游也愿意带着陛下呢。”
胡亥听到这话,一颗跳动极快的小心脏不由泛起几抹酸楚来,可惜,现在父皇对他的宠爱不复以往了,还狠心的厉害。
全都怨秦缨出生了!
不过幸好未来胜利的人是自己,秦缨这个小王八蛋早就该死了!
他通过前面二人的话俨然已经看不明白这是未来要发生的事情了。
他竟然是“命中注定”的“二世皇帝”!
“秦二世”也被“赵高”的夸奖话语给吹捧的有几分飘飘然。
尚未弱冠的年龄是最经不起夸的。
心情愉悦的“秦二世”听着听着,就听到自己“老师”的语气中又染上了几分愁意:
“陛下,虽然您能干脆利落地将长公子一脉的人给除了,可是在臣看来,您若是想要长长久久地在皇位上坐下去,只除掉对您威胁极大的长房还是不够的。”
“嗯?老师这话是何意?”
坐在地上的胡亥也面有困惑,不是他吹,他敢说平日里在十八个儿子内,除了大兄以外,父皇最宠爱的就是他这个小儿子了。
他觉得只要长兄没了,讨厌的秦缨也没了,皇室之中根本没有别的兄弟能够争过他。
“赵高”看着“秦二世”不解的模样,神情未变,用右手捻着下颌上的胡须幽幽道:
“陛下,您莫要忘了,在先皇所出的十八位公子之中,您的生母身份是最低的,年龄也是最小的,如今您压过了一众公子们坐上了皇位,但是您的哥哥们都是有出身的,背后也多多少少有点人脉,难道您能允许这些人整日待在您面前晃悠?”
“毕竟……”
“毕竟”之后的话语,“赵高”虽然没有接着往下说,但是“秦二世”和胡亥的心却全都揪了起来。
“毕竟”他的皇位是靠着“篡权夺位”谋来的,见不得光!也见不得人啊!
“是的,老师倒是提醒朕了,既然大兄都能被朕给处死,那么朕其余的兄弟们也就别活着了,就让他们到骊山皇陵内陪着父皇吧!”
“陛下英明!”
“陛下的旨意是把十七位公子都料理了,对吧?”
“赵高”的声音极低,轻柔的语气之中似乎还带有一丝淡淡的蛊惑之意。
“秦二世”拧眉,重重点了点头:“对,从扶苏到益祈,十七个人全杀了,一个不留!”
第100章 指鹿为马
胡亥的心脏重重“咯噔”一跳,想起平时自己那些哥哥们对他的照顾,尤其是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十六兄、十七兄,他的小脸之上浮现起一抹纠结,可是紧跟着又变得冷漠一片:
对,“老师”说的对,“他”下的令也没错,大兄都没了,其余的兄长留到最后也都是祸害,不如早早去陪伴父皇,一了百了!
胡亥在心中这般安慰自己。
“不过,老师,您的话让朕又有了别的忧虑。”
“秦二世”用手指捏了捏眉心,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忧愁。
“陛下有何疑虑,不如同臣说一说,臣必然会倾尽全力帮助陛下解愁。”
“秦二世”将双手背在身后,垂眸绕着父皇曾绕柱跑的大柱子边缓步走着,边深思道:
“老师刚刚的话提醒了朕,朕的十七个兄长留不得,怕是九个姐姐、一个妹妹长久的留下去,恐在未来也会变成祸患。”
“赵高”一愣,胡亥也怔住了。
“臣愚钝,不知陛下提及公主们的深意是?”
“赵高”声音极轻地看着“秦二世”询问。
“秦二世”摇头无奈道:“老师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您也不想想,虽然朕的那些姐姐、妹妹们没办法同朕争夺皇位,但是他们都已经成亲了,婆家都是朝中的文臣武将,若是公主们看到朕的兄长们的下场,会不会一怒之下,借住她们夫家的力量给朕找麻烦?朕虽然不会害怕她们,可就像老师说的这般,朕现在的皇位还坐的不是很稳固,公主们若纠缠到一起,也是一桩不小的麻烦啊。”
“赵高”的眼皮子微微一跳,他吞了吞口水看向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弟子”,小声道:“那陛下您的意思是?”
“杀了,都杀了。”“秦二世”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
“不仅公子、公主们要杀,那些父皇留下来的遗孀们听话的就送到皇陵内陪伴父皇,不听话的也全都秘密处死,还有那些在朝堂上叫嚣,质疑朕皇位的臣子们,老师也帮朕一块处理了。”
胡亥的一颗小心脏都被吓得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长大后的他竟然这般“厉害”吗?不仅杀兄、杀姐、杀妹妹时眼睛眨也不眨,杀父皇留下来的那些夫人们和老臣们时,也能干脆利落地说杀就杀吗?
[这会不会杀的人有些太多了?]
六岁的胡亥良心尚且没有泯灭。
他那点子微末的良心也被“赵高”给纠结地问了出来。
“秦二世”摆手道:“老师不是说了吗?关键时刻不能心慈手软,这些人以前都没有料想过朕有一日能继承皇位,既然留下他们,早晚都要对朕下手,朕不如就提前一步进行反击。”
“诺,陛下英明,臣会帮陛下将这些人都给料理清楚的。”
“赵高”俯了俯身,恭敬地笑道。
“秦二世”点了点头,语气中露出一抹愧意:
“不过此次要杀的人确实有些多了,老师,你要传朕之令,再在民间征发几十万劳役,加快秦始皇陵的收尾工程,还要快些将阿房宫给修建起来。”
“出宫巡游前,先皇就心心念念着将阿房宫给建起来,如今父皇去了皇陵,朕身为父皇的儿子,怎么能看着阿房宫就建成个地基白白丢在那里呢”
“眼下这么多人都要去见父皇了,朕旁的做不了,只能在这两件事情上弥补父皇了。”
“赵高”:“……”
胡亥:“……”
窗外再度亮起一抹闪电。
全身瘫软坐在地板上的胡亥只听到自己的中年“老师”道了声“诺”,随后面前的场景就飞速变幻着。
巍峨蜿蜒的万里长城前,身着一袭白袍的大兄双眼通红的看着咸阳的方向,撕心裂肺地痛呼了一句:“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
话音刚落,一把锋利的吉金佩剑就在大兄的脖颈处重重一划,滚烫的鲜血如泼墨般飞出来,从头到脚浇了胡亥一身,胡亥身子一抖,下意识哆哆嗦嗦边坐在地上往后退,边用发颤的声音哭着喊道: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扶苏大兄的身子重重跌在黄沙之中后,眼前的场景又变成了长公子府,胡亥看到有黑衣宦者用长长的白练生生将秦缨给勒死了,长嫂也被逼的自尽了。
母子俩死不瞑目地紧紧盯着他,他还没有擦掉身上的大兄的血,看到母子俩那突出的双眼又是吓的身子一抖,怯声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等长房一脉的人死完后,面前“砰、砰、砰”地又响起来了数道尸体倒地的声音,胡亥吓得蜷缩在屏风的角落内,捂着耳朵,闭上眼睛,那些一个一个惨死的兄长身影,和兄长们临死前的痛苦呼声还是会闯入他的脑海和他的耳朵里。
“我是先皇的儿子,并未有任何造反的心,你们凭什么抓我?”
“请陛下网开一面,我愿意自请废除公子身份,到皇陵内为先皇守陵。”
“呜呜呜,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大兄,大兄!”
“……”
“亥弟,亥弟!”
一众兄长的惨呼声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温婉又凄厉的熟悉女声,坐在角落内,捂着耳朵,闭着眼睛的胡亥听到大姐的声音,下意识睁开眼睛,抬起头来,只见“砰——”的一声拼命往前跑的大姐人首就分离了。
发髻松散的染血人头脱离素白纤细的脖颈径直飞到了他的怀里,流着眼泪的双目可怜又怨恨的直勾勾望着他,胡亥惊得呼吸一滞,“啊——”地一声将怀中的美人脑袋给远远地扔到一旁,屁滚尿流地从木地板上爬起来,没跑两步又“咚——”地一下被绊倒在地上,他惶恐地往下望,看到二姐的尸首只剩下一半了。
“啊啊!”
胡亥脸色已经比雪都白了,挣扎着一次一次从木地板上爬起来就又被姐姐们支离破碎的尸体给一次次绊倒在地,他已经吓得发不出声了,好不容易吓得涕泗横流,蠕动着匍匐爬到内殿门口,就看到十妹浑身血淋淋的被人按在地上,一根长长的铁钉被一双大手从眉心处给重重楔了进去。
“父,父皇,紫……”
“啊!滚!你们都滚!”
“不是我杀的你们!你们全都滚!不要靠近我!”
看着眉心中插着铁钉的十妹拿着姐姐们的残肢断手,同惨死的兄长和姐姐们一起鬼气森森地朝他血淋淋地走过来,胡亥又哭又叫着大声挥手叫嚷,跌
跌撞撞地从木地板上爬起来,如同身处浓郁的黑暗之中挣扎着奔赴光明一样,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哥哥、姐姐、妹妹们血迹斑斑的双手,跑到外殿那一刹那,身后亲人们痛呼怨恨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空空荡荡的外殿之中涌起一抹极其刺眼的亮光,吓得眼泪、鼻涕糊满脸的胡亥拧着眉头,伸手要挡,下一瞬外殿之中就出现了嘈杂的人声,满满当当都是人。
胡亥摇晃了一下脑袋,眨了眨泪眼,定睛望过去,只见御阶之上“他”头戴冠冕,坐在父皇坐过的宽大黑色漆案旁,御阶之下文武百官左右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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