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面前是魔修,有时旎蝶在,他们还有勇气上前一战。
可熟悉的人在眼前变成这个样子,显然超越了他们心理所能承受。
在这诡谲的一幕中,众人看着那人的嘴唇和眼睛被扯得鲜血迸裂,浑身发抖。
那修士,不——操控修士的人大概很喜欢看到这个场景,他的情绪传递过来的表现,便是越发高亢的吟唱声。
“破灭浊世,尽归混沌——”
他的声音在最高处戛然而止,一双已经看不出形状的眼睛看着眼前的时旎蝶,声音突然变回之前的平板语调,一字一顿:“时旎蝶,再快一些。”
“再快一些?”
时旎蝶声音缥缈,犹如梦呓般的重复一遍。
那诡异声音回答:“再快一些,不然就来不及噗——”
话还没说完,时旎蝶一个大耳光狠狠的扇在了他的脸上。
时旎蝶用的力道很大,她本身就是四境界阵仙,肉体强度也不弱。
何况刚才她趁着对面叨逼叨的时候,暗搓搓的在手上开了个法阵。
这修士直接被她一巴掌打得横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脸先着地。
他的脸在枯叶中滑行了一截,然后脸刹成功。
时旎蝶走上去,用脚尖把他翻了过来:“够快吗?我已经用出洪荒之力了。”
那修士这次真的满脸是血了——牙都被打飞了一颗。
他的视线先是呆滞,随后慢慢恢复了清明,惊恐的聚焦在了时旎蝶的脸上。
时旎蝶颇遗憾的揉了揉掌心:“醒了?”
还没打够呢。
那修士哆里哆嗦的从漏风的嘴里挤出一句:“花、花生森么四?”
他一边说话,一边咽着血沫。
刚才从血池出来后他带路往前没走多远就失去意识了,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唤醒。
醒来他就发现牙也缺了一颗,满嘴腥甜鲜血,眼角和嘴唇都带着撕裂的疼痛。
更可怕的,是眼前的时旎蝶。
时旎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光影的原因,眼中红光涌动,虽面容平静,但浑身上下涌动着暴戾的杀意。
那修士的痛呼就这么生生的咽到了嗓子中,战战兢兢的缩成一团。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时旎蝶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暴虐之气。
鹤澜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时旎蝶身前,隔开那修士畏惧的视线:“师尊,还好吗?”
刚才这修士被附体时,那些意义不明的吟唱中,他看向时旎蝶。
时旎蝶恐怕自己都没意识到,彼时她眼中红光不受控制的涌动,面无表情,但随着那念诵,周身灵气逐渐变得躁动凌厉了起来。
灵气是人心境的最真实写照,那一刻时旎蝶心中的杀意是实打实的。
但她并没有失去理智的无差别攻击,她知道眼前的修士只是被操控的。
时旎蝶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血色已经褪去,只是周围昏暗,平时浅淡清澈的眼睛显得黑漆漆的:“没事。”
鹤澜山这才呼出一口气。
时旎蝶有些疲惫的低下头,额头虚点在鹤澜山胸前:“乖徒。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那一瞬间,她真的有种冲动,想要杀了那个修士?
那种发自心底、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恨、暴怒,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要毁灭,想要撕碎,血液在血管中沸腾叫嚣。
一次又一次,像潮水般越涨越高。
她明明是个现世穿越来的守法公民,为什么性子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最近,她越发感觉自己不受控制了起来。
她声音很轻,只有面前的鹤澜山能听到:“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种嗜血为命的魔物?”
鹤澜山静默了一会,身后那委顿在地上的修士只见他袖子微微一动,像是抬起手,在半空中停顿一息又放下。
鹤澜山的声音低沉,伴着他胸腔的共鸣传到时旎蝶耳中的时候有些模模糊糊的。
“你不会有事的。”他说:“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
短暂的情绪失控,短暂的心情低落。
时旎蝶很快重新调整状态,在众人战战兢兢的小眼神里继续找聂归寻的下落。
现代有小蝌蚪找妈妈,古代有蝶爹找儿子。
鹤澜山举着门派琉璃佩,到处转悠的样子就像现世里找手机信号似的。
他转悠了半晌,气馁:“不行,魔息太重了,彼此间的感知很弱。”
时旎蝶神色如刀的在一群修士身上划过,几人讷讷低头不言。
从开始到现在,聂归寻已经失踪了快半个时辰了。
他肯定是被什么绊住了。
时旎蝶觉得自己真是高估了这群六大仙门的废物点心,本以为强迫他们去助阵聂归寻是能让他们唤回良知的好方法,可现在一个个已经噤若寒蝉。
加上心志不坚,容易像刚才那样被人控制。
时旎蝶烦躁的摆了摆手:“你们回去吧。刚才血池那里,往北走上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那几个修士如蒙大赦,几乎喜上眉梢,只有霍轻羽迟疑问:“你……不送我们……”
鹤澜山凉凉的眼神扫过去,她也闭了嘴。
“想屁吃呢?”时旎蝶更不客气,直接怼人:“一群拖后腿的,没法帮忙救人还想耗时间?”
修士们现在都怕了她了,怕冷似的缩在一起。
时旎蝶带了鹤澜山转身就走,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那群修士在原地静默片刻,也向之前来的方向去了。
时旎蝶知道她这一顿操作后,恐怕在六大仙门中口碑就更差了。
但她也不在乎就是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聂归寻,一想到之前鹤澜山开玩笑说的“被人煮来吃”,她心情就更沉重了。
她狠狠瞪了鹤澜山一眼,他要是被煮来吃,大家一起陪葬吧。
鹤澜山:“……?”
他又做什么了?
刚才那个领路的修士清醒后给他们指了条截然不同的路,那才是之前聂归寻阻击魔修的地方。
二人速度极快的在密林中穿行,很快到了那修士所说的区域。
并且——也发现了聂归寻的气息。
时旎蝶一落到地面,就感觉身上皮肤一紧。
这可怕的魔息!
残留在此地的魔息混杂,像是地狱深处无数恶鬼的嘶吼缠杂在一起。
聂归寻的气息强势凌厉,可裹挟在这聚合的魔息之中到底还是寡不敌众。
“对方人很多。”鹤澜山从落叶堆上捻起一道魔息,闻了闻,起身。
时旎蝶环视周围的树影,黑暗中仿佛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鬼般萧瑟摇动:“他们把聂归寻抓走了,我能感觉到他的灵气。”
那些灵气像是被撕扯后消散的云,涂抹在一些断裂的树干上。
聂归寻是被拖走的。
时旎蝶抿了抿唇,神色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冷厉。
居然在她任务者手里抢龙傲天男主?
真是活腻歪了!
时旎蝶闭了闭目,再睁开时,双眼中涌动着血红的魔息。
她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声音森冷。
“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秃驴敢跟贫尼抢老道!”
他微微动了动手脚,只听到一阵哗啦啦响动的锁链声。
周围的环境像是一处山洞,他被镶在岩壁中的镣铐困缚,强制靠在冰冷的山岩上。
两手之间和两脚之间的镣铐都相距肩宽,使得他被迫站成了一个"X"型。
好在修士不是凡人,这样的姿势也不会感到过分痛苦。
最后的记忆还是自己浑身浴血、一直拖着十几个魔修,让他们不要去找逃走的人麻烦。
聂归寻那时咬着牙在等援军。
可惜围攻他的这群魔修,都是魔侯级别。
换算成仙道的境界,至少都在三境界前期到中期的水平。
能跟十多个与自己境界相近的魔修缠斗这么久,本身已是男主光环高照的结果。
最后聂归寻寡不敌众,又被偷袭,终于不支倒地。
一直到失去意识前,他都在期盼时旎蝶得到消息至少带着自家三个打手来助阵。
想到时旎蝶,他心里既柔软又酸楚。
当他满心忐忑期盼,想将自己一颗心奉上时,却等来她无情的一句:“你可以出师了。”
为什么?
聂归寻满心烦乱,并没有问出这句话。
不知道是想给自己留下些许可怜自尊,还是不希望因不依不饶而惹她不快。
到底为何,她竟然想……抛弃他?
难道是一开始时,他对她的敌意和厌恶,她并非无动于衷?
可那时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心悦于这个当时自己眼中的邪道妖女啊!
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对她疾言厉色的呵斥羞辱。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被她掳到缱绻峰的一处山洞中,用锁链铐着。
山洞中冰冷却不潮湿,相反还有种若有若无的香气缭绕。
聂归寻之前不懂,后来才知道那是时旎蝶为了对付难搞的猎物特地准备的囚牢。
目的就是磨灭他们的傲骨和战意,简称——熬鹰。
可笑的是,现在再想起那段经历,他心中甚至已经没有了怨怒,只剩下甘之若饴。
实在是难以想象,他傲骨铮铮的聂归寻,居然会如此心甘情愿的对一个人俯首称臣。
他深吸一口气,鼻端甜香若有若无的混杂在微冷的空气中蠢蠢欲动,像是一只小手在轻轻撩拨着。
没错,就是这种香气。
这就是当初时旎蝶……诶?
聂归寻猛地睁大了眼睛,环顾着周围。
石洞,镣铐,还有洞穴角落里放着的、正缓缓飘出一阵一阵香雾的香炉。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这一切都如此的熟悉?
他难道是……难道是遇到了什么神奇的际遇,穿梭回了和时旎蝶初见的时候?
聂归寻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说的确有些神秘宝物,能使人回溯时光之类。
这些故事如此荒诞不经,可聂归寻明知不可能,但看这熟悉的一幕,莫名有些荒唐的期待了起来。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传进这山洞。
聂归寻心跳加快,被铁箍箍住的劲瘦腰身也不适的动了动。
他满怀期盼的听着那脚步出现在山洞口,喉结不由重重滚动。
很快,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聂归寻的表情一下子全部归零,头上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
这是一个女魔修,她衣着暴露,肉隐肉现,脸上妆容浓艳。
聂归寻静默的把眼神从她脸上移开,去看角落里的香炉。
……你们修合欢道的是不是有个进货的批发市场,这燃情香的味道怎么一模一样?
聂归寻脸上神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他看向女魔修,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憎恶和凶戾:“滚开。”
可骂了这么一句后,他恍惚间又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当初面对时旎蝶时的场景也是如此,别无二致。
只不过当时回应他这句的,是时旎蝶毫不留情的用寸断当鞭子上上下下狠抽了一顿。
而眼前这女魔修娇笑一声,反而更向前走了一步,以痴迷目光勾勒聂归寻的俊美轮廓。
“真不愧是曾经的仙门首徒,”涂着殷红蔻丹的指尖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轻佻游走,惹来男人厌恶的躲闪:“这皮相还真是绝了。”
她眼神贪婪中混杂欲念,目光如蛇吻一般在聂归寻侧脸逡巡。
然后顺着修长脖颈下滑,在棱角锋锐的喉结上微停,再缓缓向下落在线条分明的锁骨上。
聂归寻在这目光的描画下心头升腾起暴戾煞气,眼中满是暗色。
他现在特别想挣脱开这枷锁,然后干净利落的折断这女魔修的脖子。
也许是他身上杀意太盛,那女魔修眼中闪过一抹嘲讽。
仿佛是看着爪间老鼠徒劳挣扎的猫一般,她凑近聂归寻的耳畔,柔媚的声线挤进他的耳中:“别挣扎了。你不觉得浑身乏力吗?”
顿了顿,她右臂曲起,架在聂归寻肩上,头也靠在了手臂上,声线软绵绵的:“因为魔息已经渗透进了你的神识,灵气被压制住,无法运转——真是的,怎么这么固执?”
她声音转为娇嗔,眼中春水盈盈。
“那时旎蝶有什么好,情窦未开,长得跟个豆芽菜似的。”面对聂归寻的冷脸,她仍然耐心十足,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粗暴又不懂怜香惜玉,哪里懂得疼人?你还年轻,不知道像我这样……”
“你很了解她?”出乎她意料,刚才还一脸不耐,浑身上下散发着黑气的聂归寻却转了脸看向她,声音冰冷,但至少给了回应。
那女魔修有些惊喜,没注意到聂归寻声音中暗藏风暴:“没见过,但恶名在外啊!别看合欢道是邪道,但我们也有自己的圈子的。”
……那你们还真是好棒棒啊。
“那女人出了名的不怜香惜玉,据说身边除了那个叫云临的,没人能待超过三个月。手段残暴,根本不给人甜头,真真的提了裙子不认人。”
离此十几里地之外的防御法阵中,正在安顿霍轻羽一行人的云临忽然感觉一股冷意爬上了脊背。
他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桓九灯正弯腰掏出一块牛肉干投喂那哭唧唧的小弟子,闻声疑惑回头:“老大,感冒了?”
“不知道。”云临揉了揉鼻子,眼神中带上细小的惊恐:“……总感觉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盯上了。”
“嘁,错觉吧。”
“……希望是吧。”
女魔修口中提了裙子不认人的时旎蝶这会儿终于摸到了聂归寻的所在。
刚往这女魔修住的魔窟里走了一步,她便听到身边传来一声闷哼。
时旎蝶回头一看,就见鹤澜山垂头半跪在地上,一手撑地。
他一向让人充满安全感的宽阔肩膀此刻微微颤抖,像是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
黑发披散在他肩头,撑在地上的手指发白蜷曲,青筋浮现。时旎蝶忙蹲在他身前,焦急问:“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鹤澜山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明显的颤抖:“魔息……太浓了,头……头好痛。”
区区几个字,他说得极为艰难。语速很慢,仿佛说得快了,难耐的痛哼声就要溢出来。
时旎蝶慌了神,伸手将他下巴抬起,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鹤澜山面色如纸,额上全是冷汗。眉眼浓黑如永夜,不见半点星光。
他平时淡红的唇此刻血色尽褪,紧抿着。腮边暴起一丝棱角,紧咬着牙把呻吟压在舌根。
时旎蝶与他相识至今,他一直是英武和煦、坚韧可靠的,她何曾见过他这强忍剧痛的脆弱模样。
她看着他这幅样子,感觉自己的心也揪了起来,伸手按在他肩头,掌心相触处运起红光,往他身体中注入几缕灵力,想帮他镇痛。
却不曾想,灵力埋入鹤澜山身体的瞬间,他竟浑身一颤,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时旎蝶吓了一跳,再不敢乱来。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鹤澜山却握了她手腕,定定看着她。
“师尊,我没事的。”他喘息声很重,还伴随着痛极的抽气:“只是魔息而已,我调息一下就好——快去救老三。”
时旎蝶正左右为难,犹豫的看着他:“你真的……”
“……没事。”鹤澜山接过她的话,努力扯起嘴角:“快去吧。”
时旎蝶咬了咬嘴角,眼中一片挣扎之色,最终往他身上罩了个防护法阵,转身离去,不忘留下一句:“等我!”
鹤澜山望着融融夜色吞没她的身影,嘴角弧度微微下落。
“……偏心。”
他声音低沉,须臾之间被风吹散。
时旎蝶很快循着聂归寻残存的灵力找到了一个石窟。
魔修并不很热衷于群体合作,居然能聚集十多个魔修来捕杀修士,跟之前被他们不小心放跑的蜘蛛怪脱不开干系。
而现在聂归寻却只被带到了其中一个魔修的洞府,恐怕别的魔修已经去找其他修士麻烦了。
好在临走她在驻扎地落下了相当牢固的防护法阵,但也不是坚不可摧。
得快点找到聂归寻,带他跟鹤澜山回去才行。
她站在石窟前,正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时旎蝶听见那女魔修调笑的妩媚声音腻乎乎的往耳朵里灌,好像还提到了她的名字?
“那女人出了名的不怜香惜玉,据说身边除了那个叫云临的,没人能待超过三个月。手段残暴,根本不给人甜头,真真的提了裙子不认人。”
时旎蝶:“……”
你快闭死你那个嘴吧。
虽然魔息入体,他没办法运转灵气,但毕竟他身体强度也相当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