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了皇帝对赵皇后母女的破格宠爱之后,郑叔贤便对此感到十分的不满,并且隐隐约约觉得应当属于自己高谈阔论、指点河山的时机来了。
他三番两次地向皇帝上书赵皇后“牝鸡司晨”的僭越是多么的无礼,以自己姑祖母郑皇后当年侍奉皇帝祖父世是如何的贤良淑德举例,开始教导赵皇后如何做一个三从四德的贤惠女子。
观柔心中明白,郑叔贤其实只是被朝中的那些老顽固们推出来的第一个替死鬼而已。
背后有人想要利用郑叔贤来试探皇帝的真实态度。
郑叔贤想说的话,也是他背后的许多人想说的话。只是他们不敢,并且也没有那个皇亲国戚的“免死金牌”护身,所以他们暂时不敢说或者不敢说的太过直白。
起先的两次,梁立烜想要发落郑叔贤,但是都被观柔拦下了。
当他的第三次上书送过来时,观柔却没有再度劝阻皇帝的怒意。
她仍旧是那般温婉的姿态,委屈地咬着唇瓣,询问皇帝到底何时才能废掉她,让她可以不再忍受这些人的口诛笔伐?
她款款地跪在地上,同梁立烜说,她对做他皇后之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她只想做一个美人、才人就好了,只要能在他的后宫里,可以时常看见女儿,可是为他暖床侍寝,她就满足了。
而梁立烜再度将她搀扶起来,下令:
——诛郑叔贤满门。
丁点都不给自己那已经过世了的祖母面子了。
不只是郑叔贤,还有那些在背后撺掇着郑叔贤上蹿下跳的人,凡是和郑叔贤来往过密的人,也被皇帝撵的撵杀的杀。
皇帝还没有回到洛阳,而洛阳城内已经流过了第一场杀戮的鲜血。
当郑叔贤一家的死讯传回来时,观柔正守在梁立烜身边,亲手喂他喝着那碗薛兰信配的“并蒂莲”。
而刚刚上任京兆府尹的杨行之,也在京中大肆宣传着郑叔贤一家死亡的真实原因:
前两次郑叔贤上书斥责赵皇后参政,而赵皇后恰巧就在参政,所以赵皇后为郑叔贤求情,郑叔贤免于一死。
第三次郑叔贤斥责赵皇后,赵皇后听从了他的话没有参政,没有左右皇帝的决定,没有为他求情半句,只是自请成为废后。
正是因为没有了赵皇后“牝鸡司晨”地参与政务、左右皇帝的决定,所以皇帝以自己的命令下令诛杀郑叔贤满门,并且清算他背后的同党。
第128章 晋国公主的承认
不论洛阳内外的人如何猜测和议论,在龙徽七年的二月十二日,帝后的銮驾还是按照着预定的日期回到了京中。
在皇帝皇后入城之时,洛阳城的正门大开,满城一片庄重的肃穆,城内街道更是早就被肃清完毕。
洛阳城内文武百官清早起来就恭恭敬敬地分列跪在长道两侧,恭迎着帝后与女储君的到来。
这也是赵观柔人生中第三次进洛阳城。
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她是梁立烜的罪妇,因为生下异眸的女儿,她被他软禁折辱。她第一次进洛阳城时,本该以即将登基的新君梁侯的夫人身份体体面面地进城的,可是那一日她却被他随意地用一辆马车如对待女奴一般押进了城,然后就被他关到了合璧殿里。
第二次进洛阳城,是去年选秀之时,她以南地赵女的身份,怀揣着对自己女儿的无限担忧和牵挂,满腹愁思地来到这里。
直到第三次,直到今日,她才真正的、第一次以皇后的尊贵身份,享受着国都臣僚百姓宫人奴婢们所有人的跪拜和叩首,尊贵而风光地来到洛阳。
可是这一天,到底来迟了足足七年。
到底没什么意思了。
赵观柔放下了手中掀起了一角的车帘,转身对梁立烜笑道:
“才方二月,我怎么似乎闻见了洛阳城内颇有百花芬芳之气?可是这分明也还没到百花盛开的季节。”
梁立烜笑了笑,还未说话,身旁的内监徐棣就连忙向赵皇后解释:
“马上就是陛下要与娘娘重新完婚的大日子了,陛下心中早就谋划着要将整个天下的锦绣与绮丽都献给娘娘一人,所以早早就命整个洛阳的花木匠人提前将各色花草都移植到暖房里养着,叫百花提前盛开,可以妆点娘娘的立后大典。光是这牡丹,就足足选用了好几十种,足足有万盆呢!”
观柔闻言面上的笑意更深,一副动容的样子。
她在梁立烜身边坐下,又轻轻靠在他身上:“原来你私下竟为我想到了这样多的事情。”
其实走在洛阳城内的街道上,赵观柔就已经看出来了。
虽则距离婚仪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但洛阳城内的南北大道已经被人装饰成了一派金玉满堂、张灯结彩的样子。
假使七年前,当她第一次来到洛阳的时候可以得到今时今日的待遇的话,赵观柔心想,或许她真的会永生永世爱惨了那个男人。
帝后的车驾一路行驶到宫内的大中殿殿门前才停下。
离开了邺宫数月,这座富丽堂皇的恢弘宫殿已经变得极为不一样了。
准确的来说,就是极致的安静。
从前,这里有太后,皇后,贵妃,嫔御,皇子,公主……林林总总,应有尽有。
但是等到皇帝从幽州回来之后,这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只剩下了帝后与皇太女。
梁立烜的意思是他们一家三口继续在大中殿内住下。
而月儿,等到十岁之后再搬出去,住到单独的储君所居的东宫之内。
观柔想了想,同意了下来。
如此一番,这座偌大的宫殿里当真是要十室九空了,宫里除了大中殿里住着主子,其余的地方压根就无人居住。
皇帝却说这样才很好。
他说:“从今往后,这里既是禁宫,更是你我共同的家。只有我们一家三口住在里面才好。”
赵观柔亦是颔首:“等到不几年,月儿就会搬出去了。再过数年,她自己生养了儿女,咱们做了人的祖父母、来日还要做人的高祖父母,这宫里岂不就都是咱们的儿孙了?届时自然是热闹的,我心中都等不及盼着了呢。”
说着她还调笑似的瞥了梁立烜一眼,“住着孙儿孙女们,可比住着陛下的妃妾嫔御们要更有趣些的吧?”
梁立烜其实很喜欢她这样同自己玩笑,似乎过去的所有事情都真的被她放下了,所以她才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和他说笑。
想到观柔话中所描绘的儿孙满堂的热闹场面,梁立烜的心亦为之鼓动雀跃,满腹的期待。
他握着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与她一起步入大中殿内。
因为这位女主人的到来,大中殿内的各色布局和陈设摆件也变化了许多。
在皇帝的寝宫之内,还特意放置了一张极大的立身镜,还有一张装饰十分奢华精美的梳妆台,梳妆台边还专程置了两排的柜子,专门用来存放赵皇后日后梳妆时所用的脂粉和首饰。
左边的柜子里是各种上等的胭脂水粉,右边的柜子里是梁立烜命匠人们日夜不停地赶工所赶制出来的珠翠首饰、簪钗步摇,琳琅满目,一应俱全,而且无不是最好的、最珍美的。
至于内室更里间的地方,又是一整排金丝楠木的大柜子,皇帝说,里面是专门放赵皇后平时的华服裙裳的。
而且只放赵皇后一个人的衣裳。
伺候在一旁的女史连忙说道:“这内室的柜子里,放的只是娘娘应时节爱穿的几件衣裳,别的不合节令的衣裳,宫里还有专门的殿阁存放。陛下还特意为娘娘一人单独置了一个三服官,只为娘娘一人准备衣裳,都用最好的贡上来的料子,命宫里的画师单独为娘娘一人准备衣裳的花样。这缀在衣裳上的珍珠宝石,又有另外专门的人去……”
听得赵观柔一阵头晕。
她连连摆手:“不必这么奢靡,简单随心些就好了。本宫也需不上那么些的衣裳。”
穿的过来么。
女官和徐棣等人都连忙摇头说不成:“娘娘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好不容易才回宫里,陛下自是恨不得什么好儿都捧到娘娘跟前来的,娘娘也本该受用这些才是。”
观柔顿了顿,忽地抬眼又望向适才那个女官。
“你说,陛下为本宫特意置了位三服官来做本宫一个人的衣裳?连本宫衣裳上的纹样,也是请宫里专门的画师来绘的?”
那女官连连点头应是。
观柔于是又问:“那陛下平素的衣裳,又是在何处置办?”
皇帝的衣食起居,徐棣知道的更清楚。
他上前回了赵皇后的话:“陛下平素不喜华服美衣,只两身寻常的衣裳来着换罢了。”
赵观柔摇了摇头说这不成。
“不若,以后陛下的衣服,就和本宫的放在一起置办准备吧。只是本宫心里有一件事,可否让宫中的画师描绘衣裳纹样的时候,将陛下和本宫的衣裳放在一起描绘?譬如说,若是给本宫制了件绣着翠竹的新衣,便顺带着为陛下也做一件一样的吧。届时本宫和陛下一起穿出去……”
观柔慢慢踱步走回梁立烜跟前,笑着勾了勾他的衣领,“不是看上去更像是夫妻情好么?”
赵皇后的这句话显然更得皇帝的心意,只是只言片语,就哄得皇帝对她笑得格外温柔宠溺。
一时间让这满殿的人心下都颇为震撼。
多年的禁宫生涯,除了面对从前的皇太女之外,他们其实从未见过皇帝这样对着一个人笑的样子。
从前的皇帝,即便是面对着他的“母亲”郭太后,也很难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的。
只有赵皇后有本事让皇帝笑出来。
而赵观柔的这句话也的确让梁立烜的内心颇为感动。
他现下忽然发觉赵观柔身上其实是添了一重本事的。
她极为擅长用这样的本事来让他“快乐”,让他从内心里开始就依赖上她。
多年以来,即便身为帝王、富有四海,但是其实他也已经很长很长时间不曾品尝过快乐与愉悦的滋味了。
自她去了之后,数年以来他便觉得似乎这人世里都没有什么滋味和意思。
倘若不是因为身为人父,还承担着养育月儿的职责的话,也许他根本都撑不到这一天。
但是自从他的观柔回到了他身边之后,他却总是可以在她的三言两语之间感受到人活着真正的滋味。
她随口说一句几十年后这宫里住着的都会是他们的子孙,就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是有厚度的,为此开始满心期待着。
她随口说一句以后想要和他穿同样颜色和纹样的衣裳,他的心也会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鼓动着欢欣雀跃,恨不得马上就把这些衣裳全都制好。
日后,在这宫里,他们每日连穿的衣裳都会和彼此商议一番。
若是在春日里,她穿绣着翠竹的华裙,那他也穿纹了翠竹的龙袍。
若是在冬日里,她穿着温暖的鹅黄色,那他也穿黄色的衣裳。
这样算下来,点点滴滴,细水流长,日子才是有趣的。
人,也好像是活过来的一般。
他的灵魂和生命也都依附着她,唯有和她在一起,他才会觉得快乐。
女官们领了皇帝皇后的命,忙不迭地都下去准备去了。
因初初回到洛阳,梁立烜恐赵观柔劳累,所以用完午膳后带着她好生休息了一番。
观柔大约也是真的累了,这一觉足足睡到临近黄昏时分才起来。
她有些迷茫地抚了抚心口,抬眼时却对上了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正望着她的梁立烜。
梁立烜定定地看着她看了许久,然后才艰涩地缓缓开口:
“我已命人传晋国公主至此。有话,咱们可以一起去问她。”
他们刚刚回到宫里,别的事情纵使可以暂时先搁置到一边,等着过几日再去处理,但是晋国公主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都推脱不得的。
赵观柔淡淡地哦了声,并未因此在面上和梁立烜置气,反而十分平静地更衣,洗了把脸,然后和梁立烜一起在大中殿的偏殿里见到了数月不曾谋面的晋国长公主梁清茵。
对于这位长公主、梁立烜的亲姐姐,赵观柔自己的大姑姐,或许是因为她自小被自己的母亲郭顺玫送到府外单独照样的原因,他们都同她打心眼里亲近不起来。
晋国公主是郭顺玫和梁凇的长女,更是梁凇唯一的女儿。
当年公主出生的时候也是极为体面与风光的,因为赐子观音似乎格外钟爱了一番她母亲郭顺玫的肚皮,让郭顺玫在那一年轻轻松松地怀上了一对龙凤胎,一举生下了一儿一女。
作为龙凤呈祥的好兆头之一,郭顺玫在起初对待这个女儿还是较为疼爱与呵护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虽然赐子观音赐福了郭顺玫的肚皮,但是其他的神明却没有同样厚爱她的孩子。
不久之后,她的长子便很快夭折了,而长女反而一直健健康康地活了下来。
这个时代的孩子,在三岁五岁十岁之前的夭折,似乎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别人听说了,也只能默默叹息一声可惜就是了。
然而在自己痛失长子的艰难时光里,梁凇却和媞那格在外面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婴。
她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儿子,外室却反得了两个。
而且她们两人怀上的竟然还都是双生胎。
在丧子之痛的催发之下,郭顺玫有一段时日特别钟情于鬼神之说,总觉得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害她,或者是什么东西夺走了她和她儿子的气运。
经过“大师”们的一番推算之后,郭顺玫便将丧子的矛头指向了自己唯一的女儿梁清茵。
她觉得,就是梁清茵的存在,占据了自己的子女缘,导致她克死了自己的儿子、也让自己后来接连怀不上男胎。
自己的女儿,是一个克兄弟的人。
郭顺玫当即便下定决心,将女儿送出梁府之外,交由别人抚养,从此之后几乎就不再见这个女儿了。
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在乎,梁凇自己更加不会在乎,也就由得郭顺玫折腾去了。
所以梁立烜和郭顺玫的小儿子梁臻,他们兄弟对这个长姐都十分陌生。
更何况是赵观柔呢。
人嘛,小时候不常常在一起玩闹的人,长大了之后就很难亲近了。
不过即便不亲近,他们自认也没有什么对不起长公主的地方。
梁立烜即位之后对长公主封赏优待以及,但凡是长公主想要的东西,梁立烜这个皇帝弟弟都不曾皱过一下眉头,即便有些要求过于离谱,他也还是一一应准了下来。
甚至就在郭顺玫和郭家都倒台之后,长公主这位郭家的外孙女兼儿媳妇都不曾受到半分的牵连,依旧过着她金尊玉贵的公主生活,没有人敢跳到公主面前去给公主半分脸色看。
而在赵观柔和梁立烜的婚姻存续期间,素来柔婉和顺的赵观柔,对这位大姑姐更是尊重之至。
所以她才会感到格外的诧异,不明白为什么最后送自己走上绝路的那个人,竟然真的会是这个一向不温不火、存在感极低的长公主。
赵观柔见到晋国公主的时候,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偏殿里抠弄着自己的手指。
见到观柔时,她十分淡然地笑了笑:“你真是赵观柔?——还是我的好弟弟迷了魂、失了窍,指鹿为马叫你扮一个赵观柔来哄他开心的?”
说完后,她顿了顿。
“人是我杀的。”
这一日的晋国公主,只是这一眼,就让赵观柔感到格外的陌生。
而梁立烜自己心下亦是这般认为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没有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照顾过,晋国公主和梁立烜梁臻兄弟俩比起来,总是显得格外的畏畏缩缩的,性情怯懦,话也不多,用她自己亲生母亲的话来说,则是“上不得台面。”
虽然谈不上什么举止失仪出错,可是也绝对算不上什么举止大方的大家闺秀、世族千金。
生母郭顺玫虽没有亲自照顾过她、教导过她,可是这丝毫不影响郭顺玫照样嫌弃这个女儿拿不出手。
也只是还好当年梁凇还活着的时候,对这个自己的独女还是比较宽容的,他就对郭顺玫说过:“我女儿又不是什么歌舞伶人,更没指望把她嫁到谁家去谋个姻亲,你随她去就是了,她愿意如何就如何,梁家又不是养不起她。”
然后郭顺玫也就是没什么再可说的了。
梁清茵是长姐,但是因为梁凇在世的时候她自己不想婚嫁,所以梁凇也没有强求过,就这么把她继续养在家里了。
直到梁凇去世的数年后,她的弟弟梁立烜称帝登基,她则成为了长公主。
为了延续郭家的荣华,生母做主将她嫁给了自己娘家的侄儿郭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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