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景似乎是在上朝?
胡亥心有余悸地朝着黑洞洞的内殿望了一眼,边用染血的袖子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边好奇地抬脚往群臣们中间走去。
只见自己“老师”牵着一匹土黄色的小鹿从殿外走进来,他前进的脚步也停顿住了。
[老师,这是在做什么?]
“丞相,这是在做什么?”
胡亥疑惑的心声和“秦二世”笑呵呵的声音同时响起。
满朝文武也都满眼疑虑地看向“赵高”。
胡亥眼睁睁看着自己已经升官成“丞相”的“老师”用绳子牵着一头小鹿在他面前笑吟吟地走过去。
小鹿还“呦呦~”地对着满殿的人空灵的叫了两声。
那好听的鹿鸣如一道清泉般让惶恐害怕的胡亥也生出了几分喜爱。
他抬脚走了两步,用小手摸着鹿身,紧跟着就看到自己“老师”十分自信地对着上首的“他”俯身拜道:
“恰值岁首,臣欲要将此匹良驹献给陛下,恭祝陛下龙体安康。”
[良驹?!]
“良驹?!”
听到“老师”/“赵高”这话,不仅胡亥惊得瞪大了眼睛,坐在上首的“秦二世”也惊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等胡亥露出自己“莫不是眼瞎”了的表情,他就看到坐在上首的“自己”用手抚着宽大的漆案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给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莫非丞相已经糊涂了?这明明是一匹鹿,丞相怎么能说是一匹马呢?”
“没错呢,陛下,老臣牵着的祥瑞确实是一匹马。”
赵高脸上的神情一点儿都没变,仍旧是温和的笑着,语气还分外笃定:“这是马,是陛下看错了,还请陛下再仔细看看。”
“秦二世”的眉头一蹙,转头对着站在左右的宦者,疑惑地指着下方叫声空灵的小鹿出声道:
“你们看下面的小动物,明明是一匹鹿啊。”
站在左右、低眉垂首的宦者们像是没有听到一样,默不作声。
胡亥眉头一紧又将视线望向了下方群臣。
官员之中立刻有人跳出来指着“赵高”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赵高!你这个奸相!把持二世皇帝不够,竟然还当朝指鹿为马来祸乱朝堂!罪不容诛!”
“二世陛下!臣恳请您速速诛杀赵高这个贼人!”
痛骂的官员刚刚将话音落下,就又有臣子们当朝跳起来指着“说鹿”的臣子大声斥责道:
“二世陛下,这人才是祸乱朝堂的贼人,丞相牵在手中的祥瑞明明是马!”
“对,是马!还是千里马!”
“你们这些同赵高合谋的乱臣贼子们,莫不是瞎了眼睛吗?这明明是鹿非马,你们怎么能为了舔赵高,而当众黑白不分呢!”
“黑白不分,眼瞎目盲的明明是你们!”
“这是马!”
“这是鹿!”
“是马!!!”
“是鹿!玄鸟来了!这动物也是鹿!”
“……”
“……”
看着本来还挺安静的朝会因为一头“辨不清”物种的动物瞬间变得喧嚣了起来。
摸着鹿身子的胡亥胆怯的缩了缩脖子,生怕这些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朝臣们吵着吵着打起来,再将拳头打到他的脸上。
坐于高处的“秦二世”也看出来情况变得不对劲儿起来了。
这明明是鹿,但自己“老师”偏偏要当庭说“马”。
满殿的人此刻都分成了三派,一派指着“赵高”的鼻子大骂“奸相”,厉声喊着“是鹿非马”,另一派则大声维护“赵高”公开叫嚷道“这明明是马!是千里马!”,还有极少数的一派如宫中的宦者般垂下头,莫不吭声。
胡亥从没有见过这群臣们吵嚷的场面,他被吓得跑到柱子边,咬着唇默默地观察着朝堂上的闹剧,看到自己“老师”用一种极其冷漠的视线在那些大声吆喝着“鹿”的官员们身上一一扫视过去。
他在跟着扫视时瞥见了一个身形瘦削,白发苍苍的老头,胡亥努力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老得有七、八十岁的小老头竟然是父皇生前非常受重视的“李斯”。
“李斯”也属于静默的那一小撮人,他闭着眼睛,微微垂着头,虽然没有吭声,但是整个人都像是只留了一句苍老的空壳子一样,从内到外散发着浓浓的苦涩,看着脆弱又煎熬。
朝会在鹿惊慌失措的大叫声中散了,鹿当朝吓出来的粪便都还没有凉,当朝“喊鹿”的官员们就被丞相“赵高”给下令羁押入狱了。
胡亥看到“他”在听到消息时,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是叹了口气,闭上了嘴巴。
眼前的场景再度变了,乱哄哄的菜市场上,一个个头发凌乱,身被枷锁,穿着脏兮兮、臭烘烘、血斑斑囚医的官员们被士卒压着带到了菜市场上,锋利的大刀落下时,一颗颗血呼啦渣的脑袋滚的到处都是。
到处都是红艳艳的血。
这些落到地上的血像是一场场熊熊燃烧的怒火一样从菜市场绵延着烧到咸阳宫。
胡亥都已经被各种残肢断手给吓得麻木了,眼看着那无边无际的烈火还朝着他涌来了,他下意识往“秦二世”跟前跑,随着“秦二世”去了后宫,正吃着酒肉佳果,搂着美人,听着丝竹声,欣赏下方舞姬们的美妙舞姿时,就又看到自己“老师”脚步匆匆地走来,对着他和“秦二世”无奈地俯身道:
“陛下,斯老丞相又来宫中了,想要见您。”
“秦二世”听到这话瞬间觉得烦躁不已,将搂在怀里的美人往旁边一堆,就没好气地暴躁道:
“老师,李斯这个老头看来是越来越不中用了!每次朕想要来后宫中放松一下时,他就巴巴地跑到宫内劝谏朕!真是烦死了!”
“是啊,不仅陛下烦,连臣也很烦老丞相,唉,可这不也没有办法吗?毕竟丞相是当初入关随着先皇一起横扫六合的老臣,年龄大,资历老,而且在陛下登基这事上……”
“赵高”的话将尽未尽,胡亥看到“他”的急躁的红脸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脸。
在他的注视下,他看到“老师”将满宫的歌姬、舞妓尽数屏退,走到“秦二世”身边低声道:
“陛下,经过这一年的大清洗,皇室内已经没有您的敌人了,朝堂上也没有胆大包天的臣子敢质疑您的权威了,在您的治理下,宫外庶民安居乐业,依照老臣之见,您的皇位越来越稳固了,留存下来的最大威胁也可以除去了。”
“最大的威胁?”
刚因为“老师”的夸赞而嘴角上扬的“秦二世”,在听到自己“老师”斗转之下的末尾句后,不由困惑的拧起了眉。
坐在一旁的胡亥也跟着看向“赵高”。
“赵高”拧着双眉长叹道:
“陛下,您是知道李斯的能耐的,当年先皇对他何其崇信,不仅让他的长子在三川郡做郡守,还让李斯的二子和二女尚公主的尚公主,嫁公子的嫁公子。”
“若非陛下驾崩的突然,陛下在世时长公子扶苏又因为政见一事在朝堂上与李斯闹得太难看,当日在沙丘,李斯听了老臣之言,担心扶苏即位后会被儒家那些酸儒们蛊惑,重启分封,重儒轻法,破坏大秦的大一统和他的法家学派,才愿意铤而走险,伙同臣一起捧您上位。”
可如今李斯的二子、二女都因为皇家之事随同公子、公主们一起死去,李斯作为他们的亲父焉能不在背地里怨恨陛下?”
“但凡李斯懂得尊敬陛下,也不会次次选择陛下在后宫放松的时间来打扰陛下的雅兴,依高之见,李斯此人不可长留啊!”
“秦二世”眯起了眼睛,垂下了眼睫。
“赵高”的嘴角微不可见地往上扬了扬,他是不会告诉自己的皇帝徒弟的,每次“李斯”入宫求见陛下时,他都会拖时间,一直拖到“秦二世”在后宫中吃喝玩乐到兴头上时才会施施然地跳出来向二世皇帝说“李斯求见”的事情。
一次,两次,三次……
呵,别说性子急躁,脑袋单蠢的“秦二世”了,纵使是英明神武的“秦始皇”怕是也会觉得这个“先王老臣”烦吧。
唉,谁让这是大秦“丞相”的宿命呢?
商鞅、张仪、甘茂、范雎、吕不韦都没能顺遂到老,李斯凭什么能逃过呢?
看到菜市场上,“李斯”如风中枯叶般被行刑人给“咔嚓——”一声当街腰斩。
轰轰烈烈的李丞相之家三族都被尽数杀死了。
胡亥只觉得彻骨的寒气从脚底心直冲天灵盖!
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李斯都完了,“他”也要完了!
果然,在李斯死后的没多久,天下就彻底大乱了。
在诸多反秦余孽的煽动下,各郡乌泱泱的造反庶民如过江之鲫,堪堪篡位三年的“秦二世”就俨然要坐不稳皇位了。
章台宫内殿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了。
六岁的胡亥寸步不离地跟在“秦二世”身边,看着一幕幕出现在巨大舆图屏风上的“造反”画面,整个人显得又急躁又心虚。
他难堪地伸手抓了抓小耳朵,即便胡亥在内心深处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这些事情都不是他干的,但是脑海深处却有个极类父皇的声音在愤怒的大声骂他:“胡亥!你这个蠢货!嬴秦王(皇)室五百多年的庞大基业就要彻底绝在你的手上了!”
[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胡亥恐惧的伸手捂着脑袋,脚下步子焦急地跟在“秦二世”身边打转,“秦二世”也急的咬着手指,表情阴郁地在光滑的木地板上走来走去。
胡亥看着一路看着“他”篡权夺位的屠杀整个皇室起高楼、宴宾客,又看着“他”要楼塌了!
堪堪统一十五载的大秦帝国已经处在风头浪尖上,摇摇欲坠了。
作为领头人的“秦二世”脑袋上的冠冕也不戴了,穿在身上的黑红朝服上也多了许多褶皱,整个人再也没有平日里的神气,只有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浓浓不安和急躁,一看到自己“老师”脚步匆匆地进入内殿,“秦二世”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忙不迭地快步冲上前焦灼地对着“赵高”惶恐道:
“老师,老师,朕现在究竟应该如何是好啊?!”
“那些贱民们现在竟然敢造朕的反!造大秦的反!着实是要欺天了!”
“老师您快帮帮朕,快些将那些不安分的贱民们全部都砍杀了!”
胡亥也微微仰着小脑袋,满脸希冀地看着自己的中年“老师”,心中暗忖道:[老师在朝堂上行事如此狠辣,都能把李斯给斗死,处理那些造反的贱民们肯定不在话下吧?]
完全察觉不到胡亥存在的“赵高”,瞧着“秦二世”焦躁的模样,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很是不好看,他的身形比“秦二世”这个弱冠人健壮许多,遂挺直胸膛,睨着“秦二世”的脸,声音幽幽道:
“陛下,不是老臣不帮您,而是现在的时机已经太晚了。”
“自您登基以来,朝中先皇留下的文臣武将已经十不存一了,蒙家倒了,王家的人隐居了,眼下朝中能带兵打仗的人除了少府章邯外,怕是已经没有旁人了。”
“秦二世”闻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一亮,立刻对着“赵高”点着手指道:
“老师,那就快些让这个少府章邯领兵打仗去剿灭那些造反的贱民们!”
跟在一旁的胡亥也快速点着脑袋,虽然他根本不知道章邯是谁,但是也猜到这人必然是父皇留下的。
“可是——”
“赵高”的脸上又涌现一抹犹豫。
“秦二世”见状遂拧着长眉,不满地怼道:“老师!大秦现在都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了,您不仅是朕的老师,还是大秦的丞相,怎么还站在这里白白的拖延时间?”
“赵高”撩起眼皮,看着眼含怒意的“秦二世”怅然地摇头叹息道:
“陛下,唉,不是老臣不去通知章邯,而是章邯这人也不老实啊!他曾是先皇留下的人,眼下不仅异想天开地欲要带着刑徒们去打仗,更甚至还直言不愿意为昏君奸相做事,老臣,老臣被骂一句也就算了,可,可是您……”
“秦二世”闻言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简直都气笑了,眼神狠厉地怒声呵斥道:
“好啊,真是好啊,章邯一个小小的少府竟然还敢口出狂言!他说出这欺天的话莫不是同那些反贼们是站在一起的?!”
“哼!朕可是先皇生前最为宠爱的公子,他竟然敢阴阳怪气地骂朕是昏君?!”
“朕若是昏君的话,那他章邯又是什么东西?他就是这样报答先皇的礼遇的吗?”
瞧着“秦二世”气得直跳脚,“赵高”眼中冒出一丝杀意,他挥了挥手。
殿内低眉垂首的宫人们立刻全都退了下去。
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秦二世”没有察觉到这一幕,而站在一旁的胡亥瞧见了。
他心中莫名,正不知道“老师”屏退宫人们是要做什么,下一瞬一股巨大的吸力带着他“咚——”地一下撞进了“秦二世”的身体里。
这一刻他是“秦二世”,“秦二世”也是他。
胡亥下意识活动了一下手脚,还没为能控制“秦二世”的身体而惊喜,脖颈处突然被人从后面给紧紧勒住了。
胡亥一惊,下意识仰头往后望,就看到自己的“中年老师”神情冷酷地垂眸盯着自己,一双铁臂死死地在后面勒着他的脖子,使出为先皇担任中车府令时控制六匹马的力气,将他勒的连呼吸都不畅了。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浓浓杀意,胡亥都要吓哭了,拼命用双手对着脖颈上的铁臂又抓又挠又扯的,脸色涨红地翻着眼皮看着神情骇然的“赵高”颤声询问道:
“老,老师,您,您这是做什么?莫,莫不是要弑君不成?”
“呵——弑君?”
“赵高”垂着眼皮盯着在他面前垂死挣扎的小皇帝,心中不由产生一股子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他是赵国公室之后,若非秦灭了赵,他这身份足以在邯郸横着走了!
然而……他却生在隐宫,过着连猪狗都不如的卑贱生活,一步一个血脚印的从隐宫内冲出来,用了近半生的时间才爬到了今日的高位上。
瞧着“秦二世”脸皮子涨红,挣扎的力道也变得愈来愈小了,他恍若恶魔般将脑袋低了些,凑在“秦二世”的耳边声音喑哑道:
“陛下,您莫要惊慌,老臣这样做也是为了救秦呐!”
“如今天下的人都知道您的皇位是矫诏得来的,各郡造反的人也都扯着为长公子复仇的大旗来行谋逆之事的。”
“天下的人都要恨死您了,眼下唯有您速速驾崩,从宗室内扶一个新君即位,方能力挽狂澜啊!”
“二世陛下,您安心的去吧,秦始皇和众位皇子、公主们必然已经在黄泉之下等您许久了。”
“咔嚓——”一声脆响,脖颈断裂的声音清楚地响彻在了胡亥的耳畔。
“啊!莫要杀我!莫要杀我!”
胡亥满头大汗地从木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
隆冬的天,窗外已经隐隐有些擦黑了。
守在房间内的俩年轻医者本靠在案几上阖眼休息,听到十八公子突然“嗷——”地一嗓子喊出来的哭音,不禁全都上前俯身温声道:
十八公子?”
眼神迷茫正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胡亥,听到耳边响起的年轻声音,表情怔怔地转过头去,瞧见俩宫廷医者,又看了看房间内的装潢,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做了一个噩梦。
他吞了吞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刚抬起袖子擦额头上的汗珠,就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瓮声瓮气地匆匆抬脚走来,声音关切道:
“十八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光线暗淡的门口突然出现了赵高的声音,梦中濒死时传来的窒息感和脖颈脆响声瞬间再度如两条冰冷的毒蛇般爬上了胡亥的小腿,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床脚缩,那种掩饰不住的恐慌和无措让走到床边的赵高表情一怔。
这是怎么了?胡亥这是在害怕他?
他压下心头上的疑虑,在床边的坐席上跪坐下,看着如同一只湿漉漉小鸡仔般缩在床角打颤的小孩儿,声音温和地笑道:
“十八公子莫要害怕,您刚刚只是病中做了一个噩梦罢了。”
“您瞧陛下还是狠关心疼爱您的,上午时一知道您病了,就立刻派夏无且太医来为您诊治了,这两位年轻的医者是夏太医亲手培养的医家弟子呢,已经在您身边足足守了一下午呢。”
想来是梦中的景象随着头脑的清醒变得慢慢模糊了,也可能是年轻的赵高远远没有梦中杀他时的可怕模样,缩在床角打冷颤的胡亥垂下了长长的睫毛,眼睛也闭了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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