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州没有宗门但世家云集,这倒是也说得过去。
时旎蝶也注意到了几人的打扮和气质,明显不是宗门弟子循规蹈矩的样子,的确像是出身修仙世家的年轻男女。
“我们是来探灵的。”那领头的倒是好说话,当下回答:“桓家灭门后,就一直有闹鬼的传言,尤其是前阵子时疫闹起来之后,更是吓得附近都不敢住人。”
他压低声音,带了点在漂亮姑娘面前炫耀的意思,凑近时旎蝶,两个圆圆的眼睛带着点诡异的光:“听说,这时疫就是桓家冤魂作祟——”
“大黑天的还非要说。”他头上梆的一声,被身后那衣饰华丽的小少爷一敲:“你们是宗门子弟?也是到了竭州府,好奇来探桓宅的?”
想不到这富二代这么懂事,直接帮他们把理由都想好了。
时旎蝶十分感动,刚想说话,就听一道不善的女声响起:“我看不对吧。那两位……”她顿了顿,声音中突然掺杂了一缕娇羞:“两位师兄,穿着一样的宗门衣饰,可她却没穿呢。”
时旎蝶当然不需要穿校服,她下意识回答:“因为我是他们的老父……”
“亲”字还没出口,就被云临拍回了她嘴里。
云临和鹤澜山一左一右的捂着时旎蝶的嘴,一脸冷汗的强笑:“父……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
时旎蝶:……
为父要教你们做人啊!
“……你们二人出行,为何要带上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
世家子们一脸茫然,其中美艳女子眼中也带上了些狐疑。
却忽然听那富二代有些不耐烦出声:“出门带仆从不是很正常?要不是这次约好跟你们探灵,我出门不也要带着吗?”
这解释简直就是屁话,但是更扯的是——这几个人居然信了。
时旎蝶都开始怀疑这富二代是不是哪个熟人假扮的,怎么每次要解释不清楚的时候就冒出来给他们瞎编?
探险队几人得到了答案便散开,各自饶有兴趣的在废宅中四处查看。甚至领头的还神秘兮兮的问云临是哪个宗门的,为何连清洁阿姨都生得如此标致。
时旎蝶恨恨的拉下鹤澜山的手,责问:“big胆,你们这是要篡位啊?”
“师尊你刚得罪了邵家的人。”鹤澜山解释:“当时可都听到我叫你师尊了,万一这些世家有跟邵家交好的怎么办?”
一女二男师徒三人——本来这竭州府现在进来的修士就不怎么多,这特征也太过于明显了些。
时旎蝶斜眼看他——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怎么总觉得你们这是憋着坑我呢。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那边领队提议:“要不咱们就一起吧,人多力量还大些。”
力量大?时旎蝶迷惑了,你们就是来探险,要什么力量?
“我们其实……是想探索出,桓家被灭门的真相。”
许是注意到了几人的迷惑眼神,那美艳的姑娘解释。
这……五个世家子,居然跑到传闻中的“瘟疫源头”,查探这仙门悬案?
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病啊。
云临满脸无语,他算是看出来了。修仙世家子弟跟宗门弟子的最大不同,就是不经常出门历练,却总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
说白了就是对自己的实力没个13数还爱作死——这可是人仙都会沾染上的瘟疫啊!
就连他们都是因为靠着个能炼出避疫丹的师尊,才敢进来,他们有什么仰仗?
“你们是跟桓家有什么渊源,想要为他们报仇?”鹤澜山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试探着问。若真是如此,这些世家子还算是有情有义。
如果有人因着情分,愿意冒着染上瘟疫的危险来探查真相,那么就算为了桓九灯,避疫丹也可以分他们一份。
“没有啊,”不料领队头摇成个拨浪鼓:“单纯觉得查出来会非常厉害。”
时旎蝶三人:……
真·作死。
时旎蝶强制压抑自己想要掐人中的冲动,只想翻白眼。
你们爸妈知道你们这么优秀吗?
“等等!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突然夜风中送来一声颤巍巍的柔弱声线,那一直没什么话、躲在几人身后的小白花似的姑娘一脸惊恐,水盈盈的眼睛瞪得老大:“我听到有人在喊……”
她话没说完,就听呼啸的幽风中传来一声细若蚊蚋的、不辨男女的童音,千回百转的荡悠。
“哥——哥——”
这声一出,八个人都是一惊。
时旎蝶三人自不用说,看见鬼还没有看到猴子感觉新鲜。那边探险小队的几人脸色虽稍微白了点,但其实也还算镇定。
只那个最先听到的小白花少女吓得“嘤”一声抓住了富二代少爷的袖子。
她这一抓倒是没什么,可旁边的美艳女子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了。
气氛瞬间微妙了起来,时旎蝶挑眉:噢哟,居然还有这种狗血剧看?
“泽……泽哥,”那少女没发现美艳女子的眼刀嗖嗖的往她身上捣,只颤巍巍的唤:“我怕……”
“怕什么?这都怕?”
她话音未落,那美艳女子冷嗤一声:“修仙之人连鬼都怕,也对得起自己的灵根?”
“啊……浮香姐姐真是好勇敢,不愧是孔武有力的体修世家出身。”那小百花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孺慕道:“不像我,只能修灵修,身子骨柔弱,还得让大家保护我……”
时旎蝶:“……你们走不走,你们不走我们先过去了。”
这什么绿茶发言,叠云宗只有她一个女的,仅有的徐雨辰也只知道做菜,整的她看到绿茶都不会了。
世家子弟真是温室花朵,作为修士居然还怕鬼……
这才到了前厅,整个桓府还大着呢。从那厅的影壁绕过去,就是第一道内院。
这内院甚宽广,可以看得出原本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可此刻杂草簌簌,怪石嶙峋。所有曾经的繁华盛景,现在都变成了一片荒芜焦黑。
刺鼻的烧焦味道并没有因为两个月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不见,修士五感敏锐,此刻仍然如同置身于当初那场地狱般的烈火之中。
那味道直冲脑子,时旎蝶皱眉给自己套上个滤气的阵法才好了些。
这些难闻的刺鼻味道中,正隐隐的夹杂着一股血气。
但这不可能是当时灭门的血腥味——都烧成这样了,要是有个人都烧化了,哪里还会剩下血?
“是……鬼气。”
时旎蝶声音有些沉,刚跟鬼仙红绫打过交道,此刻对鬼气,可以说是非常的敏锐了。
“又是鬼仙?”鹤澜山皱眉:“最近鬼仙是不是有点多了?”
“不应当。”时旎蝶悄咪咪回答:“大约就是个新鬼,没有那股子上头的阴气。”
“那就不用担心了。”云临也走了过来:“普通的鬼不足为惧,而且是老四的亲眷,说不定还能想法子让他们再见一面。”
“问题不在这。”时旎蝶皱了眉。
上上下下死了百十来人,为何只有一个鬼魂?
虽然人仙无法变鬼,可桓家又不只有修士,也有一部分凡人。无辜惨死,居然只有一个小孩成了鬼?
这不科学。
“那几个……”云临赶上来,眼神微微往后一瞥,叹了口气:“一会儿管不管?”
“……先看看吧。”时旎蝶也有些无语,她炼丹虽然是出品自系统,但也很珍贵好不好!
要不是出点什么紧急情况,她是真的不想管这群作死的家伙。
从来没经过社会毒打的世家子弟,带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愚蠢,再联系到她曾经看过的无数恐怖作品,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两个字——
白给五人组叽叽喳喳的,一会儿也不安宁。
时旎蝶都开始怀疑,之前这宅子的闹鬼传闻,会不会是哪些跟他们一样“艺高人胆大”的作死小能手进来搞探险弄出来的。
好在现在桓宅附近的居民大多都搬走了,要不然明天竭州府头条又得是桓宅这个都市传说。
“这是……”
那边鹤澜山忽然出声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时旎蝶这才看到——被烧得乌蒙蒙的正屋两侧檐角上,各挂着一条极细的丝线,向两侧游廊延伸。
那丝线绷得直直的,颜色难以辨别,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若隐若现。要不是月光皎洁,使的它泛了些反光,根本无从察觉。
“什么啊?”那领队一脸好奇的伸手去摸,却被一旁的云临一巴掌把手拍掉。
云临都快无语了:“都说这里可能是瘟疫散播的源头,你还敢到处摸?”
那领队被他说的讪讪,随即又强行挽尊,不服气:“用你说?我早有准备。我带了我爹包治百病的灵药来,什么瘟疫急病,内伤外伤,都不在话下!”
鹤澜山听得皱眉,时旎蝶都炼不出这种万能药:“什么药啊?”
“百发百中大力丸!”那领队一挺胸,带了些骄傲:“小时候我看我爹总吃,就问他,他说是包治百病的灵药!”
时旎蝶:……
你爸没告诉你这都是晚上吃的吧?
真是无法直视这些蠢货。
“这真、真不能摸。”那个没存在感的修士磕磕绊绊的说:“据、据说当初进来收殓的时候,桓家那百、百十来口尸体就是这样,被倒挂在院子里……”
“据说就像晒、晒腊肉似的,挂的满满当当,光都透、透不进去。不止、不止这两根,这两个可、可能是当时没来得及拆下来的。”
他的磕巴声音在这氛围中显出几分诡异的鬼气,时旎蝶眼瞧着那小白花又是一个哆嗦。
而那刚才差点摸上丝线的领队也是动作夸张的大退一步,眼见着脸也白了些。
“老四家……好像是有七十二口人吧?”云临蹙眉,时旎蝶点点头:“毕竟这事情太过骇人听闻,被添油加醋也是正常。”
但是,倒吊……
“这手法,不像是寻仇,倒像是……”鹤澜山声音沉静,在死水一般的院中回荡:“……祭祀。”
时旎蝶霎时间抬头去看他,不由自主的重复:“祭祀?”
此刻的鹤澜山半身立在檐下月光中,半身被阴影切割。他就站在光和暗的分界,一只眼睛黑曜石似的,一只眼睛隐没在黑暗中。
像是一个正在下沉的神像,半身慈悲渡世,半身泥淖深陷。
时旎蝶心头猛地一跳。
这种感觉……她自从从迷心阵出来后,就再也没有感觉过。
那种仿若有什么即将呼之欲出的感觉——在大衍山仰望千灯,在迷心阵中朝夕相处时,那种面对鹤澜山时的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
此刻在这诡异而充满死气的庭院之中,却带着一股血腥的不祥之气,蠢蠢欲动的想要破壳而出一般。
“你们——你们看!”
就在时旎蝶失神之时,忽然一声凄厉的女声响起。
那小白花两眼瞪得极大,几乎目眦俱裂。她纤细的手高抬,指向屋檐的一角:“那是什么?”
那感觉又一次倏然而逝,时旎蝶惊觉回首,只见披了霜雪般银光的屋檐上,正蹲着一个浑身雪白的小女孩。
第244章 白莲花臭妹妹
那小女孩白惨惨的,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是苍白如纸,身上的衣服也像是褪了色似的一片雪白。
远看就是一团白影,只有两只眼睛黑漆漆的、不带什么情绪的向他们看来,四舍五入简直就是咒怨本体。
她身边鬼气萦绕、阴风惨惨,恍然让人产生了一种幻觉——
一片漆黑寂静的深夜中,整个桓府的大小院子中,半空错综复杂如蛛网一般交错着无数丝线。
而桓家这七十二口人,就像是风干的腊肠一样倒挂在这些宛若蛛丝、却极其坚韧的丝线上。
他们的身体都披着浓稠的鲜血,挡住了这院中凄然月光。
萧萧鬼哭般的风声中,只有鲜血滴落的声音——
时旎蝶眼神一冷。
她手中红光一凝,马上就要向那小鬼兜头罩下去!
其实她想法很简单——这是桓府的受害者,只要困住她,不就可以问明白事情始末了吗!
虽然只是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孩,语言上可能不甚清晰,可那也比他们这么乱转强——这可是最接近真相的一条路。
可身后猛地传来一阵大力,一把把她扑在了地上——红光也扔偏了,轰然炸在了正屋的堂前。
时旎蝶被这一下撞得差点吐血,默默的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怒吼:“有刺客!哪个偷袭老子?”
“你这老阿姨你要干什么,”身后那个小白花颤抖着手指指着她:“你居然要攻击她?她还是个孩子啊——”
时旎蝶脸色一下子变得狰狞,又强迫自己瞬间恢复:“……可能诸位没注意到,她已经死了。”
都已经死了!而且她没有攻击,只是放了个困缚阵,想问问她关于这桓府的事而已!
好么!前几天她刚拿桓九灯的年纪来了一把“他还是个孩子”,好好地恶心了一下别人,此刻自己就孽力反噬了!
时旎蝶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看那已经空无一人的屋檐,她这一手困缚阵终是错付了。
她又默默转向小白花,手又痒了,红光隐约在指缝中闪烁。
硬了,拳头硬了。
极音大陆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一旁的云临忙把她的手包住,将那一抹红光攥进手里,安抚:“算了算了。”
你这一下子不得把孩子打成脑瘫啊!虽然她已经很脑瘫了。
时旎蝶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她觉得自从来到竭州这片沃土上她的情绪管理瞬间缩水到了十岁。
莫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你是有什么毛病?”没想到那富二代又开口了,一张嘴就能把人气死:“哪吒转世?莲花化身?本来抓到那小鬼一问便能打听清楚,非要这时候作妖吗?”
明白人?
时旎蝶几乎热泪盈眶,原来这群小脑瘫中居然还有个沧海遗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富二代两次三番帮他们,但是难得有个智商在线的,真是让人意外。
而且这毒舌,要不是个富二代估计得注孤生吧?
果然,那小白花被他一抢白,小脸瞬间青一阵白一阵,要哭不哭得——眼泪又含了眼圈了。
时旎蝶没什么同情心,看得暗爽——臭妹妹,你也有今天!
而那个讷讷的微胖修士,此刻一副想上前为小白花解围的样子,却被那艳丽女子狠狠一个眼刀钉到了当场。
“好了,她也是……也是善良嘛。”那领队的一看气氛如此僵硬,忙打圆场。
这边气氛正僵持着,忽然远处鹤澜山开了口。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唤:“你们看……那是什么?”
时旎蝶心中一边想着这狗作者到底还要用一样的套路终结几章,一边身体依旧诚实的望向那小鬼刚才所在的位置——被月光一晃,好像还真的有什么在那里。
“是那个小鬼留下的?”时旎蝶皱眉:“从刚才她就好像在吸引我们注意力似的。”
这小鬼难道也是想告诉他们什么?
时旎蝶正思忖着,就看到那作死的小领队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屋顶,正弯腰要去捡起那东西。
他一边低下身子,一边语带感叹:“哎,居然是个鼎……”
时旎蝶看着他作死的样子,脑子就是一木。
还没等说话,就听到云临老妈子绝望的喊了声:“别碰——”
可惜这话说得晚了。
就在这一瞬间,那小领队的手指触到了那个东西。一阵巨大的血色光芒铺天盖地,如滴入水中的鲜血般向周围疾速扩散,瞬间将整个桓府笼罩——
而那个小领队惊慌失措的脸庞在时旎蝶眼前凝成最后一幕,然后霎时间天地变换。
血,无边无际的血色在眼前蔓延。
其中有无数惨声厉呼的灵魂,疯狂的飞速流窜着。时旎蝶站在他们中间,像是在一片疾驰的车流中逆行,身子被撞得一歪一歪的。
宛若逆风而行,并不泥足深陷,却也步履维艰。
血色中凝成一张张满是痛苦的脸,向她冲撞而来。有的甚至直接穿过了她的身子,留下一片泛着钝痛的冰冷。
时旎蝶的大脑有些混沌,像是被这一片混沌的腥风血雨砸的有些迟钝。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来了这里。
她只是麻木的、艰难的举步向前,可渐渐的速度越来越慢。
时旎蝶甚至想要停下来。
好像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叫她不要再抵抗了,臣服吧,顺从吧——
跟它们一起,住进这风里吧——
血和火的味道,真的那么讨厌吗?
逆风而行是多么艰难痛苦啊,不如顺从于风,甚至御风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