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准备自己给观柔的那份聘礼时,梁立烜也是格外用心。
用心到什么程度呢,当时他父亲梁凇还私下笑骂了他一句,
“你干脆把老子的幽州都送给她家姓赵算了!也省得你到处搜刮老子的东西当你的聘礼了!”
梁立烜年少轻狂,颇有些“恬不知耻”地回道:“这幽州将来就是儿子的,儿子的东西,和她的又有什么区别?”
当年他为了娶到她,尚且花费了这样多的心思,那后来那个哄骗了观柔的畜生,他又到底拿出了多少东西来作为自己的诚意呢?
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礼儿,他都给她了吗?
他的挚爱,怎么能这样轻易将自己许给了别人,让外头的男人这样容易地得到了她?
他确信自己是爱她的。
梁立烜颤抖着手一页页地翻开这本账本,每一页记录的所有东西都是他亲自查点过的,甚至每一样东西他至今仍然十分熟悉。
里头的桩桩件件、点点滴滴,都是他对她的爱。
那时候他倒还算是个人,是知道如何珍惜和爱护她的。
为何后来他就变了呢?
倘若少年时的梁二公子,遇见了龙徽元年那个将她孤身一人丢在合璧殿的邺帝,一定会气得杀了后来的他自己吧?
这本账本被放在了观柔从前书桌下的第一个抽屉里,随之被摆在这里的都是些她平常会随时用到的小东西,说明这本账本她也是会时常拿出来翻看的。
翻到某一页时,梁立烜忽然顿住。
“白狐皮氅衣五十件”后面跟着缀了一行小字:
“某年某月某日,取来赐夫人乔氏五件……赐夫人魏氏五件,夫人吕氏五件。”
字迹他十分熟悉,就是观柔所写的。
他的心肺像是被人堵住,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这是他给她的嫁妆和聘礼,是他打算给她一个人独享的东西。
当年娶她的时候,他就说了,这些东西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倘若她实在用不完,亦可以留给他们的女儿。
那么后来,她又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将自己夫君当年给自己的嫁妆拿去送给她丈夫的别的女人呢?
这行小字边上,还有一滴洇湿的水滴,大约是她当时落下的一滴泪。
她哭过。
也曾真的伤心过吧。
可笑的是,他那时一直都不知道,直到今时今日才发现这些。
梁立烜无力地阖上了这本账本。
晚些时候,梁立烜又来麟章院想寻观柔,但是婢子们说皇后和公主都已经用过膳了。
他落寞地嗯了声,又想去后院那边寻她。
观柔当时正在喂狗。
一盘鲜嫩的肉沫蒸蛋,没有加佐料和盐糖之类的调味品,蒸好后,她便将食物倒在了那只大黄犬的饭盆前给它吃。
“你怀着肚子,我给你好好的补一补,好不好?”
这条狗出生在龙徽二年,观柔并没有亲自照顾过它,在这之前,它也没有见过观柔。
但是它却天然本能地亲近她。
黄犬在这里吃着食,观柔蹲在一边摸着它的背,它丝毫不介意,更没有分毫护食的行为,就那样安然地一边进食一边享受着主人的爱抚。
吃的还是主人亲手所做的饭。
观柔摸它时,还轻柔地和它说着话:
“我当年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是和你的太太太奶奶一起来的梁家。你祖奶奶那时候已经九岁,是条老狗了,可是硬是在我身边待到十八岁才过世,也算得长寿……”
梁立烜站在观柔身后数十步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他也知道自己今日中午是何等的自作多情了。
抢了狗饭,混的还没有狗好。
瞧瞧这畜生多安逸,吃着观柔亲手给它做的饭,还有观柔哄着它摸着它……
察觉到有人走近时,观柔只是淡淡地回头看了一眼来人是谁,发现是梁立烜后,她又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没有吭声。
“……观柔,我让人送给你试穿的礼衣,你不喜欢么?你若是不喜欢,我再给你做新的。”
所谓的礼衣,就是皇帝祭祀天地时所着的衮服。
不过是那样的一件大袍,其实也分不出什么男女的规格来,放在谁身上都能穿的下的。
他送给了观柔,让她试穿,说要让她穿着这件礼衣和他去祭祀她的父母。
但是观柔只是瞥了一眼,根本就没碰。
梁立烜自己一再提及要名正言顺地恢复她的身份,可是她自己从来就没有主动地搭过话。
她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良久,就在梁立烜以为观柔不会再回答自己的时候,她忽然背对着他,漠然而又倦怠地开了口。
“祭拜我的父母,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去,也不差你的一件衣服穿。”
“梁立烜,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一点都不想再和你生活在一起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在我面前表演你的情深意重了?”
“……所谓过往,我已经全都放下了,我现在只想简简单单地陪着我的孩子。难道你还放不下吗?”
就在赵观柔说完这句话之后,梁立烜死一般的寂静了许久。
连在那吃食的大黄犬都十分自觉地放轻了咀嚼吞咽的声音。
其实自重逢以来,赵观柔和梁立烜之间就多是这样尴尬而又无奈的寂静和凝滞。
或许是彼此都想不出来究竟还有什么话可跟对方说的。
观柔其实很厌烦再和他一遍遍地掰扯着当年的什么委屈和受到的侮辱,而梁立烜,大抵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和她提起当年之事。
所以到最后了免不了彼此之间唯余寂静。
但是这一次,观柔似乎有些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回的寂静不同于以往,空气之中的寂静还夹杂了一股别样的气息。
是因为梁立烜。
即便背对着他、没有看见他的样子,可是观柔也发觉了他周身气息的异常。
月儿生辰当晚,他识破她一直以来的伪装的时候,那一瞬间,他周身的气氛就十分凝滞,一片的低气压,几乎让人忍不住心生颤意。
但是这一次,他身上多了一丝名为“可怖”的味道。
瘆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连观柔的心都不禁被人揪紧了似的喘不过气来。
可是,明明就在被她识破的那一晚,她都不曾如此害怕过。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的境况似乎、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
即便没有回身,观柔也似乎听到了梁立烜步步逼近她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几乎是踩在了她的心尖上。
她感到有一丝莫名的惧怕,然而心中又唾弃自己对梁立烜的这种畏惧感?
她有什么可怕他的?
她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这段所谓的“情”、所谓的“夫妻一场”,倘若能在龙徽元年的正月二十那日随着她的死亡而彻底终结,对彼此来说已经算是一种体面的结束了。
生离死别虽不好看,可也胜过活着相对时的百般纠缠、彼此都用最狰狞难看的面目来面对着对方。
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本来还卧着的黄犬第一个四脚直立站了起来,漆黑的长鼻嗅了嗅,警惕地望着梁立烜,一边将自己的半边狗身子伸了出来挡在观柔面前,像是想要保护自己的主人。
梁立烜冷笑了一声,根本没将它放在眼里。
观柔听到他的脚步声停下了,知道他就站在自己身后,所以慢慢回过身来和他,和他面对面而站。
梁立烜一头灰白交错的发更显得他百般沧桑憔悴。
他痴痴地望着观柔的容颜,声音极低地道:
“观柔,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是么?”
倘若赵观柔有用心分析他的表情和语气的话,就会读出他这短短一句话中隐藏着的极深的、暴虐的情愫。
但她那时候并无暇在意他的心情,所以只是想也没想地迎着他哀求的眼神回了一句话:
“不然——陛下还要和我一罪妇再续前缘么?”
她十分无所谓地笑了笑,“陛下虽不曾亲自休妻叫我下堂,可是龙徽元年自我死后,咱们的那桩婚事,本来也就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所以陛下在我死去的那一刻改娶郭氏女,本是理所当然之事,我并不曾因此而对陛下有半分怨怼之意。”
“如今我能侥幸再回到我的月儿身边,只求能当一个内廷女史,待在女儿身边陪她长大就足以。若是陛下也觉得对我有半分亏欠补偿之意的话,我只恳请陛下能应准我的这点心愿就好了。”
后半段话,说到女儿的时候,观柔的眼神一下子又变得柔和起来。
梁立烜近乎痴迷地望着面前这个女人流露出来的那点温柔神色。
她的眼神纯粹一如当年,哪怕曾经被他……被他侮辱过、又被同他那数年的肮脏婚姻折磨过,可她的眼神还是那般的清澈如水、纯粹如初,没有夹杂进这尘世的半分污浊脏晦。
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变过。
当年她刚来梁家的时候,梁立烜见到她,她就是这个样子。
一别二十来年过去了,她依然如此。
变得是他。
也正是因为他变了,所以后来他们的婚姻才没有守住。
他多想还能守护住她的纯粹与清澈,将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亲手呵护珍惜。
他是怀着和她修好的心愿的,也一直在心中奢望着可以和他的观柔重新回到当年。
——只要能,不论让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
只要能重新得到她。
可是今天,他最后一丝期望的梦终究是彻底破碎了。
她亲口所说,不愿意还和他再有将来。
她的意识是,他们已经彻底没有任何可能了。
这个由自己毕生挚爱所宣布的消息,让梁立烜本就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一颗心越发痛得难以忍受。
其实,这颗心早就已经痛了很多年了。
从她离开他的那一日起,他就不曾真正快乐过一日。哪怕是他同样爱着的月儿,也没能多少缓解他的绞心之痛。
他太需要一味止痛药了。
“观柔,你真的不愿意重新回到我身边,给我一个弥补你、赎罪的机会么?”
虽然心中明知道了答案,但梁立烜还是不死心得再问了一遍。
他现在所期望的只是赵观柔可以留在他身边,留在他身边就好了。她不需要爱他,不需要为他做什么,只需要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让他能有机会弥补她就好了。
可是,连这点,她都不愿意接受了。
观柔颔首,“我觉得,我与陛下一别两宽,才是长久之计。”
梁立烜怆然大笑,“那皇后之位呢?皇后、皇后之位,月儿生母的名分呢?我都已经昭告天下你回来了,你现在还是不想要是吗?观柔,就算你不想做我的妻子,那做这天下的皇后,你也不愿意了吗?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你把它拿走,好不好?”
“我求你,就算不做回我的妻子,也要做这天下的皇后,好不好?”
赵观柔神色不变,似乎皇后之位的诱惑,在她眼前也根本一文不值似的。
“陛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陛下是天子,天子那般圣明、又岂会犯错?天子之尊,又何来赎罪之说?倒是让我这一罪妇折寿了。陛下若是真的想给我这罪妇几分脸面,我只求您一件事,让我能默默陪在我女儿……”
不等她说完,梁立烜已经能猜到她下一句话想说些什么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只是那一个念头,只想着陪着女儿,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在她说完那句话后,梁立烜慢慢地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观柔见他不说话了,又俯下身来准备顺一顺大黄犬的毛发。
然就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间,她眼尾的余光隐隐瞥到梁立烜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不正常,潜意识里也涌上了一股不好的、名为危险的预感。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不想跟这个已经快要变成疯子模样的他继续相处。
可是梁立烜出手比她更快,忽然冲到她面前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然后束着她的双手将她打横抱起,一路直朝嘉合居的主院而去。
大黄犬反应过来了不对劲,开始汪汪狂吠不止,只是脖颈上拴着的铁链限制了它的攻击范围,否则它说不定真的能冲上去撕咬梁立烜。
虽然大黄犬没能奈梁立烜如何,但是它的狂吠声倒是吸引了麟章院中当值婢子们出来查看情况。
于是乎,好些人都看到了皇帝陛下强行将赵淑妃……不,将这位赵皇后抱回嘉合居的样子。
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她们又慌不择路地收回自己的脑袋,赶紧退了回去。
然而观柔羞愤不已,眼眶红红的都逼出了泪来。
她的双手被缚,无法推开梁立烜,而梁立烜看着比以前沧桑落拓了不少,实则身体底子还是跟铁打的一样,壮如虎牛,她百般挣扎都不能推拒他。
“梁立烜!我不再是你的妻子,你又岂可这般对我!”
她慌不择口中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梁立烜看到她愤怒的样子,眼底竟然还有了几分笑意。
是啊,为何不笑。
至少她愿意对他发脾气,至少,她不再故作疏离地称呼他为“陛下”了。
不是件好事么?
皇帝的脚步很快,观柔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之间,她就被他带回了那熟悉的嘉合居。
他一脚踹开房门,抱着她进了内室,然后将她放在了内室的那间大床上。
也是从前他们新婚之夜的婚床。
婚后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他们都曾在这张床上厮守缠绵。
然眼下,这地方只让赵观柔感到无边的作呕和屈辱。
被他放下后,她立马挣扎就要爬起来,可是梁立烜的身躯如铜墙铁壁一般堵在了她面前,只是轻轻一推,就又将她推回了床上。
他的神色让观柔一阵胆寒。
梁立烜这时却笑得格外温柔了。
他抚着观柔的面颊,轻声问她:“还记得这里的,对吗?”
“我们从前在这里,很恩爱,很恩爱的。”
他回忆起从前时,面上浮现了一丝恍惚的笑意,像是整个人都沉浸在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中。
只能靠着那点“从前”的恩爱来支撑他活下去。
他也希望可以在这间他们从前共同居住过的屋子里,唤起她的、关于他们夫妻恩爱的回忆。
在观柔惊恐的眼神中,梁立烜捧着她的双足,亲手脱下了她的绣鞋和绣袜。
哪怕从前被他看过碰过无数次了,可是现在被迫在他面前赤裸双足,还是让她感到分外的难忍和不适。
梁立烜痴迷地抚着她足背上的那颗小红痣。
“我亲吻过无数次的地方,你也让他亲过、碰过吗?”
“观柔,回答我。”
忽然间他神色一凛,眸中尽是一片暴虐的杀意。
赵观柔心下一凛。
她挣扎得越发厉害,慌不择路地想要从他手心里抽回自己的足,不想让他触碰自己。
五年多前,自从他们那场不堪回首的婚姻随着她的死亡而终结之时,在她心里他便不再是自己的丈夫,只是一个陌路之人罢了。
谁会愿意让陌路人随便触摸自己的身体。
若是用从前南地赵女的身份,赵观柔倒还可以半推半就地和他装下去;可是眼下,那层她遮掩身份的最后一层面纱都被他撕破了,再这般和他两两相对之时,带给她的耻辱和恶心感不是一般的强烈。
她迫切所想要摆脱的,就是他妻子的那个名分。
然而此刻赵观柔的抗拒,落在梁立烜眼里,俨然是她在为了“另一个男人”守贞而拒绝自己了。
想到她对自己说她这些年又在外头同另一个男人生了别的孩子,种种心思涌上心头,迫得梁立烜双目一片赤红暴虐嗜杀之气,鬓边青筋暴突跳动,整个人浑身都在发着颤。
他只能靠紧紧咬牙才能稍稍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是以他此刻的样子,落在赵观柔眼中,就更加狰狞可怖了。
见观柔还想要推拒他,他蓦然一把将她推开,腾出了自己的双手去拉扯腰间的大带,观柔被他放开后想也不想地从床上爬起来就想跑,但是没走出几步,梁立烜已经扯下了自己的腰带,然后一手扣着她的腰肢,又将她拽了回来,死死扣在床上。
又用自己的腰带将她双手系扣捆绑在床沿的阑干上,让她逃脱不得。
这个过程让赵观柔被气得眼眶一片通红,几乎就要垂泪。
她倒不是单纯地因为梁立烜而委屈落泪,只是情绪过于激动,被气的。
将她制服在了床上,见她再也无法拒绝自己的亲近之后,梁立烜这才长长呼出了一口舒缓的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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