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风中像是缓缓的走来了一个人。
他不像是那些到处逃窜的游魂,他的脚步沉重而坚实,一步一步,带得大地都在震颤。
那个人越靠近,时旎蝶越感觉到战栗。
那是一种灵魂上的颤抖,像是攫取了所有的力量,让她恐惧,却又——
——却又带着期盼。
他走到她的面前,一片血色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他在看她。
“你来了。”
他声音低沉沙哑,夹杂在腥臭的风中,像是一座粗粝的沙丘在缓慢摩擦。
“你来了……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清晰了很多。时旎蝶茫然的看着那张看不清的脸,明明离得很近,她却只觉得模糊。
他沉默了下来,像是不想让她听到自己仿若千万年来第一次开口的生涩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伸出一只手。
时旎蝶下意识的向下看,他的手意外的修长而美丽,又莫名的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垂眸看着那漂亮干净的大手,不知怎么,有些魔怔般着了迷似的看着他的掌纹。
他的掌纹清晰,尤其是他的长长的生命线,一直连到了掌根。
时旎蝶像是被蛊惑般的轻轻伸手去触碰那生命线,指尖有细微的摩擦感和痒意传来。
可她指尖触碰的一瞬间,那掌纹突然像是被火烧了、或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利刃瞬间切开了似的,从她触碰的那一点缓缓向外分支出一道鲜红的、仿若鲜血未凝的纹路!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生命线,从某一点分成了两道!
时旎蝶猛地睁大眼睛,却看到那人从指尖快速溃散,真如黄沙般被疾风席卷消弭在一片血色之中!
“师尊!”
猛然从虚空中传来这一声唤,如惊雷乍放在耳际,时旎蝶猛地惊醒,唇边还残留着一个名字。
她下意识的唤:“星渊……”
这名字先于意识脱口而出,时旎蝶都被自己这一声唤得一愣。
她视线聚焦,正看到上方是一片漆黑山石,被隐隐红光照亮。而悬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容貌英气俊逸,浓眉紧锁,正是鹤澜山。
时旎蝶看清他脸的瞬间“啊”了一声,随即坐起身,一脸狐疑:“怎么回事?”
鹤澜山没应声,只搭把手扶她坐起身,才问:“师尊,你刚才在叫谁?”
“啊?什么?”时旎蝶一脸茫然:“我叫什么了?”
她完全没记忆,就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个诡异的噩梦。人在睡梦中醒来的那几秒甚至一分钟里都是懵的,然后逐渐清醒,梦境也随之消散。
时旎蝶现在消散的就差不多了。
鹤澜山神色却是让她有些陌生,他皱眉望着她眼睛,像是在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一样。
时旎蝶被瞧得一头雾水,刚要问,他又撇开头说了句:“没事。”
这语气莫名的、居然有了些不爽的意味。
时旎蝶觉得十分新奇,鹤澜山这道痴为了学阵法还真的是不负自己的人设,一直对她算是恭敬的。而迷心阵后,二人更亲近了些,他对她也是照顾有加。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鹤澜山居然有了这种情绪诶!
时旎蝶心下称奇,伸出两手夹住他的脸颊往自己这边掰正,慈祥:“乖徒这是怎么了,怎么还生起为父的气了?不过是做了个梦,放心吧,你永远是爸爸最好的大儿!”
鹤澜山看起来更不爽了。
他面无表情的握住她的两个手腕,轻而易举的往旁边一分,就从她的魔掌中解救了自己的脸。随即他直接一起身,轻轻松松的又直接带着时旎蝶也站了起来。
时旎蝶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回过神的时候,鹤澜山正在拍她裙子上的灰尘:“我也不知,只记得那孩子说是看到了个鼎,然后再醒来已经在这里了。”
时旎蝶心头冒出不好的预感。
这感觉实在是太像当初误入迷心阵了!
不过好在经过试验,他们的灵力还在。时旎蝶手中掐诀,红光如流星似焰火直冲出去,很快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中。
“不是迷心阵。但……”
“是个困阵。”鹤澜山皱眉接了这话:“能破开吗?”
“小意思。”时旎蝶回答。
好歹四境界阵仙,这玩意都搞不定,那也太菜鸡了。
她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双目微阖,双手在眼前掐成法诀,顿时脚下出现一道红光汇成的、绘满符咒的重瓣棠花,正层层叠叠的次第绽放!
时旎蝶周身花雨萦绕,红光辉映下眉心现出一朵小小棠花。身边的灵气流转愈加疾速,正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就在脚下的符咒棠花绽放到最盛之时,时旎蝶双眼猛地睁开!
她朱唇轻启,大喝一声:“破——啊啊啊!”
字正腔圆、霸气十足的喝声随着头顶突然出现并砸下来的黑影,一下子变成了惨叫。
鹤澜山表情木然的看着突然出现在他们头顶、并把正在发功的时旎蝶砸成一张大饼的小领队,陷入了沉思。
“啊!太好了!”小领队看起来简直激动难言:“终于找到你们了!我一醒来只剩下自己,一下子就方了!好在听到了你们那位清洁阿姨的声音跑过来——对了,她人呢?”
时旎蝶:……
纯路人,就问能不能打爆这脑瘫孩子的狗头?
不然不至于倒霉成这个样子。
她在地上艰难蠕动了一下:“劳驾,在我打死你之前,能挪开你的后鞧吗?”
那脑子缺根弦的小领队现在才发现自己坐在了她身上,忙不迭起身,连连道歉。
时旎蝶被鹤澜山搀扶起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老了三百岁。
熊孩子使人疲惫。
“来,你告诉我你是哪个世家的。”时旎蝶十分平静的看着小领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本本,封皮书着四个大字:暗杀名单。
小领队:“……”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就在此刻,一阵高亢的尖叫猛然传来:“啊,救命——”
那声音凄厉,句尾抖着飙高音,让人心肝一颤。时旎蝶心下一凛,疾速掠身而去。只转过一道石壁,就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那柔柔弱弱的小白花正侧倒在地上,一脸惊恐,一只手无力的抬起,徒劳的阻拦暴行者的攻击。
而那明艳的女子此刻满脸是血,状如恶鬼,满脸狰狞。她拳上戴着一个乌金的掌套——那掌套五指尖锐如猛兽利爪,裹着一层金色的流光,明显是体修的法器。
这一下下去,这废物小白花决计无法抵挡!
那小领班见状简直心神俱丧,危机关头潜力爆发,手中华光一闪,一道寒芒飞出,直取那明艳女子的手腕!
那女子没留意这边,一时不察被击退。时旎蝶这时抓住了机会,手指微抬,红光化作一道闪烁光绳,瞬间把那明艳女子捆得严严实实。
“放开我!”
那女子大惊之后立刻反应了过来,倒在地上疯狂挣扎,状似疯癫:“杀了她,快点!”
那小领队抖抖嗖嗖上前,一脸惊惧:“浮香,你怎么了?为什么要……”
“她要害我们!”那叫浮香的明艳女子疯狂的吼着,嗓子都喊哑了:“是她把明泽打成这样的!”
她说到这里,时旎蝶才发现她身后那个黑暗的角落里,那小富二代满身鲜血,正生死不知的躺在阴影之中。
“怎么可能……”那小领队咽了口口水:“你是不是……”
他虽然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谁都看得出来这个叫浮香的明艳女子喜欢那个小富二代明泽,而这小白花一直在围着小富二代打转。
在他心中,小白花柔柔弱弱的,哪有那个本事把明泽害成这样?
要知道明泽的家族是他们几个里最强盛的,大家的资源都不在一个层次。
何况他本人的灵根也相当不错,这次来跟他们探灵,也是他想要多一层保障,说尽好话,对方才勉强点头。
这小白花……哪有那个本事?
八成是浮香看小白花不爽,故意借题发挥而已。而明泽的伤……大约是来到这里后遇到了什么吧?
浮香看他神色就知道他的想法,气得快要翻白眼,破口大骂:“你是猪吗?这就是个绿茶婊——”
一边目睹闹剧的鹤澜山皱眉问时旎蝶:“要不还是把阵破了吧。”
“不忙。”
时旎蝶却突然改了主意,浅色眸望向鹤澜山,其中像是别有深意:“我们还是去找找剩下的那两个吧。”
第248章 反派在瞎转悠
所以这队伍就变成了小领队背着昏迷不醒的富二代明泽,鹤澜山手上牵着被捆成个粽子的浮香,时旎蝶慢悠悠的走在中间,最后还缀着那个哆里哆嗦的小白花。
“你是怎么遇到他们的?”
时旎蝶有些百无聊赖的捏着一缕细细的发尾甩着玩,没回头,眼神饶有兴致的在石洞中四处看,可问出的话明显是对着小白花说的。
小白花抖得像秋风中一片枯叶:“我醒来的时候是……看到两个人躺在地上,怎么叫都叫不醒。一个是……我们队伍里的那个胖胖的哥哥,一个是你们这边的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哥哥……”
好家伙,全世界是你哥哥。
时旎蝶意味深长的“哦~”一声:“所以你就跑出来找人帮忙,结果撞见了晕过去的明泽,想救他,结果被浮香误会了……是这样吗?”
小白花沉默了几秒,似乎没想到这清洁阿姨居然都会抢答了!
时旎蝶也是很感慨,想不到这富二代明泽昏过去,她就成了队伍里的逻辑补全担当。
“哼,”被捆得像个木乃伊般的浮香冷笑:“她说的鬼话你们也信?”
她脸上的血迹已经一半凝固,像是油彩糊在脸上,语气恨意透骨:“我都说了,就是她把我打成这样的!她还打了明泽——你们为什么不信我!”
她越说声音越大,到后面又歇斯底里了起来。
时旎蝶头疼的揉了揉耳朵,还没等开口就被人抢了先。
“你们自己队伍里的人叫什么你都不知道吗?”
鹤澜山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倒是让小白花有一瞬间的怔楞。
全场这个俊眉轩目、气质却带着一种莫名疏离的男人话都不多,仅有的几次都是对着这个……看起来容貌还是少女的清洁阿姨。
没想到他第一次对她说话,竟然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啊……瑛瑛也是在临行前临时加入我们的。”
开口解释的是小领班,他微微弯腰,双手往上把明泽托了托:“在家里她姐姐总是欺负她,她就决定跟我们出来散散心。我们之前在世家集猎时候见过,但不熟很是很熟,她不记得名字蛮正常的。”
嘤嘤……倒是蛮适合小白花的。
“你是哪家的?”时旎蝶随口问。
那小白花这会儿怯怯回答:“邵家……我是竭州府邵家的人。”
竭州府邵家?
时旎蝶第一时间想到了上午那个张扬嚣张的恶霸红衣女子,一下子皱起眉。
这嘤嘤妹看起来年纪比那红衣女要幼上几分,难道……
“她姐姐你们应该知道吧?邵家的邵梓梓,竭州府有名的恶霸。”那小领班稳步的走着,明泽头上束发的长带垂落在他肩头,一晃一晃的:“据说今天上午在城门那里还纵兽行凶来着。”
时旎蝶微微睁了眼睛,和鹤澜山对视一眼——还真的是她!
那她能干出来欺负幼妹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意外了。
“就因为……我是庶女。”小白花咬了咬嘴唇,垂下头来,眼中盛满了落寞:“所以姐姐一直都很讨厌我……”
“还有多久到你看到他们的地方?”
时旎蝶突然平静的出声,一下子把小白花的伤感憋回了嗓子眼,闷了半晌才吐出了一句:“……前面右转,再走个一炷香时间就差不多了。”
“是吗?”时旎蝶眉眼间带了点笑意,回头看她,颇有点意味深长:“……我感觉也是,该到了。”
她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眼神意味深长,嘴角挂着的笑意也很意味深长。
那小白花看着她这样子,莫名就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讷讷不言。
时旎蝶没再管她,身旁鹤澜山又开了口,这次确是问小领队:“累吗?要我帮你背一会吗?”
小领队没想到看着挺冷淡的鹤澜山居然这么有人道主义精神,愣了一瞬就笑了,摆摆手露出白花花的小虎牙:“不用不用,这点重量……好歹我也是修仙人好不好!”
说着,像是要展现自己的体力似的,他一边精神百倍、脚步轻快的向前走去,一边嘴里还唱了起来。
跟随着他的脚步节奏,背上的明泽两只脚还有节奏的随着摆动。
依稀是首听不出曲调的歪歌:“修仙人,修仙魂,修仙人是人上人……”
时旎蝶:……
这沙雕屁孩说什么呢。
这石洞像是屈曲盘旋的蚁穴,在鹤澜山凝出的红光照明下蒙上一层血色似的,有那么几分不祥的意思。
时旎蝶对此耸耸肩——没办法,她的道法搞出来就是这个样子。连带着修了她的道的四大金刚,都是这个颜色的灵气。
跟前面欢脱的小领队不一样,后面这几个人气氛可以说是压抑了——主要集中在浮香跟邵瑛瑛身上。
浮香不闹了,也许知道自己不被人相信,她只阴恻恻的盯紧小白花邵瑛瑛。
邵瑛瑛还是那一副委委屈屈的受气包样子,时不时抬眸再看浮香一眼,眼眸中像是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整得好像浮香就算这样都能扑过来咬她一样。
气得浮香额角直爆青筋,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索性转头不看,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行人别别扭扭的又走了一会,鹤澜山忽然出声:“到了。”
小白花抬头,不明就里的皱起眉看了看眼前的死路,眼中浮出明显的疑问:“这里……”
可她话还没说完,身周猛地落下片片红色花雨!
那花瓣仿若是从虚空中,穿过这洞穴的石顶扑簌落下一般,将所有人笼罩。
“这……这是?”小领队好奇的抬手去接,可下一秒那花雨居然拖成了一片流泻的光丝,如无数流星般拖着极长的尾巴,猛地向面前的石壁撞去!
所有人都被这振聋发聩的巨响吓了一跳。碎石和烟尘猛地卷扬腾空,扑了众人一身,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打在他们的衣服上。
甚至明泽身上的金玉饰物也被那些碎石砂砾砸地发出轻轻的脆响。
滚滚烟尘过后,眼前的石壁居然破了个大洞——而那大洞后黑黢黢的,居然别有洞天!
这死路尽头的坚硬石壁,居然就这样被时旎蝶轻而易举的砸出了个大洞!
尘埃落定,屁孩们目瞪口呆。鹤澜山先是静默的回望一眼,牵着浮香进了洞,然后是半晌才闭上自己嘴的小领队。
时旎蝶向后看了一眼,照映的红光跟着鹤澜山出了洞,只残留了一点小小的余光在这里。
邵瑛瑛大半个身子站在黑暗中,只有脚上还残留一点红色的光晕。
时旎蝶轻轻笑了,冲洞外歪了歪头:“过来啊。”
“这不是你一直想带我们来的地方吗?”
外面的小领队自从出了那个大洞,就沉默了。
他一路上都很聒噪,突然寂静下来反而让人有些不习惯,比如身旁的鹤澜山就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不过这也怨不得他。
鹤澜山心念一动,身边飘着的小火苗似的红光骤然又盛了一倍,直把五丈多高的石洞顶都照了个清清楚楚。
随着他的动作,面前那些之前隐没在黑暗之中的棱角分明的物事瞬间无所遁形。
而夺目绚烂的光晕随之冲天而起,在这近圆的石洞之中折射出了斑斓的光影。它们交织着落在石壁上,瞬间将这平平无奇的石窟变成了色彩迷幻的仙境。
浮香的瞳孔随着红光的乍然亮起,狠狠一缩。她愕然出声:“那些是……”
鹤澜山的神色很平静,看着这一片使人目眩神迷的水晶般的矿石。
是的,这洞窟中到处都是这样璀璨夺目的结晶,仿若置身地下晶矿脉之中,晶体之间流离的彩虹光晕互相折射,一片瑰丽中鹤澜山的声音淡漠:“是人。”
时旎蝶也走出了石洞,站在豁然开朗的巨大石窟之中,叹了口气。
“果然是这样。”她闭眼捏了捏眉心才睁开,说:“与其说桓家是瘟疫的源头——不如说是这个石窟之中吧。”
没错,那些炫目华丽的晶体下裹着的——不就是一具具人的躯体吗?
“传说染上瘟疫之后,身上就会逐渐结晶。”时旎蝶的声音很轻,但经过石窟的石壁反射回响,多了几道飘忽的回音:“等结晶蔓延到全身,人就没了——修仙之人,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