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江流昀是先听到声音,才感受到脸上传来的痛感的。
他没有感到惊讶,仅仅是抹了抹嘴角的血迹:
“父亲,被我说中了,对吗?”
“说中又如何?”出乎意料,江云鹤在这个时候反倒冷静了下来:
“即便是我不择手段,也得到想要的东西了,那你呢?”
“你不仅败给了陆淮,还败给了林知清。”
“我做这一切,不过是不想再回到那个人人可欺的时候,你以为外头的人为何尊称你一声江世子?”
江云鹤的声音略带嘲讽:
“世子的名号难道是你自己得来的吗?还不是仰仗于我?”
“我拉你起来,不过是不想让你跌回泥潭,你倒是好,做事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如今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你难道还看不清吗?”
“兵部与镇远侯府牵连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以为户部为什么能够查到这么深的地步。”
“陆淮确实有本事,但若不是上头的人默许,他们怎么会如此顺利!”
若是江云鹤方才的话江流昀听不进去,但现在的这几句话,却让江流昀如坠冰窖。
他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江云鹤。
江云鹤见他终于有所醒悟,狠狠吸了一口气:
“狡兔死走狗烹,这本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从前的林家是,如今的江家也是。”
“在这场战争当中,林家和江家,只能活一个。”
“你若是再不清醒,江家只会一败涂地!”
江云鹤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江流昀再出房间之时,整个人已经从先前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了。
他的侍从上前一步:“世子,已经准备好去藏香楼的马车了。”
往日江流昀同江云鹤争吵过后,一定会去藏香楼。
长此以往,侍从便每次都会提前准备马车。
江流昀毫不犹豫上了马车。
就在车夫以为目的地同往常一样之时,江流昀却出声了:
“去大理寺卿周崇正府上。”
林家,舒清阁。
“清妹妹,你将我和十安叫过来,是不是又有什么计划了?”林泱泱兴冲冲地发问。
“不错。”林知清一边回答,一边朝外边看了看。
“清妹妹,你是不是在找那只花蝴蝶?”林泱泱抓紧机会告状:
“我路过他院子的时候看到他现在正在睡大觉呢,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比我还懒!”
“阿姐,非议客人可不是我林家的待客之道。”林十安出言提醒。
林泱泱撇撇嘴,刚想说话,严鹬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不错不错,这林家还是有知礼之人的,谁会一大早扰人清梦啊?”他还打着哈欠。
“别贫嘴了。”林知清见人到齐了,开始说起了正事:
“这几日,李锦之的事京城都传遍了,应当是已经有了定论。”
“可是我听说杀他的是女子,并没有听到与江流昀有关的风声。”林泱泱开口:
“这刑部尚书也太窝囊了吧,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敢同镇远侯府相斗。”
“我看未必。”林知清摇了摇头。
林十安有些疑惑:“知清,你这是什么意思?”
“记得我先前同你们说过的博弈论吗?”林知清开口问。
林十安和林泱泱点了点头,严鹬却是一无所知的模样:
“什么博弈论?我怎么没听过。”
“这东西只有聪明人才能理解,你嘛,就算了。”林泱泱做了个鬼脸。
严鹬用扇子敲了一下林泱泱的头:“我总有一日要将你的嘴缝上。”
随后他转向林知清:“你快说,什么是博弈论,听上去倒是挺有意思的。”
林知清清了清嗓子:
“说简单一些,博弈论就是两个人在相对平等的对局中,各自利用对方的策略变换自己的对抗策略,以达到取胜的目的。”
“再简单一些,大家平日里下棋,或者是去赌博,肯定会产生胜负问题。”
“这些东西就可以用博弈论来研究,但在这些玩乐项目当中,我们需要进一步去考虑某个人的实际行为和有可能出现的行为。”
“这个我懂,用清妹妹的话来说,就是要预判别人的预判。”林泱泱接话。
“对。”林知清首先给予肯定,然后才继续补充:
“我们预判了别人的行为以后,还要进行分析,然后优化,这就是博弈论的大概内容。”
事实上,真正的博弈论比林知清解释的这个要复杂许多。
它是现代数学的新分支,也是运筹学的重要学科,并且在金融学、经济学、生物学等学科都有广泛的应用。
就连林知清,也只是略懂,称不上完全掌握。
正因为如此,她解释起来也简单了许多。
林泱泱点头:“清妹妹,道理我都懂,不过这跟刑部尚书与镇远侯府有何关系?”
林知清慢慢解释:“我们设局将杀害李锦之的人弄成了江流昀,这是一个最基本的行为。”
“在此行为的基础上,镇远侯府和刑部尚书府进行了博弈,现在我们看到的结果,便是两方博弈的结果。”
“那事情不又回到了原点吗?刑部尚书府没能博弈得过镇远侯府。”林泱泱的理解比较浅显。
严鹬却摇了摇头:“我看法不一样,刑部尚书好歹是个人物,不会吃这么一大个亏的。”
“所以,他们肯定是找到了一个对双方有利的解决方法。”
“不错。”林知清点头:
“这便是他们在基础行为上进行的优化,说简单一些,就是双方达成了某种共识。”
“共识?”林十安眉头紧皱:“照这么说,他们又结盟了?”
林知清摇头:
“不,过程其实是不变的,也就是说,江流昀还是杀了李锦之,刑部尚书府与镇远侯府决裂。”
“他们只是在结果上达成了共识,但这只是出于维护他们各自的利益。”
“这在博弈论当中,应当叫作猎鹿博弈。”
“只要没有重新结盟便好。”林十安松了一口气,但有些不解:
“上次是斗鸡博弈,这次是猎鹿博弈,有什么不一样吗?”
“斗鸡博弈,什么是斗鸡博弈?”严鹬像个小孩儿一样,脑子里仿佛有十万个为什么。
林泱泱手舞足蹈地给他解释了一遍斗鸡博弈的意思,而后,二人又眼巴巴地盯着林知清。
很显然,大家都对这个猎鹿博弈很感兴趣。
林知清开口解释了起来:
“假设一个村庄里有两个猎人,主要的猎物只有鹿和兔子……”
两个猎人一起去猎鹿,才能猎到一只鹿。
如若每个猎人都单兵作战,只能猎到四只兔子。
而四只兔子能保证一个人四天不挨饿。
一只鹿可以供两个人吃十天。
讲到这里,林知清开口问了:“你们说,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会选择哪种方式?”
林十安和林泱泱异口同声回答:“合作猎鹿。”
严鹬虽没有张口,但也是同意猎鹿这种说法的。
林知清点头:“没错,大家都明白合作猎鹿的利益更大。”
“镇远侯府和刑部尚书府在李锦之此事的决定上,也是这样的。”
“他们选择在不损害各自利益的情况下合作,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但注意,这个博弈只针对李锦之身死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并不掺杂我们方才说的那些结盟的情况。”
林泱泱懂了:“清妹妹,你是说,他们只是选择了一个对双方都有好处的解决方式。”
“对。”林知清点头:
“但仅仅是解决方式,并不包含着其他的爱恨情仇,所以尽管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平衡,但他们的决裂也是必然的。”
“你们懂了吗?”
林泱泱和林十安齐齐点头。
就连严鹬,都难能可贵地正经了起来,一直在思考林知清的话。
“我方才一直在想,他们这样子做能有什么好处。”
“镇远侯府的我能想明白,毕竟要是江流昀身上再背一条人命,对镇远侯府的名声有损。”
“再者,对江流昀的仕途也有影响。”
“但刑部尚书府呢?”
林泱泱对刑部尚书府的事一知半解,林十安和严鹬也看着林知清。
林知清喝了一口水,再次开口:
“刑部尚书也非常在意自己的名声和仕途,你们想想,就我们所知,镇远侯府手上一共捏着刑部尚书的两个把柄。”
“两个?除去李锦之在边疆强抢民女之事,难不成还有我不知道的?”林泱泱张口问。
林十安摇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严鹬耸了耸肩:“我比你们来得晚,不知道。”
“先前刑部尚书答应放走了痣娘这个朝廷钦犯,其实也是一个把柄。”林知清开口:
“虽然这个把柄已经被解决掉了,但若是重新翻出来,对刑部尚书府和镇远侯府都不是好事。”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双方便进行了一个置换。”
“镇远侯府保下江流昀,将李锦之的死归咎到了那个被安排的女子身上。”
“刑部尚书府则是选择保全李锦之身前的最后一点体面,不想他先前做过的那些烂事儿被翻出来。”
“这些东西,便可以对应成鹿和兔子。”
林知清说得很慢:
“以刑部尚书府为例,倘若他追究江流昀的责任到底,当然也可以,但李锦之的事也瞒不住。”
“这便属于破坏了已有的利益,得不偿失。”
严鹬听得津津有味:
“照你这么说,这个猎鹿博弈是他们的必然选择?”
“不,这只是他们选择的一种,也是利益最大的一种。”林知清回答。
“我似乎有些明白你所说的博弈论了。”严鹬难得那么认真。
林十安也开口了:“知清,先前我只知道你的鉴心学厉害,如今这博弈论更是让人耳目一新。”
“你从哪里习得那么多的知识的?为兄自愧不如!”
“近来无事,自己琢磨了一些,又记起一些先前我父母提过的内容,所以想起了博弈论。”林知清不动声色地回答:
“人总是要进步的嘛,江流昀他们对鉴心学已经有一定的防守意识了。”
林泱泱一脸羡慕:
“清妹妹,你的脑子能不能分我一半啊,鉴心学我也一知半解,博弈论我也一知半解,远远比不上你。”
林知清刚想开口,严鹬便出来捣乱了:
“若是我好好学习一番,定然也能掌握这些东西。”
“你?”林泱泱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花蝴蝶,你还是学你的穿衣打扮吧,我清妹妹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
“真不知道林知清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崇拜她。”严鹬翻了个白眼。
“这是人格魅力,你是学不来的。”林知清难得开了句玩笑:
“好了好了,继续说镇远侯府,先前户部发现镇远侯府的东西流落在外,后续如何?”
林知清看向林十安。
林十安一直在关注这件事,很快便开口回答:
“先前的事被镇远侯府用下人盗窃的借口给搪塞了过去,但我瞧着户部应当不想就此打住。”
“陆淮这几日一直在调查兵部的人,此事同兵部应当有些关系。”
“镇远侯分身乏术,在朝堂上要应对此事,所以先前才会让江流昀接近李锦之。”
“也就是说,江云鹤暂且是没空搭理我们的?”林知清一语中的。
“不错。”林十安点头。
“等等等等!”林泱泱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先前我听说镇远侯府流落在外的东西中,还有二叔送过去的定亲信物,既然已经退婚了,东西不能拿回来吗?”
林知清自己倒是觉得这信物可有可无,所以并不怎么在意。
林十安拍了拍林泱泱的肩膀:“阿姐,你别急,我一直都在关注着这件事。”
“那些东西作为证物在户部手中,若有机会我会拿回来的。”
林泱泱这才放心:“行,那你们接着讲吧。”
堂姐的脑回路真的是……林知清哭笑不得。
严鹬开口问起了正事:
“你先前说过,要在三司重审以前将三司的人拉向林家,杜绝他们偏袒镇远侯府的可能性。”
“如今刑部尚书已经搞定了,接下来是谁?”
林知清点头:“大理寺卿周崇正,我已经想出应对之法了。”
“周崇正夫人的弟弟凌朔患有桃花癫这种疾病,且比较严重。”
“先前我去了两次替他治病,他便一口咬定我心悦他。”
“不是,这人也太自信了吧?”林泱泱一脸嫌弃:
“不过话说回来,桃花癫是什么病来着?”
林知清又解释了一遍。
林泱泱听完以后,瞥了一眼严鹬:“我怎么觉得你也有这种病?要不然为何整天穿得花枝招展?”
“是啊,我也得了桃花癫。”严鹬凑近了林泱泱:
“你莫不是喜欢我吧,老是找理由同我说话,分明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我林泱泱这辈子就算是从外头跳出去,都不会喜欢你这个花蝴蝶。”林泱泱翻起了白眼。
“阿姐,你们两个别闹了,好好听知清讲话。”林十安有些无奈。
“无事。”林知清开口:
“我们当中,必须有一个人先去接近凌朔,并且让凌朔成功依赖上他!”
严鹬背后突然升起了一股凉意,他摸了摸鼻子,开口问:
“这个桃花癫分男女吗?”
林知清勾了勾嘴角:
“分不分男女其实并不重要,严鹬你天生丽质,只要打扮打扮,说不准我和堂姐都不能把你比过去呢。”
“这是自然,你们怎么可能同我相比……”严鹬的话说了一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一脸警惕地看着林知清:
“你想干什么,我再强调一遍,我卖艺不卖身!”
“我怎么会让你卖身呢,只需要你做出一点点小牺牲就可以了。”林知清的笑容在严鹬眼中十分渗人。
他咽了咽口水:“你不会是想让我去勾引那什么凌朔吧?”
“聪明!”林知清拍了拍手。
她这话一出口,其余三人皆是用一种“你没事儿吧”的眼神看着她。
林十安摸了摸头:“据我所知,凌朔没有龙阳之癖,应当不好这一口。”
林泱泱咽了咽口水:
“清妹妹,你宁愿放着我这么一个大美人儿不用,用一个男人?”
“你让他去勾引凌朔,他能行吗?”
一听这话,严鹬的脸色瞬间变了:“你说谁不行呢?”
“你空有一张脸,平日里的做派跟个男的一样,派你去才是要坏事吧。”
“没错,我也是这样觉得的。”林知清难得附和严鹬的话。
严鹬朝着林泱泱扬了扬下巴,似乎在说:瞧见了吧,就连林知清都是赞同我的说法的。
林泱泱捂着嘴笑了笑,同林知清挤了挤眼睛:“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你去吧。”
严鹬:???
看着林知清同林泱泱挤眉弄眼的样子,严鹬眯了眯眼睛:
“好啊,你们居然算计我?”
“欸,这可不是算计。”林泱泱摆了摆手:
“这是你主动请缨的,可别磨磨蹭蹭了。”
林知清偷偷笑了笑:“好了好了,严鹬,这事儿还真的只有你能去。”
“上次你明明在江流昀面前出现了,镇远侯府那边却没什么动静我觉得你还得再去刷刷脸。”
“若是镇远侯府憋着什么坏招,我们也能试探一二,这是其一。”
“其二,通过李锦之一事,镇远侯府肯定也知道我们的打算,他多半会猜到我们要从周崇正身上下手。”
“那么,这件事肯定不能由林家人来做,实在太过明显了。”
两个理由,林知清说得清清楚楚。
严鹬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见严鹬不说话,林知清拍了拍手,外头的朝颜立刻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内放着一件相当精美的女装,显然是早已经准备好了的。
林知清将那件白衣拿了起来:
“严鹬,我研究了那凌朔的病情,发现他格外喜欢容貌艳丽,但温柔小意的女子。”
“这衣服可是我特意找人定做的,比我上次那件红衣可贵多了,保管你穿上跟仙女一样。”
严鹬并不想当仙女,但在林知清的攻势下,他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定了下来。
严鹬黑着脸发问:“然后呢,接近凌朔以后还要怎么做?”
林知清沉吟过后,开口道:“我想过了,对待周崇正就不能用先前对待刑部尚书的法子了。”
“刑部尚书继续坐在那个位置,有利于我们对抗镇远侯府,但周崇正不一样。”