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的生活都在围着赵皇后一个人转了。
日夜所思,行动所想,都是赵皇后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徐棣默默地叹了口气。
入麟章院时,赵皇后正在陪东月公主看书。
见到皇帝来了,赵皇后象征性地要起身行礼,但是很快就被皇帝重新按坐在了椅子上。
旋即,赵皇后就不再说一句话。
她甚至根本没有认真去看皇帝今日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
倒是皇帝有些讨好地向她开了口,说想要请医官们为她请个平安脉,看看她的身子可有什么需要调养的地方。
赵皇后客气却疏离地拒绝了回去。
不过事关皇后身体,皇帝还是强硬地坚持了下来,一定要让人给皇后看看才行。
在孩子面前,赵皇后不想和他闹得太难看,只好任由他抓着自己的一只腕子,递到了医官们跟前。
几位医官轮流为赵皇后诊脉毕,结果一个接着一个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看上去情况似乎还真的有些不好,只是医官们又不敢当面直白地说出来。
皇帝的心都碎了,不敢去想她这些年究竟是吃了多少的苦。
赵皇后看出这些医官们嘴里有官司却不敢说,当然她自己更不想听,摆了摆手便命他们滚出去。
皇帝又和皇后说了几句根本得不到答复的话,也下去了。
回到自己所住的嘉合居后,皇帝将那些医官们召来说话。
医官们倒是十分实诚地跪地叩首:
“皇后陛下身子康健,并无需要调养的不足之处。”
“只是……陛下命臣等为皇后补足产后的亏空,可是臣等会诊之后,均并未发现皇后陛下的身子有什么生育过子嗣的痕迹。”
皇后没有生育过。
梁立烜眉头一动。
“什么意思?”
第104章 原来她是借尸还魂。
几位胡须花白的医官们弯着身子颤颤巍巍地回答道:“皇后陛下的脉象,臣等探上去,只觉得不过是二八年华少女的脉象而已,十分康健有力,并无生育过的痕迹。臣等虽愚钝,可这点东西还是摸得出来的。女子生育与否,身子自然大不一样。陛下或再请女医吏们为皇后陛下贴身检查一番……自可明了。”
这些人都是梁立烜用了很多年的心腹了,而且在皇帝面前他们从来不敢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一贯是有什么就敢说什么的。
比如说,面对皇帝病重快死了的事情,寻常太医署的医官们或许不敢直接把不好的消息说出来,只敢不住地磕头说什么“陛下有龙气护体,自当无恙”,啰里啰嗦一大堆,到底想表达个什么意思,一般人都听不出来。
但是梁立烜的这群老医官们,他们就敢直说。
龙徽元年,赵观柔去世后,梁立烜大病了一场。
当时这些人就捋着花白的胡须,排成一溜儿站在皇帝的病榻前,声声规劝道:
“依臣等看,陛下若是这般消沉下去,心脉衰竭,至多还有一二年的光阴了。”
“是啊陛下,您可就还有一二年的时日了!”
气得让本就因为发妻离世而崩溃已极的皇帝在榻上剧烈咳嗽不止,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是以,今日他们诊出赵皇后身上没有生育过的痕迹,自然也就面不改色地如实告知给了皇帝。
屏退医官们后,梁立烜颇有些茫然地坐在上首的宝座上,沉思许久。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月儿分明是她亲生的孩子不假,可是她身上缘何会没有生育过的痕迹呢?
这个时隔五年重新回来的女人,她的身体面容就是自己的妻子不假,根本不可能是别人冒充了赵观柔进宫来诓骗自己的。
可是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在排除了所有其他的可能之后,梁立烜的心头忽然浮现上来了四个字:
——借尸还魂。
是因为从前的赵观柔真的已经死了,只是因缘巧合之下,她割舍不下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她只能借用了别人的身体再度活过来,然后又一步步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但是他又觉得这个巧合实在太过惊人。
他记得赵观柔身上每一处细微的地方,比如她足背上的那颗小小的红痣,绝非是别人可以故意模仿的。
明明在他亲吻抚摸她的身体的时候,他一直都从未怀疑过这具身体不属于她、而是她借用了别人的。
一个人在房中独坐了半日,梁立烜疲倦地命徐棣去将那个自己重用信任了数年的术士刘天极叫到幽州来,他有话要去问刘天极。
重修合璧殿以及合璧殿中的种种招魂大法和法阵,都是这位自称能通鬼神之事的术士刘天极的杰作。
从前皇帝是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
但是当他有了不可触碰的软肋和求之不得的深爱之人时,也只能寄希望于装神弄鬼之道了。
哪怕这个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天下共主,在情事里狼狈起来时,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看出皇帝似乎为了赵皇后的事情思索了许久,徐棣又适时地向皇帝提议道:
“陛下,赵省荣夫妻已被带到了幽州,陛下若是有话想要问他们,现下正好召他们过来。”
梁立烜面色凝重:“去召他们过来。孤正好也想知道孤的皇后如何是成了他家的女儿的。”
一个多时辰后,被皇帝的近侍们千叮咛万嘱咐一番在陛下面前该如何行礼、如何应对等诸事的赵省荣夫妻惴惴不安地来到了嘉合居外头。
他们这趟被宣召过来,并非走的光明正大的程序,而是私下被人悄悄带过来的,所以外人并不知道。
就连赵观柔也不知道。
赵省荣夫妻俩虽不是那等不识眼色、行事粗犷无度的蠢人,可是他们常年居于乡野之间,迎来送往多是些布衣白身的常客,几时敢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见到天子君王,是以心下惶恐不已,藏在袖子中的手都抖个不停。
徐棣笑眯眯地提醒他们,说因为畏惧过甚、御前失仪,也是大罪之一。
赵氏夫妻这才猛地擦了擦额前的汗珠,艰涩地笑着向这位徐先生道了谢。
时人私下会尊称一声宫里有品阶的宦官们为“先生”。
片刻后,皇帝召他们入书房。
不知怎的,赵氏父亲面对这间奢华富丽、颇有气派的庭院,内心总感到一阵钝刀割肉般的疼痛感。
赵省荣悄悄拍了拍丁夫人的手,示意丁夫人等会若是不敢说话可以不用说,由他来负责应对一二。
入嘉合居书房后,赵省荣夫妻是头都没敢抬起半下,只是照着徐棣教的规矩行了礼,向皇帝三呼万岁,然后就恭敬地垂首,不敢主动开口说些什么。
半晌,高坐上首的皇帝似是轻笑了下,温淡地询问他们:“今岁送进宫的江都赵氏女,是你们的女儿?”
赵省荣颤颤地先吞咽了一口唾沫:“是臣与原配正妻、内人丁氏所生。”
皇帝意味不明地嗯了声,旋即又问赵女出生时的种种事情。
赵省荣夫妻连忙就将她何年何月何日所生、生了几时等等诸事全都详尽地向皇帝讲了一遍。说完后他们心中又担心是否太过啰嗦,说了皇帝不爱听的话,但是还好在他们的长篇大论之后皇帝并未有不耐烦之色。
“你们的女儿,当真从出生之后十数年来不曾睁眼、开口半下?”
“是、是……陛下,臣与内人不敢欺瞒陛下!”
“你们确定?”
丁夫人便说道:“回陛下,妾正因生了这个可怜的木头似的女儿,所以常担心她出什么事,平日只要无事都会守在女儿身边,并且十数年来妾与夫君从未同时出过门,总会留下一人在家中守着女儿的!妾肯定女儿十数年来确实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睛、张嘴说过半句话!都是妾和夫君熬煮补汤、汤药灌下去蓄着女儿的命。”
“赵女,是从何时开始睁眼说话,变得和寻常人无异的?”
听着赵氏夫妻的话,梁立烜的心口像是被堵了一团死棉花,叫他喘不过气缓不过神来。
赵省荣道:“是今年元月二十日的下午时分,臣之小女,陡然睡在榻上睁开了眼睛。臣便与内人欣喜若狂,连忙扶着小女自榻上坐起。一刻钟后,小女就会开口说话了……”
“她开口说话时说了什么!后来呢?她醒来之后又做了些什么事情?”
皇帝忽地一下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赵省荣跟前,问起赵省荣他女儿醒来后的种种事情。
赵省荣不敢有所隐瞒,只得有什么就说什么。
因为他也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完全没有那些权臣们所拥有的愚弄皇帝玩弄权术的本事,他们只能对皇帝知无不尽言无不详,这样或许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对于赵省荣夫妻来说,他们当然记得自己女儿终于清醒过来的那一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就是今年,龙徽六年的正月二十。
是个天气晴好的下午。
赵省荣和丁夫人在女儿所安睡的床榻边支起了小桌子,一起搓着汤团子留着晚上吃。
忽然间,丁夫人的目光被榻上的女儿吸引了过去。
她慌忙扯了扯自己丈夫的衣袖,满目激动的泪光,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六郎、六郎!咱们的娇娇儿、娇娇儿她醒了是不是?她醒了是不是?”
娇娇儿并不是女儿的大名,只是时下做人父母的常用的称呼女儿的一种方式。
赵省荣折身望去,只见那个沉睡了十七年的女儿已经睁开了双眼,眼波间流转着茫然却又极为冷静的情愫。
事后很久,赵省荣再回想当时女儿的眼神时,只觉得那里面蕴藏着一种名为“心如死灰”的色彩。
其实那根本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可以拥有的神色。
她的眼神似乎十分悲伤,充斥着赵省荣和丁夫人都无法理解的伤感和绝望。
但是当时的赵省荣夫妻根本来不及仔细思考这么多。
女儿能够睁开眼睛看人了,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第105章 他的妻子确实已经死了。
他们扶着女儿坐起来,丁夫人直直将女孩儿揽进怀里,激动到无声细哭起来。
赵省荣不动声色地牵过女儿的一只手腕检查女儿的脉象,发觉女儿的脉象依旧正常康健,只是跳动之间却又多了许多力气,竟然真的像是一下之间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一般。
在丁夫人哭嚎了约摸一刻钟后,榻上的观柔忽然开口对他们说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的声音里也带着极致的疲倦,有一股大病初愈之人的虚弱无力。
丁夫人连忙说道:“娘的乖儿、娘的娇娇儿,这是咱们的家啊!这是咱们的家!咱们家就在江都县……”
旋即她就将赵家的这处宅院在何镇何乡何地细细讲给观柔听。
观柔的神色越发茫然恍惚,“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会在这里……女儿、女儿……”
丁夫人只当自己的女儿将将醒来,心思还有些懵懂,但是听到观柔口中直直念着“女儿”二字,她还是极高兴的。
“是了,你是娘的乖女儿,爹爹和阿娘的宝贝女儿!——六郎、六郎你看,我们娇娇什么都懂!她知道她是你我二人的女儿!”
赵省荣注意到榻上那少女的神经似是被猛地刺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们:
“……爹爹、阿娘?”
他叹了一口气,让妻子不要过分激动,吓坏了女儿,旋即自己开了个方子,让家中的仆妇下去熬煮了。这是一味补汤,是给自己刚刚醒来的女儿补身体的。
再之后,女儿乖乖地喝了汤,然后就没再说话。
丁夫人当夜本欲守着女儿一起睡。
但赵省荣看女儿的样子,却是怯生的,所以还是只让仆妇们看着她,和妻子商量明日晨起再来看她。
如赵省荣所预料的那般,第二日再见到女儿时,她显然镇定了许多,十分自然的上前给他们请安问好,叫他们爹爹和阿娘。
这些年里女儿虽日日昏睡着不得个清醒,但是赵省荣夫妻对女儿的“教育”从未松懈过。
妻子丁夫人时常在外头购置了许多有趣的话本书刊,回家趴在女儿的床头念给女儿听。
女儿七岁的时候,她会在女儿耳边自言自语地叮嘱道:“娇娇,你这个年岁就不能再同儿郎们一处随便玩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会子,该学会避嫌了。”
女儿十岁时,妻子会告诉她说,“娇娇,你如今十岁了,就该在家里静静心学些针线活儿、多读书多识字了。”
女儿十三岁时,丁夫人又念叨道:“十三岁的娇娇女孩儿,大多都相看夫家,准备绣嫁衣了。”
是以,凡百的种种,丁夫人也曾对着睡梦中的女儿念叨过该如何处世、如何孝顺对待父母长辈等等。
他们对这个女儿自然而然的“懂事听话”都没有感到太大的疑惑,以为真的只是女儿在睡梦之中听到母亲的念叨教诲所学会的本领。
这一日,赵家一家三口一起用早食。
观柔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这种虚弱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得益于赵省荣夫妻多年的悉心养育,女儿的身体根本没有什么大小疾病,分明康健得不得了。
观柔开口问他们这是什么年月了。
赵省荣道:“龙徽六年,正月廿一。”
因为这个崭新的大邺王朝建国还不长,所以赵省荣用饭时就多提了几句,和女儿讲起了这个离他们最近的改朝换代的事情。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能够在自己平安活着的情况下亲眼见证群雄逐鹿、诸侯混战继而改朝换代的局面,绝对是最值得议论和吹嘘的大事了。
只是在赵省荣提到邺帝平定天下、经营江南之事时,观柔忽然浑身发颤,猛地吐出了口中的粳米细粥。
丁夫人连忙斥责丈夫:“男人们战场上打打杀杀的事情,非讲给娇娇听吗?娇娇都被你吓坏了!什么梁猴梁猪的,又同我们何干!”
赵省荣慌忙住了口。
然而,又在三日之后,女儿观柔却主动和他们打探起了这位邺帝。
这三日里,观柔就像是丁夫人最满意的一只可爱娃娃,任由丁夫人百般摆弄,给她换上一件件漂亮衣裙、梳着发髻佩戴首饰钗环、乖乖吃下丁夫人喂来的所有汤药食物。
对于她一个闺阁弱女子忽然打听远在洛阳的当朝皇帝的事情,赵省荣是感到惊讶的。
但观柔却说:“女儿只是好奇当今皇帝可是爹爹所说的前齐的那些昏聩君主。毕竟……咱们家里只有爹爹阿娘和女儿,若有个好皇帝管着咱们,咱们才可以一直过太平日子嘛。”
这话说得很得丁夫人的心意。
丁夫人一边拨弄着观柔的头发,一边随意道:“陛下啊,是个明君,毕竟亲手打天下的人,多半知道珍惜的。不过往后那些守成之君就不知道是什么做派了。毕竟那几个小皇子也还小,看不出什么来。”
观柔身子一僵:“……几个小皇子?”
“皇子就是圣上的儿子嘛。皇帝的儿子叫皇子,闺女就叫公主。当今陛下娶的是亲舅舅郭家的小姐当皇后,不过几个皇子公主听说没一个是郭皇后生的,都是各宫娘娘们生的。——是吧六郎?”
赵省荣接了话茬,“是啊,郭皇后中宫膝下无子无女,倒是薛贵妃生了不少。”
观柔的身子越发僵硬,嘴唇也有些发白。
不过在丁夫人把她的头发梳好时,她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她又状似无意地问丁夫人和赵省荣,“那这皇帝老不老呀,他大闺女大儿子都有多大了呢?是不是过几年就要婚配了?”
赵省荣哈哈大笑,“咱们如今的皇帝是年轻帝王,长子长女都不过三四岁罢了,连五岁都没有!哪就这么快婚配了?”
“长女……五岁都没有?”
观柔脸色一白,竟然将手边的一只瓷瓶碰碎了。
丁夫人连忙说没事,说等会叫仆妇来收拾了就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叫女儿别放在心上。
赵省荣问了一句:“怎么了,大公主不到五岁,娇娇是觉得奇怪吗?”
观柔苍白着脸色点了点头:
“是啊,这陛下……不是早就成婚了吗?难道从前的妻室没有生过公主,陛下是称帝之后、在洛阳才有了公主?我只是算了算,爹爹这个年纪……女儿都已经十岁了呢。”
赵省荣浑不在意,“如今宫里不喜欢说,不过世人大多知道,陛下从前娶的那个同咱们都姓赵,叫赵夫人。是原配。娶了数年了,后来在陛下娶郭皇后之前,不明不白地死了,也未留下儿女,之后就没人提了。我也是隐约记得有这个人。”
“赵夫人……没有留下儿女?”
相似小说推荐
-
知难(任北方) [现代情感] 《知难》作者:任北方【完结+番外】晋江VIP2025-01-02完结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670 总书评数:143 ...
-
姝色可堪折(晓岚山) [古装迷情] 《姝色可堪折》作者:晓岚山【完结+番外】晋江 2024-06-03完结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3100 总书评数: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